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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的杨柳叶子,飘落园中的碎石地上,堆积了薄薄的一层,无人打扫。

    清柳园,终于又是她一个人的了。

    自从八年前,晋王将这清柳园赏赐给了她,她虽然很少回来住,但等闲不让人入这园子。每次看着实在是荒废得不成样子了,才让人来收拾一次。而她从小居住的中屋,更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窥探进入,清扫整理都是她亲力亲为。就算她出征在外,离开半年一年,屋内蒙上厚厚的灰尘,她每次回来也是自己清理干净,绝不假手他人。

    她要的,只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角落,能容得她放下算计,松了心机,去了伪装,稍得喘息。

    落叶还残留着夏的生机,隔着靴底踩在脚下,仍然能感觉出湿润和柔软。

    拔了束发的簪,让风吹散她的头发。头发随风飞舞,落叶和发丝自在地纠缠。

    眼角扫到了什么,捉了那一缕发丝细看,黑亮的青丝间,果然掺了一丝刺目的白。

    将那一丝银白挑了出来,拔断了,捻了捻,让风将它吹走。

    二十五岁,她的确已经太老了。

    便有那一种厌倦疲惫,从心里,从骨子里,一点一点散了出来,沉淀在她唇角细细的刚纹里。

    天上已经有雨丝飘落了下来。她也倦极累极,不愿再在园中停留,便缓步走向她的中屋。

    因为倦极累极,所以当她看见鹊巢鸠占,霸了她那张窄窄的硬床呼呼大睡的人时,居然没有吃惊,也没有生气,只是脱了鞋袜外衣,掀开被子,将那人踹下床去,自己躺了,挥手道:“我困了。有话等我睡醒再说。”

    被褥之上,头一次,沾染了有不属于她的气息。但这气息她不排斥,不讨厌,不觉得危险。于是当着那个男人的面,她沉沉睡去了。

    傅汉卿晕乎乎从地上爬起来,坐到屋内唯一的椅子上,趴在屋内唯一的桌子上,无聊地等待昭王醒来。

    说起来,阿汉数度入世,这还是第一次,轮到他睡够了,反而要看别人睡觉。多么新鲜的体验啊。

    肚子咕咕直叫,傅汉卿叹了一口气。虽然说在原来的世界里,他以精神体的状态,能一睡睡上三百年,可现在的他不吃不喝,连续睡了三天,便已经到了极限了。

    你问他为什么不逃跑?也不去找吃的?

    这个……简单说,当时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走,因为他隐隐觉得,有些对于他的论文来说,很关键的问题,昭王也许可以为他解答。所以他拎着包裹,从秘道钻出宫外,确认了一下信昌君的确没有派人来接应他,所以不会有人因为他不离开,不得不冒着危险等待他,而为此掉了脑袋,他就又溜达回来了。

    本着就近的原则,既然想要找昭王答疑解惑,他自然是坐到昭王的屋里等她了。结果昭王没有回来,反倒来了一大帮搜查他的士兵,吆吆喝喝进了清柳园。他原先居住的东屋被翻了个底儿朝天,一群人追踪查探,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分析得似乎极其条理清晰,推断似乎极其合情合理,他在昭王屋内听得十分佩服。

    那些人本来还打算牵条猎犬进来,正赶上一帮太监内侍涌入清柳园,当即就将那群士兵轰了出去。“人早跑远了,你们不去城门官道搜索,在这里查个什么劲儿?王美人尸骨未寒,岂能容得你们在这里聒噪!还竟敢将畜牲带来,你们不想要脑袋了吗?”然后太监内侍们到那王美人的西屋,哀哀痛哭,将那尸首装殓了,房子清理了,然后都走了。

    谁都没进来这中屋瞧上一眼。

    傅汉卿自然不会出去自投罗网,但是本来也早就准备好了随时被抓出去,结果他居然就这么糊里糊涂混过去了,让他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原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竟然是真理啊!

