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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长江,东北风斜斜地吹拂,说暖也凉。

    心思沉沉的周章若冰默默地蹲在江岸边,压郁地看着一枝弱小的青蓼摇动着江水,烂心烂肺地想着本公司的妙年女助理工程师黄子青。

    周章若冰第一次见到黄子青就被麻倒了,认定黄子青就是他生命中的甜妹,日复一日,神魂颠倒,却始终不敢向对方表露。他已经二十八岁,一直孤单一人,再过两个多月,他就要离开目前所在的总公司,到一个设在外地的分公司去担任技术总监,觉得时间就像蹿过墙拐的老鼠,溜得飞快。他一旦告别了总公司,或许就与甜妹终生失之交臂。

    周章若冰从江畔归来后,急火攻心,嘴唇长出一圈亮泡。同宿舍的同事们看他撅着烂嘴,就幸灾乐祸地说他采花盗柳,得了不雅之症。他恨死该宰的畜牲们,心想我爱上了一个姑娘都不好意思向她开口,你们还嘲笑我,就愤愤地骂道:“你们这些老母猪的情人,大清早不刷牙,满嘴喷粪!”

    同事们挨了骂,只报以一笑,谁也不知到周章若冰恶骂他们的原因。

    周章若冰本想最近舍生忘死地去向黄子青倾诉衷肠,现在成了这种熊样,显然不能到黄子青面前去献丑。闷闷不乐的他一个人来到食堂里吃早饭,因为嘴疼难忍,只买了一瓢稀粥,坐到餐厅的角落里低着头用勺子在饭缸子里搅来搅去,一口也吃不下,反复想着当初见到黄子青时的情景。

    去年秋天的一个中午,周章若冰急急忙忙来到开水房打开水,刚排上队,站在他前面的一个小女生蓦然转过头来,那种美艳,那一双大眼,那浑身风韵,兀然秒杀了他。黄子青打好开水走后,他竟然忘记了打开水,拎着空开水瓶转回了宿舍。他从此天天思恋着黄子青,在心里喊着甜妹,严重的时候神情恍惚,找不到自己的宿舍,忘记了妈妈的手机号码。他经常整夜睁着眼睛做梦,与甜妹一起逛街,一起吃冰淇淋而他生来本分,只把万般爱慕藏在心里憋屈自己。有一天,他在路上偶然见到了风姿翩翩的甜妹,呼吸立即抽成了一条细细的直线,不仅不敢正眼去看,反而悄悄地躲开了,好像自己在背地里对甜妹做了什么断子绝孙的亏心事,深怕甜妹把他砍成八大块。

    也许周章若冰被黄子青的漂亮刺激懵了,出现了晕菜。

    时过不久,公司召开技术人员会议,周章若冰刚落座,甜妹黄子青竟意外地坐到了他的身边,他想让开已来不及,就本能地朝甜妹点点头,甜妹回他一个柔媚的微笑。他不禁浑身一颤,顿时清魂游走,整个人变成了躯壳。

    黄子青不经意地与周章若冰攀谈了几句,周章若冰即知道了甜妹的大名,了解到甜妹是总装厂新来的一位质检助理工程师,于是他把自己的姓名也告诉了甜妹,说他现在是总公司的工程师,再过两月就要到一个设在外地的分公司去任职。由于开会人多,其他话周章若冰毫无机会絮叨。

    按说周章若冰知道了甜妹的情况,就应该厚着脸皮不顾死活地去追,而这位仁兄思量过多,畏首畏尾,怕冲上前去遭受对方重炮轰击,那就成了以卵击石——彻底完蛋,只得把她继续放在心里,保留一份相思美。可是,事不由人,甜妹总是在他心里不断地鼓泡。

    时至今日,百无聊奈的周章若冰对甜妹的想法越来越多,甚至想得很肉麻,并带有不健康的意味,而他生来是个方方正正的人,就在心里骂自己无耻、流氓,亵渎女神。骂过以后又自责无能,爱甜妹又不敢言语,是窝囊废,对不起祖宗,对不起新潮迭起的时代。

    周章若冰心里苦闷极了,终日难以打发忧愁,朝朝暮暮更加思念甜妹。但他秉性内向,仍然不好意思与甜妹正面接触,想来想去只有到通往食堂的路边去偷看她,以消解心中的积郁。他接连一个星期,一日三餐都站在通往食堂的路边佯装看书,却始终见不到甜妹的影子。他虽然失去了信心,但没有完全放弃,由一日三餐苦等改为在每天晚饭前后死守。第九天傍晚,他一直等到食堂门前进出的人渐渐稀少了,正要心灰意冷地离去时,甜妹和一个漂亮的小伙子有说有笑地从食堂里走了出来,他本想上前与甜妹搭讪,又疑心那个小伙子是甜妹的男朋友,万一那个小伙子与他反目,甩他三拳,岂不难堪,就闪身藏到了一蓬桂花树后面,把甜妹让了过去。甜妹走后,他对着桂花树心酸了好一阵。

