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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定书来得晚,并不知道刚才老太太对她母亲的训斥,见老太太提到要让她去学里,嘴巴一张就要说话。被她身边的三太太使劲一扯,差点从锦杌上摔下来。
巨大的动静引起了屋子里所有人的侧目。孙树看见大太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嘲讽,马上又隐了下去,笑盈盈地不再说话。魏氏的表现更趋向于正常,蹙着眉,很不赞同的样子。
出乎孙树的意料,发生了这种事,最在意不是三太太,反而是俞定书这个七岁的小女孩。她颇不自在地抖开了三太太的手,表情虽算不上嫌恶,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太太身边的都是人精。紫兰一看情况不对,连忙上前见缝插针,道:“老太太,饭已经摆好了,吴嬷嬷让奴婢问一声,是现在传饭还是待会儿传?”
“现在传吧,”老太太似乎有些不大舒坦,没了先前的精神,“早些到学里接了几位哥儿,让他们几个小的也聚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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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树随着一众人进了一个偏厅,饭菜已经摆上了桌,没一会儿,男孩子们就过来了。说是男孩子,其实也不大恰当了,除了俞承晟,俞府的其他几位少爷,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可以结婚的年纪了。
文质彬彬,浓眉大眼的大少爷俞承誉;板着脸,说话一板一眼的二少爷俞承泽……再加上把俞府当作自己家的穆家少爷,他随大少爷,喊她“六妹妹”。
孙树狠狠地把一块笋片吞了下去。坐在她对面的是那个木讷又瑟缩的三少爷俞承翼,她一抬头便能见着他,见有人看自己,他只略带羞涩地朝她笑了笑。
好吧,至少这位三哥是和她家四哥一样安全的,他最近正在变声期,嗓子的沙哑程度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青春期男孩都要严重,属于让人听了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的类型。
比起早上见面时的混乱,这顿午饭要太平上许多。老太太吃了几口菜,就道了一声乏,回屋休息去了。三位太太还没扒上几口饭,就放下碗筷,跟进去服侍。
孙树找了一个不舒服的借口,正想中途撤退,俞定琴“哗”地一下站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计划。小姑娘像被一根无形的麻绳吊住了脖子似的,昂着头,把厚得看不出棱角的双下巴努力挺起:“表哥,听说你这次回家,给我带了很多稀奇玩意儿?”
穆冕眼睛咕噜咕噜转着,视线在那些面容精致的小丫鬟身上游走,听到俞定琴的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眼神依旧迷离。
俞定琴本来兴致勃勃,还存了炫耀的心思,这会儿却因为穆冕的不配合,冷场了。
大少爷俞承誉和二少爷俞承泽正在下棋,你掐着黑子我捏着白子,摇头晃脑“之乎者也”个不停,有些自恃身份,端着年纪不肯跟他们这些小的为伍的势头。
俞承晟手上不停地给妹妹剥花生,孙树低着头,一颗一颗往嘴里塞,边吃边装□鼓着嘴巴朝他笑。她一笑,俞承晟也跟着笑。俞定琴那边才张嘴,他就凑过去向三少爷俞承翼讨教学问。俞承翼嗓子哑了,说起话来又磕磕巴巴的,半天听不出他在说什么,看着一副木相儿。
俞定墨已经拿了一块帕子开始绣花了,一针一针,线走得极快。孙树偷瞄了她几眼,被她那动作晃花了眼,也不见这个缩头缩脑的大姐姐把头抬一下。
倒是边上攥着粉色小手绢的俞定书眼珠子捂着嘴轻笑了一声,插了话上去:“穆家表哥,三姐说你给她带了许多好东西,快拿出来让我们也见识见识吧!”小孩子的声音本来就脆,此时她笑盈盈地憋着劲儿,撒着娇说话,嗲还谈不上,娇嫩的声音宛如黄莺出谷。
