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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改名李升,改国号为南唐,这批钱被收回重铸。所以大齐通宝传世极少,只有两枚,其中一枚右上缺了一角,称为“缺角大齐”。“缺角大齐”原本被晚清一位叫戴熙的名士收藏,戴极喜此钱,太平军攻打杭州时,他把这枚钱深埋地下,投水自尽。后人在戴家宅子挖了十几次,也没挖到,成为泉界一大悬案。

    我万万没想到,从清末开始就让许多泉藏家魂牵梦萦的“缺角大齐”,居然落到了黄克武的手中。

    宝泉十流,实际上现存实物也就三四种,大多已经失传。所以“大齐通宝”这玩意且不说能卖多少钱,单是现世的消息流传出去,就一定会引起一场泉界大地震——而这枚至宝,在这深夜的南苑机场里,黄克武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放在了我手里。

    “拿这个去,戴鹤轩这个王八蛋应该喜欢。”他的声音里带着恨意,但丝毫没有惋惜。

    黄克武显然是对我没什么信心,所以拿出了这枚黄家珍藏的“大齐通宝”。对他来说,什么宝贝都不如自己孙女安全重要。我把钱握紧,“嗯”了一声,问道:“这戴鹤轩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家伙是个神经病。”黄克武很干脆地回答。

    他告诉我,戴鹤轩在解放初期是文物局的技术骨干,本名叫戴小平,小年轻一个,谈不上什么鉴赏水平,但精通摄影。《清明上河图》的那套高清鉴定照片,就是出自他手。不过这人有个毛病,管不住裤裆里那根东西,到处拈花惹草。连着出了几回事,文物局领导只得把他调回原籍在南京窝着。在后来的一系列政治风波里,戴鹤轩一直悄无声息。

    等到了改革开放初期,他摇身一变,居然成了一位国学大师,到处开讲座讲什么风水周易玄学气功,很受欢迎。后来戴鹤轩宣称从《黄帝内经》考证出一套戴氏养生功,不仅可以延年益寿,甚至还能开发出人体特异功能,一下子就火了起来,俨然又成了一位气功大师。戴氏气功门徒无数,在江南一带很有影响力,都快开宗立派了。

    黄克武对戴鹤轩的学问不屑一顾,此人专业素养在全国排不进前一百,但这份能折腾能忽悠的劲头,那绝对是一流的。黄克武考虑到他的影响力,又和五脉有点渊源,就派黄烟烟去游说他。戴鹤轩肯点头,整个南京乃至两淮就盘活了。

    “这家伙难对付吗?”我问。最近各路气功大师在报纸上都被吹得神乎其神,我心里有点惴惴。

    黄克武从鼻孔里“嗤”了一声:“狗屁气功,都是骗人的玩意儿,也就糊弄一下老百姓。他自己练功练得整个人神神叨叨的,根本就是个疯子。”不过黄克武又补充道,“这家伙清醒的时候,脑子可精明着呢。这枚大齐通宝,不一定能打动他,你得随机应变。”

    “明白了。”我说,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黄老,有人托我给你带样东西。”

    “谁?”

    “您认识梅素兰吗?”

    一听这名字,黄克武的表情,一下子从威严变得恼怒。我把成济村的事情讲给他听,黄克武半天没说话,目光朝前方望去。

    “她托我给您带了一件东西,是个小水盂,上头是山水纹,底款是四个字:梅素兰香。”我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他。黄克武接过去,看也不看就揣到兜里,态度十分冷淡。我看他这副反应,大为好奇:“您和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哼,这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啊。我之所以会上这个当,很大原因就是错信了素姐的谎言。所以如果能从您这了解更多消息,说不定里面藏着解决的办法。”

    “不可能,她就是个骗子。”

    “你们是不是在豫陕之约那次豫顺楼比试认识的?”

    黄克武的眼神严厉地朝我看过来:“豫陕之约?你怎么知道的?”

