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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站住了。
许三多和伍六一赶上来时,看见成才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一下就明白了。
伍六一说怎么啦?
成才说怎么说的?刚离开这鬼地方,我怎么又绕回来了呢?
许三多则开心地笑了。
他说这是红三连五班的驻地,我脚底下踩的应该就是输油管道呀!
两条交汇成五角星尖端的路,一杆红旗和一个岗亭子在路口屹立着。
三个人猫着腰,摸往五班驻地的那几间小屋。
走在许三多铺出的那条小路上时,成才禁不住说道:许三多,这就是你修的路。许三多说我知道。成才说你就是从这条路上走出去的。许三多说我知道。黑暗里,成才的眼睛里全是光芒,他说:我也会走出去的。两人几乎是肩并肩了。许三多会意地点点头,他说你会的。
走在前边的伍六一,忽然往回做了一个手势,三人迅速卧倒在地。
一个士兵从屋里出来,喷了一口水嘴里的水,转身回去了。
伍六一说:咱们犯得上躲这里边吗?万一让他们逮着,可不笑死了人?
成才说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此班例行班务不差,说到警惕性是松了些,凭咱们几个,恐怕在这躲一星期也没人知道,最妙的就是这怎么也算一个军营,侦察营的家伙决不会来搜查一个军营的。
许三多的眉头就皱起来了,他说五班怎么还这样?你不是在这带班长吗?
就带了小半年,他们要这样我也没法。成才看看他们两人,说:听我的没错,我保证你们可以在天花板下边美美地睡上一觉。
许三多看看伍六一,伍六一点头同意。
五班的宿舍里透着灯光,里边的士兵还在看电视,还在说笑。一名士兵起身关窗户时,押后的许三多纵身翻进了伙房。看着这间几年来没有过什么改变的房间,许三多眼光里有点茫然。筋疲力尽的伍六一和成才随后摸了进来,他们往堆放的米面包上一躲,就躺下了。
伍六一顺势提醒了一句许三多:你也抓紧休息吧?
许三多望着屋里的灯光,轻声回答了一句:我先看看。
他从新兵连出来,就来了这。T师第一班,倒着数!
成才的嘴里是有点漫不经心,还有点带着嘲笑。
伍六一的话,则有点放毒了,他说成才,你是怎么来的这儿?
成才自然难堪了。他说咱们不提这个,反正是来得很糗…不过,咱们现在不是还在一起吗?是不是?嗯?他说着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似乎嗅出了什么,一囫囵坐了起来。
伍六一笑了:你坐着吧,我就是随便一问。
成才紧张地摇摇头,他说不不,侦察兵同志,你们没有侦察到什么内容吗?
许三多和伍六一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那虚掩的门,看了看屋里,摇了摇头。
成才一挺也坐了起来,他走到墙边堆放的蔬菜前,拍拍钩上挂着风干的羊腿:这一切都是很好的,不过我相信还有更好的!他终于找准了自己的目标,哼着小曲,揭开了灶上的锅盖。锅里的内容使他兴奋得说话都带上了唱腔,他说亲爱的五班,你第一次没让我失望!同志们,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给我个姑娘都不带换的!整整十个的馒头!这帮小子的习惯已经被我骂好几次了,一天做出几天的饭,现在我发现,这真是个太好太好太好的习惯了!
成才从锅里抓出一个馒头,看上去不是想吃一口而想亲吻一口,他看了一眼许三多和伍六一,转念把整盆的馒头端了出来。
老兵吃第一个,谢谢你今儿给咱们准备的早餐。
伍六一的喉头抽搐了一下,却显得有些发愣。
成才说十个呢!够吃啦,你还客气什么?许三多!
许三多看着那馒头,也是一种犯愣的神情,明显地抵挡着诱惑。
他说不能吃。
成才瞪大了眼:不能吃?
伍六一将眼光从那里转开,他说是的。
许三多恪守着原则:假设敌情我们是在一片没有人烟的荒野之上,不会有这种人工食品…所以不能吃,吃这个就算是做弊了。
成才看看馒头又看看他们:你们俩…不会吧?
