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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靖王的心情,他只知道,此刻那里的孩子,笑脸是那样灿烂而惹人疼爱。那不是他的主君,那不是他模拟的对象,那是他的孩子,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孩子。
他虽然不是完美的,然而在他的心中,这个孩子却是这世间最重要的存在。此刻,模拟算什么?成绩算什么?能够在这里,听着那个孩子清脆如铃的笑声,能够看见那个孩子灿烂如阳的笑颜,还有什么是重要的?还有什么是要追求的?燕凛的幸福,不是比什么都更加重要吗?
容谦嘴角含笑,站在树荫下静静地看着两个打闹的孩子,比阳光还灿烂的小脸,听着两个孩子稚嫩却壮志满怀的志向,比银铃还动听的笑语,心里的愉悦便那样一点点一滴滴地渗透到心底,便忍不住从脸上到眼底,都是满怀的笑意了。那样的愉悦温柔却又光辉夺目,便是看一眼,此时的容谦也让人觉得仿佛是天神下凡那般的慈悲满怀,普度众生了。
那个午后,庭院中孩童嬉戏欢笑的场景,左相容谦柔和注视的眼神和发自心底的愉悦微笑,成为北靖王此生所看见过的最美的风景,而那短暂的时刻,也是他最觉得心底柔软幸福的时刻。
仿佛水墨画,一笔点下,便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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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这日正值盛夏,天气炎热,那种闷热简直要让人透不过气来一般,园子里的蝉竟也无声无息,怕是已经热得晕过去了吧。此时偌大的北靖王府,竟也是安安静静。为什么?北靖王爷此刻正在火头上,谁敢再多说一个字,多做一个动作?
王府中厅里,北靖王已是气得脸都红成了紫色,摔了一地的杯碗瓷器无不反映出此时王爷那到达沸点的怒气。王妃站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自家王爷根本不给她开口的余地,她便连求情都无法,只是担忧地看着那跪在中间的小人儿。
这便是王爷发火的罪魁祸首了。史靖园此刻倒是终于乖乖地跪在了中厅,收敛了所有的调皮。
“哼!你倒是长进啊。居然能够将先皇御赐的宝剑拿到府外,不但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你还居然跑到酒楼去打架!还有六福!”他一声断喝,跪在角落里抖得跟筛糠似的史靖园的贴身奴仆便哭腔大开:“奴才知错了!奴才没有拦着世子,奴才带着世子出府闯祸,再也没有下次了,王爷饶命啊!”
“你还想有下次?来人!给我拖出去打一百大板!”命令一出六福更是哭爹喊娘地请王爷饶命。一百大板啊,打下来哪还有人命啊!哎哟我的祖宗啊,你真是害死我了!
“爹!”史靖园一听自己的贴身小厮要挨一百大板也急了,忍不住开口求情。要出去的是他,六福是下人自然是要听主子的话,这一百板打下去,六福还有命么?
“都是孩儿的错!您就罚孩儿吧,六福只是听孩儿的命令而已,求爹收回成命!”
“哼!你不用急着要罚,我有的是账和你算!”史靖园只好低头闭嘴,只看着被拖走的六福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只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母亲。王妃收到儿子恳求的眼神,只好开口道:“王爷,把所有的错都让下人替靖园挡了,恐怕他会更加有恃无恐,但是下人不拦着主子就是有错,为了以儆效尤,折半就好了。”
北靖王于是哼了一声:“还不快拖下去!五十大板!给我狠狠地打!”靖园只好泪汪汪地看着六福被拖下去,但是他也知道这是父亲能够让步的最多。
“史靖园!你给我跪好!你不禁擅自妄动先帝御赐宝剑,还带出府,本就是大错,你居然还跑到酒馆里惹是生非,让下人打了别人一身的伤,闹得整个市集鸡飞狗跳!你哪里还有一点身为北靖王世子的自觉?简直就是一个祸害!”北靖王细数他的过错,本来稍稍平复的怒气又腾地升腾起来。
“那是因为那些混混每次都跑到酒馆去敲诈勒索,所以孩儿为了为民除害才去教训他们的。”史靖园忍不住为自己辩护。
“你还敢狡辩?给我到院子里跪着!我不发话,不准起来!”史靖园一听只好哀叹着走向被太阳暴晒的院里跪着。被太阳这样晒着,史靖园忍不住羡慕被打五十大板的六福。至少五十有个边,打完了就可以去休息了,哪像他,现在跪在太阳底下暴晒,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两个时辰后,史靖园只觉得自己全身骨头都散开了,不禁后悔去为民除害了。被晒得口干舌燥,晕晕乎乎,他直想晕过去算了。可是偏偏学武的身体晕不过去,而若是装晕的话他确定自己会死得更惨。
“王爷,靖园都跪了两个时辰了,他才不到八岁,这样的惩罚也够了。”王妃心疼自家儿子,开始不断地做说客。“哼,不好好罚一次,他会越来越无法无天!王妃你不要替他求情!”
