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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乃是甄宗威叙述他们父女和“长毛公子”毛延龄接触及遭遇的过程。
辰光倒流,日月回转。
时是一年之前,地在湖南临沣。
一年前的一十上元节上午.甄玉珍穿戴得整整齐齐,打扮得花花馥馥。
人都是爱美的,要面子的,尤其是姑娘家。
她迈出大门,拟上街去买些元宵园子的作料,准备晚上节庆食用。
大街上.好热闹,未来往往.熙熙攘攘,勾肩搭背的有,招朋呼友的也有,每个人的脸上依旧是一片欢容。
每个人的身上也依旧是一身新衣,年还没有过完嘛!
“啊!王兄!恭禧,恭禧。”
“哦!陈叔,我给你拜个晚年。”
“嘻嘻哈。”
“哈哈嘻。”
“哥,你快来看,这盏鲤鱼灯好漂亮啊!”“唔——那边的老虎灯也糊得挺神气的。”
不错,正月十五上灯,廿四落灯,是以家家的大门口,户户的店堂中都吊满了各色各样待售的花灯!
甄玉珍在拥挤的人群中边走边看,最后,她在一家食品店的门口停了下来。
这家食品店叫“大吉昌”平时卖的是糕讲香酥、瓜子果仁,还有南货,如胡桃、黑枣、银杏什么的。
这两天不同,这两天大吉昌的店门外搁着两块门板。
一左一右,左边摆的全是包好的元宵汤团,有大有小,有甜有咸,其中还有掺上色素,粉红的讨吉利,讨喜气。
右边门板上则放着各种馅子作料,有水晶,有芝麻,有赤豆,有桂花,真是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甄玉珍两面都看了一看,心中在想:“元宵汤团,与其买作料回去自己动手做,不如买现成的方便些。
反正只是凑凑热闹,应应节景,家无弟妹,父女二人又能吃得了多少?并且,父亲喜吃咸的,而自己却爱吃甜食。”
主意既定,她就招呼在旁照料和忙碌的伙计说:“请你给我十粒猪油芝麻馅的,十粒鲜肉糊椒馅的。”
“好的。”
店伙抽空以熟练的手法用纸张给包了起来,各用咸草给扎了起来,然后又礼貌地用双手递了过来。
“嗨!姑娘,四十文钱。”
甄玉珍打开在手中的丝巾,正欲拿起裹在里面的钱币的时候,忽然,身后却有人先地而把一把铜细“咯啷啷”地撒了下来。
“姑娘,钱在这里了。”
甄玉珍不由怔了一怔。
她霍地回首,见身后站着一个锦衣怪人在朝着她笑。
可是.她并不认识!
那个人怎么个怪法?
肤色异常不能算怪,猴头兔腮也不怪,怪的乃是对方的脸上,密密麻麻生着辛寸多长的汗毛,又灰又白,灰白参半。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买的东西,钱我自己会付。”
甄玉珍焉能领受着这陌生怪人的人情?
她艳若桃李,却冷如冰霜,一点也不稍假颜色地说着。
那个男人不以为意,他笑脸依旧地说:“银钱乃是相互流通的东西,又何分你我?”
“当然要分,否则,为什么有人要胼手胝足去赚钱;否则,又为什么有人却依仗财帛去欺压人家?”
“话是不错,但些许小钱计较什么?就算是在下请姑娘吃了碗汤圆这总可以了吧?”
“不可以!”甄玉珍非但依然绷着粉脸,而且话音很冷很绝地说:“本姑娘从来不接受陌生男人所献的殷勤!”
“这”那个年轻男人笑容一僵,他显然有些难堪,似乎下不了台了。
甄玉珍也真忍心,她不理不睬,兀自由丝巾内数出了四十文放在门板之上。
接着朝店伙说:“我的钱在这里,请你收下。”她提起元宵,扭头就走!
“是,谢谢,谢谢。”
大吉昌食品店的伙计先朝甄玉珍点一点头,随即又转向了锦衣青年,他露出微笑,并且以同情的目光安慰着对方,然后才收起面玉珍留下的那一堆钱。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原是天经地义的事,遭了姑娘家的白眼,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假如他心有所图.为达目的,为期愿望,必须要再接再励,理应忍耐才是。
果然,那个锦衣青年的脸上冻化了,他略一怔神,立即随在甄玉珍的身后跟了上去。
“哎,哎!这位相公。”食品店的伙计高声地招呼着、叫喊着说:“你的钱”
但是.锦衣青年唯恐丢掉前面佳人的身形,因此头也不回,脚不稍停地急赶如故,只把话给抛了下来。
“那些钱就赏给你吧!”
