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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真族分为建州、海西、野人三大部,属于奴儿干都司。

    建州又分建州和长白山两部。建州有哲陈、浑河、苏克素护河、董鄂、完颜五部。长白山有珠舍哩、讷殷、鸭绿江三部。哲陈在安东柳和县东,浑河在安东新宾县西北,苏克素护河在柳河县境,董鄂在通化县北佟家江流域,完颜在吉林敦化县西。珠舍哩在安东临江县北,讷殷在安东长白县内,鸭绿江在鸭绿江上游。

    海西分哈达、叶赫、乌拉、辉发四部。辉发在安东辉南县内,哈达在辉南县西北,叶赫在吉林四平县东北,乌拉在吉林省城。

    野人分为渥集、库尔喀和瓦尔喀三部。渥集在松花江穆棱市东北,库尔喀在松花江宁安县与黑龙江下游,瓦尔喀在松花江延吉县北与乌苏里江上游。

    目光沿着羊皮纸上描绘的黑色线条来回穿梭了两三遍,我开始觉得头昏脑胀——其实代善绘制的这张地图甚为精妙,一点也看不出是出自一个九岁孩童之手,想来已经不难看出他今后在行军打仗方面会是个天生的将才。

    问题出在我身上,我是个对地理概念完全白痴的人!

    自打从费阿拉城出来,马车已经一路晃悠了四五天,颠得我屁股发麻,全身僵硬,却仍是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到底我们要去的目的地在哪里?

    好在小丫头阿济娜倒是十分乖巧懂事,怕我坐车气闷,不时指点着沿途的江山风景逗我说笑。可她却一点也不知道我是极怕冷的主,辽东的气候本来就差,这又是将近年关,大雪纷飞,滴水成冰,自然更是冻得人浑身直哆嗦。

    我可是打从小生长在江南水乡,何时曾挨过这样寒冷的大冬天?

    “呼”我缩在厚厚的软衾内,手里捧着暖炉,瑟瑟发抖。

    “格格,喝碗暖暖身子。”

    我浅浅的尝了口,觉得味道怪怪的,不是很喜欢,于是摇了摇头。

    旅途寂寞无聊,我只能拿温习地图来打发时间。如果没必要,我甚至连话都懒得开口说,尽量保持体内的温度。

    继续回来研究地理环境。

    话说此时的建州已经基本被努尔哈赤统一,现如今在辽东,除了不成多大气候的野人女真外,目前能与建州女真势均力敌的只有海西女真四部,外加蒙古察哈尔等部。

    我低头沉吟,蒙古离得稍远,海西四部却是近在咫尺,如果史实无误,努尔哈赤是必定会统一整个女真部落的,甚至在未来的二十年里,逐步建国称汗。接着他的儿子皇太极会称帝,然后多尔衮会打进北京紫禁城,顺治帝最终会登上金銮殿的宝座

    嘘,是我扯远了,那些都将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就目前而言,皇太极还在他额娘怀里幸福无忧的啜着奶水呢。

    想到小皇太极,我不禁露出愉悦的微笑。

    “格格,最近难得看见你笑呢。”阿济娜欢喜的说“自打跟淑勒贝勒的阿哥分手后,奴婢就没见你真心笑过。”

    我知道这鬼丫头指的是并非是皇太极,而是褚英和代善。这两小家伙在得知我们一行人决定赶在年前返回叶赫时便闷闷不乐。代善还好,喜怒不曾摆到脸上,虽然抑郁寡言,但到底不失一个阿哥应有的身份和体面。反倒是那个褚英,一听说我要走,急得哇哇大叫,还险些跟孟古姐姐顶起来。他可真是仗着自己大阿哥的身份,一点没把他阿玛的侧福晋放在眼里。

    我揉揉眉心,眼睛有点酸涩,于是索性歪在软衾上假寐,回想起当日出发时的情景,不免叹息。代善隐忍不发的一直保持沉默,褚英却骑马追出了费阿拉,一直护送到了建州边界,最后还是我实在看不下去,嫌他碍事,板下脸才硬赶了他回去。

    唉,他们虽然调皮,性子还都带了点色味,但到底是我在这个时代交到的第一批朋友,说以后不会想念他们,那是假话。

    “格格!格格!”阿济娜挨着我轻声呼唤“格格睡着了?”