“若是我为世子求情的话呢?”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穿破了空气而来,北靖王抬头便看到了便装的容谦含笑站在厅外,不禁一惊便相迎而出:“容相大驾,请恕本王未曾远迎贵客!”
虽然北靖王贵为王爷,但是容谦是当朝左相,朝中一切决定权都被这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青年握在手中。先皇驾崩时乱成一团的朝纲,在经过短短六年便被容谦治理得井井有条。他的雷厉风行,他的权术手段可见一般,便是北靖王见了,也要客气一番。
容谦一身青衣,儒雅中更显清朗风骨。他含笑向着北靖王一揖:“是容谦冒昧拜访北靖王府,还请王爷恕容谦无礼。”他嘴里虽然这样说着,脸上神色却半点不见因唐突而抱歉的神色。
“容相大驾敝府,不知有什么指教?”北靖王知日理万机的容谦出现在自家王府中决不是无事过来串门,更不是饭后散步散到这里来的。
容谦也不答,只笑着说:“刚才从厅外走来,发现世子跪在院里,可是做了什么错事受了罚?”他看史靖园已摇摇欲坠的小身子不禁叹气,体罚啊体罚,他最恨的就是体罚!这明明还是个孩子嘛,干嘛罚这么狠?小孩子不听话,顶多打几下屁股了事嘛。古人为什么就那么喜欢体罚?
他虽在心里拼命腹诽体罚的不好顺便骂骂这暴力的北靖王,但是脸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微笑。北靖王叹口气道:“让容相看笑话了。犬子顽劣,因而罚之。”
容谦摆摆手笑道:“据容谦所知,世子素来聪明上进,明事知礼,更是文武双全。今日之事,恐怕也是有些误会吧。世子在外跪了恐怕有两个时辰了吧?他还是孩子,这等惩罚已然够了。罚得重了,对世子的身体也不好。我看世子也已悔改了,便请王爷看容谦薄面,勿再责怪世子了。”
既然容大相国都开口求情了,北靖王也不可能再坚持自己的惩罚,只得差人去叫史靖园进来。
容谦自然地坐下,拿过下人奉上的茶便开始悠哉地喝,可怜了北靖王不断地察颜观色在心里拼命揣度他到底所来为何。史靖园在市集里闹的事虽然不大,但是容谦正关注他,于是便也知道他做什么好事闹得鸡飞狗跳。
看着小人儿被下人扶着一瘸一拐龇牙咧嘴地走进来,一进来便要跪下给他行礼,他那本来就心疼被虐儿童的心理瞬间爆发,挡住要下跪的双腿,反而将史靖园揽到自己身边召下人给他冰敷膝关节。
容谦见孩子崇拜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自己脸上流连,便笑道:“世子今日为何被王爷责罚?”一听到容相问自己的祸事,便是史靖园也低了头不说话。虽然他觉得他是为民除害并未做错,但是这样惹父亲大怒的事情还是不让容相知道的好。容谦看着他笑道:“世子并未做错,错就错在……”
史靖园一听,咦?自家爹亲气得要死的事情,居然容相就这么三言两语平淡地就带过去了,还说他没做错?愕然一抬头,看见的便是容谦云淡风轻的笑容。那种笑容,看淡一切,看开一切,潇洒淡然,让人的心瞬时安静下来。
容谦无视旁边众人缤纷的脸色继续笑着说:“动机是好的,就是手段太差!要教训街头霸王也要讲究策略,世子的方法未免用得太笨!回去好好想想,下次如何能够又教训人又不把祸事揽到自家身上来。”
一番话说得北靖王摇摇欲倒,他在这里拼了命地教育自家儿子,容相倒好,反而来推波助澜,不但不骂,反而在教导他下次该如何闹事闹得有层次有水平一点,闹得满城风雨他还可以坐在庭院里悠哉地喝茶。这这这……啊啊啊……
见把北靖王打击得差不多了,容谦也终于敛了笑容说起了正事。那日燕凛坐着大马车把宫里的东西全给他搬相府来了,他也明白燕凛的孤独寂寞,既然燕凛点名要史靖园进宫伴驾,史靖园也是少年英才,知礼懂事的,进宫伴驾没什么不好,他就让史靖园进宫去陪伴燕凛便是。史靖园是一个可塑之才,容谦此刻也不禁为自家孩子的眼光感到骄傲。
容谦抿了口茶,看着史靖园淡淡地问:“史世子,我问你,你若是在皇帝身边,你会做什么?”容谦的问题很简单,也很直白,对小孩子,不需要用官场的虚与委蛇的一套。孩子总是会答得直接。
史靖园想也不想便开心地将那日对燕凛的话重复了一遍,答道:“在皇帝身边,我便是臣子。为臣者,必先以保护皇上周全为先,向皇帝建言献策,向皇帝忠言直谏,为皇帝分忧解难,替皇上保家护国!”史靖园虽未当过大官,但是古书却是看得不少。每每看到忠臣直臣,他充满正义感的小小的里内心总免不了一阵激动。
