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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一点点,轻悄悄爬了出来,萦绕心房。
火把燃在他的身后,从黑暗里勾勒出一道华丽侧影,额环以下,双眸璨然。便如高山之巅千年冰雪,又似万里蓝天上飘浮着的白云,众人簇拥着他,纷纷矮下去、黯下去,他那高华无双的气质,与生俱来。
“世子,没人!”
火把投入牢房,只有十来条粗大丑陋的铁栏倒影,里面空空如也。士兵们大声叫嚷起来。
云天赐朝前走了两步,不出声地示意手下砸开巨大的铁锁。
他捡起那只曾经装过人的麻袋,沉吟着。
忽然,他象是感应到了什么,身子向后飘移,一道影子从空扑至,水色长剑如飒飒秋意延绵不绝。
天赐身处剑影中心,微微晃动身体闪避,露出极之惊讶,但又不敢相信的神气,脑海中电念转逝“是她?”
但是来人衣裳在青灰之间,又把长掩住面庞,故意模糊了可能的身份。他陡然拔剑,看准来势向对手剑上一弹。
双剑相击,那人凌空飘飞了出去。
天赐欲追,但忽然愣了一下,抬起长剑,看着剑背上在这轻轻相击的瞬间弹出的一道浅浅凹痕,微微倒抽冷气。
那人转眼间逃出铁牢,外面围着十数兵士,没一个能和她交得上手,银光如同一片水色,无声地削断一地枪头。
“好剑!”天赐大声喝彩,追了上去“你倒底是谁?”
他避开剑锋正面,振动衣袖,带出一片强风,那人长徐徐飘起,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露出小半张清秀绝俗的脸。
“啊?”天赐怔住,恍惚间浑然无视已经刺到他颈项的剑尖,那剑有如月色般微微一凝,停了下来。
“小妍?”他又惊又喜地叫出声“是你?”
那个少女根本不予理会,撒开了剑,只顾一个劲儿的往前跑。
本来心里还有着一些疑惑,此刻天赐更不迟疑:“小妍!小妍!”他大声叫着,身形拔地而起,迅如疾风闪电,落在妍雪之前。
“小妍!”他第三次叫着她的名字,无视于凌人的剑势,直接伸手探入剑光,攀住她的肩头,眼睛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喜悦的光:“小妍,是你!我没想到是你!我我怎么会想到是你呢?”
妍雪陡然僵住。
仿佛是得到稀世珍宝那样的自于内心深处的狂喜,这是无论如何也乔装不出来的语气,他是值得自己期待的那个人啊!
天赐把她僵硬的身体一点一点揽入怀中:“对不起,我不该在还没有确定你的生死之前,就离开了大离。我是不得已的。但当时我也听说你已经化险为夷。这些日子,我无时不刻地挂念你,想你,要是再过几个月,即使不顾一切,我也会重新回到大离来找你的!”
妍雪生硬地推开他的手:“过几个月来找我?――不是这样的吧?应该是带着兵士气势汹汹的来抓我吧?”
“我”天赐微感尴尬“这是误会,我刚从海上归来,便听说云啸从大公府里抢走了人,我连门也未入就过来了,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妍雪冷笑,但看到他眼里有急切的阻止的意味,猛然顿住。
她是想质问他有关星坠的事,不过,这也是无理取闹,因为云天赐奉命出之时,也不会晓得所抓捕的人是谁。更何况,她就是星坠之人这种身份,更不能在人前说出。
“不生气了么?”
他含笑的眼睛如春风,微微挑逗地抚弄着她的丝,也同时撩拨她的心弦。
“我们走吧。”
妍雪不由自主跟着他往外走,或许是云天赐做了什么暗底下的指令,那些士兵都只敢远远的跟在后面。
“你刚才说,你父亲让你来救我?”
“这里面有点误会。”天赐抓紧她的手“你放心,我回去向父亲解释,没事的。”
妍雪犀利地笑了:“误会吗?他是叫你来杀我的吧?”
“我不是说过了吗?一切都是误会。”天赐蹙眉道“事情说起来还很复杂,我这次出行隐秘,没多久就受到追杀。父亲怀疑府里出了奸细,因此,就设了一个圈套,只是我万万想不到,诱饵竟会是你!”
妍雪听得他说受到追杀,不觉把其他恩怨都撇开,忙问:“难怪你总也不回来,受伤没有?重不重?”