    “嗯,睡着了。”我闷闷的回答。

    阿济娜先是一愣,随即咯咯娇笑:“格格你真逗。”她歪着脑袋,仔仔细细的瞅了我两眼,我觉着古怪,便问:“怎么了?”

    她笑说:“格格的性子变得开朗多了,奴婢以前可从未见你跟谁开过玩笑呢。”

    “哦,是吗?”我一下来了兴致,拍拍身边的熊皮褥子“过来坐,跟我多讲讲以前的事你知道的,我烧坏了脑子,以前的事统统都不记得了。”

    阿济娜谦卑的微笑:“格格要听什么,奴婢便说什么”

    “嗯”我见她不愿过来,知道她谨守主仆的本分,也不为难她,于是只问:“我阿玛和额娘是什么人?家里还有什么兄弟姐妹?对了,我一直没弄清我和叶赫那拉侧福晋的关系,他们总说她是我姑姑,可我有次听东果格格的口气,好像又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济娜想了想,约莫是觉着我这些问题问得实在古怪,我也不敢催她,更不敢与她目光对视,只得闷头看着那张熊皮,心里却在暗自打鼓——听说这丫头打五岁起便跟在“东哥格格”身边做贴身侍女,我这些问题问得这么白,会不会被她看出些许端倪?

    “格格”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这叫奴婢从何讲起好呢?叶赫是个大家族,人丁兴旺奴婢只拣些要紧的说吧。格格的玛法清佳砮贝勒和孟古侧福晋的阿玛杨吉砮贝勒是对亲兄弟”

    我在心里飞快的推算,恍然——这么说我和孟古姐姐的关系算是堂姑侄罗?!

    “咱们叶赫与别处不同,沿着叶赫河东西两岸各建了两座城池,当时清佳砮贝勒居西城,杨吉砮贝勒居东城,东西二城首尾呼应”乖乖,果然是大家族,照此推算,我的堂兄堂弟堂姐堂妹肯定少不了。“现如今西城的首领是格格的阿玛布斋贝勒,东城的首领是那林布禄贝勒。孟古侧福晋便是那林布禄贝勒的亲妹,想当年这门亲事还是杨吉砮贝勒爷慧眼识英雄,亲自定下的呢。”阿济娜已然一副深深迷醉的小女儿痴态,看样子自古美人还是爱英雄,只可惜这世上的美人却多半没有眼力劲,没能看透英雄的背面其实不过是个男人,是男人就会有男人的劣根性,特别还是在连封建制标准都还没达到的满洲奴隶制社会里,男人更是嚣张得一塌糊涂。

    女人算什么?不过是男人脚下随意践踏的玩物罢了!

    我冷然的注视着她,她却仍是一副深深陶醉其中的模样,不由叫我更加心灰意冷。看来这里的女性同胞们一个个还都挺认命知足的。连当人家的众多小老婆之中的一个,也会被其他人羡慕得要死!

    “阿济娜!”我终于忍无可忍,伸指在她额头敲了个暴栗“不要中毒太深了!”人若不自救,那便真的是没救了!

    “哇!”阿济娜闷闷的揉着发红的额头,一脸的茫然,显然不知道我这个主子为什么突然打她。她也不敢多问,小心翼翼的挪动身子,退到车厢的角落里去。

    我看着她唯唯诺诺,卑卑怯怯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

    叶赫部地近北方,大明称之为北关。在海西扈伦四部中,叶赫部东临辉发,南接哈达,西靠蒙古,西南方向距开原较近,北与乌拉相通。叶赫先世姓土默特氏,后灭扈伦那拉部,遂姓那拉氏。叶赫属下管辖十五部,其部民素以勇猛、善骑射著称。

    叶赫部所在的叶赫城,又分为东、西二城。

    西城依山面水,它位于叶赫河北岸三百米处的山坡上。城是依山建筑,城墙宽厚高峻,由土石混杂一块筑成,分为内外二城。外城周长五里左右,全依地势围筑;内城修在外城中东南部的平顶山丘上,随地势围筑呈不规则形状,周长约二里有余。

    在西城以东为叶赫东城,它北临叶赫河,南依岭岗,依山岗筑成,城墙高大耸阔,石城外用木栅围成一周,谓之栅城;在石城内又有木城。在三城之间均有护城壕沟相隔,并在壕沟之间建有桥梁,可以互通往来,便利异常。

    木城中建有偌大的一座八角的明楼,此刻我便正坐在这八角明楼的一间房内,暖暖的捧着茶碗发呆。

    阿济娜忙忙碌碌的指挥着一干下人,将我的一些随身衣物一件件的取出,归置。

    我有些困惑,为什么我明明是布斋的女儿,却不回西城,反而住在东城?