看着小人儿一脸的志在必得,容谦突然想到了那个傻乎乎跑去做忠臣的朋友,劲节在入世前,是不是也如同眼前的小人儿一般,有着满腔的热血和激情呢?想到劲节和史靖园一般的忠臣情怀,容谦不禁一笑:“好!冲你这番话,我就让你去皇上身边陪他。你要发誓,你便是舍命也要护得他周全,替他分忧,在他孤独的时候陪伴他,无论多么艰难都不离不弃!”一番话说得极是郑重,史靖园也认真地点头道:“我发誓!我会舍命护得皇上周全,替他分忧,陪伴他不让他孤独,无论多难都不离不弃!”
“这……容相!”北靖王忍不住开口劝阻。自家这捣蛋王有多么霸王他又不是不知道,若是将皇上带坏了可怎么办?他们拿什么来向容谦交待?
容谦抬眼道:“史世子是我看好的人,他有伴君的气度,王爷便不要再过于谦虚。若是有什么差池,我一力担待便是。”
左相大人既然发了话,北靖王也找不到说辞来推辞。容谦坐也坐够了,说也说够了,便站起来告辞。临走时看着小小的史靖园笑道:“史世子,容谦可是期待着你的未来!”
那时候容谦挺拔的身姿在史靖园看来,简直就是天神一般的崇高伟大。他看着容相离去的背影,满心将他当成了神一般的存在。他温和的容颜,他温和的眼神,他温和的话语,就像烙铁一般深深地烙在了史靖园的心上。容相,是这天下间最为高尚伟大的人!
他从不曾想过,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敌人竟然是左相大人。然而,他认定的是燕凛,不是容谦,所以他走得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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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凉凉的夜风穿过建筑的雕栏,透过红漆的格子窗,轻飘飘地在房中打个转,逗弄烛火摇曳闪烁。光影一暗,书上的字便陷入黑暗,看不清楚了。
史靖园抬起头,柔柔地叹了口气。因为他看到,坐在龙椅上的那个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趴在桌上睡着了。走过去将披风轻轻地搭在燕凛的背上,他看着案边早已冷了的杏仁酥,眉头微微地皱起来,再看燕凛时,眼里已沉淀出了些许心疼。
明明那个人基本是不会再来了,燕凛的心里明明很清楚,却还是这样每天晚上都备着那个人最喜欢吃的甜点,这样静静地等待,只盼哪一刻,那个他最尊敬最喜爱的人,会突然来到他的面前。
史靖园摇摇头,皇上啊皇上,你为何又要如此执着于容谦,哪怕是等得终究耐不住疲惫沉沉睡去,也还是坚持着在这里等待他的到来?
听得外面更鼓声,心知已将近半夜,史靖园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手轻脚地去抱燕凛。他才八岁,此刻夜半晚来风急的,趴在案上睡于他的身子不好,却又不忍唤醒他,便想将他抱到寝宫去。
孰知手一搭在燕凛的肩膀上,还未曾使力,燕凛便如察觉了什么急急跳起,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唤:“容相!”被燕凛紧紧地抓住手,史靖园不禁愣住了,而燕凛看清面前的人后,声音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点点沉了下去。
“靖园……”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失望溢于言表。史靖园轻轻地对他说:“很晚了,皇上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燕凛不答,只是伸长了脖子往窗外看了看,最终只是埋下头说道:“好。”
史靖园不是不知道燕凛对于容谦的感情,不是不清楚燕凛对于容谦的依赖,不是不明白燕凛对于容谦的亲近,只是,看着这个半大孩子坐在龙椅上孤独的张望,他的心就一阵阵地疼,容谦啊容谦,为何你竟然忘记了这个昔日你拼命保护的孩子?
