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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风劲节在水下睁着双眼,目光如梭向前方一扫。
江水北岸,礁石嶙峋,潜游过去,逃生当不致太难。
他人在江中,心思丝毫不乱,单手抱着身边的卢东篱,抛了铁锚,双足一登,于水中旋身,白衣翩跹,姿势依旧美妙。
他知道自己虽可在水下屏息良久,卢东篱一来武学不精,人又久病羸弱,未必便支撑得了一时三刻,这时见他双目紧闭,当下伸臂将他身子抱在怀里,一手扶了他颈项,头一低,含了他双唇。
对方身子在他臂间一挣,风劲节手上使劲,牢牢箍住他手臂,舌尖一吐,叩开卢东篱牙关,一口气渡过去。
那青衫的书生神智半醒半昏,因着本能也抓握着他的衣裳,四唇一时胶着一处,两人在水底随着暗流向下游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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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岸石滩水清苔绿,七八只灰翼沙鸥悠闲戏水。
猛然间波的一声水响,浪花飞溅,水中倏得如鱼跃般露出一人,白衣裹体,满头墨黑的长发,湿淋淋披在肩背之上。
风劲节连声咳嗽,一手攀住礁石,回身将卢东篱拉了上来,身靠着崖壁避风的凹处,才解开了那人的衣襟,双手揉抚他前胸后背。
秋江水寒,两人浸的久了,一个带伤,一个体弱,一时都疲惫不堪。
卢东篱呕了几口清水,人才渐渐清醒过来,视线模糊的眼睛微微闪动着,似还有些茫然。
风劲节握着他的手,低声说:“东篱?”
那人单薄的嘴唇又抖了抖,“……劲节。”
终于开口,唇间吐出这二字宛若千斤,却已不再是询问。
从来天下只有一人,为他水火来去,生死淡然。
日头渐渐地高升,白光炽烈。
风劲节笑了笑,“死了又活,这事呆一会儿再给你解释。今天我本来在岸边备了马匹,可惜在船上和那位副统领纠缠久了,给水冲下来太远,这会儿还得往上游走几里路。这边山崖不高,我背你上去。”
他转过身,一手拍打着江岸的粗糙岩石,卢东篱也摸索着站了起来,两人劫后相逢,在他看来宛如隔世。他性子本来清淡,当日定远关迫于无奈,亲手刺死风劲节,更是心如冷灰无可复燃,乃至束手就缚,以图一了这段恩怨之时,情绪上都没什么太大波动,然而这时模模糊糊地看着那人的背影长发,一时竟是忍不住想要哽咽出声。
风劲节怕他眼睛不便看不清楚,在他面前略略弯下身,拉住了他的手,要他伏在自己背上。他怔怔了片刻,终是慢慢伸出手臂,勾住了对方的颈子,两人身躯相贴,一时间竟然觉得十分温暖。
卢东篱只听那一身白的男子笑着说“那天也是掉在江堤底下,可是做梦也想不到竟然给你捡了去,省了我好大功夫”,不由得嘴角慢慢泛起一丝苦笑。
其实他还清晰地记得,他一刀扎进那人的心脏,手抖得几乎把不住八寸长的匕首,却还是得咬着牙,拔出来,再刺进去,反反复复。
那人安安静静地伏在他肩头,纹丝不动,眉眼带笑,任凭一地朱红横流成河。
卢东篱还记得他和风劲节刚刚有些深交,他总是飘忽来去,华服香车美酒佳人,淡看天下风云潇洒,仿佛一肩就挑尽千古的风liu。两人初识在桃源小县,死别在大漠边关,那人上无父母下无妻儿,一直到死,那颗在风在云的心里,都长长久久记挂着他。
他一向自认是极笨拙的,又想着读诗书经世致用,又抛不下士人清高和光同尘,他把一应同僚下属或礼赠或贿赂的财物好好地封存,只供日常上下走动应酬,一毫也不挪为己用,然而却总不免羡慕那人横行天下的坦荡明白肆无忌惮。论知交本来不该讲你我亏欠,然而风劲节给他的,他实在承受不得。
静夜时分,他有时也扪心自问,到底有多么凉薄的心思,才让他能任那人束手受刑,痛极长呼,而不发一言。