天赐笑道:“不但没事,我还做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大笑时,眉目舒展开来,说不出的骄狂矜傲。日光一闪,两人走出那重重铁门防护的黑牢,场上黑千千数千大军,军容肃穆,押着一人,就是片刻之前自以为把握了天下契机的云啸。
他兀自不服,挣扎大叫:“云天赐!你敢这样对待我!我可是有武勋的人,你想谋反不成?”
世子是个身份象征,但云天赐尚未成年,也没有朝廷上正式职务,敢把武宁侯抓起来,当然是乱命,天赐倒也不生气,微笑道:“三哥,得罪了。倘若你行得正,立得稳,我也为难不了你,有事请到大公府,见了我父亲再说不迟。”
这话的口气极硬,仿佛话中还有别意。云啸猛然噤声,脸色阴晴不定。天赐嘴角向上斜挑,挥了挥手“带走!”
云啸怒道:“不行!我堂堂上将军,武宁侯,就算是大公,要抓我也得有真凭实据!你不能这么对我!”
天赐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嘿嘿冷笑:“真凭实据么,我早就为三哥准备着了,你要是不去,又怎么当堂对质呢?”
云啸大叫大跳,但终于被拖着离去。他刻毒的眼光钉子似的盯住白衣少年亲密揽住的女孩,骤然哈哈大笑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妍雪抬头看着天赐,见他眼光阴沉,其中冒出的冰簇足以将人割得体无完肤,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回过头来,看见武宁侯府外的这片空地上,另外还停着一辆囚车。她立刻止步。
“这都是误会。”天赐晓得不妙,赶紧分辨着。
妍雪看着他,清冽的目光如霜、如剑,刺得天赐如芒在背,好不难受。偏生他遇上她,平时高高在上的骄傲一概不见,笑道:“在里面不是说得好好的了,看见那种东西,也不值生这么大气呀。”
妍雪唇角缓缓地绽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好。”
天赐喜上眉梢,亲自牵过一匹白马。
妍雪一提缰绳,得得先跑了出去,只觉宛在平地,实在是匹良驹,赞了一声:“好马。”
“也算是可以的了。”天赐跨上一匹普通的黄膘马,紧赶几步,到她旁边“不过比起我一直骑惯的那匹,差得远了。”
妍雪抿着嘴儿:“看来这一趟十拿九稳,所以没必要带宝贝马出来?”
天赐道:“它死了。”
妍雪便不语了。
提到那匹马,天赐重新勾起一桩心事,但妍雪神色冷凝,似乎还有着刚才的不快,问与不问,一时犹豫不决。
妍雪微微蹙着眉头,恰巧也是想到这件事。虽然她不清楚那个毁容烧喉的成湘对云天赐的重要性,但是以那人对云天赐生母的关怀程度而言,这两个人关系必然紧密。那一夜惊恐离奇的惨剧历历在目,她没有把真相告知裴旭蓝,是怕他难以接受刚刚相认的父亲这般惨剧,但成湘身后冷落,也该有个人为他料理祭奠,不该对所有人瞒着他的死讯。
“有一个人从你小时候就在你左右保护你的”
“哑叔叔!”天赐叫道“是哑叔叔。小妍,他倒底怎样了?”
妍雪闪电般瞥他一眼:“你已经听说了什么?”
赐很快地说“但我不相信。哑叔叔武功绝高,连我父亲都未必是对手,怎可能遇难?”
妍雪沉默了一会:“也许吧他武功很高,害他的人根本不敢露出真面目来。他是先中了毒,而后”于是把如何亲眼目睹他被一刀刀分尸而死的过程简要说了一遍。
天赐脸上血色皆无,双手紧握成拳,又慢慢的松开:“你没见到那人是谁?”
“见到了。”妍雪略一迟疑“就是把我打入大江的那个人。”
天赐手一抖,冷哼道:“原来如此。”这四个字极缓极平,却如平缓的大江底下,暗潮汹涌,随时扑出来把人吞没。他眼睛亮得摄人,那里面明明白白流露了询问的意思“王晨彤?”
