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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坠,彩霞满天,黄昏从不感惮烦地又来到了人间。

    这时,周东豪由内厅走了出来,说:“师父,晚膳已经准备定当了。”

    “噢!”黄九公首先站了起来说:“各位请。”

    谈话就此中止了、打住了,也算结束了。

    饭后,麦无铭心中有事,他思之再三,有的事必须要交待一下,有的事,则暂时还不能明说,是以,就踱向了沈如烟姊妹共住的房间而去。

    在私底下,他们夫妻档、嫂叔间也款款地谈了不少的话,这当然是能交待的事喽。

    最后,麦无铭摸出了两件东西递给了沈如娴,那是一块玉佩和一个古钱。

    沈如娴十分喜悦的接了过来,分别地交与沈如婉相互观玩,旋即又十分慎重地把它们收进了怀中。

    能当面交待的事既然已经交待完了,麦无铭遂起身辞了出来,如今,尚剩下那件不能交待的事。

    但那件事也非得有个交待不可,只是该用什么方式?该是如何转达?他煞费思量了。

    沈如婉眼见丈夫又转身走了,她虽有柔情万筋,她虽有衷曲无数,但是,身处客地,又能奈我何呢?这夜,夜幕尚未布下,月亮就已经高高地挂在天空中了。

    这种夜晚,当不宜夜行人出没活动的日子,但是,偏偏的,黄石山庄在这夜却出现了一个夜行人。

    黄山派虽然在武林中算不了什么名门大派,但是,黄九公的声名不弱,丁怀德和姜致远也不是泛泛之辈;何况,如今黄石山庄风云际会,在内还耽有麦无铭、沈逸裕以及“黑白双娇”那一班人呢!如此看来,那个夜行人也太过大胆,太过狂妄了。

    可是,看地的身形,轻得像一股烟,看他的步法,快得像一阵风,功能之高,世所罕见,难怪他目中无人了。

    只见他飘落一间屋舍之前,只见他潜向一个窗户之旁。略一静止,略一观望,而黄石山庄这多名家,这多高手竟然会无人警觉,无人拦击,宁属怪事,真是不可思议。

    那沈家庄在江湖上号称方鼎四足之一的名望是浪得而来?那麦无铭的禅内神功艺传“南僧”孤木之说也是沽名而钓誉的了!夜行人见山庄内一无动静,他就举手在窗林隙键之间塞进了一张纸片,然后“一鹤冲天”、“天龙腾空”直前谷外掠去,未几、就无影无踪了。

    只是投书示警?或者约期决斗?如此看来,那个夜行人还是心有所惧,未敢公然地就地闹事了。

    第二天,曙光微熹,鱼肚泛白,鸡刚啼,雀初噪,沈如娴就起床饰衣了,当她欲去梳洗的时候,忽见窗户边的桌子上有一张信笺平放在那里。

    目一凝,心一惊,她霍地跃了过去,一把抓了起来,推开窗户,逼上功力、见上面是这样的写着:“如婉贤妻妆次,甫自相叙,又得诀别,此非你所愿,也非余之愿也。愚夫因为解救两个无知孩童或可能牵涉到其他乡民而开罪了恶人,彼既约期于我,为了声誉,为了信义,又不得不如期以赴,卿当谅我。

    “以更夫之观察,幽冥教近期内该不会蠢动或来冒犯,万一不然,有四叔他们同在一起,谅也不致有失。

    “黄庄主为人豁达好客,且又与大哥师门渊源甚深,你们就暂且留住些日,待我返回可也。余此去,多则半月,少则旬日,前途或有凶险,但自思尚可应付,卿个必挂念。

    “情非得已,千祈原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嗣后我俩当长相厮守、永个分离。

    万以要听四叔的话,要听大姊的话,多克制、多忍耐,免我有所牵挂。

    “最后,请代表我向四叔、黄庄主众人前,告予不辞之罪,返回时当自负荆。

    临行匆匆,即颂淑祺愚夫无铭留笔麦无铭少年老成,为人谨慎,有条不紊、面面俱至,全都算计好了。

    “二妹,你快起来!”

    “什么事呀!”