    再想想,也不对,最危险的地方应该是在众目睽睽的院子里,那样的话他肯定还是被一抓一个准……

    于是什么也不想了。见了那些人搜查他的架势,他自然不敢再出门亮相,也就没办法寻找吃喝,所以干脆上昭王的床上睡觉去保存体力了。

    顺便也练习练习他的内功,平复平复王美人那一掌留下的轻微内伤。

    昭王向来浅眠,这次也没有睡太久。她睁眼之时,夜还未深。黑暗之中,勉强可以辨认出傅汉卿的轮廓。

    咕噜噜……寂静中,傅汉卿腹中肠鸣之声,震耳欲聋。

    昭王披衣而起,随手将头发束了,轻笑道:“你等等。”便出去了。

    不多时,端了一盘份量充足的点心进来,还有一壶清茶。

    “这园子里现在没有别人,我下过令的,不让人进来,所以你不必拘束。”

    “啊,真的?”

    傅汉卿急急夺门而出,将昭王晾在那里。他已经忍受了很久了。

    半晌,他再回来时,房间里已经点起蜡烛,点心和茶水已经摆放在桌子上,而昭王则和衣在床上倚坐,等着他。

    傅汉卿坐在桌边,狼吞虎咽,口齿不清地说:“刚才……”

    昭王以手扶额,呻吟道:“拜托,你不用那么诚实……”

    屋内唯余咀嚼之声。

    傅汉卿埋头苦干,腮帮子鼓鼓的,脸上沾满了点心末子,什么俊美清雅早就给他糟蹋光了。昭王看着他,脸上又有了久违的微笑。

    那间破败的驿馆的墙壁里,是埋藏有窃听用的铜管的。那时候,傅汉卿和左涤尘的一言一行,都有人整理了密报给她。密报之上,有关傅汉卿的,几乎是一片空白。他总共没有说过几句话,走过几步路,昭王却从那大片大片的空白里,看出了些别样的东西。

    在那种境遇里,他没有自命清高,没有自艾自怜,从不斤斤计较,也从不迁怒下人。那些日子里,去和他“清谈”的人里,也不乏别有用心的人物,而他对于那些试探示威示好都安然以对,无动于衷。

    他却不是不懂得。傅汉卿的寥寥数语,已经让昭王能够判断出,他其实是可以很聪明,很敏锐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宁可将自己的聪明敏锐都收藏了不用,反而任由人百般摆布于他。于是,昭王好奇了。

    她第一次见到傅汉卿,不是在国宴之上,而是在驿馆里。她自然是乔装成别的身份去的,属于见了傅汉卿,口称“祸水”,转身而去的人中之一。当然,恐怕,她是唯一一个再没有回去过的。那一次,其实,她是失态了。当她迎面撞上傅汉卿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猝不及防下,她落荒而逃。

    有一双同样清澈的眼睛,她深深记得。曾经,三岁的弟弟一手牵着她衣服,一手掀起了裙子,露出屁股前面那粉嫩嫩的一团,仰面看着她,睁了那样清澈的眼睛,大声地问她:

    “姐姐?为什么我下面比你们多了条肉肉?好丑啊!”

    第二天,一直被小心翼翼,瞒了所有人,当成女孩儿养在母亲身边的小弟,因为“急病”夭折了。

    抱着弟弟已经冰冷僵直的小身体,一遍一遍擦拭净他眼耳口鼻中漫溢出的黑血,母亲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她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那样的清澈意味着什么,保持那样的清澈,要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

    她毕竟不是男人。那一刻,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中,有不忍。有她负担不起的不忍。所以,她逃了。不敢去靠近那种让她软弱,让她觉得可以安心脱下一切伪装,静静依偎休憩的清澈。那一刻,她不想利用,不想抹杀,不想见证傅汉卿眼中执着的清澈在摧折中消散。可是,他实在是多么方便利用,利用起来效果又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所以,她终于还是要收敛起那一点不忍,不择手段地利用他。

    傅汉卿打了个饱嗝,又灌下一杯清茶,抹了抹嘴。

    昭王苦笑:“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你不走?”