满屋子大孩子小娃儿的注意力这下全跑到俞定书身上去了。穆冕也总算把贵眼挪到了漂亮丫鬟以外的地方,顺便在心里面惊叹几句:这长着鹅蛋脸的女孩儿就是比大饼脸讨人喜欢!俞府几个丫头里,不算牙没长齐的五、六两个小的,前头能排上号的,也就这个小四长得最好看了,这眉这眼,将来准能发展成美人胚子。
他一招手,换来了人,把前儿个在集上买到的宝贝一一陈列出来。一串木头珠子,一把小扇子,一对“年年有鱼”图案的窗花,还有若干珠钗坠子并耳环什么的,摊了一桌子。
俞定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扑腾过去,伸出爪子,往里头刨起来。窝在角落里俞定墨绣完了一片叶子,咬断线,竟再也没下针绣那瓣了,脸上露出几分慕色。在旁侍候的丫鬟也是待在内宅的,家生子居多,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是去正经店铺采买的,不大见到这些个小贩卖的货。
譬如说那扇子吧,用轻薄的雕空木片扎起来,捏在手上,比惯日里见多的要小了一半,只成年人的手掌大,轻轻一摇,风中带香。
穆冕见自个儿让人在集上随意买的小玩意儿得了一屋子小姐丫头的喜欢,顿觉脸上有光,原来一副昏昏欲睡的蔫样儿,这会子来了精神,大手一挥,洋洋得意道:“妹妹们要是喜欢,就都拿去吧,横竖哥哥一个大老爷们,也不用这些东西。”
俞定琴选了许久,挑走了里头好几样精致的,半晌才磨蹭着把位置空了出来,眼睛里却满是不舍,对俞定书道:“我就选了这几样不怎么好看的,剩下的最好的全留给大姐姐和妹妹们了,省得又有人到处嚼舌根说我小气。”
说这话时,特地瞪了孙树一眼。孙树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心下觉着这小孩好玩,本是把这身体的原主儿推下了水的,一点歉意没有也就算了,从方才在老太太那见面起就时不时开始给她甩眼刀,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了。
那俞定书迈着小步上了前,掩着嘴儿笑:“三姐姐这是什么话儿,府里谁人不知,你是最最有气量的了,别为了那起子碎嘴的小人气坏了身子。”
这话说得颇为谄媚,也跟着俞定琴往孙树这丢了一个白眼,孙树即知,这位四姐姐是故意借着三姐姐的话,故作不知地骂她。
果不其然,俞承晟脸色难看起来,握紧的拳头指节处微微泛白。
俞定书一派天真地跑上去挑了东西,把俞定琴挑剩下的那串木头珠串在内的捡好的揣了一怀,走出了好几步,好似突然想起似的,恍然大悟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六妹妹你大病初愈,应该让你先挑的……要不祖母又要怪罪我和三姐姐了……”这是在暗示俞府六小姐喜欢给俞老太太上眼药,背后告几个姐妹的状了。
原来的杏娘有没有背地里打小报告,孙树不清楚,但是俞定书这副攀高踩低的样子,她可是看不上了。
眼见着俞定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孙树想起前儿个听说的一件事来。
这个俞定琴平日里喜欢欺负杏娘,倒是从来没动过手。她将俞老太太最喜欢的一个彩釉宝瓶打破了,硬让杏娘顶了缸,谁想着第二日请安时东窗事发,被老太太逮着了狠着训斥了一顿。后来回去的路上也不知听了谁的话,一口咬定是杏娘去老太太那里乱说了话,这才搞出了后来那起人命官司。
穆冕这人喜欢漂亮的女孩儿,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可是毕竟出生大家,察言观色这种本事还是会点的。他知道自家表妹的脾气,怕她又胡搅蛮缠,连忙出来打圆场:“六妹妹可是有看得上的,若有,不用客气,只管挑了去。”
孙树移开了目光,不去看俞定书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她晓得原来的俞杏娘是个沉默寡言说话都说不利索的,要是她现在伶牙俐齿地回了嘴,说不定就会引起人的怀疑了。
现在穆冕发话了,她也想息事宁人,就随意指了挑剩下的那张窗花,道:“就要那个吧,窗花我瞅着挺漂亮的。”
马上就有丫鬟把窗花送到了孙树手里,孙树托在手上细细一打量,边角的地方全撕坏了。这窗花有两个,俞定琴挑了一个,轮到俞定书时,她见她拎起来看了许久,那时还是好好的……
孙树蹙了蹙眉,抬头时,正好看见俞定书回了她一个挑衅的笑脸。
一时无语。
1易安:李清照,号易安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