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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猛这次回长安,并没有用上全副卤薄,只带了二三十骑护卫,两个小僮,再就是一个幕客随从。一路上轻车简行,察访民情,不多日就将至长安。已是七月,早稷将熟,一路上都见丰收景象,使得王猛心情颇佳。

    长安于西汉末年毁于董卓之手,之后魏晋两朝转而经略洛阳,于是就一直没回过元气来。至晋永嘉年间再迭经战火,宫室残损得百不存一,民生已是凋疲之极。好容易轮到氐秦建都于此,却又遇上符生当道,残虐得毫无人性。总算是符坚即位,劝农课桑,锐意图治,十年下来,才依稀又见着些当年大汉帝都的一二成景象。

    譬如说他们眼下走的这条道,前年王猛出关时还泥泞满地,两年不见,已是扩宽辗平,又植下夹道杨槐。时当盛夏,树上知了没完没了地叫,车身走得很平稳,让王猛生出些困意来。他合上眼略睡了一会,就被人叫醒了。“大人,天王又遣使探问了!”

    王猛一惊而起,忙整了整衣冠,外头就有人撩起帘子来,却是个二十六七的儒生。他右手忙着将葛衫从肩膀下面拉上来,左手扯帘子,显得有些狼狈。王猛皱眉道:“你这个陈辨,就热成这样子?亏还是读书人,不讲一点体统”那儒生陈辨倒也不怎么怕,嬉皮笑脸的道:“大人却不知,学生这不是在怕热,是晒书呢。”王猛一怔,只见他拍了拍肚皮道:“今日可是七月七,家家晾晒衣物,学生这一肚皮书,怎能不晒上一晒?”王猛不由失笑,推开他的扶持,下了车。

    秦王来使在外面候着,忙行礼道:“天王吩咐:这两日暑气重,大人正午不要赶路了,前面就有驿站,请大人过去歇两三个时辰,待过了申时,再请动身。”

    自入关以来,符坚就不时地问候行程起居,王猛虽几番申言不必,依旧是一次次地来,离长安不过半日了,还要让人走这一趟。王猛着人打赏过来使,却没有立即上车,撑着腰,在浓荫地上略略踱步。眼前禾谷将熟,黄灿灿地不见边际。风过处金浪翻滚,麦香扑鼻,几个农人的身形出没其间,一个年过半百,另外几个是青壮汉子,看上去象是一家父子兄弟,正在开镰收割。

    陈辨一旁不停地拭汗,直至袖子湿透了,实在忍不住,方悄声问王猛:“大人,我们是不是得动身了?”王猛“喔”了一声道:“正是,走吧!”

    他方说出这两句,就听得有人大声叫嚷着什么,回头一看,却见十来个人跑过来。领头的手里挥着一杆耙子砸到了年老农人头上,那人一下子倒在了地里。

    儿子们惊叫着举镰刀冲上,两下里斗成一团。后面又跟着跑出些人来,也执着棍棒之类,插了进去,竭力欲将两拨人分开。可那寻衅的人极是凶狠,反将劝架的也一并毒打。一个儿子背了老父撒腿就跑,看到王猛这边人多,又骑着马,便往他们这里奔过来。王猛向身后护卫们扫了一眼,护卫们会意,冲上去挡住了追来的人。

    王猛本以为护卫们收拾这几个农人是轻易而举的事,谁知过了好一会,他们还在缠斗个不休,直到护卫拨出刀来,方才砍伤一人。那人仿佛是个头领,他一束手,旁人也就泄了气,三五下就都被打倒。护卫们将这些人提起,一一扔到王猛身前。

    那领头打架的大约三十多岁,生得精壮结实,满脸横肉,虽然力不如人,嘴上却没闲着,叫骂个不停。起先力图制止互殴的那拨人也跑了来,其中一个看上去老成些的上前连声道谢。

    王猛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道谢者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道:“这位先生是”

    陈辨看了一眼王猛的神情方大声道:“这位是清河郡侯,大人问话,你们好生答就是了!”