泪滴在湿透的白衣上,透衣的冰凉江水中乍然一缕热烫,缓缓渗下。
风劲节正在嶙峋山石间一路攀援,这时也不由得怔了一怔,笑了一笑。他手足并用地爬上崖顶,背上的人便立刻松了手,从他身上滑下来。
人在高处,风光一览,近处松风玉浪,远望还可见阵阵炊烟,天如圆盖,地如棋盘,江风吹着湿衣,令风劲节颇觉畅快,然而他只是一手挽了卢东篱,轻声说:“走吧,这地方风大,别受了寒。”
给他拉了手臂的人却一时不动,隔了片刻,才静静地说道:“你我越崖上岸,陆泽微一时半会儿便追不来了,你先顾着身上伤势,不要勉强。”
风劲节闻言微微一惊,终于还是忍住了未曾问他何以得知自己受了伤,心思转了几转,舌尖尝到口里腥咸,忽地醒悟过来,不由得嗤得笑了出来。
卢东篱性子是极认真的,听他发笑,不由得咬了咬嘴唇,有些赧然,猛然手上一紧,已是给那人笑吟吟握了,拉着便走。
风劲节一边走,一边说,“也好,这里风景不错,暂且找个避风的地方歇歇。等我医好了你的眼睛,就是我们再来梅江玩个十天半月,也不碍事。”
秋风阵阵,林浪起伏,远处仍传来江水声声拍打岸礁的声响,天地清音洗人心肺。卢东篱跟在风劲节身后,心中的悲苦愁思一时也淡下了许多,只觉那男子手掌修长,甚为温暖有力,这样走了半刻,两人才靠着一株老树,坐了下来。
卢东篱朦胧望着远处的江水如练,淡然脱口念了两句“云枕千峰近,开窗放大江”,风劲节立刻在他身边夸道“好气魄好文采”,卢东篱听了,偏了头看他,忍不住说道:“这是你写的。”他身边的人听了先是一愣,继而扬眉放声大笑,声音亦清如江水激石,远远传出。
他心里本来愁着如何给卢东篱解释自己死而复生之事,这时倒一毫不挂怀,只是倚着对方的肩,缓缓开口。
“我跟你说我是天上仙人,你信不信?”
卢东篱和他肩并肩坐着,静静答道:“我信。”
“哦?”
“……风劲节是怎样的人,自在我眼里心里。你到底是天上神仙,还是世外奇人,我并不介怀。人生苦短,你我有一世之缘,已是足够幸运,我亦不敢多有所求。”
风劲节听他说出“一世之缘”四字,心里忽然一疼,好似给人骤然揭开了眼前繁华美景背后的无边寂寞,一时竟答不上话。他身边的人又再开口,沉静言道:
“劲节,别太委屈了自己。”
那白衣的男子听了这话,长长叹了口气,放开眼界,望大江东去,天际水阔云底。
就这么呆了片刻,风劲节伸臂揽了卢东篱的肩,低声说道:
“是,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所谓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他说着,便慢慢地伸出手,给那人梳理一肩碎发。
(完)
问情番外温柔如旧(耽美慎入)
皇宫是一片明晃晃的琉璃瓦,雕梁画栋汉玉重阶,朱雀丹墀红漆大柱。
坐在九五之尊的龙椅上,新君俯瞰文官武将,一片红黑衣袍紫绶金璋,哗啦啦在他脚底跪了一片,齐齐口称万岁。
昔年的瑞王爷抬眼,向大殿的高天直望出去,那时天边正有飞鸟,翼尖擦着云,悠然掠过。
云白如他长久不能忘怀的男子那一身素色翩然。
他还是瑞王的时候便感叹过,纵然天下在手,身为倾国至尊,也必不如那人的逍遥快活。而等他第一眼见了风劲节,第一个念头竟是何不就此抛却江山,去学他独倚高楼,放旷一生。
那人在高处对他垂目而笑,白衣如雪。沙场血腥、京洛风尘就像江水滔滔自他脚底流过,纵然纷繁喧嚣,却再捞不着他的半片衣角。
瑞王饱读史书,在赵国皇子之中一向以学识自倚,然而就那一日他才真正明白,君慕臣臣慕君的高风雅意。
“若我得风劲节为将,何尝不愿与他携手同醉,出征便给他牵马扶鞍,凯旋便给他亲解战袍。”
瑞王这样想着,深邃的眼睛里,便显出高处不胜的寂寞萧索来。
而那时候风劲节已给皇帝一道圣旨,以贪墨之罪处死在定远关。而他还记得那人手举酒杯,对他一笑。
他明明白白,他绝无犹豫。他不像瑞王所了解的那些受人钦仰的名臣,既不清高亦不衿傲,他只是把他一片赤诚的君臣鱼水之心看个通透,然后淡淡说,我与卢帅共进退。