妍雪摇头,眼神坚定:“我不能告诉你。此人害我性命,残杀成湘,更害得我慧姨生不如死。这个仇,我必得杀手来报。我不能告诉你她是谁。”
残杀成湘是那人的罪恶之一,但是对于华妍雪而言,理论上是不应有过分的仇恨的,可她也将之归为必须报仇的理由之一。天赐心下闪过一丝奇怪,却未及多想,怅然道:“我自幼与哑叔叔相伴,却始终不知他的名字和来历。”
妍雪叹了口气,再往下说,就要扯到他们之间那难解难分的纠葛了,很明显他还不知道,但是也永远不必让他知道了。
在这片刻之间,妍雪已然下定决心,她抬起头,长空明澈湛蓝,万里晓彻无云,林立冰峰把金色的阳光反射为夺目的雪色,周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轻风,裹着一团浮动的花香。在这样明净鲜亮的日子里和他见上一面,所有的愤懑、不平和悲伤也都化为轻烟淡淡飞去。
“天赐――”
她看着他,不出声地在心里叫了一遍。决然掉,一鞭挥下,马儿受惊,泼喇喇撒开四蹄向前急驰。
天赐吃了一惊,被她抢得先机,他的马又远不及白马出色,立刻落后一大截,扬声叫道:“小妍!你要去哪里!”
“云天赐,我们就此道别。”妍雪声音随风送到,奔得更快了。
天赐意外不已,眼见无论怎样的呼唤,她都拒绝回头,甚至越驰越快,前面一箭之地大道右转,要让她转入小路,更是追不上了,而且这么一来,肯定会把事情闹大。他不禁有所恼怒,从袍子上扯下一块束腰点缀的玉?,三指力,弹了出去。
白马一声长嘶,猛一趔趄,几乎把妍雪甩了下来。接着后蹄一软,屈膝跪了下去。
妍雪飞身而下,继续朝前直奔,白衣迅捷如电,片刻之间,起落纵跃,拦在妍雪面前,脸色铁青:“你想做什么?”
“啊?”妍雪意外而震惊,她和天赐相处过一段时间,对各自的武功底子彼此都了然于心,差不多在伯仲之间。已经抢得了先机,还会被他赶上,简直难以相信。索性一昂,叉腰而立:“我不会跟你走的,除非,你把我抓回去!”
“小妍!”天赐忍着气,试图去抓她的手“别闹了。你是怕我父亲对你不利?――不必担心,我说过了这一切由我承担。有我在,谁也不能欺侮你了。”
“和别人无关。”妍雪无比冷淡地甩开他“我玩够了,突然觉得这些事很没意义,不想继续玩下去了。”
“玩够了?”天赐冷冷道:“什么意思?说明白点!”
“我来,是因为想确定心里一件事。现在看见你了,那件事也确定了。反正,你哑叔叔的信我也带到了,总算是不虚此行吧。继续留下来全无意义。”
“确定一件事?”
妍雪瞪大了圆圆的眼睛,对着他一字一顿:“我――不喜欢你了!”
天赐面色煞白。妍雪一口气说下去:“没错,我不再喜欢你了!我终于明白了,以往种种,只是我过于孩子气而已,希望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天赐尖刻地笑了:“你从大离赶到瑞芒,成为举国上下认为星坠的不详之物,受到瑞芒缉捕,关入地牢――经历了这么多事,你居然只是为了告诉我――你不再喜欢我!”
她不辞万里来看他,只是说说这样一句话吗?妍雪微微悲凉而笑,看着他,嘴里只吐出一个字:“是。”
“你喜欢那个小子!”天赐向后退了一步,这时才现她穿着一袭湖水蓝裳,印象里那个如钻石般闪亮的少年也总是穿着相同颜色的衣服,他们原是青梅竹马。那个鸟人行凶后,离开的是他不是裴旭蓝。如水的悲凉渐渐袭上胸膛,绝望地问“比较下来,你还是喜欢裴旭蓝对不对?”
他的声音宛如凛冽的冰箭穿梭风里。妍雪有点可怜他,但也可怜自己,嘴唇才动了动,便给他掩住:“我不许你回答!”
他眼睛血红,白茫茫的日光又给那层血色添上一层迷惘,他用力抓住她的手,几乎没把她手指捏断,低低的、愤怒的、声音暗哑似怪兽受伤后出的低吼:“不许说!华妍雪,我不允许你说,你要是敢说一个字,那么那么,你听着!不论上天入地,翻江倒海,我都会杀了他!杀了那个臭小子!”
他看着她,眼神又恢复了清明,把她缓缓拉入到怀中来,梦般呓语:“刚才是在做梦吧?我们这样相见,都欢喜得傻掉了,所以我们都说了一些不该说、不该听的话。妍雪,是这样是这样对吗?”