    “那个”

    “格格有何吩咐?”阿济娜刚巧出门了,吩咐在外屋当差的一个小丫头在我跟前伺候着。我眨巴下眼,心想问你也是白问,就是从阿济娜嘴里,也不定能问出什么事来。每回只要一问起我阿玛的事,她言辞总是躲躲闪闪的,也不知道在藏掖些什么。

    我挥挥手说:“没事。”

    小丫头木讷的行了个跪安礼后退下。

    打量这间布置奢华,却也透出浓浓陌生感的房间,我压抑在内心许久的寂寥情绪突然全部涌了出来。到古代这么久,这还是我头一次如此强烈的想念现代,也许是因为换了个陌生环境吧。

    手指慢慢抚过床榻上雕刻的繁杂花样,我心里一阵泛酸,以后恐怕要在这个陌生地方长期生活下去了,因为这里是我在这个时代的家。

    家啊家的概念是什么?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我回过头,只见一身穿玫瑰紫褂面,领子里拥着玄狐斗篷的中年男子手扶着门框,气喘如牛的望着我,眼里满是又惊又喜的神情。

    我才一怔,他就从门槛外跨了进来,疾走两步,一把搂住了我:“我的东哥!我的小东哥你终于回来了。可把阿玛想死了!”

    我被他抱得莫名其妙,下意识间的用手挡开他的身子。他错愕的看了我一眼,痛心的说:“还不能原谅阿玛吗?阿玛已经知错了你这次任性离家去建州,阿玛也不曾拦你,只是想你欢喜便好。”

    虽然已经认知到眼前这个男人便是东哥的阿玛布斋,但是突如其来的亲情还是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只得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阿济娜。

    阿济娜果然机灵,见我向她求援,忙上前行礼说:“回贝勒爷,格格在建州生了场大病,大好后便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布斋一愣,扶着我的肩膀细细打量:“难道是真的?我上月才接到努尔哈赤的书信,只是不信。”他上下摸索,怜惜而又心疼的说“如今你可大好了?身上还有什么不适吗?要不要命大夫过来瞧瞧。”

    我见他爱女心切,心里也觉暖暖的,有这样的父亲疼爱着,东哥应该是个很幸福的女孩子吧?

    “不必了。阿玛”我低低的喊他。这辈子我还从没喊过爸爸,在现代我只是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亲生父母打从生下我就抛弃了我。没想到如今做了东哥,居然平白无故的多了个阿玛,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老天对我的一种补偿?

    “阿玛,我除了不记得事之外,一切都好,身子也比以前结实了许多,您不必担心!”叫了几次,这阿玛竟是喊得越来越顺口。

    布斋又仔仔细细的看了我两眼,终于笑道:“果然是长高了些,人也觉着精神多了。这次去建州,可瞧见你姑姑没?她可安好?”

    “姑姑她才生了位小阿哥,取名皇太极!”

    “哦?有这等喜事?”布斋喜上眉梢,回头对身后一人说“孟古姐姐得子,咱们可不能不送礼,这份面子叶赫得给她撑足了!”