    沈如婉自小娇纵惯了,凡事依赖,凡事任性,是以只随口地反问了一句,依旧紧闭眼睛在拼凑着她的好梦。

    “有人留下了一封信。”

    “是谁呢?”

    “无铭。”

    一听是麦无铭留下了信,沈如婉顿时一头拗了起来。

    “他留情下什么?”“你自己看罢!”

    沈如婉陡地滚下了眠床,一把抢过了信笺,凝目一看,说:“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找不相信”

    她死一般地冲出了自己的房间,又死一般地撞进了麦无铭的卧室,果然,人去屋空,麦无铭失踪了。

    这么说,那昨夜出现在庄内的夜行人,也就是麦无铭了。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乃是中华亘古以为的谚语,尤其是练功的人,更尤其是住在山坳里的人,他们起得最早,君不见有“闻鸡起舞”的故事吗?沈如婉那有异的脚步声,那有异的开门声,已惊动了屋子里所有的人,黄九公首先由内间走了出来。

    “二姑娘,你早呀!”

    沈如婉毕竟是出身大家,她虽然是满心焦急,一脸惶然,但礼仪焉敢有失,立即裣衽一礼说:“黄庄主早。”

    “怎么?麦少侠不在房间内?”

    沈如婉幽怨地,也沮丧地说:“是的。”

    这时,其他的人也陆续地走了过来,他们露出好奇的眼光,怀着不解的心情,静观着、静听着黄九公和沈如婉的对话。

    黄九公困惑地说:“他到哪里去?”

    “不知道。”沈如婉双目朝大家看了一眼道:“你们可有人看见,可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无人应声,无人答话,这就表示无人知道。

    沈逸裕踏上一步说:“婉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四叔”沈如婉珠泪突眶而出了,纷坠于地了,她悲声地说:“无铭他留书出走了”

    沈逸裕听了不由一怔说:“留书呢?”

    “在这里。”

    沈如娴迈步递了过来,然后一把揽住了她二妹的身子。

    沈逸裕略一浏览,就转给了黄九公,黄九公道:“走,我们先去客堂,到客堂里再慢慢地商讨对策。”

    客厅里,大家无言地落了座,留书分别地传阅了过去,最后,沈如娴说:“凤姊,近期内你们几位和无铭相处在一起,但不知可曾遭遇到什么异常的事?”

    姚凤婷略作思维,然后又抬眼看了甄宗威父女,但他们父女却是一脸肃穆,一脸无助,姚凤婷只有螓首轻摇,心怀愧疚地说道:“除去了幽冥教的人,还是幽冥教的人,其他的,我们从未遇到过,而且也未所铭弟谈起别的事和物。”

    忽然,沈如婉挣出了沈如娴的胸怀,她泪眼婆娑地说:“那他一定去了幽冥教!”

    “不会的。”姚风婷委婉地道:“我们曾经专程地、刻意地去天都峰找过两次,却都没有结果。”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一个人又乘夜找了去。”

    沈逸裕审慎地分析着,他说:“姚姑娘说得不错,那是不可能的,幽冥教的事,无铭在留书中交待得十分清楚,而且,幽冥教近在咫尺,他又何必说要去十天半月呢?”

    “那会是谁约他呢?石家庄,九华山?还是万里船帮?必定是幽冥教,幽冥教约他去一个凶险的地方,我们一定要帮他去。”

    “到哪里去帮呢?”

    沈如婉怔了一怔道:“四处找呀!”

    “天下之大,从何找起”

    沈如婉吭声地说:“那我们总不能撒手不管呀!”

    沈如娴开口了,也缓下声调说:“二妹,你可信得过无铭的功力?”

    沈如婉脱口道:“当然信得过喽!”

    “那就是了,无铭所以不作明言,就是怕我们找他去,无铭既然不邀我们去,也必有他的理由和顾忌。”

    “那我们”

    “姊的意思,何妨就顺着无铭的意愿,静等他返来。”

    沈逸裕为稳定,也为安慰沈如婉激荡的心情,他加强语气地说:“婉儿,如娴的话说得很对,四叔也信得过无铭的功力和机智,纵有凶险,履险如夷;或有崎岖,终化坦途,你就安心地等待他返来吧!”

