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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毒虫恶草,也总有东西能降服它,而这个东西,往往就与它十分接近。沈瑄不禁深深懊恼,读了这些年医书,竟连这个基本道理也忘了。既然一念至此,便再也按捺不住,只盼着船儿快快到家。好不容易船到葫芦湾,撑进芦苇荡,唤船家停下来。
孟婆柳就生在这附近,沈瑄脱下长衣潜入水底。他从小就在洞庭湖上戏水,后来迁居富春江畔,又日日与波涛相伴,水性极好。不一会儿,就捞起了几十条红色小蛇装在袋子里,心里十分高兴,想到一回家,就可以为离儿配药了。
船尚未停稳,乐秀宁就迎了出来,笑道:“师弟此去,没出什么事吧?”沈瑄道:“没什么事。”却没看见离儿,不禁问道“离儿在哪里?”
“离儿么?”乐秀宁脸一红,答道“她昨日被人接走了。”“走了?”沈瑄万没料到会如此,一时竟回不过神来,呆立在那里。
乐秀宁见状,徐徐道:“本该等你回来商议再定,只是昨日的情形原是我的不是,不该让她这就走了。”
原来,昨日乐秀宁与离儿把璎璎送到青石镇后回来,便看见芦苇荡外停着一只船,船上罩着厚厚的青篷,看不清舱里的情形。她们的小船划过时,船舱中忽然走出一个青年公子,唤道:“二位姑娘请留步。”乐秀宁回头一看,却认得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一个人物。
沈瑄听乐秀宁说到关键处,插话道:“是谁?”
“便是九殿下钱世骏。”
其时吴越国主是已故文穆王钱元瓘的第六子钱佐,但民间议论里,却对他颇不以为然。文穆王故去时并未立储,几个王子明争暗斗,几乎酿成宫廷惨祸。九王爷年轻有为,深孚众望,本来极有希望继承王位。可是,最后却是老六钱佐做了吴越王。这钱佐敦厚老实,全无谋略,他的王妃却是个极有手腕的人,而且武功高强,天下少有。人传当年吴越王妃与九王爷在西湖边凤凰山下比武,王妃出手狠辣凌厉,使出的招数竟是从未有人见过的,九王爷惨败在她手下,从此只好离开王宫,浪迹江湖。可吴越王妃并未就此放过他。这几年明明暗暗的,总有人追杀九王爷。但钱世骏身边的追随者个个精明强悍,加之他本来在江湖中便极有威望,有多少英雄豪杰要为他抱不平。吴越王妃的算计也就从未得逞。但这个钱世骏,此刻到葫芦湾来做什么呢?
“他来找离儿,九殿下告诉我,离儿本来姓蒋,是他的义妹,一向跟在他身边的。这次他们被人追踪,离儿与大家失散,他很是焦急,只得隐藏形迹,明查暗访。终于知道是在我们这里,所以来接她回去。”
沈瑄急道:“那也不能就凭他一句话”
乐秀宁道:“我本来也是这样想。但九王爷素负盛名,江湖上无不称道。那时我本来也说要等你回来再定夺,但昨日你走得那样急,谁知何时回得来?九殿下很是着急,说他们的行踪已被人发觉,恐怕不能久留。我想来想去,只好让离儿跟他走了。你想,离儿留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她的仇家一定在找她,可她自己偏偏把旧事都忘了。倘若那些人找到这里,我们救得了她么?九殿下和他的随从都是高手,跟着他们去,总是好一些的”沈瑄低声道:“离儿怎么说?”
“离儿自然还是想不起什么。不过她看见九殿下,似乎有点认识,也没讲反驳的话。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沈瑄淡淡地问。乐秀宁踌躇道:“没什么。我瞧这九王爷看离儿的神情极是关心,倒像倒不像”“是么?”沈瑄像没听见似的,径自离开了。他走进房里,把那几十条小蛇从袋子里一把抓出,统统塞进一个瓶子里。
离儿虽然不在了,沈瑄仍一心一意配起药来。他将小蛇晒干研成粉,又用了几味辅料配成药丸。然后采来孟婆柳,捉了几只白鹭,先给鸟灌下一些孟婆柳汁液,看它昏了,又喂一粒药丸,试验药效。如是配了几回,终于找出一种有效的配方,做成一小瓶丸药。又怕此药含毒,给没有喂孟婆柳的白鹭也服了几粒,并无异常,方才放心。
这日璎璎归宁,陈睿笈也跟来。大家相见,叙一番小别之情,不免又提到离儿。陈睿笈道:“药虽配成,人却走了。也不知离儿姑娘几时才能服药痊愈,方不负沈兄一番辛苦。”沈瑄淡淡道:“这药方别人或者也用得着。”
“且别说这个了,”璎璎含笑道“哥哥为**劳了终身大事。自己的姻缘倒忘了么?”沈瑄吓了一跳,心想这从何说起。只听陈睿笈道:“璎璎和离姑娘一走,这小岛上未免冷清。璎璎和我讲起,乐姑娘跟沈兄是同门师姐弟,又是青梅竹马。而且,乐老伯也有遗言在,让乐姑娘和沈兄在一起。我看,也不必再等了,择个吉日,你二人将喜事办了,岂不好?”