    “是。”那人微笑作答。他是跟着布斋一块进来的中年男子,瘦长脸,八字须,颧骨高高突起,给人的感觉不是很爽利,就像他身上穿的夹袄一个颜色,灰灰的。

    “这是你叔叔!”布斋见我愣神,忙解释说“唉,好好的,怎么”话说一半,那林布禄把手搭在他肩上,笑着说:“这也没什么,只要人好好的就行。”

    他虽然笑着,可我觉着那笑容阴沉得诡异。

    一时又说了些别的话题,布斋和那林布禄显然还有重要事情要商谈,于是匆匆忙忙的又走了。临走,他还关照我一句说:“若是还不想回去,便仍住在这里。什么时候你想回去了,便告诉阿玛一声你哥哥也挺想你的。”

    我满心欢喜的送他出了八角明楼,随后回屋打算去好好补个美容觉,以养这么些天在马车上所受的苦。可谁知走到门口,无意中听见外屋当差的那小丫头正在和阿济娜说话,那声音里透着一股欢快雀跃,一点也不像在我跟前时那么木讷。

    这可真是奇怪了,难道我是老虎,在我面前说笑半句,我就会吃了她不成?

    “阿济娜姐姐,格格这趟出门,回来可真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她和大爷一见面就吵得脸红脖子粗,有时二爷在边上劝解两句,她连二爷的话都会顶回去!今儿个倒真是新鲜,别说没拌上半句嘴,父女两个还有说有笑的”

    “格格性子是有些变化,不过,还是因为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吧?”

    “真不记得了?全都不记得了吗?那也就是说她把歹商贝勒的事也给”

    “嘘。”阿济娜突然捂住她的嘴“小声些,格格回来听到了怎么办?”

    我一懔,这里头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大秘密?虽然我不是很八卦的人,但是有秘密听,自然也会好奇。

    “我瞅见格格送爷出门了,一时半会哪里还会回来?她原先就不爱在这屋待,三天两头跑出去遛马。她在这里住着那是客,二爷不好约束她,二福晋更是不敢管她阿济娜姐姐,你说这次格格气消了,咱们是不是就可以搬回西城住了?”

    阿济娜轻笑:“我看是你这小蹄子想见大阿哥想疯了吧?”屋内传出两人嬉戏打闹的声音,好一会,阿济娜才又说“你也别急,格格忘了歹商贝勒,自然也就不会再和大爷怄气,搬回去那是早晚的事。所以今儿个我吩咐他们把好些东西直接拉回西城去了,都没拿过来”

    “唉,只可怜了歹商贝勒,死得真有些不值了!咱们家格格虽说不是顶喜欢他,可也没说讨厌不嫁他。去年我还以为格格嫁去哈达,姐姐你必定会跟了去,少不得日后我要一个人寂寞了谁曾想这不过是大爷和二爷拿格格作饵,订下的计策。歹商贝勒还满心欢喜的从哈达亲自过来迎娶,结果”

    “行了,别再说了。要是被爷知道咱俩嚼这舌根,非揭了咱们的皮不可。”阿济娜毕竟老成,那丫头却混不在乎的说:“怕什么,又没旁人。我只是替歹商贝勒可惜了,好好的为一个女人白白搭送了一条性命!偏我们格格还把他给忘了”

    “这话我听着可别扭,难道你的意思还是怪格格的不是了?”阿济娜毕竟是我的贴身丫头,这话一听就知道她心里向着我。

    “我哪敢啊”小丫头轻笑“咱们的布喜娅玛拉格格,可是打才出生,便被族里最有威望的萨满预言,她将来可是”

    声音越说越低,我悄悄扒着窗棂往里偷看,却见她俩走进里屋替我收拾床褥去了,虽还在交谈,却因为隔得远了听不真切,我又不能冲进房去继续听壁脚,只能悻悻作罢。

    不过就刚才听来的八卦,可真有点叫人消受不了。

    居然有个人,因为“我”死掉了!

    真是惊天动地的大新闻!

    转眼便是农历除夕。

    在现代我是孤身一人,年节时常跟着sam他们跑专访,忙得大年夜晚上都回不了家,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过年的冷清和忙碌。

    相比而言,在古代的第一个新年却过得异常热闹。不仅是因为年味比现代的要强上数倍,还多亏了这叶赫那拉家族人丁兴旺。

    布斋所出的女儿并不只我一个,我也不可能指望着古代的男人只生一个女儿。事实上,在多妻多子的时代,我之所以能够在众姐妹们中脱颖而出,关键在于我这张与众不同的脸蛋。

    布喜娅玛拉,长得极美!美到我每次照镜梳妆的时候,都会看得心驰神摇,久而久之阿济娜那丫头几乎以为我这个主子得了自恋情结。

    这样的一副花容月貌,随着年岁的增长,或许会变得更加妩媚动人吧?清纯中透着跳脱的妖娆,这是我在自己脸上看到的真实形容词。

    虽然因为年幼身量未足,但是仅凭着这张脸,她已是当之无愧于“女真族第一美人”的称号。

    而在现代,以我的长相,不过是中上之姿,说不上难看,却也绝对不属于明星脸孔那一类人,所以走在大街上绝对不用担心会产生那种回头率300%的超强恐怖感。可是东哥不同!大大的不同!

