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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改叫二公子!”

    “这是的!”老蒲恭应了一声:“二公子今晚的宵夜”

    “我想喝上两杯!”

    老蒲带上房门出去。

    司马长江瞪眼坐在床上不言不动。

    房外小厅传出摆整杯筷的声音,不久脚步声离去。

    片刻之后,又响起酒壶盖与酒壶碰撞的声音,房门没关紧,门缝里似有黑影一闪,司马长江心中一动。

    “老蒲!”他叫了一声。

    没回应,也没脚步声,这可是怪事?

    司马长江掀被,想了想,很困难地下床,然后摇晃不稳地步出房门。桌上有杯筷酒壶,菜还没摆上,他坐下,望了那酒壶几眼,口角牵动了几下,但没出声。

    老蒲用一个大盘端来了五样下酒菜,逐一摆上,然后伸手准备拿酒壶斟酒。

    司马长江抬手阻止。

    老蒲缩回手,用奇怪的眼光望着司马长江。

    “二公子”

    “我自己会斟,今晚我要慢慢喝,你不必伺候。”

    “二公子,我忽然觉得老了。”

    “怎么说?”

    “老眼昏花,竟然看见有影子飘出墙”

    “哦!”司马长江点点头:“人总是会老的,有时眼花也是常事,杯筷酒壶你分成两次拿?”

    “不,一次,怎么啦?”老蒲瞪大老眼。

    “没什么,你先进来一次,后来我听到酒壶响,看来我也老了,耳朵已不管用,连什么是什么声音都分辨不出来,你再去灌一壶花雕来,然后你就去睡,我一个人慢慢消磨!”说完,和悦地笑了笑。

    “可是,二公子,先灌的这壶是竹叶青”

    “我知道,不要紧,我忽然想喝花雕,去拿吧!”

    “是!”老蒲出去。

    司马长江揭开壶盖,仔细闻了闻又盖回去。

    老蒲送酒来,先斟满一杯,关切地道:“二公子,喝两种酒会上头,让我把竹叶青拿下去吧!”

    “不必,先摆着,你去睡。”

    “二公子也早些上床!”

    “好!”老蒲转身离开。

    司马长江步到门边,向外扫瞄了几眼,又偏头用耳朵倾听了一阵,然后关门回到座位,自斟自饮起来。

    “什么人,别逃!”精舍门外突然传来喝叫之声,深更静夜声音分外响亮,几乎全整个山庄都可以听到。

    司马长江眉头皱了皱,骇人的目光一现又隐,还是喝他的酒。

    紧接着是嘈杂的声音,不看也知道是庄丁们闻声而至。

    “别吵!”司马长啸的声音:“你们到处搜搜看。”

    声音静止下来。

    司马长江喃喃自语道:“来的是有心人,会是谁?”

    司马长啸手提长剑,站在精舍之外,目光不停扫瞄。

    一条人影奔到,是方一平,还在喘着气。

    “师父!”司马茜出事之后,他又改回原来称呼。“是一平,怎么回事?”

    “徒儿起身小解,发现一条人影从内宅屋顶飘落,立即回房取剑,四下搜索,到了花园,那人影恰从情舍飞出,喝叫一声便追下去,到了庄外,那人影反扑出剑,是个蒙面人,剑法高得惊人,哎”“怎么,你受了伤?”司马长啸目光电张。

    “不要紧,皮肉之伤!”方一平抚了抚左上臂。

    “嗯,能伤得了你的绝非普通剑手,你既然跟对方交手,可曾看出对方的路数?”

    司马长啸语音凝重。

    “看不出来,不过对方是个年轻人错不了。”

    “难道会是他?”司马长啸自语。

    “师父想到谁?”方一平急问。

    “嗯!我知道他迟早会来!”司马长啸仰面向天,自说自话,没理会方一平。

    “师父,您”

    就在此际,精舍里突然传出老蒲惊叫之声。

    司马长啸立刻举步,方一平跟进,司马长啸回头道:“平,你不要进去!”说完,一耸身飘进了围墙。

    精舍小厅里,司马长江木坐椅上,状类痴呆。

    “三公子,您看二公子”老蒲急得直打转。

    “可见到什么人闯入?”

    “没有,我是听到外面的声音才起床的,二公子本来好端端在喝酒,不知怎地会变成这样子,这”“别急,我来看看,你到外面看看。”

    “是!”老蒲站到厅门外。

    “二哥,这怎么回事?”司马长啸靠过去:“是什么人下的手?一个蒙面年轻人对不对?”