    *************************

    【男宠篇续十八】坦诚相见

    傅汉卿打了个饱嗝,又灌下一杯清茶,抹了抹嘴。

    昭王苦笑:“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你不走?”

    傅汉卿道:“怎么走?我身上那么大一个罪名,去信昌君那里岂不是给他添麻烦。”

    “哦?”虽然昭王已经打算好了,傅汉卿说什么理由她都不必惊讶,还是忍不住挑了下眉:

    “你倒是很替他着想。”

    “我自然是要凡事替他考虑,一切以他为先,一心伺候他,保护他,照料他,为他牺牲,为他流血流泪也在所不惜……”

    “你?你会凡事替人考虑,一切以人为先,一心伺候人,保护人,照料人,为人牺牲,还流血流泪?”

    昭王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他。明明还是那个能躺着就不坐着,能走路绝不跑步的家伙啊?眼光落在仍然沾他脸颊上的两颗点心渣滓上,终于扑嗤笑了:“你什么时候转的性?我怎么没看出来?”

    “呃……”傅汉卿有些心虚。“我不像是这种人么……”

    昭王两眼望天。“有能飞上天的猪么?”

    傅汉卿郁闷。“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难道说,我真的就不可能合格地爱上一个人?”

    “努力?合格?你难道些什么?我没听明白。”

    “爱人啊!爱一个人,不就是要做那些吗?”

    昭王有种要晕倒的感觉。“不要告诉我,你这个懒散清淡,万事不上心的家伙,天天脑子里居然在琢磨该怎样去爱人?而且琢磨出的还是这样一个结论?”

    傅汉卿汗颜。“不是我琢磨的,书上说的……”

    “书上说的,你就信了,而且你还打算照着做?”

    傅汉卿无奈地笑笑。“我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可是又弄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所以我才来找你。”

    昭王满脸黑线。“你冒着杀头的危险留在我这里,就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事?”

    傅汉卿诚恳地点点头。“除了你,我找不到人来帮我。”

    昭王已经不耐烦地站起身来。“傅公子,我很忙。对于一个男宠的感情生活问题,我不了解,也没兴趣帮忙。你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个晚上,明天我再让他们来带你走。”

    眼看昭王要走出门去,傅汉卿急忙道:“等一等!”

    昭王停步,低声道:“除了一个晚上的歇息,我也给不了你别的什么了。”

    傅汉卿从怀中掏出一块薄绢,追上昭王,塞在她手里。

    “这是改善你武功的方法。”

    这东西他早就预备好了,本来是打算跑路前塞在门缝里的。

    “我说过……”

    “不会削弱你的武功的!如果你照着去做,不但以后可以不再反噬,而且武功还可以提升两成。”

    “我现在对你那个院子里的藏书,很没有信心。”话虽然这么说,昭王还是展开那张形状乱七八糟的薄绢,扫了一眼。

    白色的薄绢之上,密密麻麻,并不漂亮的字迹。如果能找到一个内力高过她两倍的人,肯替她打通经络,应该如何做。如果能找到一个内力和她相仿的助她,那么应该如何辅以药物针灸,分步打通经络。如果无人相助,那么她应当如何压抑反噬,如何用火针灸法缓缓刺激经络,在三年中达到同样的效果……

    昭王心中大震。白绢上详述的方法,各个匪夷所思,却又都合理可行。她对自己的内功有深刻的了解,看过便知道,这些,对于她来说,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不由得抬头看定了傅汉卿,看定了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这是什么?”

    “啊。”傅汉卿有点不好意思。“我那里没有纸笔,所以我扯了一条内裤……”

    昭王又被气到浑身无力了。“我是问你……算了。你为什么把它给我?”

    ???傅汉卿满脸困惑地望着她。“现在不给你,以后不就没机会了。你照现在这样炼下去,活不过四十岁的。”

    昭王一时说不出话,暗自狠下心来,皱眉思索。

    “你赶紧看看,我有什么地方写得不明白没有?其实你最好现在就开始,这样如果进行得不顺利,或者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我还能帮你调整。嗯,他们不会那么急着处死我吧?”