    初来古代的那会儿我还并没有意识到这种不同的感受,可是自打听说曾经有个男人轻易就为了“我”而赔上一条性命后,我开始真正注意到东哥的美貌所能带来影响力是多么的巨大和可怕。我开始留意那些平时并不曾仔细体察的追逐目光,骇然发现但凡是男人,不论老少,只要见我第一面,眼神就会立即走样。

    打那以后,那些个惊艳赞赏乃至贪婪猥亵的目光,我真是一个不落的统统体会了个遍。

    做了二十三年的平凡人,今儿才算真实的过了回美女的瘾。然后我猛然发觉,我讨厌做美女!真的很讨厌!

    在这样频繁的目光追逐中,我发觉我正在慢慢的失去自我,失去那个原先的我——那个平凡而又真实的步悠然!

    终于,在繁华和热闹的新春过后,我最害怕的面对的,长久深埋在我心底的那个隐忧悄然浮出水面。

    万历二十一年六月,乌拉部首领满泰贝勒因慕我美名,亲自替其弟布占泰到叶赫来求亲。其时正值努尔哈赤的建州势力日益壮大,对海西女真四部均造成极大的威胁。那林布禄和布斋为了横向笼络乌拉,当即应允了这门亲事。

    等我知晓之时,满泰早已带着他的部下欢欢喜喜的返回了乌拉,而我只能望着大厅内满当当的聘礼,犹如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

    还是逃不掉。

    无论我心里有多么的不愿意,这个身体所处的时代却由不得我这个弱小的女子来反驳半句。无论布斋多么宠爱我,在他眼里我也不过就是一个迟早要嫁作他人妇的女儿罢了,与其他女子毫无半点分别。

    从没有这一刻,我是如此痛恨拥有这张脸孔,美丽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一道要命的枷锁,牢牢束缚住我,将我硬生生的推入万丈深渊。

    同年九月。

    叶赫贝勒布斋、那林布禄,与哈达贝勒孟格布禄、乌拉贝勒满泰之弟布占泰、辉发贝勒拜音达礼,联合长白山珠舍哩、讷殷二部,以及蒙古科尔沁、锡伯、卦勒察三部,结成以叶赫部为首的九部联军,号称三万人,分兵三路,浩浩荡荡,直奔费阿拉城而去。

    途中,九部之师攻扎喀、黑济格两城,均不得手,两军最后迎战古勒山。努尔哈赤兵力未及一半,据险而阵,命部下额亦都带领百人挑战。叶赫布斋策马迎战,马触木跌倒,被额亦都部将吴谈杀死。科尔沁贝勒明安马陷泥淖,换了个骣头后仓皇逃走。九部之师大败,乌拉部布占泰被俘,其余兵马俘获更是不计其数。努尔哈赤更是乘机灭了讷殷、珠舍里,建州女真至此全部归于努尔哈赤。

    消息传到叶赫时,我整个人都懵了。

    虽然早已知道历史上的努尔哈赤骁勇善战,一生之中打仗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九部之败早在我预料之中,然而当听到布斋身亡的噩耗时,在情感上我仍是接受不了。

    虽然与他相处仅仅半年,虽然他曾经把我当作筹码以换取政治联姻,但是他毕竟是我阿玛,是我人生里真真切切第一次喊出口的父亲。面对他的死,我不能不心痛悲伤。

    数日后,侥幸从战场上逃脱的那林布禄带着布斋的尸首回到叶赫。

    当时的我被阿济娜扶到前厅,只觉得两腿如灌了铅水一般难以拖动。只见满身狼狈的那林布禄老泪纵横的扶着棺木,而布斋的长子,也就是我的哥哥布扬古,从我身后飞快的蹿了过去。