    司马长江没有反应,失神的眼望着空处。

    司马长啸动手检视,经脉穴道一切正常,也没中毒的迹象,就是人变呆木了,这究竟怎么回事?明显地人已受制,但原因呢?这种情况前未所闻。

    “二哥,你开口呀?”司马长啸流下了痛泪,二哥此生的遭遇已经够惨,临老还碰上这种事,手足情深,他能不痛心吗?

    “二哥,司马家难道真的要家破人亡?我们作了什么孽?”

    “听着!”司马长江口唇微动,声音极低。

    司马长啸大吃一惊。

    “二哥”

    “不要开口,听我说,出去之后,就说我原来的病情恶化,人已变为痴呆,记住,除了你本人,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实情,连你妻子在内,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

    “二哥,可是先前已经扬言你早不在人世?”

    “现在不同了,有人知道我还活着!”

    “好,小弟照二哥的话做。”

    “现在扶我进房!”

    司马长啸连扶带抱把司马长江送进卧室。

    “二哥,请告诉小弟,怎么回事?”

    “有人算计我,我警觉识破,将计就计,你明白这点就可以了。还有,差点忘了提醒你一件大事,方一平是条剧毒的蛇,你必须谨防!”

    “他”司马长啸内心起了极大的震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待他情如父子,调教呵护,使他在江湖成名,还把爱女许配给他,指望他继承凌云山庄,二哥怎会说出这种话?这太不可思议了

    “你出去吧!”“二哥,我不懂,一平他”

    “我很正常,不是疯言疯语,你要不信会悔恨终生。”

    “难道是他”

    “提防他,别的我不能告诉你,快走!”

    司马长啸满腹疑云离开。

    一个人喝酒喝到醉,通常有几种情况,一是逢到大喜之事,值得庆祝。一是遭遇大忧,愁结难解。再就是心里不安,或是有所恐惧,寻求暂时的逃避。当然,原因很多,但大体上为如此。

    现在已是四更天,方一平在房里喝醉了,他为什么把自己灌醉,别人不知道,但他自己知道。他两眼发花,意识有些模糊,一个精明而又富于心机的人会喝醉颇不寻常,好在他在凌云山庄是半个主人,除了庄主没人敢过问。

    醉了的人通常是不自觉的,也不承认自己醉。

    他站起身来,晃了两晃,又重重地坐回去。

    “我醉了吗?”他喃喃自语:“管他,事大如天醉亦休,酒醒了,时间过了,又是一个局面,能掌握新局面的才是英雄,而英雄自古都是寂寞的,不甘寂寞,才是英雄中的英雄,我方一平就是英雄,哈哈”他笑了,笑声很怪,但他自己已经听不出来。

    房门被风吹开,灯影摇曳,幻成无数光蕊。

    他望向门外,外面是迷离的花树。

    他的两眼突然发直,手按桌沿站了起来。

    花树之间有个人影,秀发纷披,像是本来就站在那里,门没开便无法发觉,门是被风吹开的,因为他已醉,所以没想到现在根本没有风,空气是静止的。

    女人,看形态还是个美人。

    “你是谁?”他发问,由于舌头大了转动不灵,发出来的声音也是无比的怪。

    女人的身影没移动,也没反应。

    “你嘻嘻,是要来陪我的吗?”

    依然没反应。

    他扶桌抓椅,踉跄冲到门边,靠住门框,现在是背对着灯,灯光余晕穿过房门,正照着那女人,模糊但可辨。

    “你怎不开口?过来呀!”他招招手。

    人影仿佛是幻象。

    他揉揉眼,仔细看,脱口叫道:“师妹!”

    那面影、身材、真的是司马茜。

    他跨出房门,连晃了好几晃才勉强站稳。

    双方距离至多五步,看得更清楚,真的是司马茜。

    一系灵智残存,他乍然想起司马茜已经死了,埋葬了,死人是不会复活的,除非她是

    “鬼!”他惊叫一声“咚!”地跌坐下去,喝下去的酒全化作冷汗冒出来,酒意顿时消了一半,手撑地面又站起。

    人影突然消失,花树间是空的。

    他感到全身发麻,木立一阵,口里喃喃道:“世间难道真的有鬼?我方一平不信这个邪,可是”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世间没有鬼,鬼在你心里!”

