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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更不安宁了,他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年少轻狂的少年,有股不顾一切的傻劲儿——他向坡上走去。

    但他并不敢直接去找她,他绕到了房后一个小土坡上,他看见了她的窗户里还点着灯,那灯淡淡的,忽闪忽闪的光,像只小手一样撩拨着他的心。她怎么还不睡?是在等他吗?他该怎么办?去敲她的窗户吗?他站在小土坡上,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而他身后一大堆的现实问题更让他头疼。如果她是个随意的女子,那么他会没有一点犹豫地去找她,但她不是,也因为不是才吸引着他那样的想要靠拢。他点燃一枝烟,看着那亮着灯的房间,踌躇着,进退不得。

    老夫妇早已睡下。窗户上的月亮,已经升了上去,有一半,隐在了窗帘的后面。笛子把窗帘拉严实了些,那半个月亮也掩在了后面。拉拢了,又惊异地把窗帘撩开一点,看见对面小土坡上,有那样猩红的一点,一闪一闪,一闪一闪的。她看到了月光下模糊的人影,不知怎地她确定那个人一定是乔晋,一定是他。她突然把窗帘放下来,心里突突地跳得厉害,那猩红的一点像把她的心烫着点燃了一样,一下子,便闹腾开了。他是在那里等她的吗?他为什么在那里?他在犹豫吗?她清楚他们身后那样一堆现实的问题也在困扰着他。她突然像下定了决心一样“呼”的一声,把灯吹灭了。四周一片黑暗,黑暗中,却听见自己的心跳怦然作响,那暗沉沉的夜色中,仿佛也有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沉寂中暗暗涌动。

    他看见那并不严实的窗帘合拢了,又撩了那样小小的一角,再突然地放下,再后来,灯便灭了。他心头的疼痛——她要把他关在外面,她要放弃他,她仿佛不是现代的女孩——任性并且没有什么顾虑,她隐忍,她躲避,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有这样的性格,和秧秧截然相反的性格,但他确定她是一定做得到放弃他的。他不能再等待了,他丢了香烟,像丢掉许多的顾虑和现实,他向他向往着的那个人走去——不顾一切了。

    窗玻璃上响起那轻轻的敲击声时,她像被一记重重的响雷击中了,僵在那里,动弹不得。她明白了,其实她什么决心也下不了。

    她到底还是走了出去,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走了出去。

    站在那里,她看着他在黑夜中的暗影,那样亲切的亲爱的人。他慢慢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她的面前,然后突然抱住了她,她的眼泪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流下来,满脸都是。

    她抖得厉害,他贴在她耳边问:“冷吗?”她摇头,摇得很坚决,他为她擦眼泪,然后说:“好想你!”笛子说不出话来,任由他为她擦眼泪,然后紧紧地搂她,搂得仿佛骨头都被挤得“咯咯”直响。

    他们在外面待的时间不长,笛子回来想着,真是很短的时间,他怕她冻着,外面的冷风太大了。笛子躺着,想他刚才一直说的话:“记得!我爱你!记得,笛子!”他要她记得,她一定是记得的。她还在颤抖,头枕着的枕头发出“沙沙”的声音,这一带的枕头仿佛都是用谷壳塞的,稍微动一下,就听见“沙沙”的一片响声。笛子坐起来,提起枕头,谷壳整个向下面滑去,枕头变成了一个布袋子。她把枕头放下,拍平,再躺下,并没有想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一系列的动作,做这些动作有什么样的意义。她感到嘴唇有些发麻,像是要肿的样子。她起身,拿着小镜子凑在镜子前看,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便又躺下,他吻了她,她嘴角忍不住浮上一点笑容,她真想告诉秧秧,接吻的感觉真的是头晕目眩,但忽然又想起,这样的感觉,她是永远不可能对秧秧说了。但此刻她并不感到忧伤,她想着刚才回来时,他站在那里看着她,那样挺拔的身影,在暗夜中,向着她离开的方向——多么温暖的感觉,她微微地笑了,听到头下的枕头又发出“沙沙”的声音。

