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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孔里。

    江进看不下去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钥匙,迅速的开门。

    江屿心走进去,手提包直接丢在地上,也没有拿拖鞋,赤脚走到客厅,潮湿的身子颓然的丢在沙发上。

    江进看着地面潮湿的脚印,眉头皱的很紧,再看到她失魂落魄的坐在沙发的样子,心里的火蹭蹭蹭的往上冒,恨不得给她一巴掌。

    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一点江家大小姐的样子?

    抿唇刚想要训斥她,耳边响起极其沙哑的声音,“你知道,当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怀孕是什么心情吗?”

    江进到唇瓣的话又咽回去了,坐在她斜对面的椅子上。

    江屿心低着头,刘海乱作一团服帖的沾在脸庞,发梢的水一滴一滴无声的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她的声音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一点感情波澜,麻木的在寂静的客厅徘徊。

    “当时我只有17岁,很害怕,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把怀孕的事第一个告诉唐时遇,他的反应比我激动,非常高兴,抱着我转圈转的我头都晕了。高兴完了,我问他,我们拿什么养这个孩子?他捧着我的脸信誓旦旦的说,不用怕,有我在,不会让你们母子受累受委屈。当时他也不过二十一岁,却一心一意想着做爸爸,想要给我和孩子一个家。”

    江进听着她说这些,脸色越发的难看,当年的事,他完全不想提。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让江屿心去了青海大学读书,让她遇见了那个男人,更是让她毁在了那个人的手里。

    江屿心的声音停顿了许久,又幽幽的响起,“那时,他经常和我说,我们没有享受到的家庭温暖,应有的慈爱,一定要双倍给我们的孩子,让他在一个健康温馨的环境里长大。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给孩子取名江惟吗?因为他说,我们是彼此的唯一,孩子是我们的唯一,男孩子叫江惟,女孩子就叫唐微,同音‘唯’。”

    可是后来谁也没有成为谁的唯一。

    “那时我们的生活很贫瘠,我们所有的快乐就是阿惟,我数着日子盼啊盼,一边希望他早点来到这个世界,结束我的妊娠辛苦,一边却不舍得他离开我的身体,这样的亲密的相处一旦结束就再也没有,每一天都值得我珍惜。结果我没等来他平安来到这个世界,却等来你们死亡的宣判。”

    提及那段过去,至今无法平静,那些痛苦时过境迁,却依然残留在她的身体里。

    “阿惟不在了,他背弃了我,我这里有一个洞,很空,很黑,很冷,我时常从梦里惊醒,摸着眼角的一片冰冷,茫然的不记得自己是谁。这八年来,我没有一天是快乐的,我的灵魂已经跟着阿惟一起死了。直到回到这里,知道初年的存在,我活过来了,好像突然有了好好活下去的信仰……”

    葱白的玉指一只捂住自己左边胸口,另外一只掩面,潮湿的长发垂落,遮挡住她的半张脸。

    即便是这样,江进依旧看见从她指缝里渗落的眼泪。

    她,哭了。

    “你知道被至亲所憎恨是什么感觉吗?就在刚才……初年知道了我是他的母亲,可是他不认我……他讨厌我,他认为是我先抛弃了他和他的爸爸……甚至认为我是抛夫弃子跟别的男人跑的‘淫’.荡女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就好像妈妈她不能和你解释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的声音几度哽咽,一番话断断续续说了好久,才说完整。

    “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想要和他生活在一起,渴望他叫我一声妈妈,我愿意用一切去换取这些。所以——请你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就这样看着就好……我已经被初年恨着,就不要再让我恨着你……因为恨着他已经让我很累,很……”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细若蚊音,声音消失的那一瞬间,她单薄的身子往旁边倾斜,整个人倒在了沙发上。

    江进一惊,上前叫了她好几声,没有任何的回应。

    挡在她脸颊上的乌发缝隙中隐约看到她的脸上有着不自然的红,呼吸也不对劲,江进的手往她的额头探去……

    惊得一下子缩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再摸摸她的额头,不是自己的错觉,真是她的体温——滚烫的吓人。

    他还奇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她,今天怎么会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

    原来是烧糊涂了,否则她绝不可能会对自己说出这么多话。

    江进立刻叫了佣人和医生过来,刚放下手机,茶几上的电话分机又响起来了。

    不认识的号码,接了起来,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江进一言不发的将电话掐断,放下电话后又将公寓里的电话线给拔掉了。

