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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今日的早朝比以往还要早半个时辰,奉先殿上已是一片混乱的景象。文武百官一个个争论不休,边关的坏消息不停地报来。正统十四年(1449)九月十二日,居庸关巡守都指挥同知报称:土木堡日前发生激战,臣部下拾到所遗军器,得盔六千顶,甲五千八百领,神枪一万一千把,神铳六百余,火药十八桶。
紧接着,宣府总兵杨洪的奏报也到达。报称于土木堡战场,捡拾遗弃军器,计得盔三千八百顶,甲一百二十领,盾牌二百九十面,神铳两万二千把,神箭四十四万支,大炮八百门。
成王朱祁钰眉头皱得更紧:“听这边报,我大明军队是大败亏输了,不知还有多少兵马?”
吏部尚书王直还心存幻想:“我方有五十万大军,战败也不至于全败,也许是偶然大败,但实力犹存。”
“若还有人马,为何不见送回战报?照边报推理,只怕是全军覆没了。”兵部右侍郎于谦判断比较悲观。
成王不住叹气:“若真的全军覆没,那瓦剌说不定就会进攻北京。”
于谦比较沉稳:“当务之急是要了解万岁的情况,而今音讯皆无,但愿不要凶多吉少。”
“是啊,万岁下落不明,这该如何是好?”成王心中腾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又有一丝期待。
“万岁吉人天相,自然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王直心中是美好的愿望。
于谦可不这样看:“如若大军全军覆没,那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但愿苍天保佑。”成王以手加额,向上天祈祷。
执事太监进殿禀报:“王爷千岁,随军出征的校尉袁彬从前线返回,他声称有圣旨在身。”
“这下好了,既有圣旨,说明万岁安然无恙。”成王心底一沉,却显得喜出望外,“快传。”
袁彬上得殿来:“臣袁彬叩见王爷千岁。”
“万岁可好,而今圣驾在何处?你言称有圣旨,快快呈上。”成王真的是迫不及待。
袁彬却不买成王的账:“千岁,行前万岁爷有口谕,要末将必将圣旨交予钱皇后本人。”
“怎么,本王代万岁监国,全权处理所有国事,难道连看圣旨的资格都没有吗?”成王现出不悦。
“臣不敢有违万岁旨意,王爷千岁务请见谅。”袁彬不肯让步。
成王想了想:“本王就依你,请钱皇后上殿。”
其实钱皇后早在殿外等候信息,丈夫没有音信生死不明,她在后宫能坐得住吗?而今总算有了消息,钱皇后几乎是跑上殿来,接过袁彬带回的圣旨,看过之后立时交予成王:“殿下请过目,无论如何在今日就要凑齐十车金银,换回万岁。”
成王把圣旨看了一遍,有意回避钱皇后的话:“袁将军,你死活不让本王见到圣旨,这不还是交到本王手中了。”
“小人只知听万岁的话,其余一概不知。”袁彬叩个头,“得罪王爷之处,小人叩首请罪了。”
“成王爷,快些安排金银赎回万岁吧。”钱皇后明白英宗一定要将圣旨交她的用意。
成王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凑金银接万岁,这自然是当尽快办理,只是十车亦非小数,还得百官朝议决定。”
“这还用得着议吗?万岁在敌营度日如年,早一时送去金银接回万岁,圣上就少受些罪。”钱皇后急得跳脚。
于谦此时出班来:“殿下,为臣有本启奏。”
“于大人,准奏。”
“殿下,作为臣子,对万岁蒙尘倍感屈辱,恨不能立刻接回万岁。”于谦话锋一转,“可是,我们要多个心眼,十车金银送到,万一敌人反悔,又不放还万岁,我们又当如何?”
成王立刻附和这一说法:“于大人所言有理,胡人是不讲信誉的,很有可能出尔反尔。”
“臣以为胡人贪得无厌,送去十车他再要十车完全可能。”于谦完全为大明朝的根本利益考虑,“臣担心的是,也先以万岁为要挟,再让您割地,我朝又当如何面对?”