    居住地的附近,有画不完的美好风景,层次分明的梯田、呈色块分割的田地、田间干枯的树像巴尔蒂斯的风景画,还有树丛中的庭院,庭院前流过的清洌的小溪,溪水边娇媚的枯树

    笛子每天一早就提了画箱,去找自己要画的风景。大雄每天清晨就早早地来了,在外面耐心地等候,他怕笛子会先走,他不会觉得笛子先走有什么不对,他不想让她因为等待而焦急,而耽误了画画的时间。

    两个人沉默地走在乡间的路上。笛子是内向的,她的沉默,在他看来,是更神秘的诱惑——现在很难有这样内敛的女孩了。

    下午,他们在村子边缘发现了一个小磨房,木的结构,架在小溪的上面,后面是深远的树丛。大雄很兴奋地叫:“真有意思!这块地方真有意思!”然后就坐了下来,要画这里。

    笛子也在不远的地方坐了,心里却“咚咚”地跳得厉害,她为自己下意识的想法感到有些难为情,可是,却忍不住地这样想了。她偷眼看乔晋,他在离她二十米远的地方坐了,撑起了画箱。他迎着她的目光看过来,她的脸蓦地红了,以为他看到了她的内心,她那样羞于启齿的打算——他们总是没有地方好去,在笛子住的外面站着,说说话,一会儿时间就冻得受不了,这里,是可以让他们多待一会儿的。

    那天夜晚,他们就去了那里。

    依旧是夜深的时分,笛子的房东熟睡了,乔晋房间里的学生也回自己的房间了,或是去打牌的学生那里。

    乔晋去了半山腰上的那户农舍,依旧用小小的树枝,轻轻敲打着那扇闪着微光的窗户,他明白,那橘黄色的灯光因他而亮。

    然后看见她幽灵一样地闪身出来。

    夜晚的水声,格外的清晰,潺潺的,欢快奔流,树丛中的小磨房就安静地立在那里,月光像给它洒了清亮的一层薄冰。

    他们手拉着手,喘息着站在堤坝上,然后快步向下走去,脚下的土块儿发出沉闷而欢快的声响。

    门被轻轻地推开,黑暗中闲置的大磨盘和大木杆吊着的纱布呈现在月光中。靠窗的地方,有一张铺满干草的床,床边,是在这里磨过豆腐的人留下的空酒瓶。房间里所有东西,都在月光中安静地沉睡。这里是安全的。

    门在身后安然地阖上,房间里月光下的一切,都被奇迹般地激活,像沉睡的城堡在睡美人被王子亲吻以后,奇迹般地复苏,一切都生动起来。

    他轻轻地扳转她的肩头,他们终于可以这样从容地注视面前这个自己爱的人了。他深情地抱紧了她,感觉到她身体微微的战栗。

    “冷吗?”他抚摩着她的头发,轻声地问。

    她点头,又摇头,说:“不冷。”

    他拉她走过去,房的中央放着一个火盆。他蹲下去,打燃打火机,一小簇橘红的火焰在火机上跳动着,给房间突然地注入了暖融融的光亮,他们相视着微微地笑了。他突然伸手摸着她的脸,说:“让我看看你,我还没有在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好的光线下看过你呢,笛子!”

    她笑了,却也局促得很,只说:“小心烧了手。”

    他就拿了地上的干松枝点着,引燃劈得小小的柴,再把大一点的柴架在上面。火苗快速地吞噬着干柴,很快,便燃成了一堆熊熊的火焰。

    他们紧挨着坐在火盆前的长凳子上,头抵着头。他轻揉着她还僵冷的手,揉着,又捧在嘴边哈哈气,然后又丢了她的手,紧紧地抱了她,轻轻地叹息,呢喃地说:“好喜欢你,笛子,你知道我喜欢你多么久了吗?笛子,你知道吗?”

    笛子没有回答,只在心里涌起一阵酸涩的幸福感。她在心里说:“你知道我已经喜欢你那么久了吗?”