史靖园是知道的,为了保护燕凛,容谦力压众议坚持入宫,燕凛的衣食住行无不是容谦亲自过问。冷了他会将小小的燕凛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取暖,困了他会放下所有的公文在床榻边陪着他睡,饿了更是亲自拟定营养菜单,生怕燕凛哪里吃得不好一点,身体会不好。
从前在史靖园的心中,容相就是这天下间最有本事也最有气度的人。他文武双全,他智勇并重,他胆大心细,他无所不能。因先帝驾崩而变得一片混乱的朝纲,在短短的六年里,便被容谦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把一切有害于燕凛的萌芽全部扼杀于土壤之中。那些看着皇位虎视眈眈的人,慢慢地减少;一切反对新皇的势力,一点点被肃清;朝堂上的风气,一点点地好转,其中无不有容谦的心血。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的,然而事实就是他做到了。
记忆里,容相总是绯红官袍,却总是带着一份潇洒自得的气度,一点温和随便的从容。容相总是不同于一般人,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能够以他绝对的存在感吸引全部的目光,哪怕他只是布衣青衫,都让人一眼看过便难以忘怀。
而容相的智慧,容相的才能,更是让史靖园钦佩。他刚进宫的时候,总是能够听到燕凛讲很多奇特的故事给他听,有时说的是忠义爱国的将军大帅,有时是侠肝义胆的绿林高手,有时甚至是一些闻所未闻的神话传说,而这些让史靖园着迷的故事,全部都来着容相之口。燕凛曾骄傲地说:“有了容相,那些书都是摆设!”
容相总是会在下朝之后来到御书房,将刚才在朝堂上的奏报一点一点地向燕凛靖园分析,什么样做是好的,什么样是不好的;容相总是会在狩猎的时候,把着燕凛的手,教他怎样更好地拉开弓而又不会导致受伤;就算是在史靖园做错什么,导致了燕凛也一起错的时候,容谦也从不曾怪罪,只是温和含笑地对他说:“世子动机不错,却是方法太笨!”然后会慢慢给他们分析,一如很久以前。
史靖园经常会想:为什么会有如此完美的人呢?想起他挺拔的背影,就会产生敬仰之情;想起他温和的微笑,就能为他的气度折服;想起他的教导,就会拜倒于他的才能之下。如此完美的人,是如何存在于世的?大燕也许因为有了容谦,而注定不同,注定强大吧。
然而这只是史靖园的一厢情愿。等到他们慢慢学会了看清朝堂上的黑暗,等到他们慢慢理清了错综复杂的连带关系,等到他们慢慢学会了虚与委蛇能够自如地在朝堂上对着官员们打哈哈,巧妙驳回一道道奏折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然看不清容谦的脸。
是什么时候开始,那张总是带着温润如玉微笑的脸,慢慢地覆上了冰霜?
是什么时候开始,那双总是透着睿智体贴精明的眼,慢慢地蒙上了世俗?
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总是倾尽所有保护指导燕凛的人,慢慢地从他的身边走开?
待到发现方觉惘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个人,不再总是对他们笑容以对,不再总是耐心温和地教导他们,不再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们身上。他从一日不进宫,到三日,到五日,到半月,到了最后甚至是几个月见不了一次。
燕凛的课业他不去检查,燕凛的想法他也不想了解,每一次见了他们,他那张依然年轻英俊的容颜,总是能够堆起皱褶表现出主人的不耐烦。
燕凛常常抱起自己的膝盖蜷坐在龙椅里,咬着下唇,眼角含泪,一遍一遍问他:“靖园,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容相生气了?我是不是有什么做得还不够好,所以容相不满意他才不来看我?是不是我太笨太傻总是学不会,让容相失望难过了?”然而史靖园最终只是看着他的泪眼低头无言。
燕凛常常费尽心思收集了所有可能讨容谦喜欢的东西献宝似地拿到容谦的面前,最后不过换得容谦冷冷一句:“皇上最近可是很闲?”
燕凛无论多么努力在容谦面前展露出笑脸,最终不过耷拉着头,被冷若冰霜的容谦弄到最终含泪而归。
燕凛不明白,史靖园同样不明白,为什么容谦莫名其妙就如同换了一个人。当初那个宠他们,爱他们,保护他们,教导他们的人,到底去了哪里呢?
然而燕凛在宫里郁闷,容谦却是在宫外郁闷着的。一年多了,这段时间私下里究竟见了他多少次?看着那个孩子伤心委屈的眼光,看着那个孩子祈求哀苦的面容,看着那个孩子小心翼翼的态度,那些话语仿佛还在耳边。
“容相!朕、朕想你了!为什么容相一直都不进宫来看朕?是不是朕做错了什么,惹容相生气了?”
