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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低昂似旧,人间儿女成狂。夜来处处试新妆,却是人间天上。不觉新凉似水,相思两鬓如霜。梦从海底跨枯桑,阅尽银河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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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蝶梦
燕凛站在巨大的木门之外,心中无悲亦无喜,只余一片茫然。
在奇迹般的经历之后,他曾于漫长的岁月中无数次地幻想这个时刻——也许会欣喜若狂罢?也许会疑似梦幻罢?又或者,会是愤愤不平,甚至会是自弃自怜呢?然而,当这机会终于来到眼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心中竟然会是如月夜下沙漠一般,粗砾、苍白,并隐隐有着他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马上,就可以又见到那个人了……
自己也不知道的,燕凛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眼闭上又倏地睁开。他伸出手轻轻一推,门无声开处,巨大屏幕上璀璨的星星仿佛实际存在似的,带着无尽的重力扑面而来……一时间,他感到自己鼻翼侧极细微却又极清晰的温热与酸楚——
“我能再见到你了!”在穿越了上万年的光阴之后,在历经了生与死的轮回之后,终于……“容相,我终于能再见到你了!”
燕凛醒来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的神智出了问题。
奇怪的建筑,奇怪的家俱,奇怪的人们穿着奇怪的衣服,说着他理应熟悉,拼凑在一起却又完全听不懂的奇怪语言。
这里是哪里?地府吗?最合乎逻辑的判断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燕凛推翻了。他实在不能想象,传说中那些神鬼的居所,竟然会是这副模样。况且,他看到了自己的手——细小,皱皱巴巴,略带紫红色——一双婴儿的手。
这就是……转生吗?
原来……来生真的存在?
可是,转生,不是要喝孟婆汤吗?为什么,他还拥有前世的记忆?
时间,应该已经过去了许久吧?沧海桑田,重新睁开的双眼看到的,是已经陌生得令人惊诧的世界!
然而,前世的一切,其实仍清晰得仿如昨日。
他清楚地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叫做燕凛,燕凛燕祈昀。他曾是一国的君主,曾统治万民……曾……无限期盼过,会有一个来生……
只是那时候,他并没有真敢这样相信过。
“哪有什么来生……”曾经有个人,用那么温和的声音,和几乎是包容似的微笑,全不在意地,对他这样说着。
那个人向来言必有中,那个人绝然诚挚不欺,那个人伴他同行一世……那个人,他说……没有来生!
因为是那个人说的,他信了,只是,并不情愿。他知道,一直以来,那人给他的所有的建议总都是对的,可是,纵然是那人,纵然是以才深如海算无遗策闻名诸国的那个人,纵然是……儿时,真的曾将之视做谪仙下界的那个人,终归,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吧?
而凡人,又怎能尽知生死之事!
于是,他偷偷地想,偶尔,也许那人也会弄错吧,也许,就正是这一次,就算是他,也会不再英明呢?
然而,终归是,不敢真的抱着这样的期待……
可是……原来这一次,那人真的错了!转世、重生,这些确实是存在的!
如果找到那人,他一定要笑着对他说,“这一回容相可是说错了”,那时候,他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在家人眼中,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燕凛,是一个过勤奋得了头的孩子。他不爱玩耍,不爱游戏,不爱一切娱乐,仿佛就是一块巨大的、活生生的海绵似的,永远不知饥渴地吸收着一切可以吸收到的知识。他的时间永远划分得井然有序,他的每一秒钟都紧张充实——在这样一个连工作都仅仅是做为打发时间的兴趣的年代,这样的孩子,实在是闻所未闻。
“听说很久前有一种叫工作狂的人,大概就是这样吧?”父亲总是如此取笑着,而母亲,则是经常要心疼地唠叨:“你着急什么呢?人的一生很长啊……”
是啊,人的一生很长。
在得知现在人的寿命已经几乎可以用无限来形容的时候,心中那不敢承认的恐惧——经过这漫长的年月,也许两个人并不在一个时代的恐惧终于渐渐平复,可是,那份焦急的心情,却并不能因此缓解……
着急什么呢?
当然是着急见要到他啊!
不想再一个人!
不想再让他一个人!
一定要早些、再早些见面才行!