    棺木并未合盖,几乎在他扑到棺木上的同时,一声悲鸣哀嚎从他嗓子里迸发出来:“阿玛——”

    我感同身受,内心隐隐作痛。布扬古在大叫一声后,一口气没缓过来,竟闭着眼昏死过去,脑门重重的磕在了棺木的尖顶上。

    那林布禄抱住他失声痛哭:“布扬古啊!你阿玛死得太惨了努尔哈赤那个卑鄙的家伙,竟然将你阿玛的尸首砍成两截,只肯归还一半给我们!他将你阿玛的另一半尸首挑在城头上当作战利品来炫耀”

    布扬古脸色煞白,咬紧牙关身子微颤,我从未见他有过如此可怕的表情,但是只要一想到努尔哈赤的嚣张与得意,我便浑身战栗。

    痛哭中的那林布禄突然在人群里看到了我,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我不禁一寒,一缕不祥之感油然从心底升起。

    “努尔哈赤声称,若想要回另一半尸首,除非”

    不要说,不要说我在心底呐喊,身子微微打颤。

    “献上东哥”

    我一冷,犹如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冰水,彻骨透心的冷。

    布扬古缓缓仰起头来,眸瞳深深的睨着我,那样期待而又喜悦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他难道真的想按照努尔哈赤所说的那样,把我

    不!我退后一步,骨子里的倔强和反抗意识噌地冒起,我才不要被人当作玩偶一般送来送去:“休想把我送给努尔哈赤!”

    布扬古的目光骤然一寒,那林布禄也是一脸责难的望着我,仿佛我刚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我咽了口干沫,随即摆出一副气愤填膺的样子,斥责道:“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怎么可能委身下嫁给一个害死我阿玛的魔鬼?我——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今日在此指天发誓,他日谁若是能杀死努尔哈赤替我阿玛报仇,我便立即下嫁于他,绝不反悔!如若有违此誓,当如此木!”我拔出随身佩带的匕首,用力狠狠剁下面前案几的一只几脚。

    果不其然,我这份大义凛然之气当场就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布扬古和那林布禄。毕竟我所说的话全都在情在理,不管出于任何目的,他们都无法来驳斥我。

    见厅内的一些亲族开始窃窃私语,频频点头赞许我所说的话,我手指紧抓着阿济娜的胳膊,紧张得手心里全是黏黏的汗水。天知道我刚才有多紧张多害怕!

    幸好我清楚的知道努尔哈赤最终是寿终正寝,正常亡故,他没被任何人杀死,所以尽管我发的誓言如此恶毒,却也不用担心有朝一日真的要去履行诺言。在这一点上,我毕竟还是耍了点“先知”的小聪明。

    悄悄吁了口气,我知道暂时我可以不必担心会再受到叔兄的逼迫而去嫁给努尔哈赤。甚至托九部之战的福,我那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夫布占泰被俘,至今是生是死还是个未知数,这门亲事就某种意义而言,可以说已然告吹。我如今又回复了自由之身,才不会白痴得再次跳进政治婚姻的火坑中去。

    从今以后,我要更加小心的维系住我的自由生活,不能再被人任意摆布。

    “东哥!”布扬古感性的走过来望着我,显然也被我的那些话深深打动“我不会再逼你嫁给努尔哈赤,但是你仍需亲自到费阿拉走一趟,”他目光悠长深远的瞅着我“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是去求姑姑帮忙,还是总之,你一定要把阿玛的尸身给我带回来!”

    仅仅时隔一年,我便又重新沿着去年那条来叶赫的老路,默默的回到了费阿拉城。

    城中的景物并未有多大的改变,然而我的心境,却已比那时苍凉了许多。

    当阿济娜先一步跳下马车,车帘打起,我弯着身子准备下车时,才猛然发觉,那双白皙修长的,替我撩起帘子的手并非是阿济娜的。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仍旧温润如玉般的清澈眼眸,一如记忆中那般,我不由笑了,一扫漫漫旅途中的不快与郁闷。

    虽不过一年时间,代善却明显长高了许多,眉宇间已有种大男孩的神气。他小心翼翼的扶着我的手将我从车内带出来,在我预备踩着事先搁好的脚凳下地的时候,他却突然合臂抱住了我的腰。

    “欢迎回家,东哥!”他的呼吸热烈的喷到我的耳后,惹得我瘙痒难忍的大笑起来。这个孩子,真是一点都没有变。我突然有种乍见亲人般的感动,只为了他这一句“欢迎回家”

    下车后,任由他牵着我的手,他的手指仍是带着股凉意,好似从来就不会暖似的。我拿眼角偷偷瞄他,发觉他虽然一言不发,眉梢却是温柔的带着笑意。

    “姑姑好么?”

