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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你有病,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程旭怔住了。

    慕蓉支离开自己倚靠的树干,把程旭推到树干那儿,轻声说:

    “你站在这里,好靠着树干,不累。现在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早对我们说你有病?”

    程旭靠在树杆上,望着正淌泪的慕蓉支,喘气急促起来,他支支吾吾地说:

    “我、我和你们都不熟悉,怎么能、怎么能开口就强调自己有病呢?再说,医生开给我的证明,我到了大队,就交给姚银章了”

    “你交给大队主任了?”慕蓉支插问道“那他为啥还那样批评你?”

    程旭叹了一口气:“他这种人,对我永远不会有好感。”

    “为什么?”慕蓉支越听越糊涂了:“他是大队主任啊!”程旭用一种慕蓉支感觉陌生的目光瞅了她两眼,然后眼望着别处,低沉地说:

    “世界上的大队主任,不全都是好人”

    “啊”听到这种大胆的议论,慕蓉支情不自禁轻轻叫了一声。每个知青都不敢在另一个知青面前说大队主任的坏话,生怕有人传给他听,将来影响自己的上调和入学。她下乡近三年来,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与其他知青截然不同的话语。她连忙对程旭说:“你、你可不能这样说啊!姚银章可是大队主任呀。”

    程旭的脸霎时阴沉下来了,他垂下了眼睑,紧紧地闭住嘴,不再说话了。

    慕蓉支看到他这种表情,明显地表现出对自己的冷淡,心中有些慌乱,又局促不安地问:

    “那么,你有病,陈家勤知道吗?”

    程旭像没有听见一样,固执地不说话。

    慕蓉支急了,有些失态地拉住程旭的衣袖,急忙忙地说:

    “程旭,你说话呀!你干吗不说话,是生气了吗?说实在的,我等了好久了,总希望有一个机会,你能告诉我,你在学校里表现怎么样?你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可你,你又不愿说话了。听我说,程旭,陈家勤知道你有病吗?你说呀!”

    “他知道的。”慕蓉支真挚急迫地说出的这些心里话,使得程旭意识到些什么了。他语调低沉地说“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全知道。中学里,我们每次下乡参加三秋,他都知道我有病,不能挑担,老师也不让我干重活。”

    慕蓉支沉思地自问道:“他知道,他为什么不替你说说呢!这个人”慕蓉支愤懑起来了。

    “他是户长,过去又是团总支副书记,还是学校红代会的头儿。按头衔,是个好人”程旭的语气中含着讥诮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慕蓉支紧紧地盯着程旭的脸,她听出来,他是在用自己刚才为姚银章辩护的口气报复她。她的心上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痛起来了,看着程旭毫无表情的脸,她叫起来了“程旭,你在讽刺我,是吗?我知道,我比你年纪小,很无知,可无知不是罪呀!你不要生气,好吗?告诉我,你有病,可又为什么要到山寨来呢?”

    慕蓉支恳切的语气,打动了程旭的心。他瞥了她一眼,轻声道:

    “你忘了,三年之前,张春桥、马天水他们对全上海宣布,68、69届所有的中学毕业生,通通下农村,称为‘一片红’。连烈士的遗孤、军属的独生儿子也不例外,我这样的人”

    “可按例,你还是能提出要求的呀!你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帮你提出来呢?”慕蓉支紧接着问。

    “爸爸、妈妈”程旭双眼重新闪烁起来的亮光又暗淡下去了,他的嘴角耷拉下来,脸色阴沉沉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告诉我,你爸爸妈妈为什么不提出来?他们是干什么工作的?”

    尽管慕蓉支一再地催促,但程旭总是咬紧了牙齿,默不作声。刚开始散步时的欢畅气氛和轻松愉快的情绪,已经全部消失了。

    “说呀!”慕蓉支再次催着。

    程旭摇了摇头,很显然,刚才的一番谈话,使得他兴趣陡减,再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他声气低沉地说:

    “回去吧。”

    “我不!”慕蓉支撒开了女孩子的脾气,娇柔中带着决不让步的固执坚持道:“我要听你讲清楚。”

    “原谅我,慕蓉支。”程旭只得放缓了口气说“听我说,好吗?我暂时不能告诉你,真的不能告诉你。说那些,现在还嫌太早、太早。也许,慢慢地,更熟悉了,我都会跟你讲的。现在,听我的话,回去吧。回去太晚,集体户的姑娘们要议论你。”

    慕蓉支听了这番话,再细瞅瞅程旭的目光、神态,知道今天晚上无法再了解更多的事情了,也就默默地服从了。尽管心头还梗着一个疑团,但至少已经弄清楚,他确实有病,才不挑担。另外,在程旭对她说话的语气里,总含着对她的关切和担忧,这也使她高兴。

