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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好一会,清平才听她冷冷道:“查?若查真有用,邓捷也不至枉死狱中。”

    清平颔首道:“邓捷手中的账本不翼而飞,无了依凭,自然是要死的,那她到底把账本给了谁?恐怕所有人都会认为账本在你手中,但朝中的事情很快就能传到辰州,账本已被原随呈送陛下处,届时你又将如何自处?”

    燕惊寒不语,袖中紧握的手渐渐松开。

    清平以扇抵住手心,道:“如今,你还不肯与我说实话么?”

    “那你又要如何自处?你我本是同窗,又在此事中交集过深,朝中若是查起来,你也脱不了干系。”燕惊寒大步走到她面前,颤声道:“快些将此中的事情了结,回长安去当好你的官,莫要再掺和这里面的事情了,贺辰闵三州之事,绝非如你所想的那样简单!”

    清平以扇按在她唇上,堵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她看着燕惊寒道:“不久以前,我也与一人这么说过。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将自己推到孤立无援之境,然后再孤注一掷,冒险行事。”

    燕惊寒与她对视片刻,艰涩道:“但……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阳光再度落下,清平眼睫一颤,淡淡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惊寒,我既然来到此处,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与你并无两样。至于你说的牵连,若是丢了官也无妨,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收了扇子,若有所思地道:“你离开时曾与我说过八荒,只是这个八荒,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呢?”

    燕惊寒蓦然笑了,伸手按住她的扇子道:“清平,你信鬼神之说么?”

    楚晙坐在铜镜前,刘甄为她拆下玉冠宝钗,钗上宝石在发间熠熠生辉,那刘甄将它放在盒中软垫里,取了木梳舒顺长发,却在青丝中发现了一根白发。

    她垂眼,手中动作不歇,恍若不曾见到一般。

    盛年有白头,始终不是什么好事。

    刘甄以绸带将她的长发挽起,道:“陛下近日来,似乎有些心神不定。白日政务又多,晚上睡的也不大好,依奴婢愚见,不如请太医来开副安神的药。”

    楚晙在屏风后换了单衣,闻言道:“开药倒是不必了,近来事情多,思虑过重在所难免。”

    刘甄取下金钩,将帘子轻轻放下,又亲自去外间燃了安神香来捧来,道:“陛下担忧的,莫非仍是谢家的事情?”

    楚晙坐在榻上看她端来冰鉴,先是垂眼沉思,继而抬起头,却始终不曾开口。刘甄以为问错了话,亦或陛下有什么要吩咐的事,手中动作略微停顿,但见楚晙眉目低垂,倏然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又如融冰般转瞬即逝。

    她轻咳一声道:“不必整理了,东西放那里就是,明日再弄也不迟。”

    刘甄依言收手,楚晙问道:“宫中近来可有什么异样?”

    刘甄思索答道:“奴婢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伺候陛下的人还是府中老人,照理来说,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

    楚晙手指划过锦被上绣着的云纹,略微停顿了一下,道:“全部换了,换成新的人。”

    刘甄纵是十分不解,也只得应下。

    没过多久楚晙面露疲惫之色,刘甄为她放下床帐,帐面以金线混合孔雀羽毛织成,在烛光中折射出金蓝交织的奇异色泽。刘甄心中有些担忧,想说些什么劝上一劝,但不知该说些什么。

    楚晙向来说一不二,刘甄自知无法动摇她的心意,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从房中退下,听闻啪嗒一声轻响,瓷缸中那只金红锦鲤不知为何跃水而起,显的意外活泼。

    缸中碗莲花已开败,粉丝的花瓣已经转为毫无生机的墨紫,看起来有些不大舒服。但没有皇帝的吩咐,宫人不敢对这缸做些什么,刘甄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去取了鱼食喂了几颗,鱼不但不吃,又跳了几次。好像跳累了,潜入水底,再无动静。

    刘甄不懂养鱼,不大明白这锦鲤为何不停地跳水,喂完鱼食后她从寝殿离去,回到自己的住处,宫人们已经将她的床铺整理好,守夜的宫女见了她行礼,道:“刘尚女。”

    刘甄颔首,进了屋子洗漱,那宫女在门外站着,小声问道:“尚女大人,可要奴婢服侍您归置?”