伍六一示意他快放回去。成才那里肯听,他说你们玩真的呀?
放回去吧,成才。许三多推了他一下。
宁可吃耗子肉?
那也就恶心一两小时,吃这个得恶心一辈子。
成才气往上撞,只好把馒头都放了回去。
他说好,我不怕恶心,我吃!我吃不完还揣着!等你们饿趴下的时候我来背你们!看到那时候你们还吃不吃!
伍六一淡淡地看着他,有点蔑视又带点冷笑,一副不再交流的样子。成才发了性子,瞪着他将一个馒头拿在手里。然而,说实话,他一时也咬不下去。
许三多还是对成才摇着头:别吃。
成才头也不回:我就吃!
你吃这个。许三多说着已经从拿出那罐两天两夜未曾动过的午餐肉罐头。成才狠狠瞪着许三多,想看出他哪怕一丁点嘲讽的意思,可许三多没有,许三多仍是一如往昔的平静。
成才终于将那个馒头扔了回去,狠狠地将锅盖盖上,然后抱头坐了回去。许三多坐到他的身边,轻轻碰碰他,想把那个罐头给他。
成才说我没哭!我就是觉得你们有病!好,你们很优秀,你们是真正的士兵!可你们还是不是人?!他看了看眼前的那个罐头,一时怒火中烧,他一把抢了过来,将它塞回了许三多的背包里。
我要是吃了它我就烂掉肠子!许三多你放心,我要是吃了那馒头,我连心带肺地烂掉!!
五班的宿舍里,忽然传来一阵大笑。从窗户外看去,几个士兵在看一个正火爆的连续剧。此外,一切静悄悄的。
风从草叶间吹过,草原真是一个舒心安逸的地方。
伙房里的三个人或者说三个老乡三个战友,就像三条平行线,继续地躺在米袋上,躺得都似乎成一个队形。成才的火气已经下去,他们听着电视声和笑声被风吹了进来。伍六一的肚子清晰可闻地呻吟了一声,而后是成才的一声苦笑。
他说:几天前我还跟他们坐一块看电视呢。
似乎是回应,许三多的肚子也响了两声。伍六一笑了,许三多也笑。成才苦笑着用头盔将自己的脸盖上了,似乎这样就可以把一切诱惑遮在外边。
他说:做一个好兵…真是不易啊,有时候我真想回家。
许三多他们听着,但不再做声。
清晨,一只羊踱上了山头,怡然自得地看着远处五班几间小屋和星形的道路。
五班晨起的第一个兵,打着呵欠走向伙房。然而许三多他们早已经走了,这屋里看不出有人呆过的痕迹。锅里的十个馒头也安然无恙。
许三多几个正走山坡上边走边摘食些可食的植物。
他们必须得吃些东西。
打头的成才刚走上山顶,立刻一头扑倒了。后边那两人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赶紧卧倒翻身,握枪准备射击。成才身子一翻,无声地大笑着,最后,他怕笑出声来,只好用手狠狠地掩着嘴。掩得后边的两个看得莫名其妙的。
成才还在笑着,他说许三多,你小子真是有狗运,不,不,是咱们三个都走了狗运…
伍六一收起了枪械问:怎么啦?成才说:让个金元宝,绊了一跤。许三多想站起来,成才却叫道:趴下!到手的鸡看又飞啦!你们爬过来!伍六一和许三多爬过去一看,前边不远处,是一汪清出了蓝天来的海泡子,海泡子边是沟堑分明的阵地,至少有一个排的兵力在守卫和巡逻。
成才说:东南方向,小山包旁边有个海泡子,翻过山有一片槲树林,有一辆车在槲树林旁边等着我们。这句话我都念叨四五百遍了,越念就越觉得走得不对,想不到你小子啥都不想,偏就走对了,还犯什么愣?许三多,这就是咱们要测绘的那块阵地呀!