    “什么人?”这一惊他又更清醒了些。

    “方老弟,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你你是”方一平头皮发炸。

    “龙大少!”

    人影幽幽出现,是“花间狐”龙生。

    方一平吞了口唾沫,再吐口气。

    “原来是龙兄,刚才”

    “刚才什么?”花间狐已到了方一平身边。

    “那女的?”

    “女的?我什么也没看到,只听见你在叫鬼,然后又自语唔,一身酒气,八成是酒醉了两眼发花。”

    “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就算你不是眼花是真的鬼现形,既然是鬼,有形无质,来去无踪,你能抓得住吗?”拍拍方一平的肩膀,又道:“那鬼是男的还是女的?嗯!我猜一定是女的,而且长得很美,对不对?”

    方一平苦笑,他不能说出司马茜。

    “龙兄怎么会到登封来,又在这种时分光临?”

    “专程拜访!”

    “有事找小弟?”

    “不错,还是大事。”

    “请到里面再谈!”方一平的酒意已消了八分。

    “好,我走了,我得赶回垣曲。”说完,疾掠而去。

    方一平耸肩笑笑,回进小厅,坐下,脸色又沉重起来,司马茜的影子挥之下去,心里真的是有了鬼。

    门外人影一晃。

    方一平犹如惊弓之鸟,霍地站了起来。

    “一平!”

    “师父,您还没睡?”他的心还在怦怦跳。

    “一平!”司马长啸的脸色相当严肃:“我睡不着,起来到处走走,刚才我见有人从这边离开,他是谁?”

    “啊!是是小徒在垣曲结识的一个朋友,他叫龙生!”

    “都快近五更了,他来做什么?”

    “师父,他是路过,顺道来访。”

    “只是如此?”司马长啸的目光很怕人。

    “是的。”方一平恭谨地回答:“小徒也知道他来的不是时候,不过,他上了门也不能拒而不纳,好在他只寒喧了两句便走,连屋门都没进。”方一平城府再深,也不由心跳回速,更是师父已听到两人的对话,一切算完。

    “他什么来路?”

    “这点小徒倒是不怎么清楚,交情不深,不便盘根结底,不过从表面观察,他为人挺正派的。”

    “噢!”司马长啸默尔了片刻:“一平,为师的对你名系师徒,情同父子,希望你表里如一,不让为师的失望,这点盼你能好好把握。”

    “师父!”方一平跪了下去:“师恩重如山,粉身难报,小徒岂敢有丝毫陨越,耿耿此心,神明共鉴!”

    “但愿如此!”说完,转身离去。

    方一平起身,脸色变得说多难看有多难看,他想“不必,就在这里吧,我没太多时间。”

    “这么急?”

    “是很急。”

    “请说。”

    “方老弟,我们是好兄弟,我相信我们的友谊永远不变,我来找你是为了救人”

    “救人?”方一平大为惊异:“救谁?”

    “香妃!”花间狐沉重地说。

    “她香妃,要小弟救人,这怎么说?”

    “我已经找到冷无忌,证实他的确用诡计从‘天涯浪子’韦烈手上骗到了‘宝镜’,是我一时大意被他溜了,等见到香妃,才发现她已经被冷无忌所害,情况和你老弟的未婚妻完全一样,我找老弟为的就是要解药,”花间狐一口气说完,定眼望着方一平等他的回答。

    方一乎愣了好一会。

    “这真是想不到的意外,冷无忌竟然出卖了你我二人。可是,我没有解药”

    “什么,你没解药?”花间狐的声音突变森寒。

    “是没解药,他当初交给小弟三份迷幻之药,说是受迷者如果有清醒的迹象便加服一份,三份之后便永远痴迷,小弟已经用了两份”顿了顿又道:“当初没想到解药,也没想到他会背弃我们,所以才没有提。”

    现在轮到“花间狐”发愣,许久。

    “你没骗我?”

    “龙兄,小弟会骗你吗?敢骗你吗?我做的事全没瞒过你,如果你抖出来,小弟岂非死无葬身之地,这等于小弟的生死捏在你的手中,这点难道我不明白?”

    师父从来没对自己如此严峻过,莫非他听到了什么?

    莫非他怀疑龙生是在后花园闹事之人?

    他听到了自己和龙生的谈话吗?