“容相!今日朕的窗课受到太傅的表扬了!所以,你就进宫陪朕一个时辰好不好?就一个时辰!不会耽误容相休息的!”
“容相!今日朕让御膳房做了容相最喜欢吃的菜,今日是容相生辰,看在朕这段时间一直很乖,你就来看看朕好不好?”
“容相!你是不是生气了?朕、朕一定改!容相你说出来,朕一定改的!朕不会再让容相生气失望了,朕不会再不努力了,朕……容相要朕做什么朕便做什么!容相你不要不管朕好不好?”
软软的童音,掺杂着哭腔,将容谦的心揪得死紧死紧的,像要呼吸不过来。他的孩子是那么听话那么懂事那么勤奋那么努力,他从未看到过哪个孩子像他一般,将他的事当成天下间最重要的事来看待。
从先皇的手中接过这个柔若无骨的小身躯时,他就曾郑重地发誓:“臣必不负皇上重托!”这句话,他每一世都会这样虔诚地说一次。无关论题,无关模拟,只是他想这样庄严地宣誓一次,想要这样为这个可爱的可怜的孩子拼命搏一次。
然而,第一世里,他为了皇上苦心经营,奋力杀敌,为他扫平一切困苦阻碍,而小皇帝却在大臣的教唆下对他产生怀疑,终究让他孤独地老死田间。然而他不怨,是他没有好好亲近这个皇帝,他会怀疑,他会害怕,他会恐慌,都是理所当然的,一切都是他的错,没有皇帝半点事。
第二世里,他依然为了皇上苦心经营,还不忘在百般辛苦中陪他伴他,给他最好的,宠他到无法无天,最终却是被荒淫任性的皇帝暗中毒死,掘棺鞭尸,还将他的亲族全部屠戮。然而他不怨,是他忽略了教育皇帝对别人的亲近和关心,是他的错误导致了皇帝的错误,所以,这一世,也所有都是他的错。
第三世里,他还是为了皇上苦心经营,给他找最好的老师,想要亲近不敢去,想要疏远不敢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等待皇帝长大,然而皇帝却还是在满朝的反对势力中轻易就放弃了他,将他抄家,流放家人,最后还被腰斩于世。然而他不怨,他忘了让孩子自己去面对隐患,他忘了教导孩子去自己解决难题,所以,这一世,也还是他的错。
这已是第四次了,这个孩子也是最可爱,最喜爱他,最亲近他,最有明君气象的孩子,他不能再因为自己的错毁了这个孩子!
于是他只有一遍遍说着:“皇上,臣很忙,没有时间陪你!”
“皇上,你长大了,臣也太忙,抽不出时间来陪你。”
“皇上,微臣不敢生皇上的气,微臣很忙,就不多陪皇上了。”
语调越来越冷,越来越不耐烦,越来越疏远。不是看不到孩子委屈的脸庞,不是看不到孩子伤心的身影,不是看不到孩子的努力,然而他必须面对着这样的燕凛冷言冷语,永远说着我很忙,皇上我很忙。
其实多想对他说:“皇上,你没有做错,你做得很好。”
“皇上,你越来越聪明,越来越上进了,臣看着你努力,臣很高兴。”
“皇上,你能惦记着臣,臣很高兴,臣很荣幸,臣很幸福!”
“皇上,臣没有生你的气,臣为你骄傲着,臣为你自豪着。臣会永远守护皇上,臣永远不会丢下皇上!”
然而终究只是想,现实中还是做不出来,就算心里痛得像在烧,也还是守住了自己的理智,只在私下里悄悄和太傅交流的过程中,能够多和太傅说一些,希望能够多教燕凛一些。
通过太傅教给他做人的道理,通过太傅教给他为君的气度,通过太傅教给他识人的方法,通过太傅教给他上进的才能……其实多想自己亲自拉了他在身边,一遍遍,一点点,教导他,引领他,保护他。然而终究是不能了。
史靖园好不容易让燕凛回了寝宫,临走的时候,燕凛抓着他轻轻说了一句:“靖园,是不是朕太没用,总是让容相保护我,所以容相腻了,他便再也不理我了?”
史靖园一时无法回答,很多年前那割裂的袍袖,点点梅花版殷红的血迹突然出现在面前。他不禁有些迷茫地想,容谦,他是不是还记得,为了救燕凛,他曾经可以连生命都不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