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拾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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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弱，灾祸

    那一年我才六岁。大约是下午四点钟光景吧？窗外的太阳已经偏西，几个医生在换衣服准备下班。幼小的我，因为患了重病，在儿童医院接受隔离治疗。已经基本恢复的我一边和其他孩子一道自娱自乐地玩着，一边不时将目光扫视门上那个家属探视的小小窗口，期盼着有我认识的人前来看望。但很失望，窗口映现的尽是些陌生的人。我还是不甘心，不时向那里张望着。突然，我看到母亲熟悉的面影，她在窗口晃了一下就躲开不见了，我大声地吵起来，要求开门见我的母亲。可护士小姐横竖不让，硬说我看错了，不愿打开这一扇家属探视的大门——这一扇紧紧隔离的门。

    这一回，一向多病的我，遭遇了生命旅途中的第一次重病——一次凶险的灾祸。不知不觉的，我又患病了，饭也不想吃。母亲在上班，她很忙；外婆让我忍一忍，等母亲回家后带我去看医生；外婆还带着我三岁的弟弟。可是，这次病势很凶。我对外婆说：“老姆妈，我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因为平时多病，我对生病一向不怎么当一回事。一向“吃硬”的我，此时突然说一点力气都没有，引起了外婆的警觉，她马上想办法通知了我母亲，马上带我到儿童医院去。一检查，原来是患了乙型脑炎，于是立即住进了医院，一住就是20天。医生说，这次幸亏来得及时，不然很危险。

    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吧？我自幼多病多灾。因为多病，我成了附近地段医院的长客，几乎每个月都要生病治疗。白天感冒发烧，吃一点退热药体温就退下去一点；可是到了晚上，体温又突然高起来。无奈，只得上医院——上医院如同是回娘家。街道医院那个挂号的女医生，瘦弱干瘪，三十多岁，长了一脸麻子，见我总是晚上来看病，颇为不满，于是一边给我递挂号单，一边又在那儿咭哩咕噜埋怨：生病为什么白天不来看，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晚上才来？我父亲上班路远，一周只回家一、二次；母亲在街道里工作，白天事情很忙，儿子又常常生病，已经是两头夹击，内外交困；此刻，母亲晚饭也没来得及吃，急着带儿子到医院看病，却无端地又被人埋怨，她火气也上来了，气呼呼地和“麻子”医生吵了一架；吵着吵着，医院的领导来了，母亲将“麻子”医生告了一状。说来也奇怪，自从和她吵了一架，以后看病时，她的态度竟然好了许多。

    终于，漫长的20天过去了，我从儿童医院回来了。而外婆神情怪异，似喜似忧，不住地向我问这问那，问了好些问题，见我回答一切正常，她才放逐渐放下心来。事后我才知道，自己患的乙型脑炎是一种十分凶险的毛病。听说有些人患病后死了；有些人虽然没死，却成了傻子。我们新村里也有好几个，患病后一年到头都痴痴呆呆的，生活一点不能自理。这一回我患病住院，外婆非常担心，已悄悄地哭了几次。如今见我能够鲜龙活跳地回来，固然也非常高兴；但又担心我是否脑子受了伤损，所以一问再问。

    我告诉外婆，在医院治疗时，医生曾给我抽骨髓，把我的手脚紧紧地捆绑，让我附卧着，还有二个人在背上面死死地压住，防止我乱动，以保证医生顺利实行骨髓穿刺。我告诉外婆，住院的孩子很多，也看见身边突然死了人。前几天看着护士扶进一个胖胖的十几岁的大孩子，坐着进来的，不料没几天就病死了，直挺挺地躺着由医生抬出去，头歪在一边，样子真有点吓人。我告诉外婆，一天下午玩耍的时候，看到妈妈了，可是她不进来，护士小姐硬是不肯开门母亲一边听一边笑着点头；外婆也微笑着，可是她的脸颊上，却有两行眼泪静静地往下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