    他的呼吸在笛子耳边急促起来,对于和他的关系,她是惶惑的,想向前,又踌躇得很,更何况中间还横着一个秧秧。当他用那种仿佛失控的力量抱了她,放在窗边的小床上时,她感到害怕了,别说中间有个秧秧,即使没有,她的爱情也没有那样快的速度,她适应不了。他沉沉地压了下来,几乎疯狂地吻她的嘴,吻她的眼,吻她的耳。她抓住了他的手,她喘息着说:“不行!”低低的声音,异常坚决。她是相信他的,相信他会陪着她慢慢消化他们的爱情。他停了下来,抬头看她,她看见他眼中那种陌生的火焰,和平时温柔的眼神是不一样的,那眼神让他显得陌生了,不安全感在周围弥漫开来。他又低了头,开始狂热地吻她,她突然尖叫着抵挡:“不行!”他再次突然地停止,看到了她眼中惊惧不安的神情,喘息着,从她身上滚落下来。他平定着自己的情绪,坐在床边,垂着头,慢慢地安定下来。对自己的行为,他有些懊恼,她毕竟不是他常遇见的那些女子。

    而这时她又开始怜惜起他来,他低垂着头的沮丧背影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她坐起来,伸手试探着拉了拉他,他不动,她又试探着拉了拉他,再拉了拉,他回头了,脸上有些黯然的笑容。他接过她伸过来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地吻了吻,然后抬头给了她一个明朗些的微笑,然后静默了一下,说:“对不起,笛子。”

    她摇头,心里又一阵阵心疼。她踌躇了,低低地说:“要不,我给你?”眼神惊慌地躲避着他的注视。顿时,他心底涌起许多的感动,她单纯得在他面前不堪一击,她的不保留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和感动,也有更多羞愧。他心疼地抱紧了她,说:“笛子,我给不了你将来。”他现在冷静下来,他想到其实他是不可以乱碰笛子的。

    笛子低声地,有些忧戚地说:“我知道”之后,就不说话了。他低了头耐心地等着,好像过去了很长时间,笛子依旧没有说出他想要的承诺,而笛子的承诺对他来说是关键的。又沉默了一会儿,他听见笛子轻声说:“我不要你的将来,我只要你爱过我,就行了。”

    他皱巴巴的心忽地舒展开很多,他抬头,满眼感激的热情,却看到笛子滚落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流淌得让人心疼。他知道他要亏欠她了,不得已的,总不能为了笛子在学校扔一个炸弹,让大家头条新闻一样再议论他一次吧,上次“西瓜”闹宿舍,因为他和秧秧的“亲密”才让那些议论渐渐平复,再经不起折腾了。他狠了心肠,却是真心疼爱地搂了笛子,说:“对不起。”

    笛子在他怀里摇头,说:“我自己愿意。”

    一句话,让他直把头低到了笛子的脚底,在从未经过世事的笛子面前,他觉出了自己的卑鄙。他安抚地摩挲着笛子的头发,说:“等你愿意的那天,我才要你。”

    她点头,两个人却因为这句话,一起低落起来。看不到将来的爱情让他们悲伤,悲伤像一剂强效的催化剂,催生着他们浓浓的爱意,这爱在这小小的房间充盈着,甚至满胀了,挤得两个人都飘拂起来,不真实得很。

    两个人更加的惺惺相惜,手拉了手,头抵了头,不时地沉默,不时地低语,不时地亲吻,不时地安抚一下自己爱着的对方,恨不得就这样下去了结了他们的一生才好呢。

    窗外开始飘起了洋洋的大雪,雪落时窸窸窣窣的声音,爬满了整个寂静的世界。

    窗户上有轻微的声音,原来,笛子是被这个声音吵醒的。笛子愣了愣,一下跳起来,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到背着包的乔晋,站在雪地里。

    笛子很快地把自己收拾好。

    走出房间,天还没有完全地放亮,房东刚刚把蒸好的冒着热气的馒头从锅里端出来。

    看见笛子,他们笑起来,很憨厚地笑,招呼笛子吃早饭。

    笛子拿了两个馒头,一个给自己,一个给乔晋。再想,中午大概不会回来,就又拿了两个,用塑料袋装了,用橡皮筋把口扎上,然后告诉房东,说中午不回来了。

    房东搓着手,露出满嘴的黄牙,说:“好!再拿两个吧!怕不够!再带点咸菜!”