沈瑄恍然大悟,心里甚是焦急。这一年来与乐秀宁虽然亲近,他却始终视她如长姊,从未想过要迎娶。此番被妹夫妹妹提出,觉得万分为难。他偷偷抬眼看乐秀宁,只见她毫无表情,只远远望着窗外几根竹子,面色却微微潮红,愈发显得娇艳如花。
“哥哥,”璎璎嘻笑道“睿笈亲自为你做媒,这样好的机会,你还犹豫什么?”沈瑄只觉脸上发烫。现下他和秀宁二人孤男寡女相处小岛,确有诸多不便,兼之种种情由,确实应当与乐秀宁完婚。但他心里却并不情愿。沈瑄定定神,道:“妹妹,我从未想过…&helli”他忽然想到,倘若就此回绝,却让乐秀宁面目何在,今后大家又如何相处?一时语塞,竟无法措词。
只听乐秀宁缓缓道:“多谢你们费心了。不过家父新亡,我重孝在身,婚姻之事暂不提吧。”沈瑄如释重负,心道:再与阿秀姐姐住在这里,瓜田李下总是麻烦。小妹已经出嫁,我何不找个机会离开小岛,自己做个云游的郎中,到江湖上去走走,见识见识各种人物,或者还能
不几日,沈瑄便如愿了。傍晚时分一条小船划来,船上跳下个布衣少年,却是钱丹。这次他打扮成平民小厮的模样,徐栊那些人也没跟着。
钱丹笑道:“沈大哥,我背着他们跑了出来,想自己去金陵一趟,又怕一个人太孤单。你愿同我一起去吗?”沈瑄心中一动,忙问:“去金陵干吗?”
钱丹伏在他耳边道:“十月十五,丐帮的范定风公子要在金陵开一个武林大会,你不想去见识见识么?”沈瑄顿时心花怒放,就要收拾行李随钱丹走,忽而想起乐秀宁,不免踌躇。只听见她在背后道:“师弟,你也不能总在这小岛上呆着,出去开开眼界也好。只是自己小心,不可惹事。”
沈瑄闻言,十分感动:“师姐,我去趟金陵,立时就回来。”乐秀宁一笑,转身进屋帮他收拾东西。沈瑄却向那间草厅走去。离儿走后,他一直没进过这里。屋里一切如旧,只是他为离儿做的那架短琴却不见了。沈瑄抱起自己的七弦琴,用布裹好,背在身上,又找出那瓶孟婆柳的解药,揣在怀里,回头一看,乐秀宁已为他收拾好包裹,递到他手里。
走到岸边,乐秀宁忽然把沈瑄拉到一旁,悄声道:“师弟,这些话我忍了许久,不愿对你说。但此时若再不讲,只怕你将来师弟,你此番出门或许会遇见离儿。她若还是想不起过去,你,你还可同她谈谈。若是她病已好了——或者,你治好了她之后,便万万不可再跟她在一起了。”
沈瑄惊道:“为什么?”
“那日九殿下接她走时,说起她姓蒋。我后来寻思许久。师弟,天台派的事情,我没有与你讲过多少吧?”沈瑄摇摇头。
“十几年前,天台派在东南一带横扫江湖。他们的武功高超玄妙,十分纷繁,尤其以轻功剑术为长。天台派的掌门号赤城山人——不过江湖中人都叫他赤城老怪。因为此人极是孤僻乖戾,桀骜不驯,武功为人处处出人意表,十分邪气。他的名字叫蒋听松。师弟,那日我在湖上见到离儿的武功,一时十分诧异,也猜不出她是哪门哪派。后来你说起离儿是那晚上在青石城外的吹箫之人,我便想或许绣骨金针就是她放的。离儿那样诡异的剑法,那样神奇的轻功,不太可能源自别派。何况,她也姓蒋。”
“离儿是天台派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沈瑄奇道。
“十几年前,赤城老怪逐尽门下弟子,披发入山,江湖中从此没了天台这一名号,正派中人奔走相庆。可是时隔十五年,天台山又出了个姓蒋的姑娘闯荡江湖,偏生武功还这样高,岂不令人担心。所以我说,倘若她还失忆便无妨,若是恢复了唉,四针杀四人,虽是为我报了杀父之仇,可也”
沈瑄道:“离儿倘若心狠手辣,那么钱世骏正人君子,何以与她结为兄妹?”乐秀宁笑道:“江湖中的事很是复杂,我也只是推测,何况”她略一犹豫,正色道“离儿既是天台派的,我们纵然不与她为敌,也不敢离她太近。”沈瑄不禁大声道:“这又是为何?”
乐秀宁皱眉道:“师弟,你真的不知道么?”沈瑄一脸疑惑。
乐秀宁叹道:“二伯母连这也不对你讲,难道就不怕唉,师弟,天台派与我洞庭派有极深的过节。当年,若不是因为赤城老怪,我们的父辈,也不会死的死,散的散,令洞庭一脉一蹶不振。虽然不久天台派也绝迹江湖,但这些事情,是谁也忘不了的。”沈瑄问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乐秀宁摇头道:“我也不知,爹爹从未跟我明白讲过。那时情形似乎太微妙,真正知道来龙去脉的只怕只有一两个前辈。但你不可忘的,就是天台派是我们的敌人。”良久,沈瑄默然不语。乐秀宁缓声道:“师弟,不早了,上船去吧。”旋即又轻声道“其实,我一直希望离儿并不是天台派的。”
沈瑄跳上钱丹的小船,深深向乐秀宁拜了一拜。湖水涟涟,残阳似血。乐秀宁柔声道:“江湖险恶,你一切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