不能说出的思念,在心头不住地盘旋、涨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燕凛为自己人生所做的规划,是极为详尽周到的。他一早就下定决心,不能放过任何一刻时间,他要在学习中尽量成长,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好的成绩通过考试。那时,他便有了自由之身。在这之后,他自然会踏遍这万千星海,用漫长无尽的生命,去寻找那个离别了一世的人。
他甚至想到,再怎么科技发达的世界和号称民主透明的社会,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于是,在学习之余,从可以被称做少年的时期开始,燕凛就通过网络,努力地开始结交所有他可能结交的人。他很快发现,在这个因为科技过于发达,人们已经很久不必为生活而费尽心思的年代,人的思考能力倒象是退化了似的单纯起来,自己前世在世间最冰冷残忍的座位上磨砾出的手腕,种种种种深意暗含的心机,用在他们身上,实在是太过大材小用了。而且……如果被那人知道,自己这样利用别人的单纯、良善与好意,假意交结,只为了达成一个自私的心愿……他……会怎么说呢?想到此处,燕凛每每都忍不住要发出苦笑。然而,转过身,他便又一次把心中的不安与歉意压下来,继续抓住自己所能抓住的一切,尽最大的可能,去为明天漫漫的旅程装填行囊。
燕凛本以为,在那个人生必经的模拟考试到来之前,他的生活会一直是这样,在学习与结交他人中渡过的,然而,即使在这样的年代,命运仍然不是人类所能掌控的存在,仅仅在一顿饭之间,他的生活便硬生生地被转折了方向。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燕凛仍然记得那个晚上。
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也没有任何重大得足以改变人类历史的事件,一切的起因,仅仅是,他的叔父尚颀,一位在教育界工作多年的男人,要来到家中住一段时间,以度过他的休假罢了。
为了许久不见的弟弟的来访,父母做出了充足的备。天气老早就被调整到最晴朗的状态,房间也是早就收拾好了,一早起来,母亲就指挥着家用机器人准备着丰盛饭菜,就连燕凛也被郑重地要求,至少是今天,不能再向往常一样躲在自己的房间内学习,要善尽主人的职责,好好款待叔叔。
久别的兄弟见面,自然少不了要寒喧一番,而燕凛,因为叔侄间仅在其出生时见过一面,之后就再不曾见,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话题的中心,他的过份的刻苦,自然是少不了要提及的话题。
“这么多年了非要坚持做工作,说不定他是受你的遗传呢。”母亲甚至微笑着,这样打趣自己的小叔。
燕凛也笑了一笑,却并不打算说话。他无法向外人——即使那是自己这一世的血亲——解释他拼命的原因,自然也更不会对“反正不会是相同理由”而一定要坚持工作的叔父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他只是笑着,以十足愉快的姿态听着几位长辈聊天,注意着他们的茶水,在杯子将空的时候,不叫过机器人来而是亲自为他们续满水杯。他并不发表任何意见,只在偶尔插进一句恰到好处的话,显示他正在认真倾听。
做为一个晚辈,燕凛的做法无疑是很妥当的,父母自不待说,就连今天的客人尚颀——他的叔叔也对这个其实之前印象颇为淡薄的侄子真正起了兴趣。打量着燕凛,他的脸上显出回想什么似的淡淡笑意:“你……快要参加模拟了吧?”
“是的,叔父。”燕凛笑着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他早就放弃了对前生与今世两次生命的时间标尺的感叹——离他的模拟的确是很快了,不过这个很快,却甚至远远长于他曾经的整个人生……
“这样啊……”长年的教育工作者点点头,“你可要多做准备才好。”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也许是因为提到了与热爱的工作相关的内容而引发了兴趣,尚颀的谈话对象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燕凛,从空间的穿越到心态的调整再到论题选择的参考,他涛涛不绝地说的十分起劲。
这是有多年工作经验的教育人士的心得,分析深入又类型全面,算得上是极难得听到的经验之谈,虽然这里面很多为人处世之道,燕凛在前生就已经颇有体会,但是其中多可借鉴之处仍是颇多,听得他着实极有兴味。不过,这样的介绍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母亲的关怀打断了。
“居然这么困难?当初负责审批72ADG35-93A计划的官员没有考虑到学生的安全吗?”微微皱起的眉头,显示出女主人的不满,为了表示自己的态度,她甚至使用了这项政令最为公文化的正式名称,而通常来说,大家都是以“入世”、“考试”或是“模拟”等等简单又明了的词语代来称呼这道不怎么讨人喜欢,却又势在必行的人生程序的,“现在的学生也真是可怜……这样危险的计划,真的一定要继续下去吗?”