    “够了够了!”笛子答应着,就往外走,再想,乔晋是个男的,饭量应该要大些的,就又拿了两个,拿了就赶紧地走,很怕他们跟了出来。还好,他们在门口站住了。

    绕过院墙,笛子就看见靠在一棵枯树上吸烟的乔晋。笛子跑过去,乔晋把她的油画箱接了过去,拍拍她的头,就把她拥进了自己怀里,在额上深深地吻了一下。

    昨夜对乔晋来讲,是感慨万千的一夜。从上大学开始,他就不间断地交女朋友,并不是因为他十分的主动,而大都是遇上了主动的对方,最后是他那年近五十的导师的年轻太太。那冷漠的女子用冷漠而热烈的方式,引他上了床,以后几乎所有的开始,都直奔“主题”所有的简单铺陈,也都是为了“主题”他实际已经忘记了真正的爱情是怎样的滋味了,而笛子唤醒了他已经麻木的心底最柔软的感情,那样的忐忑不安,那样的惊喜万分,那样的患得患失,那样的甜蜜忧伤,或者说,笛子给了他完全不一样的体验。而他又变成了年少冲动的孩子,为了赶在大雄之前带走笛子,他早早地起来了,早早地站在笛子窗前,他要一天都和她待在一起,不然他会整天都不得安宁。

    笛子抬头看了他,轻轻地笑了,问:“怎么这么早?”

    “再晚,你又被大雄给叫走了。”乔晋微笑着说。

    雪融化以后的泥地湿漉漉的,还很滑,乔晋就拉了笛子的手,慢慢地试探着走。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种被牵引的感觉,也是极美好的,他保护着她,牵引着她,让人想起两小无猜的稚嫩和真挚。

    “你还没有吃早饭吧?”乔晋问。

    “没有。你呢,吃了吗?我带了你的出来。”

    “我也没吃,想早点看到你。”

    他们在一处避风的地方坐了下来,吃笛子带出来的食物,他把他的馒头给她咬一口,她把她的给他咬一口,然后看着对方傻傻地笑。

    那天他们走了很远,踩着伐木的和打猎的山里人踩出的小路,因为想完全地避开班上的同学。他们没有觉出恐惧,并且不觉得累。

    山上,积雪多未融化,他们去了更高的山里,那里的雪更厚,还没有开始融化。山的岩壁上,树的枯枝上,还有松针上,都挂着晶莹的冰吊子,这里是那样奇异的美。笛子兴奋地跑过去,摸那长长的冰吊子,看松树在白的雪下面,闪着剔透的绿莹莹的光芒。

    山顶还有一面静止的湖,湖水竟然没有结冰,并且十分清冽,能清楚地看到水底枯竭的老树和茂盛的水草。

    他从后面环抱了她,他们无言地看水,看水底涌动的清凌暗流,看湖对面被雪压着的绿莹莹的松树。四周万籁俱静,只有雪悄悄融化的声音、冰悄悄凝结的声音、树偷偷生长的声音,还有鸟,突然地飞过树丛,然后剩下他们的呼吸声和有节奏的强劲心跳声。

    对面的树丛里,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响声,突兀得很。一只火红的大鸟,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从灌木丛中飞了起来,震落了四周树木上的积雪。大鸟在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在另一片灌木丛中,销声匿迹了。

    所有的景致让他们忘记了现实,一切都自然得很,轻松得很,仿佛他们两个是没有来处,也没有未来的人,生来只有这几天的爱情,所以要成全这几天的爱情。

    他们轻声地叹息,压低了声音说说不完的无聊话语,再怎样无聊的话,现在都是有趣的。他要给她讲童年的事,质朴的带着土和树木的味道,仿佛讲了,就是对她摊开了他最亲切的地方,他们就更亲近了;他还跟她讲起成长的部分经历,夸饰得自己都认为自己本来就是个纯真而美好的人。

    他们该回去了,已经中午了。他们用了四个小时的时间,到了这里,他们还要用四个小时的时间赶回去,得在大家回去之前赶回去。

    下山的路,竟比上山的路艰难了许多,陡峭,湿滑,每一步,都显得十分艰难。乔晋几乎每走一步,就用自己的脚踩紧了地面,笛子就抵着他的脚,走下一步。可即使是这样,笛子还是摔了几个跟头,跌得一身的泥。跌到后面,笛子都忍不住地笑。乔晋拉也拉不住,在旁边既觉得心疼又觉得好笑。

    经过那一段最艰难的路好走了,只是肚子饿得难受,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拿出馒头,那馒头已经像石头一样坚硬。

