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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康乙全到底是戎马一生的老将,心伤而意不乱,他将余部三军的兵力收缩到以绥州、浑州、怀安、方渠为据点的狭长地区,互为犄角,以守为攻,如同一道藩篱,阻断南北之敌,决心跟李煦耗到底。
李煦有些烦闷,他用力折了康乙全的两支利箭,自己也小伤元气,神策军战力之强悍出乎他的预料。这样的一支军队应该收揽过来为自己所用才对,空耗在河西战场算什么?
在王守澄的严令下神策军各部约十万人,齐集邠宁三州,邠宁两州先后陷落,庆州城亦被围的水泄不通,各军来的急,所带攻城器械不多,但庆州城外有的是树林,打造攻城器械不过是时间问题。
郑华英的两万人被围在城中寸步动弹不得。汪宰心急如焚。李煦安慰道:“我们没好日子过,王守澄的日子必然更难过,且耗着吧,如今咱们不比谁先胜,只比谁先败。”
话刚说完,忽报韩五来到了军营。韩五一见李煦的面就拱手笑着说:“恭喜啊,恭喜,李大帅,万千之喜。”
李煦道:“喜从何来?”
韩五道:“打的王守澄投子认输,难道不值得恭喜?恭喜,恭喜。”
李煦道:“休说那些扯淡的,我啊,快顶不住了。”
韩五道:“你顶不住,他王守澄就能顶得住?你**的好部下呀,三路大军大闹关中,京兆府风声鹤唳,长安城草木皆兵,那谁顶得住?粮道被切断,数十万神策军卧在雪窝里饿肚子,这仗还怎么打?长安东门一开,各家纷至沓来,关中眼看不姓唐了,你说这仗还怎么打呢?这不,王中尉也服软了不是。”
李煦说:“既如此,再耗他几天,愁死王守澄,咱们岂非皆大欢喜。”
韩五哈哈笑了起来,走到李煦身边,低头看了看那个沙盘,轻声说道:“愁死了王守澄,谁保李蒲做皇帝呢?神策军的战力你应该是领教了,关外乱成了一锅粥,却无人敢觊觎关中,是何缘故?”
李煦哼了声:“只要你们停止向关中供粮,神策军还不是土鸡瓦狗?!”
韩五笑道:“做商人的,哪有不盼着天下太平的,国难财好发,但我还是更愿意发太平财,兵荒马乱的,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
李煦道:“蒲儿提前做太子吧。这样我心里也踏实一点。”
韩五道:“行,现在你说了算。”
……
转眼已是宝历五年的正月,雨雪飞飞,绥州城里的三万大军只剩最后一支了,康乙全站在北城城头,最后望了眼白雪飘飞的北国山河,感慨地说:“北国风光,一直如斯,可惜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幕宾应古流宽慰他:“老先生何必如此伤感呢。”
康乙全道:“我有什么伤感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嘛。我只是偶发一些感慨罢了。”
这时,亲军校尉孔捷来报:“城西来了一支人马,送来了这封书信。”
应古流接信在手转呈给康乙全,却问孔捷:“来了多少人?什么装束?”
孔捷道:“约二十人,像是契丹人。”
康乙全道:“不必猜了,是李煦,他是来臊老夫的。”
应古流道:“无礼之甚,让他吃个闭门羹。”
康乙全拍着信纸笑道:“不见不行啊,你看他说的,我若不见他,他就不让我走呢。”
孔捷怒道:“这厮真是无礼之甚!”
康乙全喝道:“放肆!他现在是大唐的少保,平章事,武威郡王,西北兵马元帅,当朝一品大员,岂可胡言!”
应古流笑问:“那咱们就去会会这位……大员?”
康乙全点头允道:“慕臣你去安排。”
李煦是在绥州城外的草亭里见到的康乙全,四名健卒抬着老将,左侧是幕宾应古流,右手是护军孔捷,身后还立着一位威武挺拔的将军。
李煦心里暗笑:老东西果然奸猾,为了避免参拜我这个西北兵马元帅,竟装起病来了。果然,康乙全见了李煦就假装要起身参拜。
李煦忙上前扶住,眼中含笑道:“没想到老将军竟是如此儒雅的一个人,我以为杀人如麻的康老将军应该是尊黑铁金刚呢。”
康乙全道:“老夫也没想到杨帅会这么年轻,倒像是老夫的孙儿啊。”
李煦道:“如今这世道拳头硬的是祖宗,软脚的螃蟹才是孙子。”
康乙全道:“那咱们俩谁是硬拳头,谁是软脚蟹啊?”