    “是钟爱华讲给我听的。”

    我一直觉得特别奇怪。豫陕之约和豫顺楼之战,与老朝奉的计划没有半点关联,钟爱华却节外生枝,非给我讲这么一个无关的故事,这其中是否隐藏着什么用意,我一直没想明白。

    黄克武作为豫顺楼之战的参与者,又和素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相信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立过誓,不能把当日之事说出来。你放心吧,那些都是解放前的旧事,跟老朝奉没关系。我跟那个梅素兰之间,也早就没什么纠葛。你的任务,就是把烟烟救出来,别的事情别管!”黄克武气势汹汹地把我的话给堵住了。

    他既然表态如此坚决,我也不好逼问。正好这时有人过来招呼黄克武登机,他站起身来,准备出发,走到一半,忽然又回头看着我。

    我以为他还在担心,拍着胸脯表了决心:“您放心,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一定会把烟烟救出来。”

    “无论任何代价?”

    “是。”

    “如果是让你违反原则,比如去造假或杀人呢?”黄克武眯起眼睛。我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黄克武道,“当现实逼迫你违背原则,你该如何处之?这个问题是老刘让我问你的,你现在不必回答。不过你早晚都要面对,自己可要趁早想清楚。”

    黄克武背着手离开以后,我在黑暗中陷入了沉思。这个问题,把我的心思全都搅乱了。这真是个好问题,它问的不止是烟烟的安危,还关系到五脉与我们许家自己。倘若那张底牌逼我去造假骗人,或是杀人越货,我该如何是好?从权?还是从心?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心中纠葛如乱麻一般。就这么过了一个多小时,有地勤来招呼我登机。我快速搓了搓脸,把这些纷乱的念头搁在一旁,走向飞机。

    这趟飞机可比我之前在陕西坐的军航舒服多了,有正式的座位,居然还配了空姐。我上了飞机以后,把座椅朝后调了调,攥着那枚大齐通宝,头一歪,还没等起飞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十分诡异,我进入一个没有实质内容的梦境,四周都是黏稠的灰色,我不知道自己是悬浮在半空还是一直朝着下方坠落,四肢无处着力,只能像婴儿溺水一般拼命划动。我想大声呼救,一张嘴却有无数灰雾疯狂涌入,把我呛得连连咳嗽。

    我在惊惧中挣扎了许久。猛然间,我被一阵剧烈的颠簸惊醒,整个人一下子朝前扑去,直到鼻子撞到前排的座位,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现实。舷窗外头阳光灿烂,飞机已然落地。我低头一看,那枚铜钱在我手里湿漉漉的,几乎被汗水浸透。

    这时我才一下子想起来。南唐开国,定都南京。这枚大齐通宝,正是在南京铸造。

    现在我把它带回了祖源之地。

    南京在古董行当里被叫作“关都”,取关窍之意。这里是南北交汇之地,兼有北壮南秀,又是六朝古都,历史悠久,文物古迹不在少数。从前古董界一直重心在北,认为北京为正统、郑州和西安为两只大眼,构成了北方的三星活贯之势,气运流转,皆据此三星而起。而长江以南,只有南京与成都能与之比肩,是南派古玩的两座都城——至于上海,只算是销货的市场,排不上名次。

    而且南京还有一个奇处,养在这里的玩物,都带着一层特殊的光泽,无论是盘玉还是养壶,都比北方要温润得多。研究的人说这是特殊的气候条件导致的,可古董行的人都说这是紫金王气。一般说金玉紫壶,意思都是南京养的,身价比寻常的要高出不少。

    我在南京机场,先给那个看守所的姚天打了个电话。他没料到我这么快就到了,颇感意外。我告诉他钱都带来了,姚天态度立刻热情了很多,告诉我烟烟目前还在羁押,让我下午去看守所附近找他。姚天还说,现在快进入流程了,想让她安然无恙,只能劝戴鹤轩撤诉。

    我放下电话,找了辆车进到南京市里,直奔下关看守所。结果到了那儿,人家午休,大铁门紧闭。我没奈何,只能先在附近转悠。走着走着,我看见路边有一处小公园,里面的空地上站满了人,还有音乐传来。我凑过去一看,这群人里大多是四十岁往上的大爷大妈,在那里站成一个方阵,双手忽抬忽抖,动作整齐划一。一个四十多岁穿蓝色运动服的女人站在队列前头领操,体形特健美。在她旁边,一台双卡录音机里一个男声在不断发出指令,什么玉凤点头,什么气守丹田,那伙人依言摆出各种动作,看着既好笑又古怪。