三人的脸上,顿时容光焕发。
成才狙击枪上的瞄准镜,眨眼间扫过阵地,扫过草原,扫过山丘,他把它调到最大的倍率,一丝一毫地察看那块阵地。他一边看,一边将情况告诉身后的许三多:
一共三十五人…五个老A…妈的,老A真神气,枪跟我们都不一样,抢过来使使…四个机枪哨位…两个热成像仪哨位…没有机动车,太好了…找不到指挥所…中央是洼地…不对,肯定不对…
许三多紧张绘图的手停了,地图上的阵地中央,仍是一片空白。
怎么啦?许三多问道。
成才回头说:这个阵地选得太鬼了,中央是洼地,不潜入肯定看不到指挥所。一个加强排至少六挺机枪,只看到四挺,也不对。
那就潜入。伍六一很干脆。
现在肯定不行。许三多思量着。
成才说晚上更不行,他们有热成像,咱们没看清他们,他们先发现咱们了。
那就拼一下。伍六一狠狠地说。
好容易到这,拼不过就全完了…死老A太损了,这根本是个完成不了的任务!成才放下了瞄准镜,一脸的沮丧。伍六一和成才也是一样的沮丧。
总不能卡在这吧?都这么想着。许三多忽然有了主意,他说降温行不行?
成才说体温由你控制呢?说降就降?
他们都知道,海泡子里的水,很凉。
然而,这确实是个简单而行之有效的办法。
伍六一看了看阵地,好像明白了许三多的另一个意思,他问你是说在水里把体温降低了再进去?这么一想,伍六一忽然就高兴起来了,他说:应该是可以缩短热成像的有效距离。
你们说得轻松!草原上昼夜温差有多大?你把你的血液温度降得跟水温一样?我们饿了快三天了,你们找死呀?成才低声地吼着。
人是活的,还是可以试一试的。许三多看着伍六一。伍六一点点头,说等天黑吧,许三多跟我潜入,成才你火力掩护。成才却急了,他说我潜入!你们掩护!伍六一告诉他:你体质不如我们,我怕你在水里冻晕掉。成才还想说什么,他说现在不是吱气的时候,成才,如果有个闪失的话,我们用得上你这枝枪。狙击手,是要在一定距离上发挥效能的。
成才犹豫了一下,垂下了眼皮。
海泡子和那阵地都已经浸入了深沉的黑暗。许三多终于拿出了那一盒罐头,用刺刀挑开,推到成才和伍六一的面前。成才却说我不吃,他们说你们俩呆会更需要热量。伍六一用刀将午餐肉割成了极均匀的两块:吃吧,许三多。
许三多说:你先吃。
我的那份自己吃了,再吃了这,我就吃了一份半的食物。许三多,这几天我比你多吃了整整一倍。伍六一这么一说,许三多只好拿起一块午餐肉,轻轻地咬了一口。几天来,第一口可以称得上食物的东西下肚,他感觉到整个胃都像在燃烧。
他默默地闭着眼,默默地体会着那点热量流入体内。
成才却嚼着一片草叶,在狙击枪里监视着阵地上那些闪动的电筒光。
伪装之后的许三多和伍六一,从山坡上缓缓地爬下去。他们的动作匀速而沉稳,几乎是完全无声的。两双炯炯发光的眼神,从抹黑的脸上紧紧盯着眼里的海泡子。
成才从狙击镜里看着这两位战友浸入黑暗。他看到他们将半成的绘图放在水边,无声地爬入水中,让水浸没自己的身体,一直浸到只剩下露在水上的口鼻和眼睛。
顶不住了就吱一声。伍六一用最小的声音提醒了一句。
许三多说:没事。
两个人的声音都是发颤的,身边的水也抖出了微微的波纹。
伍六一又说:别咬牙,越咬牙越发抖。
许三多说:知道了,不咬啦。
伍六一说:想事情,一定要想事情,千万别放松。
许三多问:想什么?
伍六一说:想…想水里的一点点火…火永远不灭。
许三多有点神志模糊地笑了笑,他说水里边怎么会有火呢?
