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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了,杨阿姨一定猜出了她包包中钱的数目,她慌乱中寻找着措词,急中生智地一举手中的包包说:“他、他一下子付了我两万元,说、说是说是”
“他说什么?”
“他拿这么多钱,是为了封我的嘴。”
“封你的嘴?”
“是啊,说这些钱是他的赔偿金。只要我不到学校里去反映,只要不声张,这些钱就算是他对我受侮辱的补偿。”
杨阿姨笑出了声,话中有话地说:“这个东家,钱不少啊。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吧?”
闵静娣浑身紧张,不知如何回杨阿姨的话。
杨阿姨继续说:“不过,有了这些钱,对你,也算是件好事。至少你可以不用打工,把学费付清了。”
闵静娣表面上在点头,心头却跳得更凶了。她听得出,杨阿姨的话里已经透出要她走人的意思。
不出杨绍荃所料,果然闵静娣身上有故事。
凭杨绍荃的敏感和人生经历,她断定,闵静娣仍没有完全对她说实话。和闵静娣面对面谈话时,她真想当面戳穿她的慌言,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体形已经是个怀孕少妇。如果相信她说的一部分话,那么,她一定是在到老师家打工时,怀上了老师的娃娃。老师为了封她的嘴,给了她两万元钱。也许这里面还有很多细节,还有很多讲不清理还乱的关系,杨绍荃也没必要去细究了。她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就能说服永辉尽快地打发她走人了。要不,这么复杂的一个女子留在永辉身边,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有话要对永辉说,杨绍荃早早地就打的来到了市中心的威斯汀。她是这么想的,永辉定的时间是六点半,请她和吴观潮吃自助餐,他总会早到个十来分钟。她早点去,就趁这十几分钟,把她对闵静娣的新发现,告诉永辉,让永辉尽快把她打发掉。
哦,威斯汀的建筑果真不同一般,威斯汀的大堂果真气派。杨绍荃走进大堂,眼前豁然一亮。高敞明亮的大堂里,已是人声鼎沸,一派热闹景象。高高的台阶上,有乐队在演奏着舒缓的曲子。一位个儿高高小姐,穿着闪光绸的西式长礼服,走近杨绍荃面前,微一欠身,礼貌地问:“请问有预订吗?”
杨绍荃毫不怯场地一点头说:“是永辉定的。”
小姐低头瞅了瞅手中的一张小单子,又问:“是吴永辉?”
“对,吴永辉。”杨绍荃这下明白了。这么说,永辉在上海的公众场合,使用的还是吴永辉的名字,而不是安永辉。尽管他即使用的是安永辉的名字,杨绍荃也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是弄清楚了永辉仍认定他姓吴,是吴观潮和她生的儿子,她多少还是感到欣慰的。
领餐小姐在前头引路的时候,杨绍荃一边端详着大堂里络绎不绝的各种肤色的老外,一边问小姐:“有人来了吗?”
“哦,有、有一位。”
杨绍荃想,那一定是永辉了。
可是走到大堂中部一张三人桌前,杨绍荃不由怔住了,坐在桌前悠然自得地喝着冰水的,不是永辉,而是神采飞扬的前夫吴观潮。
小姐拉开椅子,杨绍荃一边入座,一边道:“怎么你倒是第一个来的?”
“不可以吗?”吴观潮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冰水,偏了偏脑壳反问。
“当然可以。”杨绍荃道“可你知道,把时间定在六点半,永辉就因为你是大忙人,下班晚。结果你看”
一位小姐端着托盘走近桌边,要杨绍荃挑选饮料,杨绍荃瞅了一眼,托盘里放着可乐、橘子水、西柚汁、啤酒、苹果汁等多种颜色的饮料。杨绍荃指着一种肉红色的饮料问:“这是什么?”
“瓜拉纳,巴西的。”小姐说。
“我就要这种。”杨绍荃取了一杯瓜拉纳,这是她没尝过的。喝了一口,味道不错。
吴观潮赞赏地点头说:“不错,很有眼光。甜不甜?”
“微甜,完全是一种新口味。”
“可惜我不能尝,没办法,要控制血糖。”杨绍荃征询地望着他,他双肩一耸说“戴上糖尿病帽子了,只好管住自己的嘴,迈开自己的腿。”
“那是你应酬太多,酒席吃得太多,吃出来的。吃了又不活动,出门就坐车,当然要害病。”杨绍荃忿忿地说“像我们小民百姓,怎么吃也不会得这种富贵病。”
吴观潮的两眼睁得老大“你好像有点幸灾乐祸似的?”
