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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叶上秋风碧,晚来小雨流苏湿。
细雨低吟浅唱着,没入满庭黄叶衰草,又是一年悲秋时,微雨的黄昏,我捧杯热茶,坐在廊子下欣赏今年的第一场秋雨,顺便惜残香颓叶,叹惨绿愁红,配合天气感时伤物,也算是应时应景的闺阁消遣。
碧溪顺着游廊走过来,敛衽道:“启禀小姐,杜公子来访。”
诶?杜珺吗?好久没见他了,记得距今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荣哥征南唐前,他跑来哭诉被家里那三人逼的没有活路,我给他出了告假还乡的点子,避其锋芒,敌进我退,躲开那三只“如狼似虎”,而后我离京,到淮南绕了一圈,想想跟他还真是许久没见面了呢。
我笑,“他消息倒是灵通,我这才回来几天啊,他居然就知道了,让到厅上没有?怎么又是这时候来,总是神出鬼没的。”
碧溪接了我手中的茶盏,进屋放下,回头笑道:“奴婢瞧杜公子又象是……”抿嘴一笑,缄了口。
“又象是溜出来的?呵呵,唉,可怜的人啊……”摇头笑叹,举步就要往前头去,碧溪拦道:“小姐这就过去吗,可要更衣梳妆?”
我现在穿的是件茜红掐牙短襦,蟹青褶裥长裙,外罩一领石青菊纹短夹袄,发髻上只簪了把银錾花梳,虽是燕服装扮,可也不是见不得人,尤其是见杜珺……难道还要我专门为见他更衣梳妆?
转头看了碧溪一眼。
碧溪见了我的神色,忙道:“奴婢瞧这杜公子每次上门来,便是有些个……衣装仪容却都是极精心的,就说那用的香都奇特得紧……”
“哈哈,是啊,那么浓的甜香,我还真没在别的男人身上闻到过!怎么,怕他觉得我穿居家常服是轻慢他?不会啦……当然,他可能也早习惯了……咳,无妨,走吧。”杜珺那人迷恋精致细节,生活态度上确实是极尽龟毛之能事,我还记得他家里就是熏个香都要隔在夹壁墙里,不过同时那家伙也很……“逆来顺受”,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
带着碧溪穿过了抄手游廊,垂花二门,来到前院正厅。
一进屋,就见杜珺一袭松花色绨袍,负手立着,作欣赏壁上书画状,估计是我没到他不好意思坐下,他的小厮画笺低眉顺眼地立在边上,流云规规矩矩地站在另一侧。
少不得互见了礼,分宾主落座,小丫鬟献上茶来,碧溪接过放在我面前的几案上,他跟前的也换过新的,我微笑道:“天气冷我就喜欢喝这枸杞菊花红枣茶,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他捧了茶盏,轻啜一口,柔柔一笑:“烟烟自来高雅别致,这时节吃这茶果然是极好的。”
我打量他,居然一点没变,仍是白净细致的脸庞,精巧秀媚的五官,连那双桃花眼都一如既往含情脉脉。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消息还真灵通啊。”
他脸上红了红,“你不在京城的这些时候,我常命画笺来你门上探看着……”
原来如此。
他一双眼只顾流连在我脸上,即便我现在的心理素质大胜往昔,还是被他那种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看他一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我喝茶之余只好努力找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切还顺利吧。”就算是“售后”调查好了。
他道:“已回京许久了……”眸色一黯,欲言又止的样子。
咦,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给他出的主意不管用吗?“我这一年不在京里,也不知你……”醒悟,就算画笺是他的心腹,碧溪流云是我的心腹,在这么多人面前谈论他的私事,他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吧……“碧溪流云,你们带画笺去偏厅喝茶吃果子。”一个眼色递过去,她们会意,带了画笺出去。
待到他们三人都出去了,我才开口问道:“怎么,我那‘奸计’没得逞吗?还是又生了什么枝节?”
他幽幽望着我,并不接我的话,伸手探进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放在几上推到我面前,“襄州僻地,没甚新奇玩意,惟‘花胜’尚可入眼,虽是华艳不及京师的样式,总算还见些精巧心思,烟烟看看可还合意?”