    看来他对自己已经生了疑心,得趁早打算

    垣曲。

    一间宽敞的大房间里“鬼脸罗刹”守在玲苓的床边,被视为一代女魔的她,神情显得十分沮丧,显然,她对玲苓的怪伤束手无策。

    “花间狐”进房,满面风尘之色,是赶过长路的样子。

    “找到姓方的没有?”鬼脸罗刹迫不及待地问。

    “找到了!”

    “怎么样,他说没有解药?你相信他的话?”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也没理由不给我解药。”

    “哼!”鬼脸罗刹重重地哼了一声:“这姓方的从他所作所为来看,不但鬼诈,而且相当狠毒,对他的师妹竟然使出这等手段,可以说人性尽失,你最好提防着点,我就是不相信他没解药,一个专讲心机的人,不会顾前不顾后。”喘了口大气:“现在你说该怎么办?”

    “只有设法找到冷无忌”

    “冷无忌更诡,这么多人在找他,他还敢现身吗?”

    “但非找不可,不然玲苓怎么办?上天入地也要把他揪出来。娘!您留着照顾玲苓,我出去找人。”

    “鬼脸罗刹”沉吟了片刻。

    “老话,再叮咛你一次,你不可与韦烈为敌。”

    “为什么?”

    “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总之一句话,你跟他有极深的渊源。”

    “他知道吗?”

    “知道一点,并非全部。”

    “那他为什么还要打碎我的膝盖?差点让我残”

    “他先前不知道,别忘了,你也差点要了他的命。”“看情形再说吧!”

    “不是看情形,我不许你跟他敌对。”

    “好吧!”花间狐答应得很勉强。

    “对!”鬼脸罗刹重重一拍椅子扶手:“我忽然想起一个人,她有能耐可以使玲苓复原,绝对可以。”

    “是什么样的人?”花间狐双睛一亮。

    “神农夫人,古稀年纪,她的医术可以媲美神农氏。”随即眉毛一皱:“可是很不幸”

    “什么很不幸?”“我与她之间有过节。”

    “这不要紧,我不泄露身分就是。

    “她是个怪物,性情之怪世间找不出第二个,要求得她点头太难,而且,她的武功在我之上,要是惹火了她,后果相当严重。”

    “娘,我会用软功,尽量避免跟她冲突,娘只说如何才能找到她,我立刻就上路。”

    “三年前有人见她出现在太行山中。”

    “唔!”花间狐深深点头。

    韦烈主从和王雨随带的立仁、立义两书僮一共六人分头在王屋一带搜索“铁算盘”冷无忌的下落。

    王雨和两书僮负责山外,韦烈与王道、洪流负责山里,据判断冷无忌必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藏身匿居,因为他已经骗得了“宝镜”不会再回到城镇去自找麻烦。韦烈很清楚,如果没有绢图和驼峰石屋的“宝藏之钥”配合“宝镜”等同废物,实际上“宝镜”只是一个开端,一旦开了端,便失去原有的价值。韦烈现在是等待突破最后一关,只要“双僧证果升”这句似偈非偈的秘语能破解,便可如愿以偿,他真正期待的是机缘。

    在王屋山中已经绕行了五天,一无所获。

    韦烈决定只身进入太行山,王道与洪流仍留在王屋山区。

    现在是过午不久,韦烈在一处山岩上欣赏弥猴嬉戏,盲目搜索相当枯燥乏味,观赏一下大自然的景象也是振奋精神之一法。

    野猴顽悍,攀岩翻跃,看上去惊险万状,偶而互相捉狭对抗,啼声不绝,确是难见的特技表演。

    突地,他发现远处一条人影在山间游走,野林丛杂,人影忽隐忽现,从行动的姿态看来,绝不似山里人,登时心中一动,毫不犹豫地追奔下去,依人影行进的方向,他非常技巧地往里头截。

    不久,人影从身前不远处越过。

    一看之下,大为震惊,对方赫然是“花间狐”龙生,他怎么会出现太行山中,这么久他还没离开山区吗?