“我怎么敢,局长大人,我是用这种话警告你。好了好了,我们不谈你的病,谈点正事。”杨绍荃转过话头说“你这个当父亲的,可得在眼下关健时候,点拨点拨水辉了。”
“什么意思?”
“跟你说啊,”杨绍荃把她近来对闵静娣观察、了解到的情况和心中的疑虑以及种种猜测,一古脑儿地告诉了吴观潮,遂而道“你这个当父亲的,该好好教教他了。”
“行啊。”
“什么叫行啊,”听他那漫不经心的语气,杨绍荃就不高兴“你怎么一点不当回事啊!他可是你惟一的儿子,现在把生意做得很大。”
“我知道,”吴观潮接过话头“不过,你也别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了。你晓得吗,他的新公司在哪幢大楼里?”
杨绍荃摇头说:“他说等装修完毕,一切安顿好了,才请我去看。你去过了?”
“没有。不过我知道,他的新公司,就设在永辉大楼十层”
“什么什么?”杨绍荃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吴观潮的话“那幢大楼叫什么,永辉大楼?是他起的名字?”
“哪里啊,这是他精心挑选的。”吴观潮笑眯眯地说“也真叫碰巧了,人家盖了一幢商务楼,起了这么个名字。因为地段好,楼内配备齐全,租金又适中,想租的人很多,竞争激烈。永辉看中以后,觉得他的新公司设在这幢楼里,一定大吉大利,于是非要租下这幢楼内的房间。他怕这事儿泡汤,就给我打了电话,要我也给他说说话,打打招呼。”
“你说了没有?”
“不说,他能那么顺利地租下十层楼面那几间朝南房子吗?”
“你别得意,为儿子办点事,也是应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讲这个给你听,是要你别小看儿子。他是大人了,什么都懂。还有一回,他找到我的办公室,我以为他专程来,有什么大事。结果怎么着,你猜猜。”
“我猜不出来。”杨绍荃一边啜着巴西饮料瓜拉纳,一边摇头。
吴观潮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前一阵子,香港一个女商人张永珍,从拍卖行花四千一百五十港元,拍下了一只粉桃彩瓶,送给了上海博物馆。”
杨绍荃点头说:“这事儿电视上有过报道。它和永辉有啥关系?”
“你听我说呀。”吴观潮道“永辉跑到我那儿,专门来讨教,说阿爸从生意上来讲,这只彩瓶无论如何也值不了这个价。张永珍那么精明能干的商人,难道会不明白这点?”
杨绍荃也觉得莫名其妙,永辉关心这样的问题干什么。彩瓶和他的普洱茶生意,浑身都不搭界。她瞪大双眼问:“你怎么回答他。”
吴观潮一笑说:“我说你想得对,这只彩瓶最早拍卖的时候只有二十几万美元。在一般民众眼里,就是十几万美元,也没人会去买它。而作为大商人张永珍,她就要这个价,便宜了她还不会去拍下来。”
“这又是为什么?”杨绍荃也是一头雾水。
“张永珍的生意做得这么好,得益于祖国大陆的改革开放。她要报答国家,她不能拿出钱来送给哪一个人,她也不能像一般人那样捐所希望学校或是设个奖金什么的。她就要出一笔大钱,这笔钱既要出得值,又要有文化品味,更要让人啧啧称道。那么好,现在有一只价值不菲的文物彩瓶,流落在海外,国家需要它,老百姓也想要一开眼界。她出钱把它买下,然后又送给博物馆。博物馆是国家的,人人走进博物馆都能看这只彩瓶。到这个时候,这只彩瓶不但值了四千一百五十万港元,它甚至比四千一百五十万港元更值钱了。这叫什么?”吴观潮说到这,故意停顿了一下,瞅了杨绍荃一眼。
杨绍荃仍有些似懂非懂,斜了吴观潮一眼说:“不要卖关子,快说!”
“这就叫炒作概念。”吴观潮总结一般说“你想想,永辉他专程来找我,不是要我帮忙,减低租金,不是要开后门,不是向我局里的所属单位推销他在卖的普洱茶,而专门来问这种问题。说明这孩子脑壳里头想得很多,很远。所以啊,我让你不要过分担心他的事。”
“道理我懂,可我是当妈的呀。”
“你想想,你我谁不晓得西双版纳的普洱茶便宜,插队落户时,一块钱可以买十砣呢。就是我和你一起随知青们回访版纳、给安文江、陈笑莲夫妇盖房子的1997年,普洱茶也只卖到三块钱一斤。我们哪个想到卖普洱茶?哎,永辉想到了,抓住了机遇,赚了大钱。没他赚大钱,我们俩有可能到这个地方来吃五百元一人的自助餐吗?”