伍六一说:咱们就是火啊,许三多。
许三多一下就明白了。两人就这样忍耐着,让水温一点点把身体凉透。
他说是有火,六一,我觉得浑身发烫。
伍六一说:那就好,那就好。
许三多说:真舒服,应该让成才也来试试。
伍六一的脸现出了一丝苦笑,应和着:是啊,是啊。
许三多说:咱们回头一块去看班长,他知道他带出了两个老A,一定特高兴。
伍六一说:我也正这么想。伍六一的脸上说着就有了浓浓的笑意,嘴里嘀咕着:两个死老A,牛皮得不行啊…
慢慢地,许三多觉得身上的热量都跑光了,许三多的眼皮开始打架了起来。
他说:我…犯困。
伍六一伸手使劲地掐了他一下,他说许三多,不能睡!
真的很困…吹熄灯号了吧?
没吹!是起床号!许三多,老七连集合啦!
…老七连是什么?
是钢七连!钢七连!许三多,钢七连正等着你呢!班长又挨训了,都是因为你不争气!
…我争气,我很争气了呀。
对,你很争气。班长也没走,班长进了军校,咱俩是班长,班长做了排长。
你骗我,班长走了,钢七连也散了。只有我一个人。
许三多说得自己也抽搐了一下,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伍六一。
伍六一终于舒口气:你算是醒了。
许三多不再说话,他忽然将头慢慢地埋进水里。
也许,那是他在悄悄地哭。
伍六一静静望着水面上的那顶钢盔,他说顶住啊,许三多。这两个字我常对你说,我想你听不见。其实,他是因为许三多听不见,他才这样说的。
成才还在狙击镜里紧紧地注视着他们。他不时忧心忡忡看着自己的夜光表。他看着时间在慢慢地走着,很慢很慢…终于,他看到了水里悄悄地泛起了波纹,他看到他们终于爬到了岸上。
前边的阵地里,成才看到有一名荷枪的士兵在踱来踱去。
许三多和伍六一在战壕边沿轻轻一落,滚入了壕沟的拐角里。他们的动作太快,快得到壕沟后埋伏的几个暗哨都没有看见他们。
钻过几条纵横相连的沟堑,千寻万觅的指挥所中心,终于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他们看到:那指挥所是半埋入式的,两人随即迅速地绘起了图来。
一个正调整中的红外图像频闪了几下,终于平稳。
这是一名老A,他正调整着自己头盔上的轻便型夜视装置,这种比望远镜大不了多少的夜视仪,是许三多们根本发现不了的。他扫描过阵地的外沿,没有发现什么。不经意地扫描阵地内沿,却发现一团模模糊糊的热点。那老A索性摘下了自己的夜视仪,他以为那东西坏了,却压不下心里的疑团,他低着身子,悄悄地逼来。
许三多和伍六一绘制完地图,折叠好放进了怀里,回身的时候却正好与那名从拐角拐出来的老A撞了个正着。
伍六一和老A几乎是同时扑上去的,两人一起撞倒在了地上。伍六一在卡住了他喉咙的同时,也掩住了他的嘴,老A的赶忙去摸伍六一的头盔,他在找那个激光信标。这时许三多扑了上来,要扣老A的信标,却被一脚扫倒了。老A正要弄开那个信标的开关,许三多的枪响了,白烟遮住了老A和伍六一的脸。
那老A完蛋了。
阵地上顿时炸了窝,探照灯、电筒的光束,纷纷扫来。
伍六一火了:干什么开枪?
许三多说:他要杀你!
伍六一没心思多说了,端起了机枪就四周打量了起来。
那个已经挂掉的老A,笑嘻嘻地招呼着:两位好走。
许三多很礼貌地回了句:再见。
伍六一气得拖了许三多就走:废什么话?