    韦烈立即跟踪“花间狐”与“铁算盘”本是同伙,发现一个便可能找到另一个,对于被“骷髅令”所伤几乎送命这一点他没有怨尤,因为对方是恩师的遗孤,眼前虽未相认,但渊源是断不了也不能改变的。

    “花间狐”也似没有目的,不时停下来察看山势地形,而且还常常改变行进方向,从迹判断,他是在找人或物。

    韦烈在后面跟踪了,两个多时辰,大小峰头翻越了十几座,最后“花间狐”停在一处峰脊上,还用手指划。

    日头已经西偏。

    岚雾四起。

    突地“花间狐”似已发现什么,以后一声轻啸,身形弹起,飞也似疾驰而去,韦烈也紧紧钉住,随着奔行。

    山脊尽处,下方呈现一道幽谷,全被原始林木覆蔽。

    “花间狐”泻向幽谷。林木遮天蔽日,谷道中阴暗得有如黑夜。

    “花间狐”挥剑斩藤除荆,直往里行。

    这道幽谷相当深邃绵长,约莫趱行了四五里,眼前豁然开朗,放眼望去,尽是奇花异草,五色缤纷,深山恶岭之中,竟然有这等桃源仙境,令人惊叹造物之神奇。‘花间狐’自语道:

    “是这里没错了,‘神农夫人’的仙居,这些花草是人工培育的,想来尽都是药草,真亏了那老猎户指点,不然找上一辈子也找不到。”

    他停在林木尽处。

    日头已快坠到山岭。

    韦烈就在“花间狐”身后不远。

    “花间狐”又自语:“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也要求得灵丹妙药,解除玲苓的受害,这笔账我要向冷无忌加十倍讨回。”说着,举步穿入花丛。

    韦烈暗自点头,原来他是来求药的“鬼算盘”的算盘珠怎会打到玲苓的头上?他们三个闹窝里反吗?是了,冷无忌以诡计骗得了“宝镜”当然想独吞,不正常的结合,根本无道义可言,拆伙反目是必然的事。

    现在他不能再跟了“花间狐”一回头便会发现。

    身在峰脚转角之处的岩缝里,虽然距离不近,但他的听力超逾常人,两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下意识地运了下真气,功力如常,想了想,明白过来,他是沿峰脚而来的,没有穿过花草地段,故而不受影响,这实在是无巧不巧了。

    “你真的不走?”老女人已上了火。

    “芳驾请不要太过份!”花间狐硬吞下一口恶气,他想到纵然自己失去了功力,玲苓不能不救,好歹得尽到全部心力,口头之争,完全于事于补“听江湖传言,夫人仁心仁术,能活死人而肉白骨,所以才干里迢迢而来!”他这一番话当然是夸大之词,江湖中没人说过“神农夫人”仁心仁术,而此地到垣曲也没有千里。

    “全是废话!”

    “在下跪求可以吗?”说完,他真的跪了下去。

    韦烈在暗中大受感动“花间狐”在江湖人心目中是个不折木扣的邪门人物,现在为了妻子玲苓,他竟然不在意自己丧失武功,反而下跪以求,足见邪恶人物也有其善良的一面,师父在天有灵,也可以稍感安慰了。

    “你跪死也是枉然!”

    “求不到,待救之人是死路一条,在下武功已失,苟活下去也无意义,跪死又何妨?”

    花间狐似已铁了心。

    就在此刻,小屋里传出一个声音道:“跟他噜嗦什么,快把他扔出谷去。”听口气似乎就是“神农夫人”

    “夫人,您不能发点慈心?”花间狐大叫。

    老女人伸手就抓

    “不许动他!”暴喝之声倏地传来。

    老女人大愣,想不到暗中居然还会有人。

    “花间狐”也大感意外,这发话的会是谁?

    “什么人?”老女人栗喝。

    韦烈现身,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花间狐”所伤差点送命的韦烈。他是跟踪自己而来算帐的吗?这是他的直觉反应,一想不对,娘一再声言彼此之间有渊源不可为敌,他的伤是娘赶去救治的,而他也知道双方有渊源这一点,那他此来为的是什么?

    “你是谁?”老女人喝问。

    “武林公韦烈!”他坦然报出名号。

    “管你什么公子,胆敢闯谷,意在何为?”

    “谷中风景幽美,特来一游。”

    “你们不是一路。”

    “不是!”

    “花间狐”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跪着的,人人都有自尊,在韦烈前实在是丢了人,他立即站来了。

    “你刚才鬼叫不许动他,什么意思?”老女人怒目而视。

    “不平则鸣而已!”