“确实是这样。”接收到抗议,尚颀似乎一下子从关心侄子的叔叔模式转入了公职频道,从历史意义、社会需要一路谈到科技发展的问题……他极力想要证明这项教育界的重大措施的必要性。但是,很快地,尚颀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做为一位母亲,自己的嫂子并不需要听到他所解释的这些深远的道理,而仅仅是对孩子安全的保障感到不放心,“……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模拟还是很安全的。我说的那些,只算是有备无患——无论如何,准备得充足一点总是没有错。当然,这个考试中学生确实是要吃些苦头,但这最多也只算是磨砺。你想,以我们的能力,在那个落后的世界怎么会真的有事?就算受伤,也不过是些皮肉之苦,真正根本的精神力,可是再安全不过的。再说,虽然为了教学,不许学生太过利用我们的科技,但一切也总还要是以他们的安全为先。真到了麻烦的时候,小楼的老师自然会使用我们的手段,绝不至于让他们有什么意外……”
“……小楼……”这一回,出声的却是之前一直在安静倾听的燕凛,“小楼是……”
“啊?哈……”安抚被突然插入的疑问打断,说话者倒也并不生气,相反,看着之前显得极为稳重,甚至可以说是少年老成的侄子此时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也微微张开的样子,他倒颇觉有几分好笑起来,“是我没说清楚。‘小楼计划’,这是我们内部为着称呼方便,大家约定俗成的通称。后来模拟实施,老师们懒得另为我们的基地再起名字,干脆也就延用下来,称呼其为‘小楼’了。这原本就是随口说出的名字,算不得什么,一般人没有模拟过的,倒是不知道这名字的还多些……”
尚颀只是随口而谈,却没有料到,他心中再小不过的一个名字,在燕凛的心中,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小楼……在燕凛的前生,实在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那里,是一处纵帝王将相也不敢轻忽,任贩夫走卒亦耳熟能详的所在。
曾有人说,那里有黄金为砖,琉璃为瓦,倾天下奇珍而成,一砂一石,一草一木,无不是凡人难见,于他们,却也只如尘埃。
曾人有说,那里汇集了天下最美的女子,繁花应羞其容,素月当愧其魂,流云难为其裳……这般人物,从来只在九天之上,非世人所能想见。
亦曾有人说,那里是天仙福地,所住者尽是有道真修,个个有通天彻地之能。这些仙人汇尽天下灵气成此洞天,从此再不许凡人入内,入者必受天罚。
诸多传说,纷繁万千,越传越是玄妙,天下半信半疑之间,有些,很快便已得到印证。
蛮族入侵,十万生灵凭空消失于小楼之外;盖世豪杰,只要有意探究,皆不能生还。数百年间几多风云人物,其中虽有些可尽倾天下之力,也仍然寸步难得入内。后来,又有人欲借自然之功一窥小楼面貌,却不想焚山雨落,引水河移,人人敬畏不已的天地之威,被小楼随意操纵着,竟是如臂使指一般……
好在,这样的小楼,却似并无侵犯人间的心思,只需不去扰它,倒也从不主动对世人出手。于是,到了燕凛前生的时候,小楼,便已成了禁地的代名词。
前世时,燕凛对这神秘莫测的小楼,倒也确实生起过些好奇的念头。不过,也就仅仅是停留在好奇二字之上罢了。他想做的是人世间的英名君主,想要繁荣的是他的燕国,他从来也不曾打算过,要做成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天界帝尊——那小楼是有许多秘密不在他掌控之内,可是,天下百姓万物,不肯为他所用,即无益;不会为别人所用,便无害——如此小楼,也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世外之地罢了。将心思更多地放在切实的事务之上,燕凛对小楼的猎奇之心,仅只如春风入水,瞬间无痕。
只是,燕凛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在穿越了无数岁月之后,在如今这个世界,他竟又重新听到了“小楼”二字。
这一次,石、破、天、惊!
瞬间的迷茫之后,几乎是不假思索,他便已经知道,这决不是一个巧合,小楼,那时被世人视为有鬼神之能的小楼,确确实实,就是自己叔父刚刚提到的这个!
而现在看起来,当时小楼那些叫人惊疑到敬畏的能力,却又算得什么?
雨随火起,火止雨歇,不过是人工降雨的技术;这样的技术,如今每个人都可以轻易做到。为了种植植物,为了建筑房屋,为了活动方便……为着任何一点极小的事情,人们都可以呼风唤雨——就在这一天,为了迎接眼前的客人,他自己也刚刚做过这样的事情。
一夜之间,河流改道,只是激光的应用罢了。如今的世界,只要有需要,人类连小行星都可以瞬间毁灭,相比之下,那小小的河流,有什么麻烦的呢?一切所需的,也仅仅是设定几个数值,再按下一个按钮罢了。
就连那时候以为最最不可思议的数以十万计的士兵的消失,以现在看来,也真是简单不过了。空间转移早就是现代人出行最基本的方式,和带着所有的设备与数十名学生穿越时空壁垒前往另一个世界相比,这样的手段,只怕连个小戏法都算不上罢……
原来是这样……原来那些流传数百年的传说的背后,事情只是如此简单!