他听传旨的何太监说起,风劲节如何校场失态斥责卢东篱,如何为那人怒形于色。卢东篱卢东篱又是卢东篱,那时候瑞王的心里便浮着一个淡青的影子,无比清癯无比秀逸,无比可恨。
其实他并没见过卢东篱,只是对着自己心里的人形,下意识地生出一股阴狠的恨意。后来连女乐给他抚琴,他听着琴声一缕清微淡远古意盎然,也想到卢东篱恨到卢东篱,恨不得抓起御座前笔墨砚台文书奏折,一股脑向他脑海里的书生劈头盖脸扔过去,打得他青紫破烂。
他是九五之尊,他俯瞰天下四海所仰,他要做千古第一流的君王成就第一流的功业,只可惜,在他人生第一次的动心,便输给了一个一身孑然的书生,输的痛心忍恨,一辈子不能忘怀。
既然风劲节肯为卢东篱死,他便也想看看,卢东篱的血能不能在风劲节雪白的衣襟上,留下哪怕一点点的痕迹。
而结果,他并不知道是否合了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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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尘嚣之外,苍穹之下千里锦绣江川的小小一角。
一池绿波催生春草,池边几树垂柳桃花,招惹得蜂蝶纷纷。
桃花树下一张竹榻,横卧一个青年男子,白单襦紫结缨,赤着脚,趴在孩儿枕上,懒洋洋一手拿了柳条,去撩拨岸边红红白白的游鱼。
张敏欣在通讯里声音极其不忿。
“你再不起来,你就不是风劲节,是猪和阿汉。”
女生如此盖棺定论,对同学如此每天在太阳底下晒屁股的行径相当不满。更加不满的是猪和阿汉还要遭到世俗的否定和批判,而这个人,就算披头散发袒胸露乳,那另一方的当事人也会施施然而来,夸奖他好一番魏晋竹林风骨。
每当想到此处,张敏欣都恨不能把风劲节剐了出气。
果然她话音刚落,后院门已经嘎吱一声,轻袍大袖风中飘然,卢东篱踏着一地细草,微笑着朝风劲节走过来。
人到近前,便看见纷纷落英随风,飘了那人满身,衬着他衣服雪白的底色,甚是好看。
卢东篱微微一叹,将手里夹袍给他盖在身上,风劲节在榻上伸伸脚,万分适意。
那人柔柔地一笑,低下头来,“劲节,好点了没?”
他点点头,盘腿坐起来,拍拍自己的胃,“没事了。”
“脸色还不大好,还是再吃两服药的好。”
“……眼睛恢复得倒是不错。”风劲节满不在乎地握住那人一臂,轻轻捏捏,“上次见你,又盲又哑,人都瘦成干了。”
卢东篱给他带着轻嘲的语气勾起了几分回忆,乌沉沉的眸子在那人脸上转转,叹了口气。
几天之前,两人刚刚搬来这里住下,因为他眼睛还不大看得清东西,便如当年在定远一样和风劲节同榻,半夜那人裹在被子里抖成一团,他给惊醒了,那时风劲节疼得蜷成一只虾米,又硬拦着不许他出门找大夫,一定要自病自医,两人直僵持到天亮。
这人再怎么是妙手神医,做病人可一定差劲,非说自己给自己当大夫,连望闻问切都可省下,药也不肯好好喝,反而馋酒——其实卢东篱就觉得,他那病多半是饮酒无度勾起来的,只是当事人死不承认罢了。
“你还说……”书生的话出口一半,给那人拿眼睛直直瞪着,有些哭笑不得。
卢东篱长久以来,就自觉在风劲节面前很欠气魄,明明自己占着道理,给他一压,立时心里虚了,他统辖三军、临阵决断毫无犹豫,这时候却挣扎半晌,才把后半句勉强说了出来。
“……上次你病得凶,胡话都说出来了,今后酒也少喝点罢。”
是为了他的病,劝他少喝酒,倒像自己得罪了他一般。
张敏欣在风劲节的脑海里格格笑,“劲节……你看,他说你说胡话呢。”
风劲节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头发,其实他也怕卢东篱,招惹得那人恼了,一股倔强的劲头上来,那他到时撒泼耍赖也都没用的。
于是他爽快地挪挪身子,照着卢东篱肩膀上一挂,“我说什么胡话了?”