    “你是不知死活!”老女人止步,右手抓出,这一抓玄绝诡绝,不知抓向什么部位,而似乎每一个要害都在控制之中,使人避无可避,闪无可闪,反击亦无从。

    韦烈左掌一圈,右手曲指反抓,更玄更诡。

    老女人收手后退。

    韦烈也适时收手。

    “你竟然穿过花草地段而没丧失功力?”老女人相当震惊,这种事从来没发生过,破题儿第一遭。

    “此地是神农谷?”韦烈故意不答对方的话,同时放大了声音。“上古之时,神农氏亲尝百草,辨证药物,目的在济世救人,造福后代,无数年代以来,万名感德种颂,如果假神农之名而逞一己之好感,盗名欺世,是对先圣的大不敬,亦为武林正道人士所不齿,在下一介末学,也觉齿冷。”这几句话义正辞严,也相当的重了。老女人的脸孔起了扭曲,变得更加丑怪。

    “你敢在此胡言妄语?”

    “只要占一个理字,何处不可言?”韦烈是有意要让不现身的“神农夫人”听到的,他曾听师父提起过这女怪人,对付这种人最好的策略是以怪制怪,如果循理顺情绝对行不通,当然,要用这种策略必须要有足够的本钱。

    “花间狐”现在只有听的份。

    “你说你叫什么?”

    “不错!”“你请便吧!”

    “在下既然来了,能不一观夫人的丰采吗?”

    “你真的不知死活?”

    “在下很明白生死的道理,生,必须要活得有价值有意义,否则的话,即使活着也与死无异。”韦烈说这两句话,一方面是激“神农夫人”出面,另方面也借以讽劝“花间狐”能回头走正路,算是聊报师恩。

    “花间狐”相当聪明,当然不会无动于衷,他垂下了头。

    就在此刻,一个面目冷漠的素衣老妇出现了,飘然来到现场,步履轻盈得像足小沾地,除了冷风韵还不错。

    “夫人!”老女人退站一边。

    她就是“神农夫人”?一个年逾古稀之人竟然还像半百,毫无老态,看来是药物养颜之功,这叫怪而不怪。

    冷冰冰的目光扫过“花间狐”然后停在韦烈面上。

    “夫人,恕在下冒昧!”韦烈抱拳,这是机不可失。

    “你刚才大放厥词?”声音也和目光一样冷,令人听在耳里有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一遍之后便不想再听。

    “在下是该说就说,不尚虚假。”

    “你的真正目的何在?”

    “在下是适逢其会,望夫人成全这位朋友。”

    “你自顾不暇,还要兼顾他人?”

    “夫人焉知在下自顾不暇?”

    “不谈武技,你应该知道药能救人亦能杀人的道理?”目光突然变成了冰刀。

    “知道,如果夫人想以药杀人,就请取消‘神农’二字的称号,这对先圣是一种侮辱也是极大的讽刺,神农有灵,亦当同意在下的说话。”韦烈神采风扬,表现出一个真武士的豪情与风标。

    “神农夫人”的脸已够冷,现在又加上一层霜。

    “你敢对夫人口出不逊?”一旁的老女人怒斥。

    韦烈不予理睬。

    日头已沉,只剩下峰颠余晖,谷里昏暗下来。

    “韦烈,你太狂妄!”神农夫人语如冰珠。

    “狂则有之,妄却未必,天色已经向晚,在下亦不愿在谷中作客,是否肯发挥神农济世之心,请速定夺!”

    这时,一个青衣少女头里花巾,肩跨包袱,匆匆来到,停在韦烈和“花间狐”身后侧方。

    看样子她是从山外来的,可能是出去采购应用杂物,人长得清丽绝俗。

    韦烈偏头望了这少女一眼,又转对“神农夫人”

    少女皱紧了眉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师父,他两个是做什么来的?”

    原来这少女是“神农夫人”的弟子。

    “强求灵药!”老女人代答。

    “强求!”少女舒眉、瞪眼,仔细打量二人。“师父,他两个徒儿认识,他是“武林公子”韦烈,那个叫‘花间狐’龙生,也就是您多年来一直在找的仇人之子。一正一邪,两人本不是一路,还打过架,怎会搅在一起?”

    “他”手指“花间狐”:“蓝文瑛的儿子!”

    “是的,蓝文瑛现在叫‘鬼脸罗刹’!”

    “花间狐”转头望向少女,脸皮子在抽动。

    “别看我,要不是你在垣曲调戏过我,我就无从知道你的底细,真想不到你自己会上门投到,太巧了。”

    韦烈登时透心冰凉,看来求药是彻底无望了,说不定退身都难,因为“神农夫人”是用花药圣手,当然也会用毒。心念之中,望向少女,少女也正转过目光,四目交投,少女的眸子里突现异色,这种目光韦烈绝不陌生,但他是正派人,一发觉对方眼神有异,立即收回了目光,这就是他与“花间狐”之类的不同之点。

    “谷兰,你没认错?”

