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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坑中，一人扶住，然后另一人将土倒入坑中，小心填好踩实。最后，我们再用大水壶去河堤下面的河中汲水，来给这些树苗浇水。</p>
我的肩上，已经围上了我自己织好的一层粗棉围巾。我之前给千语准备过类似的东西，已经交给了她。可是纳嬷嬷似乎没有这样的准备。</p>
徐公公可能见我如此做派，神情嘲讽地看着我。</p>
几趟下来，我的肩头感觉火辣。想到纳嬷嬷的境况，我的内心非常过意不去。</p>
其实这些活计，对从小长在乡下外公外婆身边的我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我记事的时候，外公已经不再务农，只领着我在菜园里嬉戏。但挑土种树这种活计，似乎并不算特别繁重。</p>
外公与外婆一生抚养了一位领养的女儿，和三位亲生的女儿。我的母上大人，是他们亲生女儿中的老大。</p>
记得外婆对我说过，她与外公结婚之后，一开始就生了两个儿子。只可惜不知何故，夭折了。我后来仔细研究过外公外婆那一边的家谱，似乎并没有Y染色体遗传病，找不到男性婴儿不能存活的直接原因。也许是，越是盼望，越是失望吧。</p>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p>
有人向外婆劝说，去抱养一个孩子吧。隔一下怀，下次就不会这么倒霉了。于是，外公外婆就领养了我的大姨。我的大姨成年之后，与她的丈夫一起，遗憾的是，和我的父母关系并不好。这让我们这些小辈心中，时时感觉有些悲哀和无奈。</p>
在生养了我母亲和两位亲爱的姨妈之后，外婆又生养了两个男孩子。可惜还是没有保住。一个从摇床上不慎摔下来了，一个听症状好象是因为阑尾炎化脓穿孔、最后导致腹膜炎败血症而去世。</p>
外婆对幼年的我叙述过很多次这些事。她说的时候，甚至是面带微笑的。</p>
她会用手推一下我的胳膊肘，然后她的手会在空中挥舞一下，用一种类似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我说，</p>
“从摇床上摔了下来，杠到了腰！你说，怎么会这么巧！”</p>
幼年的我，不懂那种锥心刺骨之痛。只晓得傻傻地点头，表示我听到了。</p>
于是外婆得乐，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说给我听。</p>
外公外婆对他们的四个女儿和他们的十几个孙辈，极力疼爱。可以说是倾其所有。</p>
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大姨的大儿子，在几岁大的时候，有一次在池塘差点溺水。外婆是一个十分勇敢镇定的老人。我听母亲说，外婆托住孙子的头，用力地将他口中的浓痰污秽吮出，大表哥终于得以侥幸逃生。末了，母亲会感叹一句，你的这位大表哥，成年之后，又来看过他外婆几次！</p>
我在外公外婆身边呆到小学二年级，被我父母接去了城里。从此只是在假期回到他们身边，直到他们去世。</p>
而在此地，我似乎又将这种儿时的经历重复了一遍。</p>
我在外祖父的家中，也长到了十岁。被阿玛额娘接到身边过了一年，然后我就匆匆入京了。</p>
因为幼时的经历，我对农活并不算陌生。当然，我做过的极少。我记得插秧时，将腿放入湿泥中的那种感受。孩子们在湿泥里捉泥鳅，还要担心着蚂蝗咬人腿肚子。</p>
而跟着外公去菜园里干活，对我来说，真的是其乐无穷。看到每一颗菜苗，每一个黄瓜秧，从一丁点的大小，长到碧绿诱人、瓜熟蒂落，在我幼小的心中，充满了欣喜和快乐。</p>
我想，这些就是我对生命的最初的感受吧。可能也是我后来不由自主地走向自己职业方向的牵引力。</p>
我机械地干着活，不发一声。纳嬷嬷满额晶莹的汗珠，在早晨的阳光下闪烁。</p>
大约做了一个时辰，我拉住她，提议休息一下。她点点头。</p>
我们放下手中工具，走到一旁的大树下，坐下休息。旁边有休息的宫女，递给我们一些水。</p>
徐公公身边的一个内官立即向我们跑来。</p>
我知道，这是要逼着我们继续干活的节奏。</p>
于是我站起身来，满脸陪笑地说，</p>
“大人，奴才们知道时间急迫，不敢耽误。稍微喝点水休息一下就会继续，绝对不敢误了事。”</p>
那个内官可能见我态度实在良好，顿了一下，又跑回徐公公身边汇报去了。</p>
纳嬷嬷拽我坐下来，对我说，</p>
“是老身唐突姑娘了，不该说姑娘是千语。您还是赶紧告诉他们，您就是御前女官阿诺姑娘吧。没得不叫他们吓掉胆子，掉一层皮。”</p>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今日千语点名不在，必有麻烦。我还要感谢纳嬷嬷比我反应快，替我们做了遮掩。此外，如果今日此事，真的是被千语摊到身上，又或者那位枕旁风，今日差人找不到我而迁怒于千语，她不是只能活活地生受吗？</p>
而且，我又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借着雍正爷给我的三分颜色，就要开起染缸来了？还要叫旁人吓掉胆子？掉一层皮？</p>
我活动了一下肩膀手脚，朝纳嬷嬷笑道，</p>
“今日这懒筋，伸得实在是舒服。浑身暖暖的，其实蛮好受的。”</p>
“嬷嬷，您还好吗？阿诺实在心中惭愧。”</p>
但是，我又不能将话说得太明显。为什么惭愧？因为妃嫔嫉妒我？</p>
“嬷嬷皮糙肉厚，不碍事的。”</p>
“嬷嬷也曾人比花娇，而阿诺也终有一天会鸡皮鹤发，让人望之生厌。”</p>
如果我能有那样的幸运到老的话。</p>
那名内官又跑了过来，大声喝道，</p>
“还磨蹭什么，还不快去干活！”</p>
歇了一会儿，再重新站起来干活，比不歇那一会儿，更加难受。</p>
不过，我还是觉得好了一点，低血糖的感觉过去了。</p>
我搓搓手，将脸和眼睛揉了揉。</p>
纳嬷嬷跟着站了起来。她随我走到栽树的地方，缓缓开口，语调有点变音。</p>
“姑娘，您还是对他们说罢。免得待会儿主子爷知道了，心里难受。”</p>
“姑娘您这也是积德行善，免得这帮人丢了狗命，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p>
难道说，我这是要让雍正爷冲冠一怒为红颜吗？</p>
我笑着握了握纳嬷嬷的肩膀，说到，</p>
“纳嬷嬷，您的真情厚爱，阿诺心中感念。阿诺就是个乡下长大的姑娘，自小在外祖父母身边长大。两位老人早已作古，阿诺时常心中想念。但他们又从来不肯来入梦。今天阿诺能做这些事，如同又回到了儿时外祖父的身边，一解阿诺心中渴望！实在是妥得不能再妥。”</p>
我看到徐公公眼神威胁，立即拿起地上农具，快速地结束我的感想，</p>
“阿诺很好。今日之事，也不会对外人提起。万岁爷若是询问，阿诺便说自己贪玩，求着徐公公自己要种树玩的。”</p>
纳嬷嬷见说不动我，便接过我手中铁锹，继续铲土放入坑中。</p>
我便自去河中汲水。</p>
其实并非我不愿意承纳嬷嬷的好意，借势打力，故意作践自己，以求君上垂怜。</p>
只是，不让那位枕旁风出够了心中怨气，恐怕实在难以完事交代。</p>
与其这么麻烦，不如老实生受。</p>
在我觉得自己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一次受个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