    这人大约也不知清河郡侯是何等官爵,不过听到是一位大人,便忙不迭地跪了下来,答道:“小人无礼了。小人是这里的里正,这突屈氏与樊氏两家宿来有怨,不想今日就打起来了,扰了大人。唉,自打鲜卑人迁来后,这种麻烦就多了”他这话没头没脑的,听得王猛一头雾水,好一会方才说明白个大概。好象是这挨打的一家子姓突屈,是前年从关东迁来的鲜卑人。里吏按朝庭的章程,划了些荒地由他们开垦。开出来的这块田亩产六斛有余,便叫这姓樊的十分眼红。

    樊氏一家,是跟着高祖皇帝打过天下的,今日带头打架的樊五,在军中当过小校,后来伤了腿方才回乡。樊家在地方上势力不小,便强抢了这块地。突屈氏自然不服,官司打到乡里,又打到县里,结果是勒令樊家退还田地。樊家不忿,就打上了门来。

    他说话间,那受伤的突屈父子两人也过来跪下道:“谢大人救命之恩。”

    王猛听了缘由,觉得是桩小事,但鲜卑迁入之民与关中百姓之间定然有争利之处,却是不得留心处置的。他随口问樊家的人:“地是人家垦出来的,你们为甚么不服气?”

    那樊五的“呸!”吐了一口唾沫在突屈老汉的面上,轻蔑地道:“老子一家为大秦流血送命,打下来的花花江山怎么就该让着这些鲜卑白虏?他们不就仗着将女儿让人睡吗”那突屈老汉拭去面上的唾沫还极力忍着,可他儿子却大吼一声就扑了上去,樊五也是打挺跃起,两个人你扎我喉咙,我抠你眼睛,滚作一团。

    “住手!”护卫们又上前拳打脚踢,方才将两人分开。人虽然分开了,可各自口里叫骂不停,什么污言秽语都出来了。

    王猛皱眉,瞅了一眼里吏,里吏方才有些为难地道:“这位突屈家的女儿,眼下是窦偏将军的二夫人。”王猛一听方才恍然,难怪突屈家的官司打得这么顺利,自然是朝里有人关照。

    却听得那樊五继续骂道:“不就仗着张白脸吗?男的女的全舍得卖,如今天王只晓得屌快活”

    “掌嘴!”王猛听他话里辱及符坚,不由大怒,喝了一声。护卫马上扇了樊五一个耳光。这一掌手劲极大,顿时把他打得口吐鲜血,好几颗牙齿都混着血沫吐了在地上,再也出声不得。

    陈辨向王猛低声问道:“要不要问问这是怎么回事?”王猛摇头,道:“不必了,我们走!”

    他方欲上车,却又停了下来,向里吏道:“此人目无君父,你可知该如何处置?”他语气森冷,里吏吓得一哆嗦,磕头道:“小人知道了,小人知道”

    他再抬起头来时,却见王猛登车,随从上马,已是走远了,只余灰扑扑的飞尘腾在他们眼前。

    王猛一行入了长安,就遇上符坚遣人传话,让他先去休息,明日再进宫陛见。王猛不肯,道:“从无臣子奉召入京,先归私第的道理。”只打发了同来的人回府,陈辨是个不肯受拘束的,说是自在长安有房舍,不用到王府里住了,王猛也就由他。

    王猛跟着内侍入宫,却早有人备下清水酪浆服侍,自然是符坚料到他定会入宫方作此布置。不一会净过手面,换了朝服,便往符坚日常会议的金华殿谒见。

    通报后,马上有人传他进去。进得殿来,只见符坚坐于床上,倚着一只清漆小杌,俯身在看案上图纸。床边一盏立俑烛台,蜡烛烧得正旺。烛光投在围于床边的符融等人面上,将他们眼珠上蒙着的血丝照得清清楚楚。张整另坐一枰,执笔疾书,将君臣议论的话一一记下。王猛两年不见符坚,此时忙跪下欲行大礼,符坚却招手道:“别行礼了,快来快来”

    符融笑道:“天王也忒性急了,景略方才回来,就拉着他办事。”符坚也不抬头,依旧看着手上的图纸,道:“让他回来自是拼死力干活的,难道是让他养老的么?”