    “好。”

    “八阿哥好么?”

    “好。”

    “东果姐姐好么?”

    “好。”

    “褚英”

    他突然停下来,面向着我站定,我没抬头却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

    “都好。”他轻轻叹息。

    我缓缓抬起头,看定他。变声期过后,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柔和的磁性,就像春日里和煦的暖风,给人以温凉的惬意。我望着他笑:“你好么?”

    他眨眨眼,手抚上我的眉眼鬓角,终于他吁了口气,轻柔的笑说:“你能回来比什么都好。”

    我哈哈一笑,多日来的阴霾情绪在他的笑容里融化殆尽,我挽起他的胳膊,笑嘻嘻的说:“那你以后可要多陪陪我,我一个人呆久了会无聊,无聊久了就会想回叶赫”

    衣袖下的肌肉一紧,他缓缓说:“我不会让你无聊的。”

    我仍是住原来住过的那间屋,据说这屋子自打我走后,便落了锁,未曾再有人住过。

    努尔哈赤没有露面,褚英和东果格格也未见人影,只有下午孟古姐姐来找过我,可惜那会子我正在补眠。她见我睡了,也没吵醒我,只是留了两使唤丫头给我,说是努尔哈赤特意吩咐的,怕阿济娜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掌灯时分我才醒了,其实是肚子空空给饿醒的。原想随便找点点心填了肚子继续倒头睡的,可阿济娜告诉我,说今天晚上内城里办喜宴,叶赫那拉侧福晋还派人给我送了新做的衣裳来。

    看着那身颜色鲜亮的大红长袍,我先是一惊,心里寒碜碜的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我还真怕这场喜宴是个大陷阱,就专等着我往里跳。

    趁阿济娜替我梳头的那会工夫,我定了定神,问她:“可知道是谁办喜事?”

    “听说是舒尔哈齐贝勒家的格格,新郎官却不知是谁!”我一听立马松了口气,紧绷的脸皮舒缓开,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看来我还真赶巧了,一来便有热闹可瞧!”我还真对满人的婚礼满好奇的,平时只是在电视里演的清宫戏里见过,只觉得热闹非凡。

    “好了!格格。”对镜细瞧,阿济娜替我梳了个把子头,顶上簪了一对纯金打造的缠丝牡丹花,我不由眉心一皱“我不记得有这首饰。”

    “这是晌午淑勒贝勒爷赏的。”

    “俗!”我没来由的心生厌恶,抬手摘下那两朵金牡丹,摔在地上。再看镜子里的自己,云堆翠髻,靥若春桃,蛾眉颦蹙,气质如兰,不禁怒气直冲脑门,双手毫不犹豫的将梳好的把子头拆乱。

    阿济娜被我疯狂的举动吓呆,等我散了满肩的长发后才恍然大悟,叫道:“格格,你这是做什么?”

    我站起走到一边,就着铜盆里的冷水低头泼到脸上,将化好的妆容洗了个干净。“不用整那麻烦,你只管把我的头发绑两股小辫就成。”斜眼瞟见桌底下还搁着一双崭新的花盆底新鞋,不由冷笑,一脚将它们踢飞“我也不用穿这劳什子的东西,一来我穿了走不了路,二来我年岁尚幼,不必穿这妇人的东西。”

    “格格!”阿济娜被我吓得不轻“那哪成?这些都是淑勒贝勒特意吩咐奴婢这么做的”

    “你是他的丫头还是我的丫头?你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我横眉冷对她。

    好啊,努尔哈赤的人我还没见着,我的丫头倒已被他胁持了去。果然是人在屋檐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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