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树

笔趣看 www.biqukan.co，最快更新北方有佳人文集最新章节！

    　　我仍读得出院子里那棵老槐树藏在地下的根的脉络，它们遍布在整个家的领域，它穿越那层黄土，蔓布在我睡觉的屋子底下，冲过硬石，和窗前的另一棵槐树的根须相绕。它收集着一年四季落在这庭院里的雨水和冰雪，人跟家畜的尿。它把它们汇合起来，逼生出茂密的叶子，艰难延伸它的枝干。

    我的小刀曾划破他粗糙的皮，妄图留下自己的姓名，它却不顾一切地生长，院中的尘土扬起来落在它的伤口上，结成时间的疤。它越过窗台，越过屋檐，越过村庄里的任何一棵树，高高地，蓬勃地伫立在院中，注视着一村人的起床、刷牙、洗脸、吃饭、劳作和睡觉，翘望着我一次次从放学的路上归来。多少次烈日被它粉碎，散落在院子里，多少次它在月光下轻轻摇曳，星光在我的窗子里忽隐忽现，又在某个大风的夜里，咆哮得令人生畏。它不顾一切的生长，把我远远抛在下面，秋末冬初的日子里，它的叶子要飘多久才会落到我的头上。落雪的清晨又这样静立在雪中，仿佛是在进行一次长长的呼吸，酝酿着又一次呕心沥血的重生。

    年复一年，村庄里没有一棵树高过它，即使在将黑的黄昏里，我也可以一眼认出它和它脚下的我的庭院。能读得出它在无数个夜里的呓语，是回忆一个村庄几代人的悲欢离合时不经意的叹息。

    一个夏日的下午，它被轻易地砍倒，阳光肆无忌惮地照下，院子里一下子空旷燥热起来。茂密的枝叶喂饱了邻居的两只羊，二十只兔子，给猪尝了尝鲜，剩下的尽被阳光收去，遂被碾碎在院子里。一截树桩留在土里，它现在比村庄里任何一棵树都要矮。我蹲下来，观察它的年轮，几只蚂蚁在上面慌乱地搬弄着木屑。年轮一圈一圈，时疏时密，记录着它幸福与悲苦的岁月，记录着这个庭院几十年的起起落落，记录着一个村庄几十年的悲悲喜喜，我突然觉得那时我用小刀划下的名字其实早已被它记在心里，也许还有这一整个村子的姓姓名名，都被它统统记在了年轮里。

    仅仅几年之后，在那段树桩上又生出了新枝，它的根须将土与石抓得更紧，我知道这槐树不会甘心，它又集聚起力量，在这个小院里生长起来，因为那曾经的年轮里困着一棵树荣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