    刘甄解了外袍,道:“不必,你且去歇着吧。”

    宫女应喏,为她合上门,离开了院子。

    刘甄脱了繁琐的袍服,觉得卸下了满身负担,人似乎也便的轻快起来。她想起楚晙平日穿的朝服,远远比这更加厚重,其上每一片华美的绣纹,都叫人眼花缭乱,被这富贵权势逼的喘不过气来。她注视着桌上灯盏,再次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

    屋外月在中天,华光似水,刘甄转过头来,掀开灯罩吹灭烛火,突然想起清平来。

    她想,若是清平在此,应当,能劝的住陛下罢?

    细雨朦胧,打湿了石板路,青苔被水一润,在阴沉的天色中显得格外亮眼,像是有着无穷无尽的生机。

    烛火轻摇,哔剥一声轻响,灯花炸开火星,照亮了桌上棋局,灯下那人面容有些模糊,手夹着黑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小姐于鬼神之说,又有几分相信呢?”

    白子落下,她答道:“不怎么信。”

    “那命数之说呢?”

    吧嗒一声,黑子落于盘中,她道:“成败尽在人事,和天命又有何种干系。”

    那人咳嗽几声,声音有些虚弱,仍是笑着说:“不错,这样很好,不枉我背着谢家,将八荒家主之位托付于你。”

    她从棋笼中夹出一枚棋子,嗤笑道:“与虎谋皮,只能落得个为虎作伥的下场。八荒家主的位置,要和不要,与我而言并无甚差别。”

    半晌没人说话,烛火暗了几分,但谁也没有去理会。那人缓缓道:“那就如此罢,不信有不信的好处。”

    画面陡然翻转,桌上那盘棋被打翻在地,棋子纷纷落地后弹跳而起,黑白相混,一如倾覆的命途。

    “你会碰见无数的巧合……想让你相信,这一切,都是命中既定,难逃此劫,纵使是再不信命的人,也不免为之心悸。千万种试探,攻心为上……”

    她站在天凉山临渊亭边,俯视脚下生生灭灭的云海,是昨日今朝,过往与现在重合,年少蓬勃的躯体下,藏着蒙满尘埃的心。回忆从悠长岁月中纷沓而至,那些无人应合的心声,被她弃置于一旁,不闻也不问,令它沉寂下去,就如同从未存在。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的手心慢慢贴近,小指勾缠,她下意识地拥住她,怀中人体温透过衣衫传来,熨烫过心中每道褶痕,是从未有过的亲密无间。

    她松开怀中人,细细描绘着她的面容,想伸手去碰却仍是迟疑。

    这世上千万人,千万事,事事不尽相同,但又好似殊途同归,无非是得失之间,渴求不得的种种。

    她终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有那么一瞬,她想过抛下一切,将怀中这份可能暗藏致命刀刃的人拥的再紧一分。

    倘若这便是她的变数,她人生中本不该出现的、如此称心如意的‘巧合’。

    那又……如何呢?

    就如同那天,她在月河等到了那人,若这一切都是经由他人之手排出的一场戏,那她本该顺意而为,冷眼旁观,无论怎样,都不该因此……动心。

    残雪孤城,落月凝晖,落在那人眼底,是缱绻无比的温柔情愫。

    她便在她眼中的倒影里,见着一个从所未见的自己。

    楚晙缓缓睁开眼,怀中只拥着锦被,她手指微动,她翻身坐起,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昨日她收到原随的密报,原来当年八荒择选人时,在那年的试子中选中的人,一直都是燕惊寒。

    这么多年来,楚晙虽名为八荒家主,可调用些许势力,但八荒始终对她忌惮有加,就连谢家亦是分为两派。楚晙觉察这股势力不同寻常,但在形势不明时,不能轻易探查。

    她后来才知晓,若上任家主饶瑠擅自将家主之位传于她,这个位置本该轮到谢家来坐。

    至于饶瑠隐约查出她身份以后,执意这般行事,罔顾反对之声,也让她十分不解。

    不过原随到底查不到这等辛秘,只道先帝在时齐、越二王似乎也与这股势力脱不了干系,八荒竟暗中站了两派,也不知是为求退路,还是如何。

    竟然是这样,楚晙便有些明了谢家的意思,只是有些事尚未取得证据,还是难说。

    此行中李清平的嫌疑尽去,八荒在贺州官场呼风唤雨时,李清平尚在云州安平郡,远远搭不上干系。原随在信中呈上了一份名单,请奏即刻扣押与此案有关的官员。

    楚晙目光掠过那些名字,最后移到‘李清平’三字上,只觉得胸口更闷了。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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