    两个人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吃那坚硬的馒头,馒头硬得掉渣,粘在嘴边,她就用手轻轻地帮他擦。原来喜欢一个人,连他粘在嘴角的馒头渣,都是显得可爱的。

    起身时,笛子回头看了一眼,乔晋也随着她的眼神看上去,他们都知道,以后,他们是不会再有机会来这里了。

    以后的路,竟顺畅了许多,一路轻松地下坡,十分的惬意。

    走过一片丛林,却看见远远的地方,坐着两个学生,在那里写生。这里已经离村子不远了。

    两个人停下脚步,他们是怎样也不能让人看见的。这时,他们明白,他们不仅有来处,而且,还有将来。他们得谨慎了。

    乔晋叫笛子下去,和他们会合,就在那里画画,然后和他们一起回去,免得他担心她。

    “那你呢?”笛子问。

    “我从那边绕下去。”

    笛子看着他,觉得担心。

    “没事的,放心,一个大男人,还怕走山路。”他用手怜爱地抚摩笛子的头发和脸颊,眼神不舍地看她。现在,就是这样小小的一点别离,都让人觉得是一种心疼的牵挂。

    她扑进他的怀里,他搂住满身泥的笛子,然后说:“乖!过去!我看着你,看你和他们会合了,我就走。”

    笛子把自己的手指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说:“你自己当心一点!”

    他点头,说:“去吧!”

    她转身走了,远了。她回头,看见他依然站在那里,看着她,心里顿生许多的温暖。再次转身,迎着呼啸的山风,向下面走去,她知道那目光,正柔柔地注视着自己,一种几乎不真实的快乐,在笛子周围泛滥。

    在快走近同学的时候,笛子再一次回头,看见那边远远的他,伫立在那里,她挥挥手,向前方走去。

    他看见她走近了他们,那两个男生惊异地回头,惊异地打量一身泥浆的笛子,嘴里叽里呱啦地在说着什么,然后站起来,前后打量笛子。笛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要画前方的风景。

    他看着她坐定了,转身离开,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许多学生都说,应该再等等,不可能发生什么事的,还没有到集中的时间呢,离集中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可是,天已经要黑了。笛子用手指神经质地抓扯着自己的衣角,压抑着自己的焦虑,再一次说:“现在已经很晚了,今天化雪,路滑,我都摔了好多跤,应该出去找找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她担心,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笛子不能再忍耐,她对大雄说:“我们得去找找,天已经要黑了。”说完转身就走,她不能再伪装,她已经伪装到了极限,已经不能再控制自己了。

    大雄也觉得应该分头去找找,他安排了路线和几组出去的人,还有会合的时间,然后安排了人在家里等着,如果乔晋回来了,就去分头通知。

    “注意,一个小时以后,一定得回来!”大雄十分强调这一点。出来写生,人员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笛子和大雄一组,一出去,大雄就问她:“你今天去了哪里啊?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

    笛子无心回答,说:“就在附近。”

    “我都没有看见你。”大雄对乔晋的晚归并不在意,说他一定是还在路上,可能去的地方远了一点,或者是还没有画完自己的画——现在还没有到时间呢。

    不过笛子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再说,这样还可以和笛子一起出来走走,何乐而不为呢?

    笛子焦虑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向着他们早晨去的方向,急急地赶着。

    看笛子着急,大雄觉得自然,因为乔晋是秧秧的男朋友。大雄安慰着笛子:“不会有事的,笛子,乔老师不会有事的,现在时间还早呢。”

    丛林里,乔晋决定顺着眼前的这条路出来,他已经尝试过几条路线,走来走去,都没有结果,那些被伐木的农人踩出来的小径,像迷宫一样迷惑着他的方位感,他迷路了。他感到懊恼,他对一个班的学生还负有责任,结果自己却迷路了。

    天色越来越暗,他已经累了,十分的疲倦,他坐在一个树桩上,沉重地喘息,想关于笛子的一切。第一天看见的笛子,站在高高的大桥上,手撑在栏杆上,仰头看红霞漫天的天空,海藻一样的长发在风中飘扬,裙裾也随了风,在风中悠闲地摆动,象牙白的赤裸的脚,粉红的脚尖,站在大桥粗糙的地上。他想起在学校里看见的笛子,眼睛里深深的忧郁。他想起在笛子家里看到的笛子,她分明有不能自控的绝望,那时候,他就知道,他辜负她了。他还想起今天,就在今天,他们站在湖边,看红色的大鸟呼啦啦地飞过,那时她屏住了呼吸

    他的眼睛潮湿起来,他不能再辜负她,如果上苍能让他活着走出这片丛林,他将毫不犹豫地爱她,不退缩,不逃避。

    他站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笛子站在丛林的外围,喘息着,想要进去。大雄阻止着她,说乔晋不可能在这里面,进去容易迷路的,这是一片丛林,没准是一片原始森林,乔晋是不可能进去的?