李煦道:“年轻气壮拳头硬,年老气衰软脚蟹嘛。”
康乙全道:“胡扯,年纪老的才是祖宗,毛没长齐只配做孙子。”
……
应古流听二人斗嘴,把嘴直撇,暗道:“这两位也算是当世豪杰了,怎么一见面就跟**骂街似的,如此的粗鄙不堪,这成何体统嘛。”
于是忙插话道:“眼看这雪越来越大了,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学生在前面的小庙略备热酒一壶,二位还是庙里说话吧。”
康乙全说:“甚好,两个兵痞在这能争出什么名堂,咱们还是学和尚清静清静吧。”
李煦驳斥道:“兵未必就是**,和尚也未必都清静,我看天下的和尚多是六根不净。”
眼看俩人又要拌嘴,应古流赶忙前面引路,领着二人进了路边的一间古庙,那庙早已毁于兵火,只剩大殿未倒,不过也四面透风了。
应古流和孔捷扶着康乙全行入庙中落座,李煦说:“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老将军说。”
应古流眨着眼,孔捷黑着脸。俱都不语。
康乙全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一面斟酒,一面问道:“你邀老夫,究竟有何话说?”
李煦道:“还老将一样东西,索一样东西。”
说着话,他递给康乙全一封书信,书信是王福林的。
康乙全认得王福林的笔迹,惊愕地问道:“他还活着?”
李煦道:“国之栋梁,岂敢摧折。可惜那一万锐卒现在是一个不剩了。”
康乙全的眼眶有些****,他收了书信,端起酒碗道:“老夫谢谢你。”
李煦说:“你不必谢我,要放回他们回去,你得给我一样东西。”
康乙全道:“你不必说了,这东西来日一定奉上。”
庙外的风雪越来越大,十步之外已经看不见人影。应古流搓着手,哈着气跟身边像雕塑一样肃立的孔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瑞雪兆丰,看着架势,关中今年又是个丰年。”
“这儿雪大,关中至今一片雪也没下,怕是这里遭白灾,关中遭旱灾。”孔捷答道,声音又冷又硬。应古流叹了口气,摘下耳朵帽,使劲地搓了搓耳朵,跟孔捷说:“时候不早了,再不走,天黑前就赶不到驿站了,你看咱们是不是催催大帅。”
孔捷皱着眉头望望天色,默默地点了点头,正要动身,却见康乙全已经拄着拐杖,送李煦到门口了,孔捷和应古流连忙上前搀扶住康乙全。
李煦正向康乙全拱手告辞呢:“山高路远,泥深水滑,老将军多多提防,别摔了跟头。”
康乙全道:“李少保也要防备着今冬雪大明春缺粮,小心别饿死了。”
说完二人相视哈哈大笑,竟觉得十分投缘。
……
河西之地积雪盈尺的时候,长安城才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这场迟来的雪下的异常大,这个冬天长安城冷的出奇,种种诡异之事层出不穷,乱象丛生。
城南安义坊的曹姓人家养的母猫竟然在大雪之夜生了一只只有一只眼的猫仔,因为鼻子孔长到了嘴里,生下来不到一天就一命呜呼了。那猫死了没几天,永宁坊十字街西之北的一口水井里的水突然翻滚起来,热气腾腾,把水打上来竟然可以泡脚,惹的四街八方的人都涌了去。因为人太多,街坊使不得不封了那口水井。
如果说这些发生在外面的事只是传的沸沸扬扬,而没有闹出什么动静的话,那么发生在大明宫里的一件事就足以骇人听闻了。
内侍省的一个负责打扫中和殿前球场的小宦官,因为深秋乱飞的树叶而十分苦恼,尽管入冬以来球场已经封闭不用,但省内的官员督察的反而比往常更严了。为了免挨或少挨板子,他不得不每日半夜就起身,一直打扫到天明。
一日三更他又早起来到球场清扫落叶,冷不丁地发现地上落有一绺头发,起初他并没怎么在意,以为是那个宫女来此游玩时留下的,就把头发混合这树叶一起扫了去。不想第二天,他打扫到那,又发现了一绺头发,这回小宦官心里就嘀咕了,心想这是谁跟自己过不去呢,故意整我怎么着,于是第三晚他没睡,一更天就赶到了那,熄了灯笼坐在地上等,看看谁在后面使坏。
虽然天寒地冻,但小宦官还是熬不住阵阵袭来的困意,于是就坐在一堆枯叶里打起了盹儿。时到二更末,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吹的树叶哗哗之响,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宫女慢吞吞地走过来,离着小宦官不足两丈远处,她蹲下身来,在地上乱摸。
这小宦官早吓得上牙槽死磕下牙槽,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里还能说出话来,不仅话说不出来,腿也麻了手了麻了,一动不能动。那个宫女很快就摸到了他的跟前,忽然抬起头来,阴森森地问他:“小郎君,你瞧见我的头没有?”
小宦官听她说话还算客气,一口总算上了了,他战战兢兢地答道:“我没……没瞧见什么头,就只瞧见有一绺头发。”那个宫女听闻这话骤然发出一声怪叫,厉声说道:“那就是我的头,我的头让黑心鬼给砍了,就剩这绺头发了。你还我头来,你还我头来!”