“……梓!小梓!”母亲关切的声音,打断了燕凛的思绪,微微皱着眉,她的目光中满是关切,眼见燕凛回过神来,才显出了安心的表情,“你看起来精神不大好的样子,是不是累了?”
燕凛——也就是尚梓——笑了笑,回答得极为迅速:“我没事,只是觉得有点累了。”接着他转向尚颀,“对不起,叔叔,我刚才走神了。”
尚颀回以体谅的微笑:“没关系。不过,年轻人怎么这样容易累?身体没什么事吗?”
这一次倒是父亲把话题接了过来:“大概是习惯吧。刚才和你说过,这孩子的生活很规律,平常这个时间,他已经该上chuang了。”说话间,他把目光转向燕凛,以一家之主的姿态做出了结束这场聊天的指令,“累了就去睡了吧,你叔叔也不是外人,不用这样客气。他也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有什么要问的聊的,以后再说也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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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求证
并没有象长辈们想象的那样,迅速进入恬然的睡眠,此时的燕凛,虽然已经上了床,却是连半分睡意也没有。被强烈的情绪驱使着,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必须要用了极大的毅力,才能让自己不冲下楼去,向叔父问个清楚。
小楼啊!那是小楼啊!那是天下人人神往不已、敬畏有加,却又一步也不敢踏入的地方!却原来仅仅是,一个学生考试的场所……
那么……算什么?曾经的生命里,那所有人的敬仰、所有人的畏惧,所有人的翼望……都算是什么!那曾经的世界中,至高无上的君主的权威,那短暂得只有百年、珍贵得无以复加的生命……在小楼的面前,又都算是什么!
前生,前生的帝王生涯,曾以为只是一段旧梦,浮华富贵自早是烟云过眼,可是,今天才知道,那一切,其实,不过是……一场笑谈!燕国的繁荣,燕帝的权势,燕凛的努力……在小楼面前,哪一样值得一提?那时候,到底有多少小楼中人,坐在舒服的现代居室当中,坐在宽大的屏幕之后,笑看自己这些世人们争名夺利、爱恨痴嗔、眷生恶死?那样的感觉,看在他们眼里,大概就和……大槐安国的居民们一样可怜、可笑吧……
不干涉世人……好一个不干涉世人!好一处清心修道的神仙洞府!既入世,又怎能不干涉,怎能不影响……一只蝴蝶的翅膀,尚可以掀起大洋彼岸的风暴……那么,那许多来自后世、天生就注定要出类拔萃的人物……谈笑间,会有多少强虏灰飞烟灭?举手间,又会有多少家邦……换了人间?
那样的人物,丹青史册,会留下多少名字?而后世之人景仰感叹之余,又有多少人知道,那一切其实只是代表着一张张薄薄的成绩单?可叹那些妄想以凡人之躯与他们比肩乃至争胜的人物,他们永不会知道,当自己身成白骨功名事业皆成流水的时候,那些人,却仍然可以再世为人,重又指点河山……
再世为人!
猛然间,一个名字如夏末惊雷般在燕凛的心头响起——那个人,前生虽与燕凛只有过极短的一段相处,却绝对称得上赫赫声名,若是翻开史书,更是惊魂夺魄——一次次英年早逝,一次次动荡江山,一次次……一次次入世模拟!
方轻尘!
在燕凛曾经的时空中,这是一个任何熟读史书的人都无法忽视的名字。七百年间,有四个以此为名的人出现。
第一次,庆国女主为他过世,心痛之余放纵外戚,惹起三十余年战乱。
第二次,又一位庆国女王因他自尽逼反十八路诸候,自此,一代女主之国国祚不存。
第三次……自己的祖先,燕国开国之君,因他的护驾而死心痛神伤之余征讨四方,数年间,天下狼烟遍地,却于诸国几乎一统之即,精力耗尽,一代英才,逝去时不过二十八岁……据说,因为方轻尘是在他的解剑令之下才不得不以身相护替他而死,他终生对此难以释怀,以至死前念的最后两字,便是方轻尘的名字……
“王从帝于草莽……”身为燕国君主,方轻尘的事迹,燕凛自小便是耳熟能详了,为着先祖与之的纠葛,他也感叹过,伤怀过,多少次,“如果能……”,这样荒唐却真挚的话在心中翻滚,谁知道……原来这一切的背后,真相如斯!脸上浮起嘲讽的表情,燕凛在心中向前生的祖先苦笑——如果你知道,你念念不忘耿耿于怀的毕生恨事,其实只不过一个学生分数上的几笔加减,你……又当如何?