    这天晚上,周章若冰一夜未眠,无声地哭湿了枕头。

    第十二天傍晚,周章若冰又来到通往食堂的路边,又是黄昏时分,他终于看到甜妹一个人朝食堂走来,顿时想入非非,欲冲向前一口气说出他对甜妹的爱,并抱住甜妹,以一个亲吻表达他的万般深情。没等他想完,甜妹就走近了他,他陡然目眩起来。

    憋得气喘吁吁、头脑缺氧的周章若冰,看着甜妹从他面前飘然而过,心中一乱,踉跄跟了上去。

    黄子青听到背后有脚步声急响,就扭过头来,透过暮昏看到了周章若冰,觉得此人很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只好浅浅一笑。

    周章若冰浑身一哆嗦,狠命冒出一句:“我是周章若冰。”

    “哦,有印象”

    黄子青话未说完,周章若冰就转身而去,他觉得自己超额完成了计划。

    周章若冰来到公司花园的一个角落里,一屁股坐到地下,长舒了一口气,翘首看着树梢上的星星,心里蜜蜜的,多么荣耀,多么幸福,甜妹居然对他还有印象。他的头脑开始膨胀,既然甜妹对他还有印象,就应该挺起胸膛去追。怎么追呢?他陷入了沉思——

    明天傍晚再到那条通往食堂的路边去等甜妹,等到了就向她倾吐爱慕之情。哦,这样不行,过于冒失,成功的可能性极小。

    给甜妹买礼品,向她献上九十九朵玫瑰,或是送给她一套化妆品,或是送给她一个智能手机哎,她要是不接受,万般努力将毁于一旦。

    给甜妹写信。对,这应该是一个稳妥的办法,反正彼此不见面,即使她不愿意,也不至于难堪。于是,他就这么在心里铁定了。

    当晚,周章若冰就给甜妹写了封信,可是又没勇气寄出去,怕甜妹把信退回来,还要夹上一封信臭骂他一顿,说他思想不健康,品质卑劣,骚扰女生,那样世界的末日就到了。但他并没有因此放弃给甜妹写信,而且每天都要写一封,让他孤苦的灵魂与心爱的甜妹尽情地诉说。他把写好的信细心地收藏到枕头里,每晚都搂着枕头睡觉,好像在与甜妹相拥而卧,并亲密私语。

    信写多了,周章若冰干脆把它们编成一个活页集子,取名叫做暗香,并给每一封信画上一幅小插图,除了画和爱情有关的花鸟鱼虫、不老青山、长江流水之外,还画了各种神态的甜妹头像。

    其实,那天黄昏周章若冰与甜妹说过话以后,有一天他在资料室里再一次邂逅了甜妹。甜妹见到她,觉得彼此已是熟人,就坐到他一起看书。他见周围无人,就想把心里的话一一向甜妹说出来,不知为什么,一直窘得开不了口。可怜的他只得闷着头看书,想说话不敢说,想走又不愿走,就像一摊烂鸡屎——捧不上桌面,连排气都忍着,深怕熏了他的甜妹。他失去了一次大好的机会,心里多了一份伤痛,当晚含泪把与甜妹在一起的感觉写成了一封书信,放进了他的那个暗香集子。

    转眼五月已过了一半,周章若冰在总公司的日子越来越有限,手上的各类工作已基本处理完,等着人来接替他。这段时间他很清闲,就集中心思想着甜妹,想得面黄肌瘦,徒有暗香在手,难以向甜妹抛出万般真爱。他眼巴巴地看着时光无情地流失,今生也许就在对甜妹的苦苦思念中一命呜呼,最多在阴曹地府里拥抱甜妹的美丽,无计可施的他陷入了绝望。

    这天,周章若冰嘴上的火泡又起,同宿舍的同事们变本加厉地拿他开涮,说他的不雅之症反复发作,病因是骚气太重,不如大着胆子到街头随便拉个女人成亲,狠狠地消消火,也许恶病就好了。

    周章若冰这次真的跟同事们动了气,从早到晚谁也不理睬。心想我骚什么?我百分之百地爱一个女生,连吱声的勇气都没有,急出病来了,你们这些禽兽还一再打击挖苦我。我随便拉个女人成亲,那算什么?我心里想着甜妹,又与别的女人结婚,还能算人吗?那是肉体背叛了真爱,是人格残疾!可是他又不敢与人辩解,吃过早饭,窝着一肚子气转悠到长江边散心解闷。