花胜??
两个小小的朱红锦盒,由一方蜜合色罗帕仔细包了,我打开一只盒子,诶?这是……一片一片碧青翠绿的小花片,看着材质是飞禽的羽毛,剪出了精巧的花形,上面还用金泥细细勾了花纹装饰,原来是用翠鸟羽毛做的翠钿。
再看另一只锦盒,才一打开,便觉浓香四溢,里面装满了小香片,看形状也象面花之类,只是不知是什么材质,香型也很复合。
我自己是从不用这类面部饰物的,但它们毕竟是这个时代极为盛行的女性化妆品,除了我这素面朝天的人,周围女性脸上或多或少总会贴几片,就算是碧溪那么低调的也会在眉心贴片朱钿花黄什么的,至于流云更是花钿面靥一个都不能少,这几天我见到她颊上贴了两个黑色的团靥,我乍看之下还以为她刚刚偷吃了西瓜……据说这是时下最in的装扮。
很好,西方巴洛克和洛可可时期,贵族时髦女性也流行过在脸上贴黑色的小花片,东西方“玩美”文化又暗合了一次。
其实我自己的梳妆台上也有一盒金钿,贴上是金闪闪夺人二目的视觉效果,我不喜欢用,平素只束之高阁。不过看他拿的这两盒,倒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尤其自带香气的那种,似乎京里还没见谁用过。
他柔声道:“那泥金翠钿胜在描画精致,这‘假蔷薇面花’长在芬芳馥郁,制法也是极巧的,是以甘松、檀香、零陵、丁香各一两,藿香叶、黄丹、白芷、香墨、茴香各一钱,脑麝为衣,研为细末,拌以熟蜜,注入花模,干后即成此物。我料那金钿俗物,定然难入你的青眼,这两样总算还略雅致些,”他见我拈起一片来看,又道:“贴这假蔷薇面花一如常法,或以舌上香津轻点,或以口中兰氛略润,即可化开蜜胶。”说着忽然飞霞满靥。
诧异,你脸红什么,我身为美女居然要男士教我用面花,我都没觉得惭愧呢,你红什么脸啊。
不过,我今天才发现,杜珺同学不去从事女性美容或化妆品生产的伟大事业,当真可惜了。
笑。
见我笑,他脸上愈发红了几分,躲了我的视线,只垂了头小口啜着茶。
“果然是新颖又精致,也只有你有这个品位呀,多谢,这两个我收啦~”我并不打算在自己脸上用,但是既然已经按西方的习惯当着对方的面打开了礼物,自然也要如西式的做派热烈盛赞礼物合心意啦。
随便践踏别人的好意是不厚道的,嗯,这东西,我拿着玩也就是了。
放下这两盒花钿,我笑道:“多谢你的礼物,现在是不是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你家里那三只……如何了?”
他敛了笑容,妙目中漫上些复杂的情绪,是哀怨,是惊惧,是鄙夷,是冷漠?难以言传,他顿了一下,幽幽叹道:“一姬人房里翻出了布偶,写着王棠的生辰八字,扎了小针……众人念她是御赐的身份,还未敢怎地,只先禁在她自己房中,不想第二日便服毒自尽了……”
“诶?巫蛊?!自尽?!是你亲眼所见,还是……”
“其时我尚在襄州,这是我回京后他们说与我的。”
嘿,这就不好说了……
“待我回来,这事已过了些日子,纵是觉着有些蹊跷,也是查无可查了……”
“还有一个呢,荣哥不是赐了你两名美女?”
“另一姬人踏青拾翠时被桃枝子划伤了脸,久未愈合,留了疤,平素只避着人,也是在我离京的那段时日发的事。”
……
没想到战况居然这么惨烈……
没想到胜出的居然是王棠……
“也就是说,现在又只剩下王棠了?”
他灰着脸,轻轻点头。
屋外秋雨潇疎,我们默然相对,良久无言。
门口传来碧溪的声音:“小姐,可要添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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