    殿中人一时俱笑,方才展了一下倦容。王猛过去,看着那图纸,却是长安西北舆图,由泾水上游划出一道线来。王猛只看了一眼,便道:“原来天王是想重开白渠么?今年年成甚好,正宜如此。”

    这白渠仍是西汉太始二年开凿的,由谷口郑国渠引泾水北下,至渭南下卦镇注入渭水。沿途二百余里,灌溉良田无数。只是战乱频发,陂竭岁决,不堪再用。关中气侯涝旱无常,想来符坚是有意疏浚旧有水道,以利民生。

    王猛一看图纸就明白,让张整与符融等人咋舌不已。符坚却浑不觉异,皱眉道:“他们划算过,说要三万劳力十个月,方能重疏白渠。只不过,近年战争募兵颇多,只怕民间会有怨声,你看”

    王猛思忖了一下,向符融望去,问道:“那安乐公的意思呢?”

    符融道:“能保今后旱涝两收,想来京辅之民也不至于有什么怨言罢!开渠于农事,仍是事半功倍,总得要人出力吧?”

    “这倒不然,”王猛不再看图,道:“也不必非得征用民夫不可。”

    “喔?”符坚抬头看他。

    王猛胸有成竹地道:“长安各豪家所圈庄园中客隶尽不止三万,天王何不用之?”

    符坚与符融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其余臣工在一旁也忍俊不禁。

    王猛见此情形,好一会方才悟了个明白,自嘲一笑道:“原来天王是做了套子让臣钻的。”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笑得喘不过气来。只得由张整解说道:“天王早有此意,却忧心各家多是旧臣勋戚,告苦求情的找上来,不好应付。因此才专等大人担此重任呢!”

    王猛连连摇头道:“看来我这恶人可是做定了!”

    “正是正是,”符融起身拍拍他肩道:“即是你说出口的话,哪里还能推到旁人身上去,就等着招怨听参吧!嗯趁着还没忙起来,明日上我府中,给你接风洗尘。”

    说完,由符融领头,议事人等便向符坚行礼退下。

    符坚看着张整收拾桌上卷宗,按了一下发胀的眼眶,道:“不想又弄一大群人吵闹,朕只备了小宴,你与朕数年未见,小酌上几杯如何?”

    王猛却道:“天王怕是忘了今日是七夕之夜,民间乞巧守夜甚有奇趣。臣离长安数年,很想在闾市里游玩一番,天王可有雅性与民同乐呢?”

    符坚精神一振,道:“极好,朕是有些时日未出宫了还不是你左一道谏表又一道谏表的,让朕畋猎都不得尽兴。难得你有此议,自然要去!张整,你去唤几个侍卫跟着出去!”

    张整听了手上一慢,显然是有些所料不及,似觉不妥,可看了看王猛的眼色,还是应声出屋。

    符坚与王猛聊着些军事民政,王猛道:“天王,目下境内初平,百姓疲累不堪。只怕要歇上几年,少言军事。”

    符坚听了,默然一会,方才笑道:“这个自然。”

    这时便听张整在外面道待卫已经待令。自有宫人过来服待两人换了袍服。符坚戴着顶帻巾,着绢袍,扮作个富商,王猛却穿成儒生模样,两人相见哈哈一笑,便出殿来。

    殿外十来名待卫各自状成寻常仆佣,他们大都形貌魁伟,恐怕走出去会有骇物议,因此多以风帽挡面。这夜天色晴朗,白日里的热气尚未尽数散去,风吹在身上,略带躁意。抬眼便见天河横亘,似万千碎钻串成的宝链静静躺在墨玉妆台之上。满天星光撒下,人人都蒙上一层黯淡的银辉,有了些神密莫测的意味。一个身形瘦颀的侍卫上前跪下道:“请天王起驾。”

    这人的声音听上去略显稚嫩,仿佛才十五六岁。王猛有些奇怪,符坚的近待中怎会有如此年幼的?再看符坚的神色,似笑非笑,有些古怪。王猛以为他会问什么,可他却只是道:“好,起驾罢!”