甄玉珍防的就是怕对方跟踪,是以她在得十分快捷,并且时走时回头探望。
果然,不出所料,那个锦衣青年不即不离,不近不远地随在后面。
她不由暗暗地骂了起来。
“登徒子!”
家门到了,甄玉珍如燕子穿帘般地掠了进去,然后一个回旋,迅速地关上房门,落下横闩。
这样,依旧放心不下,整个躯体又刻意地挨靠在门板后面,顶着,柱着。
过了一会,动静毫无,她心有疑虑,意欲探个究竟,遂从门缝中觑窥起来了。
看到了,瞧着了,甄玉珍见那个锦衣青年正在外面徘徊,正在外面观察,久久才离此而他去。
她喘出了一口气,既自庆,也自慰地啐出了声。
“哼!不怀好意!”
甄玉珍乃是一个文静恬雅的女孩子。
她守分守己,她不慕虚荣。
虽然跟父亲练了一身不薄的本领,但是.却从不耀炫,更遑论惹事生非,贻人笑柄了。
“玉珍呀!是谁不怀好意呀?”
甄宗威冷眼旁观,见他女儿行动是些怪异,就随口询问了起来。
“哦!爹,没有什么啦!”
甄玉珍抬头觑了她老父一眼,因已经是事过境迁,她就隐瞒起来了,据塞起来了。
甄宗威却不放过,他盯着对方说:“那你怎么脸红气喘呢?”
“女儿只是在路上走得快了一些。”
“怎么?家有急事,还是在外面遇到了豺狼?”
甄宗威说得无心,甄玉珍却听得有意。
那个锦衣青年脸上长毛,生相很像豺狼,盯人的梢,行动更像豺狼。
因此接口说:“对,对,在外面的确遇到了一头豺狼。”
“什么?真是豺狼?”
“喔!不,不,是狗,是一只大黄狗。”
甄长珍的反应很快,她略一滞顿,立即改狼为狗。
比喻狗屁.倒也恰当得很,因为城镇多狗,有的狗固然欺生凌弱,不时地吠声吠影。
但有的狗则十分良善温驯,它们经常喜欢跟在人们的身后而走。
只是不知道跟着甄玉珍身后而来的那一只是属于何种类型了?
“鬼丫头,说话嬉皮笑脸,语无伦次。”甄宗威善意地半责备半数落地说:“元宵买回来了没有?”
“买回来了。”甄玉珍张开笑脸举起了右臂,刻意晃动着提在手中的纸包,说:“不就在这里吗?”
第三天,正月十六,只要吃过元宵,这个年算是过完了。
气派再大的店商行号,到这一天也得燃放鞭炮,开张营业。
头衔再高的官宦仕人,到这一天也得整顿车马,离里履任了,
这一天,也是上午,甄宗威的门外却来了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的衣着颇为华丽,年轻人的身材也很登样,只可惜,可惜“卖相”差了一点.其貌不扬啊!
只见他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看样子,大概是来拜岁的吧?
这个年未免拜得晚了一些。
不过,要原谅,有些远道的亲戚,在途中必须赶上几天的路,或者家人友众,他们就分了个亲疏先后,只要在尚未落灯之前到达,还是不算失礼。
锦衣青年抬手在门环上碰了两下,堂屋里面随即传出了一个美好的声音。
“谁呀?”
甄宗威的家境不算富裕,但也并不拮据。
他年轻时闯荡江湖,未几即在江南桐庐的一家聚英镖局充任镖头,后因妻子撒手尘寰,而自己的年纪也有了一大把,心萌退意,遂携其女回归临沣故里,养老在祖宅旧居。
年轻入却不出声,他只是恁自地笑了一笑,这大概是要让里面的人一个惊喜吧!
“咿呀”一声,门开了。
果然,里面的人吃了一惊,她是甄玉珍!
“怎会是你?”甄玉珍脱口地说:“你来干什么?”
那个年轻人是谁?
他就是昨日尾随甄玉珍而来,脸上生有很长很密汗毛的那个男子。
“不干什么。”锦衣男子笑意不灭地说:“在下是来探望姑娘你啊!”“我不认识你!”
甄玉珍一脸肃然,她双手一动.正拟关上大门,但是,锦衣男子却已经一脚跨了进来。
“那我来给甄老爷子拜个年总可以吧?”
“你”甄玉珍瞪大了美目,鼓起了桃腮,似乎说不下去了。
“是什么人呀?”甄宗威在屋里已经接上了口,说:“玉珍,你在跟谁说话?”