那书生显然有些微讪,风劲节看着他,一脸清白微笑。
他们相识已久,初时风劲节浪迹天涯四海寻欢,卢东篱则公务缠身不得闲暇,因而只有隔三差五的书信往来;待到定远关相聚,平日在一起讲习战法、操演三军,战时相携冲锋陷阵,真正结下一段生死不易的知交之情。
然而,却从未如今日这般,抛却身外之事,一起闲散度日。
小窗看月,泼茶赌书,琴酒相娱,隔溪听莺,春山跑马一骑双乘。卢东篱本不是个看得开放得下,能这么南山隐逸过逍遥日子的人,然而心里知道这样生活也并不会太长久,反而恣意开怀。
春guang一日一老,熏风里柳丝纷飞如雪。两人在桃树底下絮絮地说话,一身青衣的书生渐渐地倦了,就身子一歪,躺在白袍男子怀里,过了短短片刻,便一梦酣然。
梦里总是有穿白的风劲节,眉眼带笑,顾盼神飞。
——其实这人也一贯是笑着的,满脸的逍遥无忧,透着背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漠。他爱修饰,就要锦衣华服白衣晃晃;他爱享乐,就要醇酒美人高朋满座。然而人在军中,布衣蔬食,风餐露宿,战场厮杀,人不堪其忧,他却不改其乐,每天悠闲来去,一毫不变。
他曾夸那人心胸豁达,有高古风范,然而风劲节只是笑着摇头,那双黑亮的眼睛向他看过来,目光烫得他心里一疼。
他记得他弹琴,那人也自背后凑来,一手在弦上一捻,好似男子轻抚情人如丝的肌肤,铮铮琮琮的清音和着他的笑,随着春风里的剪水燕子掠过柳梢。
劲节的琴也是不错的,技法上自然不能与国手相较,然而总有几首曲子在他指下挥出人所不及的神韵与味道。
东去不返流何长?红颜白发催何忙?怡情风月总无常,生死修短岂可强?
他不是听不懂,不是看不出,他只是不能问。不能问那天不能管地不能拘,世事皆如云烟过眼未曾挂怀的风劲节,是否也有一腔愁绪,满怀离索?
敏欣笑着,在小楼的主电脑前调侃风劲节:
“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你就要好好利用了?你说,你是不是报复卢东篱在你上辈子伤得快咽气的时候都不管你?”
风劲节仰头撇了一眼天,敏欣登时在屏幕上见着一双极亮的眼,朝她瞪着。
日头过午,穿单衣就渐渐的有些冷,风劲节慢慢地把那件衫子给卢东篱盖上,手掌滑过那人的髋骨,顿了顿,自觉掌下颇有些嶙峋的突兀。
他冲着天笑了笑,神采飞扬的眼睛也就像是天上星辰的冷辉一样好看,“我一向都很柳下惠,你要不要留着自己的鬼点子,到轻尘家里去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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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卢东篱一梦方醒,小小院落中已是暮色侵人,而风劲节还在他身边坐着,和他睡下的时候保持着几乎相同的洒脱姿态,一手揽着他身子,抬头看天看云看水看夕阳。
看日色早过了晚饭的时候,他有些歉意地冲那人笑笑,翻身慢慢坐了起来。
在从前,卢东篱地地道道是“君子远庖厨”,两人刚住下时还仗着风劲节做伙夫学了两下做饭的本事,拿来应付。这阵子那人病得只能喝米粥,他架只锅子慢慢地煮,后来切了鸡丁鱼肉和青菜丢进去炖,弄出来的东西倒也有滋有味,这样风劲节还取笑他“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来为我做羹汤”。
“风大了,你快回房吧。我去抱柴生火。”
暮色里柳絮给风卷着直上高天,卢东篱看着风劲节一身极单薄的打扮,身上纯白的细绢流水般扰动,给风吹着颈子和大半裸露的胸膛,不由得有些心疼起来。而那人笑笑,一把拉住了他左手,让他坐在身边。