    他们合乘一辆去了华盖的马车,众待卫步行围在前后,穿过华阳街,便往横桥而去。华阳街直通横桥,大汉盛世之时,横桥仍是西域商贾入长安的必经之路,因此各市多夹街而立。长安九市,六市道西,四市道东,楼毕重屋,日输万缗。当年盛迹数经烽烟已不可考,眼下虽也有街有市,却是几番重建而得,位置方圆都大有变动,不过借用古名而已。

    只是当他们一入东市,便恍若又回到了数百年前的长安。市中行人如织,熙熙攘攘,两侧商肆拥仄,招牌林立。虽然天已黑透,可门门火炽,户户灯明,将争执交易之人照得纤毫毕现,仿如白昼。一入屠市,马车就被人流挡住了,再也行不动,符坚与王猛只得下车徒步而行。

    待卫们尽力围成一个不显眼的圈,将他二人护在中间,可一波波的人潮涌过来,这圈子常有些岌岌可危。转过一条街,却是卖瓜果的,黄杏成筐卖得正旺,店前人头攒动,荔枝龙眼也有不少人问津。粮市上,大小豆,瞿麦,山提,赤小麦,旋麦铺得到处都是,还有卖枸酱的,打着招牌号称醯酱千瓮的,端的是目不暇接。

    王猛忽见有一家正在收芜菁,见收来的菜已堆得山高,老板娘尤在不停地与农人交易,便上前问道:“这是蒸干了做菹菜的么?能卖出这么多?”

    “咱家在做这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多少价还没有数的?别再哆嗦了,再加一匹绢,爱卖就卖,不爱上别人家去!”老板娘脆生生几句和人将卖买敲定,方才回过头来,冲着王猛一笑。这妇人虽说也有三十开外,可火光下乍一看,却也丰颜韶鬓,颇有几分姿色。

    “一看就知道您是读书人!”老板娘目中甚有嘲笑之意,道:“这么多芜菁,若是做菜三五年也卖不去的,再说您看这么老的菜,还怎么蒸?是剔籽榨油用的!”

    王猛听了不由面上发赧,符坚在一旁哈哈大笑,他这一笑,中气十足,便引得对面小楼平台上有人探出头来。那人执扇掩面,只将娇颜露了小半,恰如月隐云端,花斜雾下,引得让符坚凝神去看,不知不觉就敛了笑声。这女子见他盯着自已,显然有些不乐意了,随手取来什么东西往下一泼,只见得当空晶亮亮的一片光幕,向着符坚兜头罩下。他方欲躲避,已是头面尽湿,鼻中嗅得酒香扑鼻,显是挨了一杯守夜祈福的水酒。

    当下里连王猛在内,尽数看着符坚的神色,吓呆住了。只那老板娘不晓得利害“卟哧!”一声,笑得花枝招展。她这一笑,王猛也憋不住笑得喘不过气来“今夜七夕,能得美人赐酒一盅,天先生真是何幸之如也!”

    听到这话,符坚方才摇头苦笑。老板娘忙从身上取了一条汗巾,给符坚拭着,道:“我家还开了间小馆子,几位都上馆子里坐坐,头巾我拿去洗了,一会就烘干给先生送来!”经她这一说,众人方才发觉紧邻着隔壁有家朱氏酒馆,想来这老板娘就姓朱了,见她如此热心,于是也不推辞便进了进去。

    进得屋来,见靠左手窗下一道长炕,摆了七八张几案,此时并无旁的客人,还算清静。右手是柜台,有个掌柜模样的趴在后头。老板娘一进来,就拎了掌柜起身“还睡呢?客人上门了,快来招呼!”掌柜显是被老婆训惯了的,慌里慌张地跑过来抹桌子,又问点什么酒菜。二人落座,待卫们窗下站着。扰过一阵,酒菜上齐,方才能安静说话。

    王猛端杯子呷了一口,轻轻咦了一声,道:“竟是正经的邺中鹿尾!”符坚嗅了一下,点头道:“果然不错,这几年战乱一止,道路立通,货殖交易畅利十倍不止。长安能有今日,卿着实居功厥伟呀!”