“喔!是晚辈。”锦衣青年抢先回答说:“晚辈给老爷子拜岁来了。”
“哦!是哪一位贵客?请进,请进。”
锦衣青年得意地朝甄玉珍一扬头,意思是说:“怎么样?”遂大模大样地举步迈了进去。
甄玉珍虽有一脸的不高兴,满心的不情愿,但是她没辙可行,只得殿后关上了大门。
甄宗威已由内间走了出来,待一见来人,不禁也惊异地呼出了声。
“啊!是你。”
他原是武林中的耆宿,江湖内的一波,经验老到.阅历丰富,当然识得这锦衣青年乃何许之人?
可是,彼此之间非但并无交情,而且与对方的上一代还间接有过隙嫌!
锦衣青年当然也看到对方形态,了解彼此的关系。
但他不以为意,故作不知,并且将礼品往八仙桌上一放,然后拱起双手说:“甄老英雄新年如意。”
甄宗成虽然不知对方来意何在.但既然按礼造访,自已又焉能失仪,顿时也抱起了双拳说:“毛公子新年如意。”
锦衣青年的身份终于明朗了。
他姓毛,而且,面孔上又生了一脸既稠且匀的汗毛。
甄玉珍立即会意过来,不由暗暗地说:“原来是他,‘长毛公子’!”
“长毛公子”的目光立即转向了甄玉珍,笑笑说:“甄姑娘你也好啊!”甄玉珍也没好气地说:“不劳动问!”
“玉珍,不得无礼!”甄宗威似真似假地喝叱着。
然后歉疚地朝“长毛公子”也笑笑说:“小女不懂规矩.毛公子包涵。”
“好说好说。”
“毛公子请坐。”
“谢谢。”
“长毛公子”并不急于落座,却刻意地指着桌子上的礼品说:“这是大吉昌食品店包的两色糕点,孝敬甄老英雄佐茶之物。
“那些乃正泰祥绸缎庄剪的三块衣料,送给甄姑娘”
甄宗戚一听立即双手猛摇地说:“毛公子下临家舍,老朽已经感到十分宠幸,这些礼物却是不敢收受。”
“区区物品,甄老英雄又何必推辞?”
“劳动尊驾已经担当不起,至于礼品,更岂可腆颜纳收。”
“必须要收。”
“绝不能收!”
“你是非收不可!”
“长毛公于”的语声已经冷下来了。
甄玉珍再也隐忍不了。
她就针芒相对,也冷冷地接口说:“就算家父顾及颜面,格于情势而非收那份糕点不可,本姑娘决不领受你的衣料!”
甄宗威焉曾是一个没有骨气或者正邪不分的人?
他之所以如此礼待,如此迁就对方,并不是毛氏父子的名头太大,功力太高,而乃是来者是客。
不然的话,他早已倒履相迎,早已阿谀奉承,又何来诸多推辞呢?
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
那就是息事宁人,见风使舵。
凡事能圆则圆,能转则转,总不至于一见面立即恶脸相向,何况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如今,气氛凝了,甄宗威就借机问一问对万的来意,探一探对方的目的。
“毛公子何甚指教,何妨直言。”
“好!告诉你。”毛延龄神色一正说:“昨天,我在大街上邂逅了令爱,感到一见倾心,是以欲聘甄姑娘为妻室”
甄玉珍一听霎时脸布寒霜,她踏上一步,戳着手指说:“呸!
你在做梦,本姑娘绝不会嫁给你这种人!”
“我这种人怎么样?”毛延龄望望然地说:“湘西毛家。有头有脸,长毛公子,武林闻名”
“哼!湘四毛家,面日憎人,长毛公子,恶名四扬!”
“丫头,不得胡说!”甄宗威开声喝退了他的女儿。
然后展着笑脸.陪着小心说:“甄家门楣微低,实在攀不上毛家偌人的”
“同属江湖儿女,当没有什么门户之见。”
“可是小女貌薄德鲜,也配不上公子的雄才”
“那也是晚辈自相中意,就没有德貌之说了。”
“奈何小女小女”
甄宗威言短辞拙,他再也编不出什么来了。
“令媛怎么样?”
毛延龄既然有所决定,他焉会轻易地放过对方?
遂气势咄咄地逼迫了起来,追问了起来。
这一逼、这一追,倒挤出了甄宗威的灵感。
他立即按口说:“奈何小女已经有了婆家。”
“有了婆家?”毛延龄听了果然怔了一怔,但只是一怔,随后狞声地说:“婆家是谁?”
甄宗威的神色终于也严肃起来了,他说:“至于对方是谁?毛公子似乎不用知道,就算老朽说了,你也未必会知道。”
“说了也是,对方是谁,本公子的确是无须知道,不过”
毛延龄略一停顿,然后拖长了语气说:“令爱我是要定了,限你三日,三日之内去把这门亲事给退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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