他的掌心依旧温暖,手掌依旧修长有力,好像血管里流着寒风冷却不了的一腔热血。
“急什么。”
风劲节这样说着,拉了卢东篱在身边看落日。晚霞烧红了向西的半片云天,日头滑下,一片金光灿然。
平林脉脉,寒山一带,暝色渐深。
卢东篱看着身边的人,那一身白的男子向着天际最后一点赤霞,目光杳然,不知所之。
他只是淡然地相陪。
许久之前,风劲节曾经对他说,我就喜欢你自己虽然是圣人,却不要求别人跟着你做圣人。他们如水知交,互不干涉,那人的性子天塌不惊,心底的波澜旁人也就不易知晓。
……卢东篱记得,那人曾在定远关城墙上,大漠一轮白月之下,笑着问他,我死了,你会怎么样?然而直到刑场上刽子手那一刀落下,鲜血飞溅天地,他才真正刻骨铭心——那个为他遮挡如晦风雨暗箭明枪,始终屹立不摇的风劲节,也会疼痛会软弱,也有一副血肉之躯,会受伤,会死亡。
然而他却没能为他做什么,至多陪在他身边,扶他醉似玉山将倾的修长身躯,第二天,劝他少喝点酒。或是风波淡尽,和他并肩在池边柳下看黄昏晚景。
虽然……背影,美如连璧。
风劲节在两人的大袖底下,一直握着他的手,渐渐地身边的书生面容上仍在微笑,手指尖却渐渐微颤冰凉。
他望着远天,开口向卢东篱说道:“记得咱俩在定远领兵,朝不保夕的时候,你讲过庄子谈生死的几句话。”
说完这句,他回头笑望那人清盈如水的面容……一缕微思,如烟笼眉尖。
“生死修短,岂能强求?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
柔和的声音自卢东篱唇间流出,美如有音律在其间。
一个人寿命长短,是勉强不来的。我哪里知道,贪生并不是迷误?我哪里知道,人之怕死,并不是像幼年流落在外而不知回归故乡呢?我哪里知道,死了的人不会懊悔他从前求生呢?
风劲节微微一笑,手指着远处夕阳下的西风古道,“我活着,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漂泊。”
卢东篱微微一惊,手上用力抓握了他的手,有些惶惶然地看他的眼睛。
“劲节……”
“死,就如同风雪夜归。”
那白衣男子并没躲闪他的目光,而是定定看他,卢东篱知道风劲节有双极动人的眼,桃花带笑春水含情,如织的睫,瞳子黑似鸦翼。
一命如泊,终生不息,恰似飞蓬柳絮,随风飞扬,纵死不止,何处是止泊之所?
小楼一梦,他选了千年之下士人的骄傲和痛苦,他看着卢东篱,青袍广袖,人淡如菊,恰如累朝累代的书生风liu。
风劲节拉着卢东篱的手,慢慢向着自己胸膛上滑,于是那个书生颤抖的指尖底下,多了一颗平稳地跃动着的心脏。
“东篱……我问你,你于我,是何人?”
那人整个身子都如同柳枝着风,无可抑制地一阵轻颤。
“是知交,是……挚友。”
白衣的青年仍是懒洋洋地笑着,他爱煞这人,纵然是为难是茫然,认真诚挚永远不改。
他点了点头,附上他耳际,低言。
“你疼我也会疼,你苦我也会苦,你如不快活,我也不高兴,如果你死了……”
卢东篱一手按在他左胸,风劲节的心跳,丝毫不乱。
他有一瞬间想着逃走,缩进最远的角落里,不闻不问那个千钧之重的答案。
可是风劲节只是一笑,洒然。
“要是你死了,我也就再没法子在这里,说这生生死死的风凉话了。”
那名男子,就那么大大方方地,自拉他改抱他,语声愈轻,沾在他唇上,吐在他口里。
他就那么给对方搂在怀里辗转亲吻,沾染了满口女儿红的酒香,他清晰地感到对方的手掌温柔地揉抚着自己的肩背,摩挲,甚为温暖。
如此私密的亲昵,他连动一动都不能了,只得由着那人温软的舌尖擦着上颚自他口里滑出,在唇瓣上濡湿流连,意犹未尽。
风劲节反过手,在他腰上蹭蹭,叹息道:“东篱,你真瘦啊。”
这时,本该听他说话的那人已给他吻得头晕脚软,趴在他肩上,喉头不住地轻颤,头脑一片空白。