其实——燕凛的笑容越发苦涩——这般指问先祖,究竟有何立场呢?被小楼中人玩弄于股掌的,自己难道不也算是一个?
“前传故楚帅方轻尘,忽现身南楚卓凌云处……”时至今日,燕凛仍能忆起当年伏于楚国的暗探呈上的情报。死人复生!这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更何况,重回人世的方轻尘,迅速重整旧部,复国土,救废帝……数年内,竟是挑动天下风云!虽然也因之有着种种纠葛,有些许被欺之时不便不平之处,可曾经,难道他不也和天下人一样,在心底对其为人所救,诈死脱身惊叹不已,只觉世间传奇莫过于此?难道不也感其三年不改臣节,一心为国,才华盖世,只恨不得揽此英雄在手中?
可是,现在想起来,那方轻尘……以他三世经历,数次动荡江山浑然无忌的作派,真的会对楚国格外忠贞?以他小楼中人的本领,才识武功,又真的是被囚禁动弹不得?
只怕是……只怕是……只怕是借故远遁,冷眼着楚国与楚帝的笑话罢!
还有那个修罗之主……传说中他的朋友……
轻轻摇摇头,任头发在枕上磨中擦擦的声响,燕凛的心中嘲讽之意更浓了——朋友!什么人可以与小楼中人称做朋友?
朋友!
仿佛一道霹雳从天而落,燕凛猛地弹起了身子,不敢置信的张大双眼,一时间,只觉心头一片冰凉。
朋友……
前生……方轻尘骤然来燕,与那人相会。他们相处得熟稔自然,那人也毫不隐瞒地告之,两人其实交情匪浅。于是,自己在深觉之前其对楚国的关注与了解和极力反对燕秦交战一事的原因等素日疑惑一朝得解的同时,不知曾有多么欣慰于那个人的坦然相告;而再向前,最早承认扶持那修罗教的国家,便是燕国,其时最初提出这件事的人……便是……
“我与前任魔教教主有些交情……”记忆中,有人这样轻叹,他并神情坦然地承认,当年燕国率先与修罗教合作,是他刻意地一力扶持的结果。
那个人说这话,是在一个晚上,到现在,他仍然能想起,当时那如豆灯光下,他脸上淡淡的笑容。
他还记得,那一夜,前任修罗之主的影卫狄一亦惫夜前来,与自己不期而遇。那人武功高强,一招便拿了自己,将堂堂大燕之主当成刀枪一样挥舞——而那狄一前来的理由,正是为了那傅姓教主前来求助……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呆呆地坐在床上,燕凛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从来不曾想过的可能被猛然抛到他的面前,这会儿,他已不能思考,整个大脑沉默而冰冷,仿如那亘古静寂的万里冰原。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酸楚极缓慢又极确实地浸袭着整个胸膛,当这感觉渐渐凝实的时候,钝痛从心脏爆发,顺着每一根血管流到各处,将全身的温度冻结成冰……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的简单!
那个人……他……也是……小、楼、中、人……
燕凛咬着唇,浑身都在颤抖,头脑中一片混乱。他仿佛是在大笑,笑得胸膛剧烈起伏,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仿佛是要大哭,可是,两眼空自酸热到了极点,却硬是流不出一滴眼泪。他又仿佛是要大喊,那将要发出的喊声将胸腔涨得快要撕开,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越出喉咙半点!
他是小楼中人……原来他是小楼中人!
这一刻,燕凛满心满脑,只剩下这一句话发出震天的轰鸣,却没有一点余力,来探寻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只觉得心中一刻比一刻更悲凉,却甚至全然不能明了这悲凉是因何而起,自然,也就更加无法让其止歇,只能任由狂涛在心中翻卷着巨浪,再眼睁睁看着这巨大的浪头在一片混沌中,碎裂成一地残雪……
不知过了多久,神智终于撞破了心头的迷雾,燕凛的头脑渐渐清明起来,这时,他才觉出胸口仿佛压着什么似的,一口气也喘不上来。拼命地深呼吸着,燕凛垂在身侧的拳头渐握渐紧,他的指甲已深深嵌入手掌之中,却浑然觉不出一丝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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