外围的几名机枪手正将机枪掉了过来,许三多从壕沟里冒头,一阵扫射,那几人都冒了烟。伍六一用机枪封锁着从指挥所里冲出来的士兵。这时,有两名老A看见了伍六一,冒头就朝这边打着点射,伍六一连连滚在地上,才躲了过去。许三多发现后,一阵猛扫,才将那两个老A压了下去。
这几个家伙比一个排都麻烦!伍六一嘀咕着。
那两个老A在伍六一的机枪轰鸣下一时无法抬头。
许三多撤到了阵地外围,回头掩护伍六一,叫他快撤!
两老A忽然会意地做了个手势,就低下了头去,一人在腰后摘下一个东西,往壕沟后甩了出来。许三多正莫明其妙地看着。那东西轰地一下在空中炸开,如同平地上打了个闪,炸出白炽的强光。许三多顿时捂住了眼睛,一时被晃得什么也看不见。伍六一幸而没有回头,他跑到许三多身边将他拖了起来。
我看不见了!许三多惶恐地握住伍六一的手。
是闪光弹!妈的死老A,尽用这缺德玩意!
伍六一打算拉着许三多从山坡上跳下去,脚下却踩中一块松动的土壤,连人带枪摔了出去,这一跤摔得太重了,伍六一痛得在地上滚动了两下。回头看见许三多仍茫然地站在壕沟之上,便大声地喊道:
许三多你快跑!
你在哪?我看不见!
跑啊,朝前跑就是了!
许三多却依旧在找,嘴里喊着:六一你在哪?!
指挥所里的士兵已经冲出来了,那几名老A,现在显然也不再把这两人当对手了,一名老A纯粹为了结束战局举起枪向站在壕沟之上的许三多瞄准。然而,一声枪响,他的头盔上却先冒烟了。
那是成才的战果。
老A顿时反应过来,喊道:狙击手!卧倒!
后面的山坡上也开始冒起了枪焰。
后边也来啦!今儿晚上可真够热闹的!
那老A端枪撩倒了一个从山坡上冲下的参赛选手,但又有几个兵从山坡上冲下,看来是等待已久了。
许三多的眼睛终于能看见些了,他跳下壕沟,将地上的伍六一扶了起来:你怎么啦?伍六一说摔的!伍六一看了看许三多的脸:你怎么,你哭什么?
许三多擦了擦眼泪:晃的!
阵地那边的枪声,愈响愈烈,伍六一拄着枪站了起来,他一只脚已经无法着地。他拄着枪强走着。
我背你!许三多伏下身。
滚蛋!伍六一骂道。
终于是没有让背,许三多搀着一瘸一拐的伍六一往前跑开。
后来的那几个兵趁乱已经冲进了壕沟,一场阵地战顿时打得如火似荼的。能到达这里的兵,大概已经全在这儿了。天马上就要亮了。他们这也算是最后一搏了。阵地上的兵有些吃不消这些生力军,何况这些能参赛的兵哪一个都是本团队的兵王。
剩下的几名老A,*自己和几挺机枪支持着局面。
成才拖着几个包,从山坡上兴高采烈地冲了下来,扶住了许三多和伍六一。
地图到手了吗?
许三多点点头:到手了。
成才也发现不对:六一怎么啦?
崴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伍六一说。
咱们得赶紧走!可别让那帮捡便宜的家伙把啥都抢走啦!
许三多背好自己的包,想去背上伍六一的,被伍六一抢了过去。
他说:我自个来。
成才早已乐不可支,他说这回好啦!往下就是个五公里,没那些明岗暗哨啦!咱们就是个五公里越野,跑完就到啦!
跑到了再说吧。伍六一说。
许三多和成才架着伍六一要跑,伍六一把他们挣开,自己小跑了起来。成才笑了,说我就知道你没事!我早说过的,咱们三个!咱们三个一起坐上那辆鬼车!三个死老A一起打天下,黄金梦幻组合!