    “谢谢四叔,也谢谢各位。”

    沈如婉吐出了一口气,她无可奈何,幽幽地说着。

    这天,麦小云来到了水定河下游的一个渡头,他见往来过渡的行旅不少,遂伫立在岸边,并且踱起了方步,等待着下一班航次的到来。

    忽然,有一个头戴粗篾斗笠,身穿铁灰长衫,腰缠土黄布带,脚套六耳草鞋;及袖上捋,裤管高卷,手湿水,足沾泥,看将起来,十足是靠水生活的汉子。

    这个汉子的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生得黝黝黑黑,生得粗粗壮壮,浑身是劲,浑身是力。

    他走到麦小云的身前,嘴巴一裂,脸颊一展,露出了两排参差不齐,黄白斑剥的牙齿,那是笑。

    然后,反手攫下头上的斗笠,躬躬身子笑笑说:“这位公子,您要过河?”

    “是的。”

    “那小的有一艘舢板泊在那久”中年汉子头一转,手一指,然后继续地说:“可以送公子渡过对岸。”

    “喔!多少钱呢?”

    以前,凡是吃喝花用,麦小云是从不问价钱,但是,如今不同了,因为他阮囊羞涩,腰存不多了。

    “二十文钱。”

    那个汉子伸出了两个手指头,软下声音,挺着笑脸的说着。

    “唔”麦小云抬头看看,他见固定的渡船已经驶到了岸边,正在钩桩,正在系缆,因此怀着歉意地说:“对不起,不用了。”

    “那公子就给十五文好了”中年汉子脸色一优,急切地说:“小的上有老母,中有弱妻,下有稚子,一家五口全靠我摆渡几个散客过日子,行行好,上天保佑公子长命百岁,福寿绵延”

    这阿谀之词是真心祝祷?是职业伎俩?还是那除了他本人以外,谁也不得而知了。

    侧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麦小云是佛门弟子,是侠义中人,又何况那只是多化一点点小钱,什么地人都可以节省焉。“好吧!我就坐你的船好了。”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中年汉子眉开眼笑,打躬作揖地说:“公子请随我来。”

    他转身上了,麦小云也启步跟了上去。

    这艘舢板头翘尾翘,又窄又长,轻便、灵巧,吃水浅、转身快,一经划动,其快如箭,其名叫“船”

    中年汉子熟练地、快捷地跳了上去,小船一不摇,二不摇,只微微的朝下沉了一下而已。由此看来,果然是一个靠水吃饭,靠船吃饭的人。

    他利落的在船尾一坐,接着握起双桨左右平撑,借稳定船身,便于上下,说:“公子小心,请上船来。”

    麦小云虽然不谙水性,但他却身蕴上乘武功,是以只微微地提起功力,一跃、一腾,犹如一只海鸥,也像一片柳叶,轻飘飘地也登上了小船,他站在船首。

    中年汉子见了似乎颇感惊异,他又展齿一笑,说:“看公子弱难缚鸡,乃属斯文一派的读书人,怎么对船性竟然也会内行如此,小的自叹不如呢?”

    这可能是他个懂武艺,以故误将对方的功能视之为技巧了。

    麦小云不加解释,只是回首也报之以一笑。

    中年汉子左桨一竖,右桨一划,划的是动力,竖的成舵把,因此,船尾化轴,船首猛旋,它指向了江心,指向着对作,接着,双桨并运,小船就立即射了出去。

    “公子贵姓?”

    “喔!小生姓麦。”

    因人而异,对一般平常百姓,他总不能以江湖口气自称为“在下”、或者“区区”

    “出去游学?访友?”

    “唔——”麦小云略一迟疑说:“探亲。”

    中年汉子脱口地说:“在江南?”

    麦小云听了一个怔忡,他又回头看了付方一眼说:“你怎么知道?”

    中年汉子显得有点惶然,他立即分解地说:“小的只是随意猜猜,随意猜猜”

    “那怎么会猜得那么远呢?要知道江南距这里有好几千里的路。”

    “因为因为江南人文荟萃,风景秀丽,对,风景秀丽!”

