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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时分, 虽有花树缤纷,却是春寒未尽, 冰雪犹存。白日尚好, 只是夜里就不怎么舒坦了。清平捏着笔的手冷的发僵,她凑近炭盆伸开五指,借着余热暖手。

    这处阁楼虽然四处漏风,但也算是有个容身之处。她头顶便是一根梁柱,房间又矮又小, 屋内只容的下一床一桌,床上的棉被更是破旧不堪。眼见桌上蜡烛已经燃了一半, 清平连忙吹灭, 转身上床时险些踩翻了炭盆,她拥着旧棉被躺在床上,感受到屋中漏风漏的厉害, 便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幸而那账本已经抄完,蜡烛还剩下一些,可留作明日继续用。清平翻了一个身, 压紧了被角。想起自己初到乐安城中四处谋生时的困境,如今已是好了许多。

    乐安毕竟是贺州州城, 想要在此地谋生,必然是花销不菲。清平进城后先到公告栏中看了一圈,发现通缉令还在上面,旧纸已被换新,看来通缉仍在。因从云州过来许多难民, 便有官兵开始搜查外乡人,核对其身份文书。州府发下公文,要求入城的外乡人到府衙登记身份,否则就按盗匪流寇处置,押入大牢,等核对完身份才能放出。此令一出,她只能四处躲避,不敢去寻些需要身份凭证的事情做,最后找了几日,才在这药铺当了个伙计。

    掌柜给的月钱少的可怜,不过至少包吃住,清平也有了个栖身之所,不必到处流浪。掌柜图她写的一手好字,加之还会看账对账,也就私藏了她在这阁楼中。平日若无官兵巡逻查店,就放她出来帮帮忙,在后面分分药材。

    这一来二去,也算是彼此熟悉了。清平只道自己是从云州逃难来的,到贺州去寻亲友投奔。来的路上失了信件,不记得究竟是在哪处了,只好在此地暂时做工,赚些路费好再去寻人。掌柜见她谈吐不凡,知道这是富贵人遭了难,便识趣地不再多问了。

    清平就在这里住了一月,乐安属岭北,虽然夜里冷,但天气却是渐渐回暖。第二日她起来做完了活计,便和掌柜的告假。掌柜知晓这是她的惯例,每七日要出一趟门去寻亲,只告诉她要小心,若是路上遇见了巡逻的官兵,定要先避一避。

    清平应了,背起木盒,在街巷中熟门熟路的穿行,官兵不走这些巷子,她踏着青石板从人家后院墙角走过。初春的柳条已经抽枝发芽,处处都是轻纱般的绿,在春日的暖阳中,明艳旖旎地傍着流水。

    她从街角出来,极为自然地混进大街上的人流里,向着西北方向走去。

    起初她还想将吴盈的骨殖送回家中,不过在吴府周围看了几次,觉得十分不妥。她又去寻了吴盈从前所居之地,但那屋子只剩一看门老仆,原来吴盈生父早已改嫁,此时已经在他家落户,自从吴盈上京为官,他也不怎么再回故居了。

    清平听完心中却不是滋味,原来这其中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吴盈从未与她说过。她生父改嫁,自己远走他乡,再也未回故土。清平想起她万里迢迢来西戎寻自己,初见时一声声竭力呼喊,心中沉闷,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但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在墙边绕了数圈,替她看看曾经的居所,仅此而已。

    贺州受闵、辰两州影响,境内也不乏有庙宇古寺。早些的甚至要追溯到几代前,今日清平所要去的,便是位于乐安西北的法合寺。

    法合寺乃乐安城中一座古寺,飞檐拱殿藏于秀木花树之中,其境清幽,又依山傍湖,景色秀丽,多为城中人踏青游玩之地。

    清平不过才入寺,便有道人来迎,问道:“施主是来上香参拜的吗?”

    清平道:“不为上香,只是听闻贵寺有供奉亡故之人的长生位牌,便想来为故人设立。”

    道人将她上下一番打量,只道:“施主请随我来。”

    清平被她引进一间屋子,其中堆满书册,桌前坐了一位白衣女道,见了她问道:“施主是要在敝寺为亡者设灵位?请坐,待小道为您造册。”

    女道问:“施主是为考妣而设?”

    清平道:“并未,乃是为一挚友。”

    女道点点头,执笔记下,道:“先友可是壮年夭折?”

    清平闭了闭眼,道:“从云州逃难时亡故的,我身背的木盒里所装,便是她的骨殖。”

    女道也知道居宁关被攻破的事情,面露不忍,起身行礼,口中念了几句,才让人引了她去造灵位。道人取了长生牌位问道:“先友姓名为何?”

    清平抬起头,大殿中常年点着香烛,又有香火不断,将悬挂在上的经幡熏染焦黑。她站在灯架前,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那些跳动的火苗中神像拈花而立,光影蹁跹,却将明暗分隔的如此显著,仿佛在不断提醒她生与死间遥不可及的距离。

    她勉强抑制住悲伤的情绪,红着眼圈低下头。

    道人见贯了这等事,便道:“不然施主自己来写罢?”

    清平接过金笔,迟迟不能在黑色木牌上落下,她曾写过无数字,但未及这两字份量之重。这姓名一落,就将生人亡者完完全全区分开来,所谓永诀,亦不过如此。

    她提笔几次,终是不忍下笔,将木牌予道人,道:“不必落名了。”

    道人见怪不怪,收了她二十两银钱,取了一只瓷碗,向其中注入清水,将位牌放置神龛边上,那里摆放着许多长生位牌,清平解下手里木盒,放在位牌后的夹层里。她指尖停在半空顿了顿,终是关上了柜门。

    那道人说道:“施主请慢,这位牌无名无姓,若是日后想要来拜可就难寻了,不如像其他人那样留些信物在这瓷碗中如何?”

    清平顺着她所指处看去,架上长生位牌前皆有一个瓷碗,碗中放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她想了想,从衣襟中取了那块黄玉玉佩出来,这是当年从吴钺那里得来,她戴了许多年,绳结被磨的光滑无比,顺着瓷碗边叮当一声滑进清水之中,荡起数圈涟漪。

    她手指微屈,触及冰冷的瓷碗,才如同被惊醒般转过身,见那绳结挂在外面露出一截,只对那道人道:“就这样罢。”

    道人便引了她出去,殿中多有人来往,清平离开时与一男子擦身而过,那男子头戴帷帽,身边拥着奴仆数人,像是大家公子出游。清平侧身避让,白纱下男子向她微微颔首致谢。

    她只是笑了笑,踏出门栏,站在一株古树下抬眼望去,树影婆娑,撒落点点金芒,她此时怀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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