杨绍荃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从心里来说,她也认同吴观潮的话。一阵欢快的音乐声响,大堂高处的一支乐队,奏起了舒缓的曲子。杨绍荃似被提醒了一般,低下头,看了一眼表,忍不住叫了起来:“唷,都六点半了。永辉怎么还不来啊?”
“他晚来也好,我们不是正可以说说话嘛。”吴观潮嘴上这么自我安慰着,还是利索地摸出手机,给永辉打了一个电话“永辉啊,我和你妈妈都已经到了。你在哪儿?噢,你很快就到,好,好,没关系。”
挂断电话,他对杨绍荃说:“永辉让我们先取东西吃起来,他很快就到。我看,我们还是等他来以后再开始。”
杨绍荃一口答应:“当然,那当然。”
永辉是掐着时间下楼的,今天要请阿爸和阿妈在威斯汀吃晚饭,他一直挂在心上。只为阿爸和阿妈早已离婚,他俩难得和永辉在一起吃饭,他得提前一点到。在电话里,阿爸和阿妈都说没去过威斯汀,他更得早点去等候着,也好给阿爸、阿妈介绍一下自助餐里众多的中西菜肴。
电梯下到底层,永辉脚步轻捷的顺着两边都是各式商店的长廊走去。十层楼上的三大间公司办公室已经装修完毕,只等充分的通风、透气,安顿好桌椅沙发,他原先很不起眼的洱馨公司就要正式搬进永辉大楼,大张旗鼓地对外开张了。原先设在弄堂里的洱馨小公司那两间房,他还想继续保留着。作为市区内专门放置陈年普洱的小仓库。而在永辉大楼的长廊里,他也租下了两间门面,准备以后专门经营普洱茶的零售业务。普洱茶的零售价格高,近年来媒体的不断宣传炒作,喝普洱茶的客人越来越多,永辉不想放弃这一块可观的收入。
长廊两侧的商店门面,都在装修,电钻和敲敲打打的声音不绝于耳。几天不见,又有几家新的小商店开出来了。一眼看去,这些商店小是小一些,可都是很有品味的。有专卖高档烟酒的,有陈列着丝绸服饰的,有卖琉璃艺术品的,还有卖仿古青铜器礼品的,真正是玲琅满目,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商店越是一家紧挨着一家,人气就越旺,生意也就越好。看到这么多门面都已开出来了,永辉觉得,自己也得抓紧,下一步,要把两间门面房好好地装潢布置一番,选一个黄道吉日推出来了。
正这么想着,一间崭新的门面吸引了他的目光。那隔着锃亮的玻璃展示的,不正是丝线艳丽的苗绣吗?永辉心中一动,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恰在这当儿,一个熟悉的嗓音响了起来:“把那两块花围腰放得低些,不能放在高处。你想嘛,围腰是系在腰间的,顾客一边看一边就要联想,把围腰系在腰部是个什么感觉?你挂得这么高,人家怎么去联想?”
“要得,我懂了。”一个小姑娘的西南口音在应着。
天哪,前头说话的那一个,不是苏小安吗?他记得她的嗓音!永辉带点激动地一步踅到苗绣商店门口,朝里望去。果然,苏小安正在指挥着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悬挂色彩别致的苗绣。店堂里被花色繁多的苗绣包围了,没有其他人。永辉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叫了一声:“小安!”
可能是他的这一声叫得太响了,苏小安和大眼睛的小姑娘都吃惊地转过身来。
永辉看得分明,苏小安的脸由开头的受惊而瞬间变得辉耀起来,仿佛窗外的阳光一下子照到了她的脸上。她鸟黑的短发一抖,两只眼睛闪烁着惊喜的光芒,情不自禁迎向永辉叫着:“永辉!”
大眼睛的姑娘也跟着笑了。
永辉和苏小安相对望着,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不约而同地问出的是一样的话,两个人都欢欣地笑出声来。
还是苏小安先从意外相遇的激动中镇定下来,她伸手环指了一下自己的店堂说:“这些花裙子、花围腰、背衫、衣角、花条唉呀,太多太多了,都是我从苗岭山乡买回来的苗绣。在火车上的时候,不能打开大箱子给你看,现在你看看,你看看,色彩多调和,针法多均匀,跳出了我们看惯了的那些框框。你看,这是三角形布片拼花衣的袖花,这一幅是刺绣鸟纹衣的袖花,还有挑花的数纱绣,用的是十字技法,根据布纹的经纬,依次下针,构图多工整。永辉,你细看看,我这样布置可以吗?”
