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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话既长,无话却短。

    再说郑大帅这边,在东城歇脚数日又向东行,十月初到达朔州。

    还没缓过神,晋阳信使已到。

    辽王有令,让郑守义留下看家的队伍,尽速领兵南下报到。

    已经辗转千里的郑二不敢耽误,强打精神领着亲军先行南下,其余大队稍稍休整后再跟上。

    十月十二日,郑守义抵达晋阳。

    经过去年那个庄子时,见到路口空着个茶摊,旗杆上光秃秃一个“茶”子牌匾垂着。边上一面土坯墙下,歪靠了木案和几支长条凳,也没人看管。

    想是天冷客少。

    道路两边田垄已经平整,还有牲口如牛、马、羊之类在田间晃悠。

    一些顽童原本在地里抡着树枝木棍,蹦跳玩耍,远远看见过兵居然不躲,反倒跑来路边观瞻。见军士们列队缓行,娃娃们也排了一队,就在道边装模做样学军士走路。

    有军士童心泛起,故意黑了脸吓唬人。

    先是惊得童子们一慌,却有个壮实的娃娃胆足,拾起地上土坷就丢。岂料正好砸在一匹马屁股上,好悬没把马给惊了,慌得那骑士好一顿安抚。

    这还得了。

    赶紧有伙长一面教训手下不许惹事,一面挥着鞭子,斥骂着将熊孩子赶远。

    “丢你老母!”那壮实娃娃还不依不饶骂了一句,才撒腿跑远。

    眼见娃娃们蹦蹦跳跳远去,郑二拿马鞭指着一个小身影,正是刚才那丢土坷还敢骂人的,道:“这厮,将来是个好兵。哈哈。”语气中尽是夸赞之意,童心大起的屠子爷鞭稍一舞,道,“去,将那厮给爷爷提回来。

    莫伤了人。”

    小郑立刻驰马下了路基,快速追上去。

    那娃娃惹了祸就快跑,跑了两步,回头看没有屁事,就掉在最后,提着木棍在地上乱打慢走。先跑的娃娃们感觉警报解除,正要跑过来与他会合,忽见一骑来了,直接大叫着一哄而散。

    挑头惹事的毕竟是个娃娃,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小郑一把从后背抓起,横置于马背,片刻回到郑哥儿面前。其余孩子有些没了踪影,有几个又转回来,藏在地头树后,贼兮兮地向这边探头探脑地靠近。

    却说小伙子大头冲下,肚皮搁在马背上,癫了几步就头晕目眩,丢在地上半晌都没回过劲儿来。

    待定一定神,小伙子才明白自己为人抓回,不免也有些怵。

    抬头一看,正见高壮如山的黑爷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小伙子不知哪里又来了勇气,抹一把鼻水,跳起来叫道:“你这黑厮,敢动你爷爷怎么。”

    这孩儿倒是生得粗壮,看看也就六七岁模样,拿腔拿调作态,奶凶奶凶的,逗得一众军汉大乐。

    郑守义都快笑不成了,从马上跳下,立地七尺开外,如一座大山般。

    这终究是个娃娃,不禁有些惊恐,住了口再不敢嚷,一双眼珠子却在左瞧右看,想要寻条出路。奈何他被一群高壮武夫围着,哪里得逃。

    就看着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却那娃娃抿着嘴唇,紧握一双小拳头,略带惶恐又很倔强地看着眼前高汉子,兀自不屈。

    郑守义看见,也不禁敛起笑容,重重点头,道:“好孩子。”就从腰间抽出障刀抓在手里,对那娃娃道:“送你啦。”

    那孩儿也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活动,疑惑地瞧瞧这老黑,又看他手里的这柄短刀。犹豫着,孩子慢慢探出手接过。

    那障刀尺余长短,还有些分量。娃娃入手一沉,连忙抓紧。双手使力一抽,就将刀拔出,一双大眼睛立刻就被刀子吸引了,全然忘了处境。笑嘻嘻居然就在人前作势挥舞两下,又引得众武夫大乐。