    谷兰,很雅的名字,人也如其名,是一朵谷中之兰。

    “师父,错不了,徒儿花了七天工夫才探查出来的。”

    “夫人!”韦烈开了口。“芳驾既然跟龙朋友的令堂有过节,看来是不会赐药的了?”

    炯炯目光如电炬。

    “你认为呢?”

    “神农夫人”没断然拒绝,这倒大出韦烈意料之外。

    “在下认为是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龙朋友求药是为了救人,而解决宿怨又是另一回事。”

    “天底下有援手仇人之子的事吗?”

    “有!”韦烈以断然的口吻回答。

    在场所有的目光都钉在韦烈身上。

    “谁?说个事实老身听听看。”

    “就是夫人,‘神农夫人’济世救的圣手,开武林之先例,树立杏林之榜样,如神农氏名垂千古。”韦烈一向从不说阿谀奉承之词,但他现在已无路可走,能抓住的机会绝不放过,一个是师母,待救的是师嫂,他能不尽心力吗?

    “你很会奉承!”

    “不,这是就事论事。”韦烈的脸一阵热。

    “花间狐”眼里充满感激之色。

    “如果老身说不呢?”

    “那就不配当‘神农夫人’!”韦烈是豁出去了。

    “哈哈哈哈”神农夫人大笑起来,不知是怒极而发,抑是准备有所行动,总之这笑绝非寻常。

    韦烈神色不变,静立着。

    “韦烈!”神农夫人敛了笑声。“老身说过,药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老身要你倒下只是举手之劳,你不知天高地厚,在此嚣张,还想活着出谷吗?”

    “在下并未考虑及此,身为武士,有所为亦有所不为,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如果在下魂断神农谷,夫人的命名也将一起埋葬,依价值而言,绝没有遗憾!”这几句话可是豪情万丈,气贯云霄。

    “神农夫人”的脸色为之变了变。

    “好,老身答应。”

    这句话大大出乎韦烈和“花间狐”意料之外,她居然答应了这就是女怪人之所以怪吧?

    谷兰和老女人也为之动容,太不寻常了。

    “夫人答应不是无条件的吧?”韦烈心细如发。

    “不错,你很聪明。”

    “请说出条件。”

    “龙生留下,等他娘来。”

    韦烈愣了一愣,随即恢复正常。

    “在下可以留下作质。”

    “不!”花间狐大为激动。“韦兄,这断乎不可,小弟之事怎能连累韦兄,能如此,小弟已经感激不尽了。”他居然泪光浮动。“小弟功力已失,与死无异,能救玲苓,此生已了无所憾,夫人赐药之后,就烦韦兄带到垣曲城北的空宅汪翰林府,小弟会泰然留此。”他并没说要他娘来践约的话,母子天性,他宁愿牺牲自己不愿他娘涉险。

    “你回去,我出口的话从来不改。”

    “不可以!”花间狐大叫。

    “不可以也要可以,用不着争辩了。”

    “韦兄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高兴如此!”韦烈神情严肃。

    “好!韦烈留下。”神农夫人作了决定。“等蓝文瑛来到之时,你便可以自由,现在说,所求何药治何症?”

    “花间狐”由于太激动而抖个不停。

    “有人突然变为痴呆。”

    “突然变为痴呆?”

    “是的被药物所制?”

    “哦,这下药的是什么人?”

    “大刀会总管‘鬼算盘’冷无忌。”

    “是他?”目光转向身边的老女人。“莲姑”被称作莲姑的老女人“噗”地跪下。

    “莲姑该死!”

    “我没怪你,起来。”

    莲姑起身。

    这情况使得韦烈和“花间狐”惊愕莫名“鬼算盘”冷无忌下药,怎会牵扯到神农谷里的莲姑?

    “谷兰”去拿解药。

    “是!”谷兰应了一声,奔进小屋。

    “花间狐”侧身对着韦烈,此刻,他的脸上已找不到丝毫邪意,形为心之表;以后不知道,至少目前他已经有顿悟前非的迹象。韦烈暗自高兴,他是师父的遗孤,自己已经做了一件极有意义的事,改变一个人不容易,但并非不可能,如果付出诚心,人非木石,那一点灵性和良知是可以唤回来的。

    “韦兄,小弟不希望你如此!”