    昭王的脸上又有了那种古怪的笑容了。“当然不会。你可是最关键的证人。等你进了天牢,肯定是要被变着花样严刑拷打,逼你供认同谋,在他们满意之前,他们绝对不会让你死的,一定会用最好的人参熬汤吊住你的性命。而且,你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相貌,多么合适那种侮辱凌虐啊……”

    傅汉卿无所谓地点点头。“舍不得我死就好。我本来就没有同谋,肯定什么也招供不出来,不会连累别人的。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支撑上七八天应该还是可以的,你赶快找人来开始进行吧,起码第一阶段我还来得及帮你看着。”

    昭王有找根棍子来敲他脑袋的冲动。“你……”

    傅汉卿却误会了。“你别担心,我不怕疼的。再说,就算我说出来是你做的,也不会有人信的不是么?所以我不会说的。”

    昭王叹气。傅汉卿还在说:“你不用费心管我。有很多事情,别的人好像都很在乎,但我不同……”

    昭王摆摆手。“我知道了。你不怕疼,不怕饿,不怕侮辱,你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忍受,你是想说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对吧。”

    “呃……”傅汉卿有些讪讪。“差不多吧……”

    昭王瞪了他一眼。“有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么?”

    傅汉卿苦笑。“这不是爱惜不爱惜的问题吧。事情已经这样了,除了接受,我又能怎么样?”

    “你能怎么样?!”昭王开始咬牙切齿。“我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完呢!当时你为什么不走?别告诉我真是为了那个无聊的理由!天下这么大,你难道除了信昌君那里就无处藏身?”

    “我这样的容貌,在外面肯定会招惹事端……”

    “不是给了你人皮面具么!”

    “嗯,啊?”某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味儿来:“那些东西是你替我准备的?”

    “院墙外面十五丈内无人,手中人皮面具,兜里二十两银子……”昭王开始磨牙:“不是我还会是谁!”

    傅汉卿有些无措了。“抱歉啊……”

    她无奈地瘫坐在床上。“算了。早知道我何必费那么多心思。你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

    傅汉卿点点头。“本来就是啊。”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不气不气不气……

    到底还是被气乐了。“现在我相信你有所谓‘爱人’的资质了。”

    “真的?”傅汉卿两眼放光。

    “对,你够笨。”

    “那,你肯帮我去爱人了?”

    “帮你个大头鬼。你命都要没了,还关心这些。”

    “这辈子来不及,下辈子也用得上啊。”

    昭王又呻吟了一声。“你倒真是什么都看得开……怎么会觉得我能帮你?”

    傅汉卿笑了。“我也说不清。也许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对我好,保护我又不想着把我关起来的人吧。”

    昭王哭笑不得。“我把你害到这步田地,你还居然认为我对你好?”

    傅汉卿认真地看定了她。昭王一时竟然不敢正对他的眼光。

    “我不会说谎,别人有没有说谎,我也辨别不好。所以,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不可以不骗我?”

    昭王苦笑。“好。就凭这张白绢,我答应你。不能回答的问题,我不回答,但我不骗你。”

    傅汉卿微笑了。

    “在宴会上,你在那个时候,那样点破我的男宠身份,是不是打击信昌君的最佳时机,最佳方法?”

    “不是。”

    “晋王出征前的晚上,如果他在我身上得不到满足,是不是会再次杀人?

    “是。”

    “如果你让他带走我,王美人的死,你是不是就无法找到其他担当罪名的人选?”

    “不是。”

    “你抗旨留下我,是不是冒了风险?”

    “……不多。”

    “你……你那次反噬,到底是不是因为替我开秘银链和治疗伤势?”

    昭王叹了口气。“是。你不必再问下去了。我不是特意对你好。在我觉得方便的时候,可能的时候,我能帮人,当然会帮。施上一点点小恩惠,就可以换来他人感激涕零的时候,傻子才不把握机会。你看,我不是就换来了这张白绢么。”

    傅汉卿摇头。“当你那样做的时候,真的是在市恩吗?我这种人,不像是能报答你什么的吧。而且,如果是市恩,为什么不肯让我知道?”