    郑爷看此地离城不远,便令军队就地休息片刻再行。

    却听村里忽然一阵破锣响,就涌出一伙人,在几个孩子的带领下朝这边来。

    郑老板抬头一看,这是娃娃们叫村里的大人来了。

    匹夫匹妇们气势汹汹冲出来,见到这阵仗也是一愣。几个领头的紧忙让身后村民立定,自从人群中出来,顺便将提在手里的钢刀入鞘。

    两三个带路的娃娃领着靠山,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在近前,戟指老黑道:“阿爷,是这黑厮拿了常郎。”那气焰,十分嚣张。

    这边军士们也已散开两翼。

    娃娃话音刚落,那被称作常郎的壮小伙就奔过来,喜滋滋地显摆刚得的障刀。其实也没甚花俏,黄铜吞口,如彩云般的花纹盘踞刀身,但行家一看就知道是百炼精钢造就的利刃。

    场面就有点尴尬。

    甭管别人怎么看,郑大帅是感触颇大。

    想当年他初来河东,村民见了官军就跟见了瘟神一般,远远看见就要亡入山林,只怕跑慢了一步。辽王到镇这才多久,好么,见了官军非但不跑,还敢操刀子上来了。

    村人们显然是来给本村孩子撑腰的,可是眼前这个局面……

    也很为难呐。

    那打头的汉子略作思索,一抬手,先将两个娃娃拨到旁边,就有村民将娃儿护了。这汉子上前两步,向郑守义拱手道:“可是郑帅当面。”

    郑守义道:“是我。你认得我?”

    那汉道:“怎么不识。某曾在辽王亲军营做个小卒,与郑帅见过数面。”

    “哦,竟是袍泽。怎么称呼?”

    “孙鹤。”

    郑守义听着一愣,将这汉看了又看,越看越觉眼熟,道:“孙鹤?我记得刘大手下有一将叫孙鹤,不会是你吧。”

    孙鹤道:“正是区区。”

    当年刘守文在魏博战死,所部有些跟了刘守光在义昌,但多半都回了卢龙,跟着大李的不少,这孙鹤正是其中之一。他曾是刘守文麾下干将,不愿投刘守光,就跟了大李,在亲军营里做个队头,去年被安置在此做了里正。

    新得一地,就要从军中安置老兵、伤残在乡里,授田置业自不必提,还得担任基层官吏。这既是给兄弟们一个交代,也能加强对地方的控制。

    此乃辽王惯用的手法,郑守义在易定也是这么干的。

    既然都是一家人,那就不说两家话了。

    郑守义指着那孩儿道:“这是谁家孩儿?”

    孙鹤看郑守义没有恶意,当然,他也不怕郑二有恶意。这是辽王眼皮子底下,朗朗乾坤,怕个锤子。解说道:“其父郭简原是河东牙军,早几岁战死。

    不久,其母又死,投在姨母家里。

    他姨夫常思前岁应募,正在周帅帐下效力。他家田地分在本村,因常思在军中当值,家中乏人管教,若冲撞了郑帅,还望勿要挂怀。”

    郑守义没想到竟有这般渊源,他本来就喜爱这个娃儿,又听说是周德威部下的子侄,更觉亲近。笑道:“我是看这娃娃胆子不小,心中欢喜。怎么,你等这是要跟我火并么。”

    “岂敢岂敢。”

    那孩子早已被家人领走,孙鹤也忙让村人散了。

    郑守义眼见时候不早,招手让儿子取来一把银铤子放到孙鹤手里,道:“本当请老弟兄吃杯水酒,只因我军务在身,便请孙兄代劳,余钱给那娃儿吧。”说罢翻身上马,领着军队过境去了。

    待大军走远,一回头,见几个老兄弟都齐刷刷看着自己手里的银子,一个大写的“馋”字全刻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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