    ………………………………

    唐时遇打江屿心的电话,提示已关机,打她家中的座机,接通了却没有人说话。

    之前下了那么大的雨,她应该早就回去了。

    放下手机,眸光看着紧闭的房门,原本就皱着的眉头不由拧的更紧。

    回来的几个小时,初年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管他怎么敲门,初年就是不开门。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听初年扯什么主权,把房间的备用钥匙给他。

    唐时遇再次敲门,初年还是没有开门,他直接找来工具将房门给撬开,推门而入,只见初年将自己蒙在薄被中,连头都没露,不怕热,也不怕把自己闷坏。

    他走到*边坐下,伸手扯扯薄被,初年按的很紧,他没强行扯开。

    “初年,我们谈谈。”

    躲在薄被里的初年没动,也没有出声。

    唐时遇皱眉,语气稍微冷了些,“要么你主动出来和我谈谈,要么我把被子扔出去再和你谈,你选一个。”

    初年一听到这样的语气便知道爸爸生气了,打心里不愿意,可还是掀开了薄被,额头已经满是汗水,校服也被汗湿了,眼睛红红的,很小声很小声的叫了一声:“……爸爸。”

    唐时遇没急着开空调,从*头柜抽了两张纸巾,慢条斯理的为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又去衣柜拿来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

    做这些的时候,他没有说一句话,唐初年换了干净的衣服坐在*边,看着唐时遇把他的衣服丢进了洗衣机里,又去端了杯果汁过来。

    唐时遇将杯子递给他后,在旁边坐下,他还没说话,初年迫不及待的开口:“她不是我妈妈,我妈妈在国外读书,没有回来。”

    在初年的潜意识里,宁愿妈妈还在国外读书没有回来,也不愿意承认江屿心就是他的妈妈。

    他的眉头微敛,嗓子很痒,有一种瘾在蠢蠢欲动,为了初年他还是压下来了,沉默片刻,哑着声音道:“她回来了。”

    初年的眼神里顿时被失望占据,很无力的喊了一声:“爸爸——”

    “如果她是我妈妈,那就是爸爸你一直在骗我。”初年澄净的眼睛瞪着他,“她抛下我们,不要我们,跟别的野男人跑了,她不要脸,是坏女人,我没有这样的妈……”

    “唐初年!”他的话还没说完,唐时遇极冷的声音打断他,眼神变得阴鹫无比,骨骼分明的手指倏地捏住初年的脸颊两侧,声音寒彻无比:“把你的话收回去,别让我听到第二遍。”

    唐初年被他凶狠的样子吓怔住好一会,嘴巴被他的手指捏的生痛,伸手推他的手,推不开。

    小小的脸蛋上有着不服输的倔强,显然是不愿意收回自己说过的话。

    “我叫你把话收回去。”唐时遇眉眸里萦绕着愠怒,指尖的力气不断收紧,明明看到初年痛的眼角已经湿了,也不为所动。

    “我……就是不收呢!”初年痛的哼了一声,疼的声音都在颤抖,眼睛里的倔强却一点也没变。

    唐初年蹙眉,盯着儿子的阴冷眼神里迅速划过一丝无力。

    为什么?

    江屿心,为什么初年要这般像你:固执倔强,到了极致。

    父子俩对峙许久,房间静谧如死,许久之后,唐时遇薄唇轻抿,一字一顿决然而出:“我!会!不!要!你!”

    ……………………………………………………

    江屿心高烧到39.9°,江进不放心把她留在公寓,带回了江家,有佣人贴身照顾。

    医生说她是最近太过劳累,抵抗力下降,加上淋雨的关系引起的高烧,烧退了再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江进让许清送医生离开,吩咐佣人熬汤,要是她醒来饿呢。

    江屿心的衣服已经被许清和佣人换了,被吹干如海藻般的黑发在颈下铺开,衬得她的脸色更加的惨白。

    手上还扎着针在输液,柳细的眉头紧皱着,卷翘浓若蒲扇的睫毛下不时会有两行清泪缓慢流下。

    江进站在*边忍不住的叹气,此时此景与八年前的那一天像极了。

    ………………

    那天江进把江屿心带回江家,她也是这样发高烧,烧的整个人意识迷糊,不断的梦呓那个男人的名字。

    她退烧醒来的那一天,因为公司有事,他一早就离开了,佣人都拦不住她,让她跑出了。

    他开完会,接到佣人的电话,气的将文件全部摔在地上,吓的公司高层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最终,他还是吩咐司机开车去找她。