    在录音机身后的小树上挂着一条红底白字的横幅,写着“戴氏黄帝内功同修班”几个字。

    原来他们在练习的,正是戴氏气功。我驻足看了一阵,没看出这功法有什么奇妙的,不过这些善男信女们个个特别虔诚,可见戴鹤轩这人的影响力实在不小。我心想不如先去跟这些气功学员攀谈一下,多了解一下这个家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我正要往前走,忽然背后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许愿,你等等。”我听声音有几分耳熟,回头一看,全身的血液霎时全都凝住了。

    药不然站在我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我,还是一脸的吊儿郎当。

    我二话不说,挥拳就打,就像我无数次在梦里做的那样。药不然似乎料到我的反应,一边躲闪一边嘴里不停地唠叨:“哥们儿,你也太不客气了,一句话不说就动手啊……哎,慢点!”

    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理睬。这个叛徒,我看到他唯一的反应,就是狠狠揍一顿,然后扭送公安机关。

    我们扭打的动作很快被附近的巡警发现了。警察过来大声喝问怎么了,药不然一把搂住我脖子说没事儿,我俩闹着玩呢。我冲警察大吼:“警察同志,快抓住他,他是在逃的杀人犯!”药不然反应极快,笑嘻嘻地说:“是,是,我是杀人犯,他是便衣警察,这不严打开始了嘛,我就让他给逮着了。”

    那段时间《便衣警察》还在重播,好多小青年都争先效仿。警察打量我们一圈,皱着眉头说别在公开场合胡闹,然后转身走了。我还要再喊,药不然在我耳朵边上说了一句:“你要是想救黄烟烟,就给我老实一点!”

    一听这话,我动作僵了一下。药不然得意洋洋:“走吧,我请你吃午饭,咱俩慢慢说。”看他的意思,似乎对背叛我这件事完全没有羞愧之情。可是他既然提到烟烟,我也只能先听听他说什么。于是我沉着脸,跟在他后头,拼命按捺住扑上去一刀捅死他的冲动。

    我们一前一后走过小公园,钻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小巷子的尽头是另外一处马路,快拐弯的地方,是一家卖鸭血汤的小店。小店其貌不扬,但门面弄得特别整洁。药不然冲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然后自己先钻进去了。

    这会儿正是饭点儿,可小店里却一个人都没有。老板趴在柜台上,一看药不然进来了,起身把外头招牌一收,关上了店门,转身进了后厨。我心里一顿,看来这里是药不然的一处窝点。这里虽然是饭店,饭店里头肯定有厨房,厨房里的割肉刀、剔骨刀、菜刀、柴刀不计其数,老板把门一关,这可就是瓮中捉鳖了。

    我铁青着脸坐在桌子旁,不动声色。药不然乐呵呵地看着我,说咱们俩可是好久不见啦,最近四悔斋生意好吗,我一言不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药不然东拉西扯就是不说正题,过不多时,老板一掀帘,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药不然端起喝了一口,大加赞叹,说你知道吗,南京古都,只有这里的鸭血粉丝汤才最为正宗,还催促我品尝一下。我端起碗来,直接往地上一摔,“哗啦”一声,摔了一地的鸭血和瓷片。药不然“啧”了一声,皱着眉头,说老许你这太浪费东西了,这年头想喝到正宗口味的地方可不多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冷冷道。基督山伯爵不吃仇人家的东西,我也不想跟他在这里浪费时间。

    “哎呀,你可真是个急性子,一碗汤都不容我喝完。”药不然这么说着,惋惜地摇摇头,把筷子搁下,“我这次来,是找你帮忙。”

    我眉头一挑:“你知道自己罪行累累,打算投案自首?”药不然苦笑着摊开手:“哎哟哎哟,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我在外头过得挺好,暂时还不想啃窝窝头。”他指了指我,“算了,我这人嘴笨,还是让他直接跟你说吧。”

    “谁?”