这时候一阵风吹过,吹散了宫女遮挡在脸上的乱发,小宦官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向自己索头的宫女其实没有脸,她的头竟然是一只狗的头。
同样荒诞不经的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说的还是一个早起洒扫的宦官的见闻,这个小宦官在含元殿前当值,一日二更末正在广场空地上洒水,冷不丁地有一阵阴风吹来,吹的彻骨生寒,然后他就听到了一阵诡异的声响,如蚕啃吃桑叶时发出的声响,咝咝啦啦,他打起灯笼一看,不禁毛骨悚然,脸色苍白,只见迎面有数百个无头鬼晃晃颤颤走过来,那咝咝啦啦的声响正是他脚下朝靴摩擦石板发出的声音。
无头鬼们一边走一边囔囔:“你有头,我没头,你还我头来,还我头来。”那宦官吓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丢了扫帚转身便跑,哪知他一回头,更是吓得肝胆俱裂,原来在他的身后正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正一把一把地把自己的头发往下扯,边扯边冲他嘻嘻地笑,并说:“你扯我的头,我扯你的头。”
这两桩以传开,宫里的宦官忍不住就议论纷纷,都说风头变了,连伍才人都来出来索命了。人们一口咬定,说那个女鬼正是被王守澄处死的伍才人,伍才人的父兄皆为朝臣,获罪被灭族,奉命的宦官端去毒酒,伍才人不肯奉诏,满殿疯跑,边跑边喊:“阉党乱政,我要见皇帝。”
宦官恨她不从,恼怒之下令卫士揪着她的头发,硬生生地把毒酒灌进她的嘴里,卫士用力太大,伍才人挣扎又烈,以至于满头的秀发被扯落大半,据说伍才人临时的时候瞪着处死她的宦官说:“你扯我的头,我扯你的头。岁在庚申,热血滔天。”那个宦官也很硬气地说:“扯我的头之前,你还是先找到自个的头吧。”
为了防止伍才人死后变成厉鬼报复,宦官割了她的人头,将一颗狗头缝在尸身上,代以陪葬,又请术士动手在她的棺材上动了手脚,令她永不得超生。据说那个处死伍才人的宦官就是王守澄身边的亲信,天下司的主书常宣华。
时逢末世,妖孽恒盛。
堂堂的大明宫里竟然出了此等谣言,扰的四方凶凶,因为打球摔伤了腿,卧床休息的李湛勃然大怒,严令右军中尉梁守谦查明造谣者,严惩不贷。梁守谦把大明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查出什么名堂,又把太极宫、兴庆宫也翻了一遍,终于拿获了真凶,交付京兆尹审讯,那几个造谣生事的小宦官对造谣一事供认不讳,不意到朝会时,枢密使刘成偕却突然指责梁守谦,说他搪塞钦命,找了几个替死鬼来交差。
梁守谦急的脸发黑,嚷着要那几个小宦官上殿,以便当庭对质,在宰相李逢吉的主持下,那几个小宦官到底被带上了殿,当着病重的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那几个小宦官当庭翻供。一起喊冤,说是梁守谦滥施酷刑将他们屈打成招,诬陷他们。
梁守谦百口难辨,惶恐请罪。得了个官降两级,罚俸一年的惩戒。
在这场小小的争锋中左军王守澄一党又一次小胜右军梁守谦一党,都说阉党阉党,阉人凑在一起的确是成一党,不过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互相之间倾轧起来也是血流成河,毫不留情。受了一番磨折的梁守谦不得不放下体面又一次低三下气地走进王守澄的值房,一口一个“上将军”叫的甘甜如蜜。两位禁军中尉凑在一起嘀咕了一下午,黄昏时刻,梁守谦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一面披斗篷一面对王守澄说:“这回啊,咱再也不擅作主张了,一切唯你马首是瞻。天下乱成这样,咱们再不齐心协力,就全完蛋啦。”
两军中尉商议的结果是迎请李煦入朝执政,名分是宰相,只是此宰相非彼宰相,是宰执天下的真宰相,或者“真宰相”三个字也不足以形容其权势,李煦这个宰相除了执掌国家政务,连皇帝的家事也一并管了。
李煦是在李蒲被册立为太子后进入的长安城,赐宅永嘉坊。
自在马球场摔伤了腿以后,李湛一连卧床两个月起不来身,起初还让他抬着四处走走,看看斗鸡斗狗,有一段时间还迷上了上朝视事,入冬之后伤势日渐恶化,他就整日懒洋洋的躺着,连听戏和观赏歌舞也失去了兴趣。在太皇太后郭氏和王太后的再三劝谏下,他才下诏册立尚在襁褓中的李蒲为太子。
国有储君,天下安心。李湛就乐得做个甩手皇帝,内事问王守澄,外政问李逢吉。大唐已失大半天下,问政早已流于形式,眼下最关心的是神策两军和朝中官吏的衣食粮饷,大唐皇朝正的是衰落了,整个朝廷现在完全是在靠借贷过日子,这样的日子能熬几天,谁心里也没底。过一天算一天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