    “事情已成定局,不必多说了。”

    “那以后要小弟如何报”

    “龙兄,你这一说,岂非抹杀了我的用心?”

    “花间狐”无言,言词在眼神中。

    “冷无忌现在何处?”神农夫人寒声问。

    “在下正在找他,他是在王屋山失踪的!”韦烈回答。“正因为搜寻他,才误打误撞闯到这里来。”

    “你因何不惧‘散功草’的花香?”

    “在下坦白说,来时没穿过花丛,是沿峰脚来的。”

    “哦,你很诚实。”她居然赞了一句。

    谷兰来到。

    “神农夫人”略一抬手道:“给他!”

    谷兰把一个小小的瓷瓶递到“花间狐”手上。

    “神农夫人”冷冰冰地道:“你可以走了,记住,要你娘立刻赶来,她如果失信,留在这里的会很凄惨,至于你的功力,一个时辰之后自会恢复。”

    这倒是一个可喜的意外。

    韦烈感到“神农夫人”人虽怪但心术很正,她跟师母之间结的是什么怨?好在自己决定留此,到时也可相机行事,能和平解决那是最好不过。

    “韦兄,那小弟就走了。”

    “请便。”

    “花间狐”深深望了韦烈一眼,所有心意无在这一眼之中,然后,他又向“神农夫人”

    深深一揖道:“多谢夫人不计上代嫌隙,仁心赐药,感激不尽!”说完,又转向谷兰道:

    “谷姑娘,在下过去行径荒唐,多有冒犯,就此告罪,请姑娘海涵!”

    说完,转身,蹒跚行去。

    “韦烈,你留下来不后悔?”神农夫人问,语音已不若先时之冷。

    “何悔之有?”韦烈朗然回答。

    “我们进屋去。”

    小屋,外表精致,里面也不俗,布置得很雅致,一明两暗,后面还有附建,正面看不出来。

    韦烈没被当人质看待,仿佛是座上之宾。

    坐定之后,他不禁想到了驼峰石屋,两处的情况大同而小异。想到石屋,连带便想到蕙质兰心,冰肌玉骨的冷玉霜,无心邂逅,夜一盘桓,印象却无比地深刻,她说过双方会再见,可是这么久了却鱼沉雁杳。

    叫莲姑的老女人进门之后便到后面去了。

    谷兰端上香茗之后也转到后面。

    厅里早剩下韦烈与“神农夫人”相对。

    “韦烈,你出身何人门下?”

    “家师业已仙去,恕不再提他老人家名讳。”这是对师父的尊敬,同时也防到“鬼脸罗刹”来时会有许多不便,就不定现在就会有情况发生,如果“神农夫人”知道师母与师父之间那一段往事的话。

    所幸“神农夫人”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你今年几岁?”

    “二十四。”韦烈不得不回答。

    “成过亲没有!”

    “有!”韦烈觉得问的话很怪,但只有据实回答。

    “神农夫人”面色一沉。

    “不过”韦烈接下去说“很不幸,成亲第一载,拙荆便已因难产而亡。”触及心创,不禁黯然神伤。

    “神农夫人”沉默了片刻。

    “没有续弦?”

    “没有!”说了便很后悔,偏偏他不惯于说谎。

    “嗯,很好!”什么很好,韦烈听不懂,但意识到必有文章,答不上腔,只好保持沉默,但心里不免七上八下。

    “谷兰是老身唯一传人,人你已见过,不必老身加以褒扬,老身的绝学都已传给了她,因为她是孤儿,所以老身唯一挂怀的便是她的终身大事。”

    “唔!”韦烈顿时省悟,后面的话不说也知道了。

    “你知道老身何以同意你留下?”

    “这”韦烈明知,但无法接口。

    “老身见你人品心性都很不错,所以留你下来,目的就是想了多年来的心愿,她今年二十,对你很相当。”

    这种直截了当而且又一厢情愿的说话方式,韦烈还是头一次领教,一时之间他愕住了,该如何应付?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不必马上回答,你可以慢慢考虑,五天的时间该够了,到时再回答老身。在五天之中,你可以跟谷兰多多接近,互相了解。”怪人,可是却又表现得相当开明,而且是依情顺理。

    韦烈只好点头,五天后如果予以拒绝,不知后果会是什么?

    谷兰来请用餐。

    这一餐当然是食不甘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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