    中年汉子舒然地说着。

    “嗯!”麦小云算是回答对方的问话,但也释去了自己心中的疑念。

    舟船的种类繁多,舢板、舴艋是小舟,用的是桨,舫-、(舟昌)(舟某)属平船,用的是橹,至于大的、巨的如(舟余)(舟皇),如(舟蒙)(舟童),又改用桨了;不过,它们的桨棹众多,还铺上帆,有的地方又以缆纤牵拖拉。

    未几,江心到了,可是舢板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却停了下来,麦小云回头看看那个中年汉子,那个中年汉子见了脸色顿时一阵阴晴,眼光一阵闪烁,口中滞滞呐呐地说:“船好象是出了毛病,待小的下去看个究竟”

    他根本不等对方的意见或表示,就慌不及待地一头倒钻入河中而去。

    麦小云的眼中岂会揉进沙子?他已经了解那该是怎么的一回事了,万里船帮,这必定又是万里船帮耍的花招。

    果然,舢极开始倾了,仄了,它一直朝右转、向右翻。

    麦小云不由淡淡地一笑,然后二腿横踏,左脚加力,舢板如插入了竹篙,如抛下了锭锚,虽然略略地下沉了一些,但是,它成了中流砥柱,成了江心礁岛。

    稳,稳得像云海中的山头,平,平得像大道中的康庄。

    江水下面的人,只会倾船,只会翻衡,却是无法平平地将船拉入河底,于是,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他们凿船了。

    前一孔,后一洞,左左右右,全有江水涌了进来。

    俗语说:“不到黄河心不死。”

    这里只是永定河,永定河没有黄河辽阔和波涛汹涌,是以麦小云一无所惧。

    俗语说:“船到江心补漏迟。”

    但是,这漏乃是人为的,蓄意破坏的,根本无人去补、想补,但麦小云也不在乎。

    觑机,乘隙,他飘向了船尾,随手抄起一柄桨杆,略一观望估计,然后右掌平伸,化刀成斧,连续地,飞快地砍下劈下,霎时间,桨杆立即变成了十余段盈尺见长的木块。

    接着,凝神吐气,横臂一抖,第一块木块就凌空向他身前二十丈之处飞去。

    继之,身形上纵,他御木而行,足尖循着木块所去之处随着而去,像是二者相互吸引着,牵连着。

    他们彼此尚飘留在空中的时候,第二段木块又顺势抖了出去,待冲力一尽,物体甫坠水面,人即一触而升起,跟向了第二块木块。

    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屡抖屡纵,甫落甫追,如蜻蜓点水,若飞燕掠波,木块抖尽,人也已经上了堤岸。

    这难道不是达摩?忆当年达摩老祖就是脚踏一片芦苇随水而来。不,不,麦小云艺业虽精,功力虽深,但绝对还比不上少林始祖,他施展的乃是“登萍渡水”

    麦小云的鞋底尚未踩到地面的时候,芦苇中,土丘旁,分别地递出了好几把刀尖、剑锋,指着他的腿,刖着他的脚。

    事起仓卒,情出突然,是吗?其实不是,因为这全在他的意料之中。既有船沉在先,定有伏击在中,后呢?后面必然尚有更厉害的杀着等待着他。

    有道是“有一必二,有二还有三。”这亘古相传的话岂有妄讲之理。

    好个麦小云,他双足倏然一缩,二臂猛地一划,袍衫的下摆立时迎风膨胀,因力划飘,它成翅成翼,它化鳍化尾“一鹤冲天”、“青龙腾空”迂回一翱翔,在半空中弧形地打旋了一个圈圈,然后才泻落在山丘之顶端。

    果然,第三着步骤显现了,有五六个人全站了起为,全围了过来。

    这些人,正是万里船帮万坛座下的将才,麦小云曾经同对方遭遇过一次,以故,他与姜致远在北海之约因此而迟到了。

    领首的一个年纪已有五十出头,名叫朱信弘,是北京总舵的总舵主,坛下舵。

    朱信弘有一个很怪很奇的绰号,人称“相思树”因为,他长得高高瘦瘦,木木讷讷,最大的特色乃是两只眼睛个会转动,也很少开阖,除非是洗脸时、除非在睡觉时,因此,好事者就给他冠上了这个尊号。

    站在左边的是钟文昌,外堂之主,站在右边的是韦召亘,刑堂之主。

    还有三个人倒是出乎麦小云的意料之外,他们分别是阮世德、吴至祥、占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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