    药不然没吭声,这时我的大哥大却突然响了起来。我拿起来一接,话筒里传来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这个声音一直深深地烙印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老朝奉:“许愿,你好。”

    我握着话筒,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一瞬间,我恨不得顺着话筒爬过去把他揪出来。老朝奉又说道:“你和五脉最近可有点不太顺。”

    我“哼”了一声,不想接他的话。老朝奉呵呵一笑:“我看了所有的公开报道,大概能勾勒出个模样了。你小子还算有头脑,可就是这个八头牛都扳不回来的执拗性子,跟你爷爷一模一样。这种性子,万一被人号住了脉,很容易吃大亏。”老朝奉笑声干瘪,似乎中气不足,但笑声里的嘲讽之意却是鲜明得很。

    “你这是稳操胜券,所以特意过来羞辱我吗?”我反问。

    老朝奉平静地回答道:“稳操胜券?不,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跟我无关。”

    “什么?”我一下没跟上他的思路。

    “我说这个圈套,跟我没关系。”

    “别扯淡了!”我大吼一声,差点把大哥大摔了。这件事根本就是因他而起,现在他居然还捡便宜卖乖,何等荒谬!何等可笑!老朝奉的声音却依然平淡:“这次害你的人,不是我。我和你一样,也是受害者。”

    我怒极反笑,对着话筒道:“你这又是在耍什么新骗术?”

    “一个简单的事实。”老朝奉不慌不忙。

    “好,我来问你!卖给大眼贼的赝品,是不是出自你手?”

    “是。”

    “阎山川家地址的花招,是不是你的设计?”

    “是。”

    “新郑图良工艺品公司、震远运输和成济村的造假作坊,是不是你的产业?”

    “是。”

    “素姐是不是你拘禁在村里的?”

    “是。”

    “那你还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老朝奉大大地叹息了一声:“哎,你仔细想想。五脉被整得灰头土脸,我又何尝不是?成济村的产业我经营多年,梅素兰也是好不容易才请到的大国手。这一下子被警察突击曝光,全砸了。而且警察们顺藤摸瓜,这条线上有不少人都被捕了,我也是损失惨重。”

    我听了他这一席话,彻底糊涂了。老朝奉到底在说些什么?成济村明明是他坑我的局,怎么他反倒跟我这里大吐苦水?老朝奉见我没吭声,进一步解释道:“简短直接地说吧,这次的事,幕后另有其人。他们的目标,不只是五脉,还有我。”

    老朝奉这么一点,我有点回过味儿来了。

    难怪我一直模模糊糊地觉得,整个计划有种微妙的不协调感,只是未去深思。现在回想起来,这种不协调感,是因为我先入为主地认为,老朝奉是这个局的幕后主使,成济村是老朝奉扔出去的一枚弃子。但如果整个阴谋真的不是老朝奉主持的,而是第三方,那么很多疑问就迎刃而解了。

    这个“第三方”派钟爱华在郑州引导我去破老朝奉的产业,又通过某种手段让素姐说出一句关键的谎言。素姐说的九成都是真实的,她只在一个地方撒了谎,那就是指出《清明上河图》的鉴定者是老朝奉。结果我深信不疑,掀出《清明上河图》的破绽,他们再将预先伏好的舆论一起发动,不仅把五脉挤入绝境,连同老朝奉也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从头到尾,人家只用了一个钟爱华,请梅素兰撒了一个谎。一个人,一句话,就四两拨千斤,把五脉和我都搞得鸡飞狗跳。这手段着实高明,布局已臻化境啊。”老朝奉啧啧赞叹道。

    “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不得不忍住怒意,去问我这个毕生的仇敌。

    “这你还看不出来?谁得利最多,谁嫌疑最大。”老朝奉的声音沙哑,好似一只衰朽的老狐狸。

    “百瑞莲?”

    “不错。”

    我眉头一动:“他们是想借此炒作《清明上河图》真本,好拍卖出天价?”

    老朝奉在话筒里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你这孩子,我该说你糊涂还是精明?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百瑞莲的生意那么大,它会在乎这区区几百万收益?”

    我恼火地反问道:“那你说,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话筒那边嘿嘿一笑,说不出的阴森:“总设计师怎么说的?改革开放,既然要开放,就要大胆地引入外资,引入竞争。以百瑞莲为首的那几家大拍卖行,一直在谋求进入中国内地市场。对他们来说,谁最碍事?”