    笛子红了眼要进去,她记得乔晋就是向着这个方向来的,要是乔晋还在这里面,那不是很危险?

    笛子坚持着要进去,没有一句话,只是要进去。大雄看着她,突然有些惊虑的表情,不会的,不会的,他安慰自己,是笛子太善良了,况且乔晋是秧秧的男朋友,她能不着急吗?

    拉扯着,听见不远处的地方,丛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笛子屏住了呼吸,仔细地听,然后,她扑了过去,她在藤蔓之间穿梭,向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

    她隐隐地看到了他,是的,就是他,他的衣服,他的身影。

    笛子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乔老师!”

    她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她,她怆然地流泪,一颗心重重地落回原处。

    他看到她的眼泪,他的心被那眼泪融化并且撞疼了,他疾走几步,想要去抱住她,他分别了几个小时的爱人,他要安慰她,告诉她他有多快乐,告诉她他有多爱她

    大雄在她身后突然出现,乔晋本能地愣了愣,他知道了,在现实面前,他终不能做到十分的洒脱,不能不顾一切。

    “乔老师,你真的在里面?”大雄惊讶地说。

    “是,迷路了,转了半天。”

    那天学生们吵着要给乔晋压惊,不过就是想找个借口一起喝酒而已,他脱不了身。笛子在那里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看着他们猛灌酒的架势,知道乔晋今天大概是脱不了身了,也就走了,一晚上却都闷闷的,并不快乐。

    “笛子!金笛子!”大雄的声音在外面很高亢地响起,因为今天晚上有篝火晚会,他的声音显得十分的兴奋。

    笛子放下碗筷,走出去,站在门口,看见大雄在院子里站着。

    老房东早跟了出来,十分好客地说:“进来坐!”

    大雄巴不得地就进来了,然后探头探脑地看桌上的菜,半恼半笑地抱怨房东小气,都不炒点老腊肉,成天就给笛子吃这些东西。

    房东满嘴面糊地笑着说:“明天,明天就炒!”

    笛子忙忙地去看火炉边自己的那件衣服,因为行李太多,笛子就带了一件厚的防寒服,却已经肮脏不堪,这两天,笛子穿着都很单薄。

    一摸,衣服暖乎乎的,口袋的地方还有一些潮,可也将就了,晚上的山风可是厉害的。

    笛子拿了衣服进房间,洗脸,简单化一点妆,衣服厚,头发披着显得累赘,就高高地挽了一个结在头顶,清爽又整洁,玫瑰红的防寒服,露出里面浅灰色的高领毛衣,一条合身的牛仔裤。嵌花的玻璃镜框里,是一个漂亮的女子,笛子满意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笑,出去。

    今夜的山村像条睡久了的老狗,醒了,要狠狠地吠几声——疯狂得很。

    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上,学生们升起了两堆熊熊的篝火,十分热烈的劲头。

    地上,摆放着大雄买回来的东西。男生们还去买了几只小猪崽,请屠夫打理了,放在草地上,旁边放着在各自房东家里买来的调料。

    音响效果不好的录音机里,放着最喧嚣的音乐,学生们用铁丝穿着猪肉,在火上烤,很快的,就糊了,一咬,却咬不动,还觉得里面腥腥的不熟,于是总结经验教训,临时掌握了一些烤肉要领,再接再厉,务必要把即将到口的肉吃进去。

    大雄坐在笛子旁边,不停地看自己烤的肉,看了再用小刀切开,撒一些调料,再慢慢地烤,然后大声地说:“笛子,我要你吃到今天晚上最香的烤肉!”笛子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仿佛大雄这样说了,她便也就承情了,承情了,也就对不住乔晋了一样。