吏部尚书王直也表示赞同:“也先奸狡异常,他不会轻易放回万岁。送金银好办,只怕是口子一开,就堵不住了。”
成王更加有了主意:“王大人、于大人皆当朝重臣,他们的话本王不能不听,理当采纳。”
“怎么,你们都想抗旨不成。”钱皇后火了,她把矛头指向了领头羊,“于谦,万岁待你不薄,你竟然置万岁于危难中而不顾,舍不得这十车金银,分明已是心存异志。”
这顶帽子可不小,但于谦并不害怕:“娘娘千岁,臣的意思是救万岁还朝,要想个万全之策。”
“万岁在敌营受罪你难道不知?当务之急是先把万岁接回来!”钱皇后自有她的主意,“万岁既然有旨,敌人索要十车金银,就定然已是得到也先的首肯。成王殿下,快凑金银吧。”
成王笑了笑:“娘娘,于大人、王大人所言不是没有道理,我们不能拿十车金银打水漂儿玩。”
“听你们这话,就不管万岁的死活了?一个个哪有忠臣,都是背主的奸佞!”钱皇后气得全身发抖,“我要找太后评理。”
“不用找,哀家来了。”伴随着话音,孙太后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走进了奉先殿。
成王急忙起立躬身:“儿臣恭迎太后千岁。”
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倒:“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金英给孙太后搬过龙椅,孙太后坐稳,绷着脸发问:“成王殿下,哀家闻说万岁有圣旨传回?”
“禀太后,是给钱皇后的。”
“皇后,万岁怎么说?”
“万岁为瓦剌所俘,要十车金银,瓦剌才肯放人。”
“多大回事,不就十车金银嘛。”孙太后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自然是急于救回,“成王殿下,眼下是你摄政,这还用说,凑齐十车金银换人去吧。”
“此事大臣还有不同意见。”成王先把于谦端出来,“兵部右侍郎于大人担心,瓦剌贪得无厌,以万岁为要挟,不断地加码索要无度,万岁还回不来,这不是人财两空吗?”
孙太后眼睛盯上于谦:“于大人,看来你对万岁是不以为然了?”
“太后,为臣绝无此意。”于谦解释道,“臣觉得,要救万岁回来,只有一条路可走。”
孙太后颇感兴趣地说:“请于大人指引这条明路。”
于谦的话无异于抛出重磅炸弹:“废了万岁的帝号,另择他人为帝,断了瓦剌的念想。”
王直紧跟着赞同:“这会使瓦剌认为万岁已是无用之人,留在瓦剌只是他们的负担,为甩包袱,他们也会放万岁回还。”
钱皇后早已怒不可遏:“于谦、王直,你们两个奸臣!万岁给你们高官,不思报效皇恩,反倒落井下石。”
孙太后内心中也认为二人之言有一定道理,但她怎肯让亲生儿子失去皇位:“二位大人,现下议论皇位易人对万岁太无情分。依哀家之见,按照圣旨备齐十车金银,火速前往瓦剌,接万岁还朝。”
“倘若瓦剌言而无信,当如何对待?”于谦反问。
孙太后决心已定:“不放万岁只是假设,接回万岁固然最好,瓦剌耍滑不放归万岁,那时我们再议。”
钱皇后跪倒叩头:“多谢太后做主。”
孙太后不见成王表态,便催促道:“殿下,传旨选派得力官员。”
“这人选不难,现有传旨的袁彬,再找个大臣配合即可。”成王不是很积极,“这十车金银尚需筹措,也不是说有便有。”
钱皇后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太后,臣妾宫中愿凑出一车金银。”
“哀家也出一车,”孙太后盯着成王,“殿下,你的王府就不必破费了,余下八车命户部备齐。”
成王此时不能不做个姿态了:“太后,本王与万岁素来情深,愿倾府内所有,至少也能凑上一车金银。”
“如此甚好,”孙太后不能不表扬一下成王,因为毕竟成王是眼下的摄政,“哀家看得出你们兄弟之间的情分亲如一人,故而万岁亲征时选你监国。余下七车金银已不在话下,殿下选派一位得力大臣吧。”
“母后,儿臣尚未想好可派之人。”成王显出为难,“此事自然当属礼部,可尚书随万岁出征,侍郎在朝还要处理日常事务,其他人职位是否嫌低?”
孙太后提议:“礼部两名员外郎,都官居五品,着其一人为使。”
成王目光射向其中一人:“张大人,你去如何?”