    “难道……”我一惊。

    “仇深莫过于断人财路。刘一鸣搞本土拍卖行,意图把持国内古董交易大盘,自然就成了人家必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只有恶人才了解恶人,老朝奉果然比我和郑教授看得更为深入。我实在没想到,在我身上布的这个局,用心如此深远,如同洋葱一般层层叠叠,剥去数层,才能见到最为核心的动机所在。

    他们图谋的,不是《清明上河图》真本,而是整个中国市场啊。等我看清这一切,才发现我是这一棋局中多么重要而又多么渺小的一枚棋子。

    我怀疑刘一鸣也已经看穿了这一层因果,只不过他怕事情太大我承受不住压力,才没有明说。

    这事确实够大,境外势力、几个大拍卖行都是庞然大物,拔下一根汗毛都比我们腰粗。只有他们,才有能力搞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个坑害五脉的圈套,虽然执行的人不多,但背后要的情报支持却是海量的。我的情报、五脉的情报、老朝奉的情报、当年《清明上河图》的鉴定细节、素姐被关押的隐秘,这一大堆或明或暗的资料,都是事先要搜集齐全,才能有足够的想象力拼成这么一个计划。这得是多大的势力?

    老朝奉继续道:“只要搞垮了五脉,中国本土拍卖行就形不成气候;搞垮了我,中国地下赝品交易也会被他们把持。到那个时候,阴、阳两道全部变色,古玩界这一片金山银山,就成了他们的后花园、殖民地喽。”

    老朝奉的话,让我浑身发凉,他这不是危言耸听。

    “你居然会说这样的话,还真让我有点意外。”我讽刺道,“既然危机重重,说吧,你现在给我打这个电话,是要做什么?”

    “境外这几个拍卖行财大气粗,布局滴水不漏,凭五脉或我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这个计划唯一的破局之人,就是你。刘一鸣一定也看出来了,所以他才把你派来南京。我让小药过来帮你,想办法把这次的局面扳回来。”

    我冷笑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想让我为你这个死敌火中取栗?”

    老朝奉丝毫没动气:“如今大家的栗子都在火里搁着。你可以坐视我垮,总不能坐视五脉关张吧?这么多年的老店,最后因为你而倒闭,许一城在天有灵,非把你骂得狗血淋头不可。”

    “你还有脸提我爷爷的名字!”我怒不可遏。

    “别生气,你想想我说的对不对,五脉高高在上,有些民间疾苦是不知道的。我们这些做赝品的,路子和资源不是你所能想象的。一正一奇,咱们正好取长补短,各取所需,不是挺好的么?”

    我勉强抑制住怒气,不得不承认,我无法反驳他。现在百瑞莲要进入中国内地,五脉和老朝奉在外力作用之下,结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我不会和许家的仇人联手。”我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他的提议。

    老朝奉道:“你这孩子,太倔强。国共仇恨深不深?日本人打进来,一样联手抗战。你为了一己私怨,而毁了大局,这可不是智者所为。”

    这个老东西,说得我成了罪人了似的!可我还是不为所动。仇敌就是仇敌,今天我为了利益暂时与之联手,那是否意味着明天我为了更多利益,可以把这份仇恨抛之脑后?

    老朝奉看穿了我的心思:“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这关,没关系,我送你个理由。你师出有名,就能心安理得对自己有个交代了。”

    “什么?”

    “此事若是完满破局,我便现身与你见上一面。”

    我的心脏顿时漏跳一拍,大脑却保持着一丝清明:“你会这么好心?”

    “呵呵,我今年都九十多岁了,已是耄耋之岁,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老朝奉爽朗一笑。

    我闭上眼睛,内心左右为难。老朝奉似乎把一切都考虑得很周详,他这个提议,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既可以尽快破局挽救五脉,又能把老朝奉与许家恩怨一次结清,我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可狡黠如老朝奉,会突然变成活雷锋?我断然不信。越是一片坦途,里面越可能藏着陷阱。我已经吃过一次大亏,不想再吃第二次。

    “把烟烟弄出来,我再考虑合作的事,否则一切免谈。”我说。

    “好。具体的事情,你去跟小药商量吧,我的资源他可以全权调动。记住,事成之前,你可不能对他出手。”

    我看了一眼药不然,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你以许一城的名义起个誓。”老朝奉似乎还不放心。

    我咬着牙,发了一个誓。老朝奉大笑:“别人起誓,我就当放屁。你们许家个个是实诚人,我信得过。”

    对方挂断了电话。我把大哥大搁在桌子上,长长呼出一口气,胸中郁结却依然未解。药不然笑嘻嘻地敲了敲桌子:“说清楚啦,不会动手打我了吧?”我站起身来,僵硬地往外走去。药不然起身拽住我胳膊:“哎?刚才不是说好了吗?”