他和许三多跟在伍六一身后跑了起来。
那几个被成才称为占便宜的家伙,正在阵地上做最后的拼搏,他们一边开火,一边也在紧张地在绘制着该绘的地图。
东方已经晨光熹微。
又一个兵头上冒出了白烟。
这支小部队实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们看起来和许三多们一样,一样脏,一样累,一样饿,一样狼狈也一样的默契。地图上终于标出了最后一个火力点,这时候他们已经只剩下三个人。一个人跳起来进行火力掩护,两个人撤离。轰鸣的枪声终于哑了,那个掩护的兵也被射中了。
那两个兵最后看了一眼,开始了他们精疲力竭的奔跑。
许三多三个也在狂奔,一开始在最前边的伍六一已经落到了最后,因为前面两人看不见他,他已经是仅仅用一只脚在发力了。
许三多忽然停住了,他回头喊了一声六一?
干什么?
你的脚到底怎么啦?
我没事,你们先跑。
成才一脸焦急地看着。
让你们先跑啊!我没事!伍六一简直是要炫耀一下地开始冲刺,第一步便重重摔在地上,然后,他开始挣扎,竭力避开要来扶他的许三多和成才。
伍六一摇着头,说我没事啊!我知道我没事的!我不知道…我的腿到底怎么了?
许三多几乎是在跟这个人搏斗,他想去撕开他的裤腿。
成才面色的忽然沉了下来,他看见了地平线上赶过来的那两名士兵。
他们赶上来了!他朝他们吼道。
伍六一拼命地推开了许三多,他说快给我走啊!
许三多示意成才,一个拉住伍六一的一只手,拖着他往前狂奔。
伍六一愤怒了。
他说你们这样跑得过人家才怪呢!你以为拉练啊,这是淘汰!淘汰你们懂吗?
许三多却平静地对他说:你应该用力跑,不是用力嚷嚷。
伍六一不嚷了!
伍六一竭力地跟上他们的步子,伤腿的每一着地,都让他痛得一脸的扭曲,但伤了就是伤了,他把那两个人的速度都拖下来了。
后面那两个士兵也在摇摇欲坠地狂奔着,但他们没有负担,他们一点点拉短了与许三多他们的距离。
天已经完全亮了。很难说那奔跑在山丘上的五个人,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浑身的泥水和汗水,一张张脸上的神情已经接近虚脱,两天三夜没吃没喝地打拼,加上最后这场疯狂的冲刺,所有的人都已经濒临了极限。
他们有一段是平行的,这平行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谁也没有能力把自己的步子再快一点点,但后来者在漫长的僵峙中终于超前了半个身子,然后是一个身子,一米,两米…
伍六一又愤怒了,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们放开我!我自己跑!
这一声等于是没有效果。
我不行啦!你们放开我!
突然,成才吼叫了起来,他在给他们加油。
五个人又渐渐在拉短了距离。
我自己跑,我自己能跑到的!许三多,成才,我求你们了!
槲树林!那是槲树林!
成才说得没错,前边是槲树林,林边停着一辆越野车和一辆救护车,袁朗和几个卫生兵正等在那里。
成才咬着牙,喊着:再加把劲就到啦!我们三个!我们三个人!
三个人多少是振奋了一下,他们超过了那两名已经油尽灯枯的士兵,一口气把人拉下了几十米。
那个终点已经只是八百来米的事情了,槲树林中忽然跑出一个跌跌撞撞的士兵,摔倒在了袁朗的脚下。
那是第一个到达的士兵。
医护人员立刻上前救护。
三个人的步子一下慢了下来。
他们知道只剩下两个名额了。
三个人对望了一眼。
伍六一突然挣扎了,这回他的挣扎接近于厮打,一下狠狠地甩开了两人。
就剩两个名额了!你们还拖着我干什么?