如此搂抱依偎唇舌含吮接肤交颈不合礼法,为什么……劲节,依旧满脸的自然从容。
他的褒衣博带逶迤一榻,连内襦也给褪到肩头。风劲节微微扬头,伸手抽了头上玉弁,满头墨发披泻而下,与榻上人一肩乌丝纠缠。那时卢东篱才察觉,自己竟连发也散了,于是只是紧紧闭了双眼,任凭那人玩笑似的轻轻撼动。
那人的手指将他内外袍服,上衣下裳,一层层的衣带结缨抽解开来。卢东篱活了多少年就读了多少年的圣贤书,然而此刻头脑里经史子集成篇礼仪教诲都成空白……三千世界,尽成一人。
他窥见风劲节拉着自己白色薄衫的襟口,轻轻一扯,堪堪近腰的黑发洒上修长俊健的身躯,潇洒端美。
那人笑着说,东篱你太瘦了,然后温热指尖滑过他双肩胸膛腰胯,停留在他几乎痉挛的瘦削大腿上,微微摩挲。连他满喉的哽咽低呻,含进自己丰润的嘴唇。
他情欲上的需索向来淡薄,和妻子同房的日子本就不多,每次也都是循规蹈矩,安安分分,全无那人半分的风liu淡然。
风劲节极温顺地贴附着他弓起的身子,揉着他耸动的肩,脸腮相偎肢体纠缠。卢东篱自觉胸膛每一下抽噎似的起伏,正正抵着那人一腔温暖。就连他受不住,四下抓挠的手指也给轻轻抄住,微微吮吻。
极温润的声音跟他说,傻子你做什么不说不要不说你滚开。
他死死闭着眼闭着口,任凭自己的长发缠了风劲节满颈,沾了满肩。
暮色里桃花飘下来,落在他因qing动而颤抖潮红的躯体上,被灼烫的唇舌覆了,化作深入肌理的绯色。
他颤抖着叫那人的名字,劲节劲节,鼻音里杂着细碎的哼吟,几不成声,紧紧攀附着对方饱满肩背的手臂,指尖在那人光滑的脊上留下深浅的抓痕。
承受不得的倾情,承受不得的放纵,东篱犹能感觉自己软颤的腰身与紧绷的双腿,和着对方的动作被摇撼着,他把脸贴在那人滚烫的肩窝里,由着对方在他耳际留下一串水湿的亲吻。
他答应着他,东篱,我在这儿呢,声气有些断续,喘息醇厚低沉。
杀了他好了。
书生如此昏沉,喘息呻吟和着竹榻摇荡的清响,糅杂一处。劲节自然不会杀他,只是在倾情一刻,欺身压了他,在他骤然尖锐的细微哀声中,让他感觉那一片失速的心跳。
于是他如藤蔓般附着他,至死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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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醉酒。
卢东篱整个人一时如给人抽了骨头,软成一团,不住喘气,汗珠从额际滑下,挂上细密的眼睫。
那人肩上随便地披着他的青色袍子,自外头抱他回来,仍是双臂轻轻揽着,碎碎吻他额角肩头。
他不敢抬眼看风劲节,潮红未褪的面颊上,几乎沾染了一丝惨白的色彩。低头眼前就是那人上臂流畅有力的线条,肌理细致。
曾经那一日,他在城头亲自督战,那人在榻上生死挣扎,他只听人说风将军重伤昏迷里给人救回来,一身血,尽染白色战袍。
不由得抬起手,尚未抚上那人肩臂,已听见他低声叹息。
风劲节指尖摸索着他眉角,语声颇见寂寞。
他说,这是什么时候伤的,我竟不知道。
他惊觉,低头看自己满身的新伤旧痕,涨红了脸,曲起身子,仿佛只要不看不想,便逃得了那一刻的无地自容。
对方只是从从容容,手托起他下颌,笑着对他面容细细端详。
然后他又再次说,东篱,你好瘦啊……
语尾拖出长声,悠悠如叹。
那一天,柳絮飘飘,春桃流华;那一刻,夕阳已坠,天地浑然。风劲节只是怀里搂紧了卢东篱瘦削的肩膀,自顾自闭眼微笑。
不去想,人生倏忽,百年之后,何处止泊,何处寄托,谁人共我生死,谁人许我温柔。
(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