    焦躁不安的周章若冰,坐到离江水不远的一堆黄土上,回旋的波涛就像他此刻的心情,无法平静。他想着自己如此下去,还不如跳江,那样不失是一种解脱。他决然走到一处陡峭的岸头,耸耸身子,就要跳入咆哮的洪流时,心中忽然闪出了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的父母,泪水顷刻模糊了双眼,两腿一软,瘫倒在岸边,他不忍心抛下慈爱的父母。万般悲伤涌上了他的心头,想着自己折腾到这种地步,都是因为无能,想着跳江,居然不敢向甜妹示爱?不就怕她拒绝吗?我说出来,她不接受,那又怎么样?好歹我说了,到那时再跳江也不冤枉,什么话不说就跳江,是白送死。他揪住自己的头发艰难地站起来,抱着誓死的决心,一定要在最近把心中的爱意向甜妹说个明白,并想出了一套切实的措施。

    这日,周章若冰又借着暮昏来到通往食堂的路边等候甜妹。这回,算是苍天垂爱,周章若冰等了不到五分钟,甜妹就走了过来,他一闭眼,蹿到路中间,喊了声“子青”

    等周章若冰睁开眼时,甜妹面带微笑亭亭玉立地站在他的面前。

    周章若冰斗胆地背诵着事先想好的话:“子青,我很快就要离开总公司了,能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吗?”

    黄子青略有迟疑,稍想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就大大方方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说:“没问题,你把你的手机号码说一遍,我现在就给你拨个号,你的手机上就有我的号码了。”

    周章若冰闻言急忙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报给了甜妹。甜妹叽啦叽啦地按起自己的手机拨号键,周章若冰的手机随着叫起来:“笨蛋,接电话,笨蛋,接电话”

    黄子青被逗得笑了起来。

    周章若冰乐得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当晚十点,周章若冰来到街头转悠许久,经过反复琢磨和自我斗争,决定趁热打铁,马上启动下一步方案,忐忑地给甜妹发了一条短信。

    刚躺上床的黄子青正要迷糊过去,压在枕头下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手机一看,内容是:子青,亲爱的姑妈,我受你!明晚八点我们一起到映江塔下看月亮好吗?如不回复则表示愿往。思念你的周章若冰。

    黄子青看完短信,先是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天花板,接着就独自讪笑起来,觉得周章若冰发的短信超级地叫人啼笑皆非。她老想着:亲爱的姑妈,我受你。不知不觉就失眠了。她不知道周章若冰为什么给她发了个不三不四的短信,到底是逗乐,还是故意耍弄她?要是逗乐,其人也太浅薄,第一次跟人家打交道,怎么不讲分寸,堪称该毙的天下第一坏猪,要是有别的意思,那这个坏猪不可礼遇。她继而又想,坏猪也许是赶时髦,向她转发了一个幽默段子,想来想去弄不清坏猪究竟吐的什么坏水。再说坏猪没跟她打过交道,今晚怎么会突然神经错乱,扰乱起她来了?总之,她觉得莫名其妙,怀疑坏猪不正派,喜欢招惹女生,懊悔不该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坏猪,好心引来了鬼叫。

    不管黄子青怎么想,就是不得其解,不觉闹腾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上班时,黄子青忍不住又掏出手机,翻出坏猪发给她的短信,反复地看着,觉得这条短信可能是用隐含的手法向她表示爱意,故意用错字遮掩羞涩,正确的写法或许是:子青,亲爱的姑娘(妈),我爱(受)你。她按自己纠正后的字句思谋了很久,觉得应该就是那个意思。若是如此,坏猪用的也就是类似丢小纸条的简单玩意,坏猪已经是成年人,还跟她玩这种小儿科的把戏,不愧是新时代的一大情感超人。不管怎么说,也应该成熟一些。她感到心里很不舒服,就想你找谁看月亮不好,非要找姑妈呀?神经病。我扯你的肠子,剜你的心啦,这样不分轻重地寒碜我。一定是你妈没下功夫把你生好,出了个残次品。什么映江塔下,我不去,你见鬼去吧!

    黄子青笃笃在手机上按出了“不去”两个字,就要发出去时,又停下来。她想,不能盲目,要弄清坏猪到底藏着什么祸心。她又极其沮丧,第一次收到男生的暧昧短信,居然如此荒唐,要是真被耍弄了,就得当面收拾收拾对方。如果对方不是心存恶意,倒也有点意思。她至今没有正式跟男生私下来往过,她的一张爱情白纸,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就被泼了一瓢臭粪吧?如果是那样,这个坏猪十几年的书就白读了,他不好好做猪,当什么冒失鬼。不管怎么想,她都认为光生气没有用,遇到这种窝囊事,必须去当面对阵,剥他的猪皮,抽他的猪筋。

    黄子青尽管想得比较彻底,心里依然起伏不定,她作为女生,未免有些胆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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