两个人呆呆地看着伍六一,身后两名士兵正缓慢,但固执地赶了上来。
成才忽然掉头就跑,往终点奔跑。
许三多却看也不看跑去的成才,他将背包背在了身子前边,抢上来抓住伍六一,他不想丢下他。他要背着他走。伍六一强挣着就是不让,但那条腿已经吃不上劲了,大半拉沉重的身子被许三多架在肩上。
许三多拖着伍六一,向终点做拼命的冲刺。
一个三十公斤的背包,加上一个成年男子的大部分体重,即使精力充沛的壮汉,也会被压倒。许三多慢得出奇,但他没有丢下,他一步一步地往前冲着。
伍六一不敢再挣了,他一只腿竭力地往前蹦着,因为现在的速度很重要,他得为许三多想点什么。
后边的那两名士兵,慢慢地超过了他们了。
伍六一受不了了,他又开始愤怒地吼了起来了。
他说他们超过你了!许三多你疯了!许三多你要干什么?许三多你有毛病吗?这是淘汰你搞没搞明白?我要能拉上你一米我绝对争取拉下你两米!我绝对不带让你的!许三多你放开我!
伍六一的声音里都有了哭声了。
前边的那两名士兵,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成才已经到达了槲树林终点,那股子猛冲的劲头让他几乎撞在了袁朗的身上。
袁朗一把揪住了他的背包带。成才站住了。
精疲力竭的成才没有倒下,他立刻转过身看着自己那两名战友:许三多快跑!许三多,你加油啊!
袁朗意味深长地看看他,又看看远处的许三多和伍六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种至高无上的钦佩。
对于那还在争夺中奔跑的四个人来说,这剩下的几百米简直遥不可及,几个人的速度都慢得出奇,几个人都瞪着对手,但要超出哪怕再多一米已经很难。
成才已经到了!只剩下一个名额了!你看见没有?!
伍六一望着绿意葱葱的槲树林对许三多说。
许三多根本就没抬头看,他的力气依然用在对伍六一的拖拉上。
只剩一个名额了!
你还不放开我!
我们是两个人!
你拖着我干什么?
你跑糊涂了吗?
伍六一都不知道该怎么愤怒才好了。
而许三多的回答是:没有。我没有糊涂。
伍六一盯着那张汗水淋漓的虚脱的脸,恍然大悟了,他说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了?你想拖着我跑到头,你自己装蛋趴窝是不是?然后我就上了那车了,是不是?你脑子坏掉啦?进水啦?饿晕啦?
许三多还是没吱声,他只管在脚下使劲。
伍六一想突然挣开他,却发现那小子手上劲大得出奇,横担在他肩上的一只手臂简直已经被许三多的手,掐到了肉里。
我要去告你,王八蛋!全军区的选拔你就敢这么干?你根本就没资格在这里跑!你丢人现眼!你丢了七连的人!你放开我!许三多我求你放开我!我跑不动是我该着的!
伍六一已经哭了。
你役期快满了,役期满了你就走了。
走也是我该着的!谁要你要这假惺惺的!
我不让你走!班长已经走了,七连也散了,我怎么也不让你走了!
这是你该拿的主意吗!这事用得着你这傻瓜来多情吗?
许三多的眼神很涣散,使着劲,每一步都是挣扎。
伍六一看了很久,本来是狂怒加无奈的眼神也慢慢平和下来,他说许三多,咱们是朋友。
…什么?
伍六一说:跑吧许三多,起跑就不要停下来,这路可还长着呢。
…什么?
近在咫尺的砰然枪响,把许三多吓了一跳。
是伍六一手中的信号枪,枪口还在冒着烟。
信号弹正缓缓地升上天空。
伍六一一瘸一拐地高举着双臂,向着终点挥舞着,他说我跑不动了!我弃权!
他真的是跑不动了,刚走出两步,便轰然倒地。
救护车是随时准备的,几名卫生兵已经发动汽车过来。
许三多呆呆地看着伍六一。
伍六一瞪着他,挥着拳头喊着:跑啊!许三多!