    在唐时遇住的地方没找到她,打电话问佣人说她没有回去,他和司机分开不停在附近找。

    终于在一条僻静的小道旁看到她,不知道何时晕倒在地上,脸上弥漫着水渍,分不清究竟是泪还是汗水,呼吸急促,肌肤涨红。

    身下有着一滩血迹,在空气中挥洒着腥血味。

    七月初,青海城最高温度已到了三十二°,而午后地面温度更是高达近四十度,她就这样晕倒在地上,无人问津。

    若不是江进找到她,及时的送往医院,也许八年后的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江屿心这个人的存在了。

    当她再次死里逃生的活过来时,江进已经不能留她在青海城,不理会江屿心的意愿,强制性的将她送往美国。

    这一去就是八年。

    …………………

    江屿心一回来就遇见唐时遇,这是他没想到的,没想到她会知道了孩子的存在,更没预料到她对那个孩子势在必得的态度。

    他不能接受那个男人成为自己的女婿,又怎么可能接受那个孩子,尽管那个孩子很聪明。

    原本打算暂且顺江屿心的意思把孩子带回江家,不管他喜不喜欢都要收在身边,这样屿心就能安心的嫁进陆家,等到她和陆希城有了孩子,注意力和重心被转移,他就能寻个恰当的时机将那个孩子送往国外,最好是这辈子都别再回来。

    现在看来他这个想法付诸行动相当有困难度,江屿心对这个孩子有着一种超乎想象的执着。

    不行!

    江屿心已经毁在那个男人手里一次,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因为孩子再次和那个男人纠缠不休。

    江进回到书房,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拨了一通电话。

    ………………………………

    唐初年最终还是把自己说过的话收回去,并保证以后不会再说。

    但这样的选择并非是他心甘情愿的,心里委屈到不行,晚饭都没吃,一直忍不住的流泪。

    唐时遇也没有勉强他,或是花心思哄他。

    实际上他很累,白天要上班,要照顾初年,一边还要应付江屿心的代表律师叶初。

    最近他手头持有的几个新型能源股不断的在跌,没有特意去打听,他心里清楚是谁搞得鬼。

    晚餐,几乎是没有动过。

    初年在房间里哭,他坐在客厅一根香烟接着一根香烟停不下来。

    窗户全开了,下过雨的空气格外清晰,拂面的风中似乎还能嗅到泥土的清香,一点点的卷走屋内的烟草味,却卷不走他眉眸间的疲惫不堪。

    如果有人问他:此生最难忘的是哪一年。

    唐时遇一定会回答:初年出生的那年。

    初年出生的那一年,他只有二十二岁,同龄人不是在读研就是找工作,而他却要一边生活,一边照顾刚出生的孩子。

    不会冲奶粉,不会换尿不湿,甚至面对没有骨头浑身软绵绵的新生婴儿的唐初年,他是连抱都无从下手,生怕自己力气掌控不好,伤到他。

    初年是不足月难产的孩子,身体比普通的孩子虚弱,抵抗力极差,或只是吹了一下风,当晚就会感冒发烧。

    不满周岁的孩子,医生是不建议用药,而物理降温对初年而言,久了也就不管用。

    一个星期里,初年有三天时间都在发烧,而唐时遇则要整夜整夜的守在*边,不眠不休照顾他。

    那一年因为要照顾初年,唐时遇根本就没办法抽身出去工作,也不放心将他交给保姆或其他人照顾。

    幸好那时,电脑已经普及,他花了不少积蓄买了在当时来说组装最好的电脑,利用网络开始研究股票,几次试水小有成功,不但赚回买电脑的钱,还为他和初年的生活赚了一笔不菲的保障金。

    这一年很难忘,不仅仅是因为他初为人父,和初年相依为命,生活的磕磕绊绊,更因为是在这一年——

    他失去了初年的母亲:江屿心。

    ………………………

    翌日一早,初年自己起*,换衣服。一出房门,唐时遇已经准备好早餐,睥睨他,语气淡淡的:“吃早餐。”

    初年手里拿着书包,看都没看他做了什么早餐,哼了一声,直接去玄关处换鞋,离开家门。

    唐时遇听到摔门声,眉头不由蹙起。

    臭小子,这是在绝食向他抗议?

    对于儿子此举,他颇为无奈,迅速的把早餐用饭盒装好,换了件衣服,拎着早餐出门。

    初年住的地方原本离学校就近,他又是一路狂奔,没用几分钟就跑到学校门口。

    时间尚早,校门口没有多少学生,冷清的很,初年要进去时,身后传来沙哑虚弱无力的一声:“——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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