    王猛放杯望向窗外。窗外灯光作纬行人为经,织就一幅盛世风情图。远离着这凡间是非的,是天幕上那冷寂遥远的两粒大星,隔着银河相望,似乎浑不知今夜人们将希望与悲情都寄托于其身上。王猛回想起他初至长安时见着的那些荒原废墟,不由有些感慨。

    他本是汉人,自幼从师习那经略天下的大业。一个有志于政治的汉人,却生于这外族入侵战乱频仍的年代,也真是至大不幸了。他曾疑问于老师道:“我辈习经文本是为了匡明君,治天下,安百姓,正律法。可当今晋室积弱,胡虏横行,这一腔报复怎有施展的余地?”

    老师将手里一本孟子翻了好几页,看了一会,方道:“似你这等人材,上天定有用你之处!”便起身而去。王猛好奇地去翻了翻老师撂在床上的书,打开的一页上头一行正正写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老师当时的意思直到恒温招揽他,而被老师劝阻时,他方才有些了悟。原来老师的不言之意是既然兴复已不可言,那么被东渡豪门留下来的百姓,终要在异族的枷驽下存活下去。此时,所谓中华正统,所谓士子骨气又用什么处呢?若能让士民活得略好一点,或让战乱早一日平息,休说是夷狄之君,便是虎狼之君,也得要人自投虎口吧。

    他抱着这样的志向投到符坚麾下,却没料到符坚言听计从,视如心腹。他曾受氐族勋戚大臣斥骂围攻,都得符坚一力回护,委以重任,以至于一岁五迁。自古君臣际遇,鲜有如此相厚者。他看着大秦百姓安居,军威强盛,欣慰之余,又总免不了一些心酸的滋味。难道今后,真的就是氐人的天下了?他以为自已早将什么胡汉之别忘的一干二净,但是这种念头却总会在他最料不到的时侯,比如面对这物丰民殷的情景时,骤然涌上心头。

    他摇摇头,将杂念从脑子里赶走,道:“遍数百年来群雄,论雄才伟略,或有石勒等辈相比;勇武善战,冉闵之流可敌。然而天王视天下为自任的胸襟却再也找不出第二人来。这方才是大秦兴盛的原由,何以委功于臣?”

    “朕年少时随先祖惠武帝(符洪谥号)征战,乱世之中,汉人百姓命贱如牛马,常自觉不忍;再见冉闵杀胡,其状之惨更是让朕于今不敢或忘。”符坚以筷击碗,望着窗外,湿发在风中极快干去,他慨然道:“那时朕想,符坚若能得一地,当视此地百姓皆为朕之子弟,无论何族何氏,都能安居乐业。得位数载,今思此志,总不免愧疚呀!”

    他这时有些动情,目中隐然潮湿。王猛心中一热,将午间之事说了,道:“天王欲混一胡汉,招四方才俊用之不疑,此等气度,古之贤帝也有所不及。可人心难测,鲜卑羌人皆是强迁而来,怀有家国之恨,放在京畿重地,委以军国重任,恐怕会有心腹之患、萧墙之忧。望天王三思!”

    符坚便略笑了一下道:“你可记得,当初氐豪辱你,说什么‘吾辈与先帝共兴事业,而不预时权;君无汗马之劳,何敢专管大任?是为我耕稼而君食之乎!’时,你是怎么回他的?”

    他这句转的突厄,王猛不知其意,有些发窘,连摇手道:“当时年少气盛,惭愧惭愧!”

    符坚却低声吟道:“方当使君为宰夫,安直耕稼而已。”言罢大笑,引得那昏昏欲睡掌柜抬头张望了一下,方才重又趴回去。

    “难为天王竟还记得,”王猛喝下满满一盏酒,将苦涩的笑意咽了下去,道:“似臣当年性情,也亏天王受得了,若是换了旁的君王,这大好头颅怕早已不在臣颈上了。”

    符坚喟然叹道:“当初朕若以亲疏视人,卿何能鼎力襄助,大秦又何以能有今日呢?”

    “天王难道真不知这其中差别么?”王猛随符坚多年,见状知他有些不快,心头不由一沉。这些话他本是打算过些日子,慢慢进言的。可今夜两人同游,言谈着实融洽,一时竟脱口而出。不过即说出来,自不可就此罢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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