    有学生哄笑起来,说大雄近来十分的把肉麻当有趣。

    大雄得意地笑,并不介意。

    乔晋看似随意地走过来,在笛子身边坐下。

    两个人相视一笑,心里顿时揣进了许多的甜蜜,坐定了,不看对方,却感受着在彼此身旁的那种塌实和充实。

    笛子一点一点地喝那醇醇的玉米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不管晚会本身怎样,反正她的心,是快乐的。

    一切开始慢慢地安静下来,他坐在床沿,燃着烟,用十分的耐心来等待,等待再安静一些。

    他知道她一定是在等他的,点着一盏灯,也是用了像他一样的十分的耐心,安静地坐在窗前,等待。

    磨房里又燃起了温暖的盆火,暖暖的。

    火苗燃烧起来,跳跃着发出光亮,两个人互望了,怔怔地,然后猛地抱在一起。笛子内心里那样多莫名其妙的疼痛就这样奔涌开来,揪心得很。笛子解下脖子上的水晶,系在乔晋脖子上,然后放进粗糙的毛衣领子里,半天,颤巍巍地说:“希望你平安!”

    水晶带着她的体温贴在自己胸前,很温润的感觉。惭愧着的乔晋更觉得惭愧,叹息着,抱紧了她,很珍惜地吻她的额,吻她的发。

    两个人原本还说着话,但话越来越少了,只剩了那种呼吸困难的喘息声,他的身体时而是莽撞的,却又不时停顿下来,她原本横了心,以为要接受什么了,他却在最慌乱的时候,停止了一切,她诧异得很。最后他喘息了问:“笛子,你是第一次吗?”他知道问也是白问,从笛子的笨拙就知道,她是没有经验的。

    笛子点头,满脸的惊慌和羞涩,他又加了力,然而浑身上下胀满了的力气,突然却又停止了。他慢慢地平息着自己的情绪,拉紧了笛子的衣服,再把外衣套上,然后无力地把头靠在笛子怀里。他从来没有碰见过“第一次”的女子,虽然他对这点并不在乎,但内心里,却是珍惜的,他给不了笛子将来,那么,他便不能把笛子的第一次给拿走——他是真的爱笛子。

    他点燃一枝烟,大口地吸,仰着头,把烟雾深深地吐出来。

    但他的样子却是痛苦的,笛子觉得心疼,就靠了过去,轻了声音说:“我愿意的”

    她越是这样,他越是羞愧。他抱了她,说:“笛子,我不能够。”

    “你不爱我?”

    “因为太爱,所以不能。”

    “我要给你。我愿意”

    于是两个人的感情似乎又深刻了许多,惺惺相惜地互相依偎了,小鸡一样地啄着对方。

    寂静的山坡上,有一个身影很轻快地掠过已经荒芜的冬天的土地,到了半山坡的农舍前,他站住了,绕到房屋的后面,窗户边,轻声地叫:“笛子!金笛子!”

    里面没有回答,他又拢了手在嘴边,把声音放大了一点,叫:“笛子!”

    等了等,里面并没有一点声音。她睡着了,他很幸福地笑了笑,想,她一定睡着了,今天太累了,跳了那么久,还喝了一些酒。

    他站了站,又仔细地听里面的声音,她一定是睡着了。他心里带着一些莫名的满足和幸福,站在那里抽了一枝烟,感觉着,他们的距离是那样的近,很近,就一堵墙的距离。

    酒精还在他的身体里奔涌,奔涌着幸福和满足。他离开了那里,没有目的地的在原野上或走或跑。

    这样的夜是美的,真美,只可惜,笛子不在身边。

    他开始慢慢地跑起来,酒精让他兴奋和冲动。

    他跑上了村边的那个堤坝,站在那里,看像只大黑猫一样沉睡的小山村。一切,都是那样的寂静和安详。

    他迎着风,大口地呼吸,他在堤坝上跑起来,却看见小溪上的磨房里,火光摇曳,那里有人。他兴奋起来,向下面跑去。里面或许有人在磨豆腐,或许有学生在里面私会——出来写生,极容易地成就一对一对的恋人。

    最好里面是磨豆腐的人,这样,他就可以看见磨豆腐的过程了,而且,今晚就可以待在里面。

    一阵冷风进来,打着旋儿,卷起地面上细小的灰尘,呼啦啦地旋进来,火苗摇晃着,忽大忽小。

    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眼神迷离地看着门口站立着的大雄。

    大雄瞪大了眼睛,张圆了嘴。他无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你们?怎么是”

    大雄僵立了一下,退后了几步,跑了,十分的仓促,脚步声伴着石块和泥土摩擦的声音,很快远了。

    集中的时间到了,大雄还是没有回来。

    乔晋把手里的烟按灭,问:“谁看见大雄了?”