    昭王苦笑。“说你笨吧,你还挺聪明。说你聪明吧……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这一次,你犯下的最大错误是什么?”

    “没有按照你的安排逃跑?”傅汉卿无知无觉中就被转换了话题。

    昭王摇头。“你手里既然有对我这么重要的东西,就不应该写出来。嗯,不对,应该是写出来,然后撕掉一半烧掉,将另外一半交给我,让我看不到完全。这样更能勾起我的胃口,你就完全占据主动。你可以以此为要挟,要我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兼带还要我保护你的安全。下一次,学聪明点儿吧。”

    傅汉卿也苦笑。“聪明太难学了。好在也没什么下一次了。”

    “这辈子用不着,下辈子也能用到。”昭王又瞪了他一眼。“给你的人皮面具呢?没扔了吧?”

    “啊,还在。”

    “会不会戴?”

    “会。其实,这个人皮面具,做得并不算太好。戴上表情会比较僵硬,而且不透气。”

    “咦?你懂得易容?”

    傅汉卿点头。“如果我有材料,我可以做出更加透气逼真的面具来。当然不是用人皮。”

    昭王眼睛一亮,当即从床上跳了起来。“现在就跟我走。”

    傅汉卿抗议:“你答应过让我休息一个晚上的!”

    昭王的眼睛笑得眯眯的。“不想要我给你的‘爱人’大业答疑解惑了?”

    傅汉卿弄不懂昭王什么意思。

    “我现在很忙,没空耽搁。你跟我走,路上我才可能有时间和你讨论。”

    傅汉卿无可奈何。希望从清柳园到天牢的路是比较长的吧。

    ***************************

    【男宠篇续十九】漫漫长路

    在昭王要杀人的目光下,傅汉卿被几个彪形大汉七手八脚从马上拖曳下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两腿之间,斑斑点点的血迹。低着头,任由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架着,走向……

    客栈。

    大黑马嘴里嚼着青草,摇着尾巴,不屑地喷了一个响鼻。方才谁以为我是上刑用的木马来着,自己去面壁检讨!不纯洁啊不纯洁!

    我们来回放一下。道路啊,你是多么曲折而漫长……

    当时昭王引开了人,让他从秘道出宫,然后两人在宫外会合。问他能不能骑马,他说能,昭王就去知会了侍卫们多替他也备一匹马,然后便大量搜集易容用品。为了隐秘,比较常见的,昭王安排手下人分头去捡去偷去买,她自己则动用特权,跑去皇家宝库将稀有的几样裹挟在其它物品里拿了出来。

    傅汉卿带了面具和昭王奔波。一夜下来,他背上的包袱越来越大。两人从皇家宝库出来,结伴而行,身边没有旁人的时候,阿汉向昭王说了他的苦恼。总结起来就是,他很努力想去‘爱’人,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没有人有打算回应,开始“宠爱”他的意思。

    说这些的时候,傅汉卿的语气和神色,是有一种迷惑和厌倦的。

    这种迷惑,这种厌倦,其实,绝不会出现在入世之初的那个阿汉的身上。

    傅汉卿却并没有发觉。他还以为,自己仍然是当初那个懒散嗜睡的迟钝阿汉。他没有觉得自己改变过,也没有觉得自己已经有了任何改变。

    昭王沉默了许久,停下脚步,问他:“阿汉,让你苦恼的,真的是不能被‘宠爱’吗?”

    (这会儿傅汉卿是“通缉犯”,所以昭王不能大摇大摆叫他“傅公子”之类,一路上都会改口叫阿汉了。)

    傅汉卿张了张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那个“是”字来。

    真的在意过吗?不能被“宠爱”?