“很好看的,”永辉由衷地赞扬着“我就是在外面走过,看到你挂在里面的苗绣,被吸引进来的。”
苏小安也格格地笑得十分开心“我还以为,我们就是在火车上萍水相逢,再也见不到了呢。哎,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把我给你的名片随手扔进了废物箱?”
哪里,永辉想如实地告诉她,他始终把她的名片珍藏在皮夹里,空闲下来,时常取出来看一看。不过,他嘴里说出的却是:“我怕”
“怕什么?”苏小安不解地瞅了他一眼“我会吃了你?”
“不是。”永辉的眼前闪过火车站接苏小安的那个小伙,不知该怎么说。
“那又是什么,说呀!”苏小安追着问。
“那天,”说这句话,永辉的脸也涨红了“我看见来接你的”
“哎呀,你这个人真是,”永辉没说完,苏小安就听明白了,她迫不及待地抢过话头道“他是我弟弟!我带了那么大一个箱子,我特意叫他来接我的。你呀,你呀,我真没想到,你一个堂堂的大男子汉,心眼竟然这么小。好了好了,这下好了,这下你会给我打电话了吧?要不要我再给你一张名片?”
“不用。”永辉一摇头。
“你到永辉大楼来干什么?”轮到苏小安发问了“是因为看到这大楼和你的名字一样,才走进来的。”
“也可以这么说。”
“告诉你,我就是看见这楼的名字,才租了这里的门面。”苏小安直率地道“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你瞧,我这苗绣商店才开张了两天,就遇见了你。”
永辉说:“事实是,我在这里也租了两间门面。不过还没装修。”
“那太好了,”苏小安喜出望外地说“那就更证明我们是有缘了!你说是不是?”
苏小安对他的好感,表露得坦率直白。永辉听了,心头一阵阵地热。听得出,尽管不曾联系,他也始终存在苏小安的心里。只是,当着大眼睛的小姑娘这么说,永辉有些难为情。他不由转脸瞅了瞅小姑娘。
他的心思一下子被苏小安看出来了,小安说:“哎呀,没关系,她是个苗族,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儿。只有十七岁!是我从贵州苗乡把她招来的,单纯得很。我管她的吃,管她的住,每个月给她五百块钱。来,雷秀,认识一下这位大哥哥。永辉大哥哥。”
雷秀红着脸,倒也落落大方地走近前来,脆声脆气地叫了一声:“永辉大哥哥。”
永辉笑着向她点头。他不像苏小安那么认为。他在西双版纳的傣家村寨待过,他晓得,可能是气候的原因,这些姑娘普遍都早熟,十三四岁,十五六岁,早早地就上坡去约骚,丢绣包,买卖香茅草鸡,摇纺车,烧起火堆有情有义地对歌、找情人了。他晓得,苗家的风情虽和傣族不一样,却也有同样的习俗,只不过是叫摇马郎罢了。他不相信这个叫雷秀的姑娘,会啥子都不懂。
见永辉仍有些羞涩,苏小安扯了他一把“走,看看你的门面去。我已经装修过一回,能给你当参谋了。”
“我还啥子都没动呢。”永辉说着,向雷秀点了点脑壳,领着苏小安走向自已租下的门面房。
推开门,两大间房子空空如也,也没啥可看的。苏小安问:“你准备经营什么?”
“普洱茶。”
“茶叶?能赚钱吗?”
真是隔行如隔山。从火车上萍水相逢至今,日子虽说不很长,却也有大半年了,永辉已经赚了不少钱,她还在问能不能赚钱。不过永辉不想炫耀,他只淡淡地说:“还算过得去罢。”
“那就好,我的苗绣,同样来钱得很,利厚实着哪。”苏小安率直地告诉永辉。
永辉瞅了一眼表,失声叫起来:“哎呀,我要赶去请爸妈吃饭,和你这一相逢,把时间搞忘了。”
小安话中有话地问:“请你爸妈?还有别人吗?”
“哦,没得。”永辉坦然一笑“对不起,我得走了。我们再联系。”
小安也爽快地一挥手说:“那你快走吧,时间真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