    没有人回答,都闷闷的。

    乔晋看看时间,说:“十分钟以后再不回来,就分头找找。”

    “应该问金笛子要人的。”有个男生开玩笑地说,大家哄笑了一下。笛子只站在那里,垂着眼,看着墙角的一个老鼠洞,没有争辩。

    “就是,金笛子,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给他脸色看了?这小子想不通,今天寻短见去了?”又是一阵善意也无聊的笑声。

    笛子有些不能自持了,大雄不会出事吧。她抬头看他,希望他明白,他们应该马上就出去找。

    院子里的门突然打开,很大的响声,大家齐刷刷地看过去,大雄拎了油画箱,头也不抬地进来了,走得十分急。

    来了,就在边上靠了,乌黑着一张脸不作声。

    有人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挤眉弄眼地使眼色。

    乔晋沉默了一下,说:“大雄,以后回来要准时,免得大家担心。”

    大雄依旧沉默着,只是鼻子里的呼吸更加的急促,似乎有要爆发的冲动。

    笛子靠在桌旁,看着墙角的老鼠洞,只觉得一身冰凉,冒着冷汗。

    乔晋点了一枝烟,吸了一口,眯着眼睛,开始慢慢地讲评。

    讲评一结束,她就走了。

    他看到她疾步地出门,黑雾一样的长发在身后随了风飘动。

    乔晋一个人住在一户人家里,这家六岁的小男孩拿了乔晋给他的水溶铅笔和纸,很认真地画院子里的一棵树,画着,又抬头,用十分清澈的眼睛,有些羞怯地看着乔晋,吸着鼻涕,害羞地笑。他希望得到乔晋的称赞。

    乔晋过去,摸摸他的头,心里却是一团糟。

    院门再重重地打开,大雄乌黑着脸站在院子里,看着乔晋,说:“跟我来!”然后转身就走。

    乔晋跟着,一路走出这个小小的村庄,在一个小小的山头上,大雄停了下来。转身,咬着牙看着乔晋。

    山风呼啸着吹过,扬起他们的衣角和头发。

    大雄恨恨地看着他,然后咬着牙问:“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乔晋无言以对,他能拿她怎么办?

    面对乔晋的犹豫,大雄彻底地被激怒了,他用心对待的笛子,被乔晋轻易地获得,得到了,却不能给她一个将来。大雄把自己的愤怒全部地汇集在了拳头上,一拳狠狠地打在乔晋的脸上,用了很大的力气。乔晋的嘴角顿时流出血来,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地上。

    他抬起头来,看见大雄喘息着,憋红了脸,憋了半天,对他吼了一句:“你他妈是个混蛋!”

    乔晋站在那里,颓然的,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天已经黑了,风声越来越紧,他觉得从来没有过的虚弱,他甚至看不起自己,他像大雄一样,用了那样鄙夷的眼光,来看自己,真他妈是个混蛋啊。

    他站在她的房屋后面,远远地看着。里面漆黑一团,没有亮光,她不再等他。

    他坐在土坡上,思绪混乱,只点了手里的烟,慢慢地吸。他想思考,可脑子里,只有混乱而理不清的蜘蛛网。

    房间里,她站在黑暗的窗前,看着对面坡上,那闪烁着的星星火光。

    月光照了进来,倾泻在她的脸上。忧戚的眼睛里,蒙着晶莹的薄冰,聚合着,聚合着,就融了,泪蓦地滚落下来。

    小坡上的火星还在闪烁,忽明忽灭,没有声息。

    他扔掉了手里的香烟,站了起来,他看到月光下,她向着这边跑来,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衣和牛仔裤。

    他迎上去,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厉害,而在那一刻,所有的顾虑都已经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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