    在狄飞的啸天庄内,一个人做着五个下人的活计时,他在意吗?当狄飞拿他当作白惊鸿的替身,在他身上发泄怒气的时候,他烦恼吗?当他被师傅、父兄疯狂地zhan有之时,当狄靖一口口撕咬他的血肉时,他为什么逃避,为什么自杀,为什么他的精神力,会激荡迸裂?原因,难道真的是……

    没有希望能像猪一样被“宠爱”……

    阿汉那聪明的脑袋,向来是能不用就不用的。而天下他最不介意的人,大约就是他自己了。所以,这个重大问题,他居然从来没有费心考虑过,这会儿竟被问愣了。

    昭王摇头:“你要努力的,该是学习怎么做人吧。”

    女人的直觉,实在是一样很奇妙的东西。她以为阿汉是一个从小被幽闭的,被当作男宠饲养的,偏偏又机缘巧合,得了不少奇书看的,练了一种让他对肉体痛苦变得极其不敏感的古怪武功的,绝顶聪明又绝顶单纯的人。可是她居然从这些完全错误的认识,推断出了非常接近事实的结论。如果庄教授听到她的天才推论,恐怕会从小楼泪奔而来,热情拥抱于她。

    傅汉卿将包袱从右边换到左边肩膀背。“应该学。不想学。”

    刚刚泪奔而来的庄教授,会被他的冥顽不灵给气趴下。

    以前的阿汉,不知道给人走的大路上,原来遍布了那么多的陷阱。现在的傅汉卿知道了,但他仍然不认为,给人走的路上就应该有陷阱。他眼里看到的,是大家都已经忘记了的,最简单的真实:那条路,是最直的,最短的。那条路,是该给人走的。所以,他不绕路。

    “真的不学?你不肯说谎,不肯害人,又不肯见死不救,苦头吃得还不够么?”

    傅汉卿固执沉默。

    他不想学的东西,就是不想学,从来没有人逼他逼成功过。

    昭王想了想。

    “你想别人宠爱你,你自己首先要有个人样吧?如果别人根本不拿你当人,又怎么可能拿你当‘爱人’”?

    这个,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没有人会不保护自己的。要保护自己,也不是一定要说谎、要害人、要见死不救。别的暂且不说,你这么聪明,说真话的技巧,对你应该不难吧?”

    嗯?说真话的……技巧?

    昭王偏头看着傅汉卿。“你留下来,不是想让我帮你么?那,跟我去卫国吧。今后三个月,我需要你帮我。当然,我保证不让你吃亏。这三个月里,我可以指点你做人的技巧。学不学自然是在你。过了这三个月,若是陛下再要宠幸你,我帮你逃。若是信昌君来找你,我放你走。”

    傅汉卿犹豫了一下。“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哈,用用你的技艺而已。另外,我需要你帮我打通经脉。我考虑过了。如果你用金针刺激我穴道的时候,我自己配合你运气强行冲击,连通那几条经脉,不必三年,三个月足够。”昭王轻笑。“还是,你宁可留在天牢里受罪?”

    傅汉卿摇头。他又不是受虐狂。不过……

    “我的内力还没有恢复。你应该另找高手帮你。这样强行冲击经脉,太危险了。”

    昭王嗤笑道:“天下有几个人,内力会比我强?内力比我强的人,我又怎么能容他近身?不用看我,就算是你,也不行。我的命,不能交在别人手里。成交?”

    傅汉卿应了一声,脑子便又进入休眠状态。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们和八个侍卫在城门口会合了,打马出城,一口气飞驰了五六百里,傅汉卿自然是疲累交加。

    等他们在这间客栈门口停下准备打尖,别人都下了马,傅汉卿却动不了。他的腿被颠簸得完全没有了知觉。昭王过来一看,发现他的两腿之间其实早就被磨破了皮,一时间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你这叫能骑马!”

    傅汉卿无奈。他是“会”骑马,可这具身子却从没有沾过马鞍,他也没办法啊!两股之间没有那层粗皮薄茧护着,一下子赶这么长的路,当然是这个结果。

    昭王也明白过来,叹了口气。“抱歉,不该冲你发火。是我考虑不周。你起码十年没有骑过马了吧?”

    旁边昭王那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听了,呼啦围拢过来。“啊呀小兄弟,你怎么不说一声!早知道我们起码给你鞍上加层软垫啊!这这这,快快快……”

    于是,就有了本章开头那一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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