    已经起了露水。夜显得愈加静谧和安宁了,松树梢头,一只雀巢里传出小鸟儿在梦中叽叽的呓语。好凉爽宜人的夜啊!各种小动物都在这样的夜间活跃起来。

    慕蓉支和程旭并肩沿着林间的小路,向松林外走去。陡地,他俩身前十来步远的地方,腾地弹起了一根戒尺样的棍子,蹦起一两丈高,从半空中飞下来,直朝着程旭和慕蓉支头上打来。

    慕蓉支“哎呀”惊叫一声,来不及躲闪,那棍子已经抽打到她的身上,她感觉到麻辣辣刺人的一阵疼痛,身子往边上一侧,就扑倒在程旭怀里。

    说时迟,那时快,程旭见有棍子飞来,迅速地从树根旁操起一根松树枝,向追着慕蓉支抽打的“棍子”抡去。说起来也怪,那条“棍子”见松树枝击过来,忙在半空中扭动了几下身子,往一旁掉落下去,程旭又一松树枝击去,那条“棍子”已经不见踪影了。

    慕蓉支双手紧紧地抓住程旭的左肩膀,头埋在他的胸怀里,半天不敢仰起脸来。

    程旭赶跑了“棍子”右手仍拿着松树枝,慕蓉支靠在他身上,能明显地听到她剧烈的心跳,使他不敢移动脚步。

    慕蓉支感觉到没有危险了,才偷偷地仰起脸来,瞅了镇定的程旭一眼,悄声问:

    “赶跑了?”

    “赶跑了。放心吧,它再不会来了。”

    慕蓉支还是心有余悸地颤抖了一下,轻轻地问:“真是怪,‘棍子’自己会跳起来打人,打得人像挨皮鞭抽一样痛。”说着话,她又缩了缩身子。

    程旭默默含笑地俯身望着靠在他胸前的慕蓉支。

    慕蓉支看到程旭的目光,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她轻轻惊叫了一声,呼地一下推开了程旭,车转脸去,不敢看程旭。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一阵比一阵发烫,血全往头顶上涌去。一种少女的羞涩使得她抬不起头来。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掩饰什么般地重重出了一口气,说:

    “哎唷,可把我吓坏了。心跳得像要从嘴巴里蹦出来,咚咚咚的,比击鼓还响。”

    “我听见了。”程旭手里拿着树枝,关切地说。

    这句无意中的话又使慕蓉支难为情起来,她羞怯地捧着自己的脸,转过了身子,把背脊对着程旭。

    程旭向她走近两步,关心地问:“你被打痛了吗?”

    “嗯,真有点痛。”慕蓉支的声音还有点发抖“这是什么东西呀?”

    “扁担蛇。”

    “什么?”

    “扁担蛇,这种蛇只有我们这一带山区有。它不咬人,只会打人。”程旭告诉慕蓉支:“它的头尾一般粗,一尺长短,活像根棍子。”

    “那它怎么会跳到半空中去呢?”慕蓉支随着程旭,慢慢向松林外走去,边走边好奇地问:“又跳得那么高?”

    程旭耐心地说:“它在地上逡巡,见有人来了,便头尾顶着地,腰身拱起来,像一把弓那样,利用反弹力绷跳到一两丈高,朝人们脑壳上、身上乱抽乱打,你要怕它,它直追着打;你要是拿着树枝、棍子和它对打,它就逃跑了。像刚才一样。”

    想起刚才自己怕得那个模样,慕蓉支忍不住轻声嘻嘻笑了。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侧转脸问:

    “你怎么都会知道的呢?”

    “都是德光大伯告诉我的。韩家寨团转的山林中,毒蛇可多哩!特别是晚春、盛夏、秋天收获季节,天气阴阳不定,毒蛇最活跃。”程旭说“有一次,我和他钻进林子,也遇到过扁担蛇。”

    “德光大伯”

    “嗯,他还教我好多治毒蛇咬伤的办法哩!”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高坪坡的松林,站在松林边的一条山间弯弯道上,可以看到韩家寨入夜之后亮起的灯火差不多都熄了,山寨显得愈加静寂、安宁。秋风吹来,风里夹杂着稀稀落落的几声狗吠。群山还是静悄悄的,月亮在淡白色的云层里穿行。

    不知是看到了这种宁静幽美的夜色呢,还是两个人都想再说些什么,他俩都不由自主地站定了,久久地凝视着韩家寨那一片诱人的景物。

    从峡口那儿又吹来一阵风,把高坪坡顶上金桂花的香味儿吹送过来。

    慕蓉支眯缝起眼睛,沉浸在诗情画意里,不无感情地喃喃说:“好香啊!”程旭向高坪坡峰巅那儿望了望,违反原先心意地说:“我们到上面去看看,好不好?”

    “好!”两个人,踏着月色,向高坪坡的岭巅上并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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