在他怀里,听得见他激烈而澎湃的心跳。妍雪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她静静依偎着他,一滴冰凉的泪珠悄然滑落脸颊,无声无息在湮没消失。
“天赐。”她以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着“对不起,我还是要回去。我我的家在大离,是我们以前太幼稚,不能继续错下去了。天赐,你别怪我我不希望你现在在将来,等我们长大了,独立了,自由了那个时候,你会懂得的。”
“是要回家吗?”云天赐仍然不太明白,但是心头的痛楚渐渐缓和下来,也许,是因为自始至终没有提到那个有着温煦笑容的蓝衣少年的缘故吧?瑞芒的世子,十五年来众星拱月有着象天神一样俊美的世子,居然在这个少女面前有着深深自卑,怕她不再喜欢他,怕她不再留恋他,赢得她的心,便是他此生最大的荣耀。
“是被前些天生的事吓怕了吧?”他抚着她头,微微含着笑意宽慰“又是星坠,又是铁牢,一切都搞得乱七八糟。换了我,对这种一点影子也没有的事,也会既害怕又厌恶的。但是不必再担心了,你不是见到我了吗?从现在开始,所有一切都由我来承当,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妍雪挣出他的怀抱,清清楚楚读出了有关星坠的那个不详断言:“星坠,阴星欺宫,不详!有弑君!――即使这样,你也敢说能保护我?”
“确实有点麻烦”天赐皱眉“不过不要紧的,那是句有影无实的预言而已。我们先回去,和我父亲商量一下。”
“你父亲”妍雪眼里不无讥诮“说来说去,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哪!万事都要靠父亲!你以为凭你现在的样子,有资格来承当什么吗?呵,太可笑了!”
天赐面薄,挂不住她几次三番的挖苦,慢慢变了颜色,道:“这么说,我在你眼里其实一文不值?”
妍雪拍手笑道:“阿弥陀佛,你好歹也学到一点聪明了。”
天赐沉着脸,极想作,一时又不好作。眼看手下那些士兵逐渐追了上来,团团围住,他一咬牙,冷笑道:“要来由你,要走,可不是那么容易。”
他向后退了一步,声音恢复了一贯高高在上的冷傲:“把她抓起来!”
从武宁侯秘密地下牢狱中劫人,云天赐带来的全是精锐之师,妍雪陡然掠起,长剑挥出弧形的光幕,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削断了每一个人手中的武器。这一招不在于制敌,而在摄人,也果然收到了预期的效果,众人对着削断了的兵器,一个个目瞪口呆。
妍雪身形不停,向前冲出去。然而,仿佛半空中有什么力量涌来,冰凰软剑几乎脱手。
白衣少年冰冷而恚怒地挡在她面前。
妍雪不出声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什么也不用,凭空以袖风挡住了她挟着速度与力量的一剑,那该是怎样一种力量?云天赐,只是半年不见的云天赐,他体内的真气怎可能有如此骇世惊欲的飞跃?
心里震惊,手上却丝毫不停,第二剑又快捷无伦的刺了出去。她不求胜负,只要脱身,凭借着这把稀世之剑,想必还是不难做到的。
然而,突然生的现象使她又一次措手不及,天赐右手剑诀已出,却在那一瞬间,浑身震动了一下,动作减慢。冰凰软剑猝然地刺穿了防守真空,直接抵在他咽喉之前三寸,险险地收回,妍雪惊异万分:“你不要命啦?”
云天赐气血翻腾,连一个字也说不出,丝丝甜意涌起至咽喉,至口唇,张口吐出大口鲜血。
“天赐!”妍雪抱住他下沉的身躯,屈一膝跪了下来,手忙脚乱地擦拭他唇边、胸前的点点血迹,几乎快要哭了出来“你干什么?你觉得怎么样?”
“我受过伤一个月内,接连受了两次严重的伤”见她心急如焚,他淡色的唇间反而徐徐展开一丝笑意“你刚才的下手可也真狠啊。”
其实该是他托大才对,居然空手也敢来接她的剑,妍雪瞪了他一眼。天赐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慌乱间起手捂住嘴巴,深红色的血迹在那一刻竟可怖地变成了微微带着黑的赭色。
“怎么、怎么这样严重?”妍雪再也忍不住,清亮纯澈的眼睛里浮起雾气茫茫。抱紧他,难以言状的恐惧,生怕一松手,便会失去了他。
“小妍,小妍”胸臆间翻江倒海的痛苦,仿佛五脏六腑都在倒卷撕裂开来,狂泻而出的鲜血使他整个人仿佛被急速抽离了生气,他神智昏沉起来,却紧紧抓住她手腕,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渴望“不要走,能不能别走?”
妍雪眼泪猝然落了下来,点头应允。天赐释然一笑,不等这个笑容自唇间消失,抓着她的手猝然落了下来,就此不醒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