    “你没听见?先去把烟烟救出来,否则免谈。”

    “哎呀,我没看出来你们俩感情已经好到这地步了,什么时候结婚办事啊?”药不然伸出两个食指,猥琐地一对,“你自己独居,没人管着,肯定没少那个过吧?”

    我猛然揪住他的衣领,一字一句道:“我答应不动你,可没答应跟你言归于好。你最好记住这点。”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瞪这么大眼睛干吗?”药不然无奈地摊开了手。

    我们一前一后出了门。药不然不敢跟我并肩而行,就跟在后头絮絮叨叨地说:“要救烟烟,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这还得着落在戴鹤轩身上。他如果答应撤诉,一切都好说;他要坚持起诉,以他在南京的影响力,我们去找警方说情也没用,人家一句照章办理,就挡回来了。”

    “黄克武让我带了一枚大齐通宝。”我说。

    药不然吹了声口哨:“好大手笔,就是不知那家伙吃不吃这套。”

    “既然黄克武让我带这个,就一定有他的用意。”我始终目视前方,不去看他,像是在对空气说话。

    我们回到街心公园,练功的人已经散去,我给姚天打了个电话。没过多久,一个小年轻走过来,他为了避免人注意,脱去了警服,只穿着件白衬衫就过来了。

    姚天跟我们一接上头,就伸出两个指头搓动几下。我从怀里掏出几张票子给他,他急不可耐地点了点,皱着眉头嫌钱给得少,怎么也得翻两倍,我说你这是漫天要价。姚天一撇嘴,一脸不屑:“你想捞女人,还在乎这些钱?”我又拿出一迭钱扔给他。姚天把钱接过去,咧嘴笑了:“好,通风报信的费用,就算是两清了。接下来你们打算出多少钱去见见她?”

    “你……”我大怒。贪财的人我见过不少,但就算是图书馆,也是言而有信。这个姚天刚收了钱就出尔反尔,未免也太无耻了。

    “我说年轻人呐,这么做,是不是不太道德哇?”药不然在一旁发话,倚老卖老地拍了拍姚天的肩膀。后者满不在乎地晃了晃脑袋:“道德?道德值几个钱?你们想见人,只能靠我,定价就我说了算。这叫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药不然依然是笑容满面,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姚天脸色“唰”的一下变了,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转,对我说我相信你们的诚意,事后付给我就成。

    在去看守所的路上,我悄悄问药不然说了些什么,药不然哈哈一笑:“老朝奉教过哥们儿一句话,叫使功不如使过,这是从前说李靖的话,知道啥意思不?——让人给你服服帖帖干活,与其是念他的功劳,不如抓他的把柄。这种特别贪财的人,胆量都特别小。我说我道儿上有人,这事要办不成,他家里就要遭殃,然后让他看了看我怀里的枪,让他看着办。”

    “你还带着枪?”我眼睛瞪圆。

    “嘘,这是五四式,防身用的。哥们儿不比你,现在可是个通缉犯,得随时做好准备。”药不然说到这里,面孔一敛,口气中流露出一丝黯然和疲惫。我看着他的脸,发现这么长时间不见,这小子比从前沧桑了不少,富家子弟那点习气被磨成了老气横秋。我忍不住在想,那个老朝奉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药不然甘心背叛自己的家族和安逸生活为他卖命。

    药不然迅速调整回嬉皮笑脸:“你也别紧张,这一枪还没开过呢。哥们儿一向主张以德服人,拿这玩意儿是吓唬人用的。”

    我把脸转过去,不去理他。

    我们到了看守所。姚天让我们在门口等着,他进了办公室张罗了一阵,穿好了制服出来跟我们说,已经帮我们填好了表格,可以去见见黄烟烟,但时间不能太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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