许三多掉头开始他的最后一段狂奔。
那领先的两个兵意识到了身后的威胁,也使出了最后的力气狂奔了起来。
许三多喊叫了,他在喊叫中开始了以为不可能的加速。
他在第一次加速中超过了那两人。
一个被超过的士兵终于丧失了信心,在许三多超过他的同时摔在了地上。然而,他那位战友却不管不顾地回身拉起了他。
许三多仍在喊叫着。
他在喊叫声中往前冲剌。
他在喊叫声中跨越了终点。
喊叫声中,许三多的双手砰然撑在那辆越野车的保险杠上。
成才欢天喜地地跑过来,他想与许三多拥抱,许三多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的冷淡让成才愣住了。
许三多回头看着刚刚跑过的路,他看到那两名士兵正互相地搀扶,就要跨越终点。
远处的伍六一,已经被卫生兵用担架抬上救护车。伍六一笑得像个大男孩一样,向这边不停地挥挥手。
如同敲门一般,袁朗轻轻敲了几下车子。
三位请上车吧,到车上交出你们的测绘作业。如果你们还扛得住往下的考验,你们很可能是我的部下。说着,他为他们拉开了车门。
袁朗的车开了,这在这时,那两名相互搀扶的士兵,终于到达了终点。
他们在倒下的时候失声痛哭了起来。
卫生兵剪开了伍六一的裤腿,露出肿胀乌青的肌肉。
医官轻轻地摁了一下,问:痛吗?
伍六一说:不痛。
医官看了看:真的不痛?
他很快便明白了这个士兵的伤势。他说你的右腿肌腱已经完全拉断了,是运动过度造成的。你这样撑了多久?伍六一的眼神一下就空白了。
他说五年了。
一个累脱了形的士兵,还在做最后努力。这是这场比赛中能到达终点的最后一个士兵。
车子还没停稳,高城就从车上跳了下来,他大步在走向那几个仍在哭泣的士兵。
他告诉他们:我来领人,我的任务是把败兵带回去…
最后那名士兵撞过来的时候,高城一把把他拉住了,他稳住了他那摇摇晃晃的身子。他看着那张累得神志模糊的脸,说:到了这我很惭愧,我瞧见这里每一个都是最好样的兵!我不知道你们这三天三夜是怎么过的,我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痛,可我希望你们记住,老A出了一个从来没人完成过的题目,实际上他们告诉我,他们自己可能都做不到,而你们,我的步兵哥们,做了一件以前从来没有人做过的事情!
他抱起那个身子不断往下坠的士兵,往自己的车子走去。
周围的那些军官,也学他的样子,或抱或背或架地将地上的士兵们,放到了车上。
高城接着吩咐道:这里的每一个兵,我希望他能去我的装甲侦察营!我相信侦察营总有一天会超过他们那个死老A!
前边,开车的袁朗已经将许三多们跑了三天三夜艰苦路程抛到了脑后。
你们的作业。
袁朗对他们平静地说。
成才身上没有,他的作业在许三多身上。他是担任狙击掩护的任务,他的测绘作业是由许三多代绘的。许三多从怀里掏出了两份图,没看成才,便递了过来。
成才眼神很有点发虚,一不留神,没有接住。
地图落在了座位上。
袁朗已经拿到了另一个的作业,他在后视镜里看着成才他们。
你们的作业。
成才咬咬牙,捡起两份作业交给了袁朗,他没敢多看许三多。
为什么你们俩的作业是从一个人身上掏出来的?
是分工。许三多回答说:我们潜入阵地测绘,他担任火力掩护。没有他我们撤不出来。
看来你们互相很信任?袁朗问成才。
成才如蒙大赦,他说我们是老乡,是朋友,还是同届同车同年的兵。
袁朗点点头,说话间已经看完了那三份作业:很不错,够得上专业测绘标准。
他将车拐过了那片模拟阵地,然后说:这三天过得够苦的,你们别怪我。美国的海豹号称万里挑一,咱们装备不如他们,只好十万里挑一啦。
团大院里,机一连的连长一如往昔地在操场边他们的归来。
但从车上下来的只有许三多,有马小帅,有甘小宁几个,但没有伍六一。
一连长说六一呢?这就让老A撬走啦?
许三多轻轻地说了句:住院了。
怎么会住院呢?你倒是说个明白!
许三多没说,他头也不回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