张姓员外郎,看出成王的眼神有异,他明白成王是不欢迎万岁回朝的。此去塞外,关山重重,自己何苦干这费力不讨好的活儿:“殿下,臣近日身感风寒,已是勉强上朝,长途跋涉,实实难以承受。”
“有道是上司不难为病人,”成王又把目光转向另一位员外郎,“李大人,那你就辛苦一趟吧。”
这位李员外郎也不傻,赶紧找了个借口:“殿下,这是为国效忠的好机会,臣是求之不得,遗憾的是正赶上家母病重,咽气就在旦夕之间,委实难以远离,还望殿下见谅。”
“为子尽孝,人之常情。”成王就给他解脱了,“这可就难了,实在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孙太后明显的不悦:“我堂堂大明,满朝文武,就没有可派之人?真令哀家寒心。”
“为臣愿去。”朝堂上大臣中,有一人高声声明。
“是何人,且出班来。”孙太后受到鼓舞,“让哀家见识一下你的尊颜。”
“臣李实叩见太后、成王殿下。”礼后起身。
孙太后问:“李大人官居何职?”
“臣是礼部给事中。”
成王不觉笑出声来:“给事中官职不过七品,怎能作为国使?忠心可嘉,职务过低。”
“官职高的种种理由不去,官职低的你又不许。”孙太后狠狠敲了成王一下,“殿下,该不是有意不想接万岁还朝?”
“儿臣不敢。”成王辩解,“以七品官为国使,会遭瓦剌耻笑,也有损万岁的尊严。”
“官职低可以给他提,”孙太后业已不在乎成王的感受,“李实听封,即日起擢升为礼部侍郎,位居三品。”
李实自是喜出望外,跪倒叩头:“臣叩谢皇恩。”
成王看了看孙太后,欲言又止。
“殿下以为如何?”孙太后示威地发问。
“这,从古至今,连升三级已属罕见,这连升四级,亘古未有。”成王不敢说不,“太后,是否再作思考。”
“就这么定了,难得他不避风险主动请缨,对这样的忠臣,就要破格重用。”孙太后吩咐,“李大人,今日下午就要动身,不得有误。”
“为臣定当日夜兼程,早日到达瓦剌。只要胡人言而有信,臣必尽快迎请万岁还朝。”李实表示决心。
钱皇后狠狠地瞪了成王一眼,心说若不是太后做主,自己的丈夫恐怕就客死异乡了。万岁回来,一定要教训一下这个兄弟,至少也要削去他的王位。
成王感到钱皇后的眼神像一支箭,穿透了他的心房。他从中看到了仇恨,看到了报复。心内明白,英宗回来不会有他的好果子吃,一定要设法阻止这件事的实现。散朝之后,他把于谦和王直留下,满面春风地对二人示好:“于大人、王大人,适才朝堂上,你二人仗义执言,堪称是国之栋梁,一片丹心。”
于谦依旧是直来直去的性情:“殿下,臣是为国家着想,其实也是为皇后着想,钱皇后不理解也无所谓了。”
“殿下,臣觉得于大人之言合情入理,身为朝廷重臣,自当挺身而出,为了国家也就顾不得开罪皇后了。”王直说的也是真实的心情。
成王喜笑颜开:“二位大人,本王此后执掌朝纲,事事处处都要仰仗二位。”
“为国尽忠效劳理所当然。”于、王二人同声回应。
“依二位看,此番李实前往瓦剌,能否接回万岁?”成王对此事心中没底。
于谦早有成竹在胸:“殿下,以也先之贪婪,决不会十车金银便放归万岁,李实只能是徒劳往返。”
“也先必然还提出新的条件,敌人将要从万岁身上榨取更大的油水。”王直更进一步分析。
“这就好了。”成王不觉脱口而出。
于谦眉头皱起:“殿下此言何意?”
“莫非殿下不想万岁还朝”王直说得更加直白。
成王明白自己一时失言,赶紧加以掩饰:“二位大人误会了,本王的意思是,这样一来,万岁便没有性命之忧,也先他只管提条件就是。”
“眼下看不出万岁有性命之虞,故而臣才斗胆建议另立新君。”于谦没有往下深说。
但成王明白了言外之意,而今他是英宗钦定的监国,他与英宗又是兄弟,那么另立新君的人选只能是他。看起来,对这位直言敢为的于谦,还真得加以笼络。成王的心中,在打着自己的如意小算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