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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很舒服,她再一次对自己说,有吃有住,还有人伺候,比她以前过的日子不知好上几千倍、几万倍。可是那个二少爷什么时候才召见她啊?

    焰娘不耐地迈步走下石阶,园中各色菊花已开了大半。数数日子,她来到这里已有月多,身子早好得差不多了。可是除了丫环玉儿和那个想看又不敢看的没胆色鬼大夫外,她再没见过其他人。

    通过与玉儿闲聊,她了解到主人是当朝权势如日中天的卿家,难怪敢从一向飞扬跋扈的“快刀”马为手中夺人。由此她知道那二少爷便是江湖中有数的几位高手中的孤煞卿洵,那少女自然就是他的师妹杨芷净了。江湖中盛传只要擒住杨芷净,不怕孤煞不低头,可见杨芷净对他的重要性。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这恩怕是不太好报啊。

    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一朵刚刚绽放的白菊上,一只浅黄色的蝴蝶立在上面,纤柔的翅膀在秋风中轻轻地颤动着。

    她习惯了流浪,无法再过温室中小花的日子。没有风吹雨打,没有死亡的威胁,又怎能显出生命的珍贵?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她,或者是所有的焰娘才会心甘情愿地被囚禁,但这种情况却又都是她们极力避免的。因为那代表着她们的生命将不再掌控在自己手中。

    她蓦然倾身,吓得蝴蝶展翅而去,飞往花丛深处。

    焰族女儿一向主动,何时见有人像她这般呆等?去见了那卿洵,他要她报恩,她就报;他不要,她就走,胜过在这里干等。

    摘下一朵盛开的黄菊插在耳畔,人花相映,更增娇艳。收拾好心情,她袅袅娜娜地顺着小径向院外行去。

    卿府很大,一路走来,房舍连绵,道路交错。如非有人指引,焰娘早迷了路,不过她记性极好,走过后便不会再忘。

    顺着长廊再走半炷香功夫,出现一片竹林,卿洵的住所便在林中至深处。

    就在此时,隐隐约约的琴声从前面不远处的粉墙内传出来,令她不由驻足聆听。有人弹并不稀奇,惹起她注意的是那熟悉的旋律。她第一次听到这曲子是在十二岁离开族人所居之处的前夕,只是非琴所奏,而是以焰族独有的乐器红弈所吹。红弈的音色沉厚苍凉,在草原上远远地传送出去,落进即将被逐的女儿耳中,便似母亲偷偷的啜泣。那样的日子,那样的乐调,她怎会忘记。

    不知不觉她已随着琴声穿过月洞门,眼前出现一条假山花木夹峙的卵石小径。转过一堆山石,琴音倏转清晰,一道石砌小卑桥挡住去路,桥下流水淙淙,为引山泉之水形成的人工小溪桥对面有一八角飞檐的石亭。从她所处位置可以看见亭中一坐一立有两位女子。坐着的长发松挽成髻,饰以三支不知何物打造的古朴发簪,身着湖水窄袖斜襟短衫、月白色缎裤,只看侧面轮廓,已是极美。她面前置有一琴,琴声便是由她所奏。她身后站着的少女作丫环打扮,想来是她的侍女。

    似乎感应到她的注视,琴声终止,那女郎转首向她望来,两人目光相接,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同时涌上两人心间,没有人说话。良久,叮咚的水声在三人耳中响着,仿佛想填满这无声的空白。

    “二夫人!”一旁的丫环忍不住轻唤道,不明白一向清冷的二夫人为何会如此失常地看着一个陌生女子。

    那二夫人浑身一震,回过神来,目光却依然留在焰娘身上。“云儿,去请那位姑娘过来。”她淡淡地吩咐,声音便似她的人一样清清冷冷。

    丫环云儿应了,正待过去,却见焰娘妖妖娆娆地步上小桥,向这边走来。看到她的穿着打扮,走路姿势,云儿不由皱了皱眉,目中射出厌恶的光芒,她不明白这女子一看便是那种靠着身体吃饭的荡妇一流,二夫人为何还要同她打交道。

    “云儿,你先下去。”二夫人再次吩咐。她的语气中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云儿虽不情愿,却不敢违命,答应后匆匆走了。在与焰娘擦身而过之时,故意连眼尾也不扫她一下,轻蔑之情溢于言表。

    焰娘脸上依然挂着可颠倒众生的笑,并不介意云儿的无礼。

    来至小亭,二夫人站了起来,目光清冷地看着笑意盈盈的焰娘。

    “你好!”焰娘娇声问好。

    “你焰娘?”二夫人犹豫半晌方问出心中的疑问。两人虽不认识,但直觉让她知道眼前的女人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

    焰娘目光微沉,唇畔扬起一个淡漠古怪的笑“没想到在这卿府之中也可遇到焰娘。如果奴家没猜错,姑娘必是阿古塔家的小姐。”焰族中只有阿古塔家族天生擅长乐器,此女能将红弈曲改成琴曲弹奏,身份自不难猜。

    “小姐?”那二夫人冷冷一笑,目光嘲讽地看着眼前自甘坠落的女人,不屑地道:“身为焰族女儿,谁有资格被称为小姐?你告诉我。”

    焰娘笑而不语,纤指慵懒地划过琴弦,拔出一串不成调的叮咚声。

    二夫人继续道:“而且我不叫焰娘,我叫红瑚,自从”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两秋水变得更加冷冽“被逐出族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焰娘。”她的声音中有着无尽的忿恨,没有犯错,却从一生下来就被定为劣等生物,这种待遇有几人能忍受。

    “是吗?”焰娘满不在乎地轻笑,款摆生姿地走至旁边,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满园花草上,幽幽地道“无论如何奴家还是要恭喜你成为焰族女子有始以来第一个能找到自己幸福的人。”数百年来,焰女尚无一人能成就美满姻缘。红瑚何其有幸能打破宿世的诅咒。

    红瑚缓缓坐下,漠然道:“你怎知我找到了幸福?”幸福不过是上天唬人的玩意,她不屑!

    焰娘不解,转过身讶道:“你不是已嫁为人妇了么?你嫁的难道不是自己心爱的人?”本来,她不需此问,因为自古以来,焰族女子可以将身体给任何男人,但却决不会将自由送给非自己所爱的男人。可是红瑚

    “是,我嫁人了,那又如何?我何时说过他得到了我的心?”红瑚美目中掠过对自己与身俱来的身份的无穷恨意,冷漠无情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焰娘一震,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闻“你不喜欢他却嫁给他”这是身为焰娘所不容许的,但她却做了。

    “是。”红瑚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骄傲“不可以吗?我不想再过朝不保夕的日子,也不想在不同的男人中间周旋,所以选择了卿九言。他财势兼备,嫁给他后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什么不好?”

    “卿九言?”焰娘脸上的媚笑消失,鲜艳的红唇紧抿,蓦然转身往亭外走去。

    原本她以为红瑚嫁的是卿家二少爷卿洵,不想却是卿九言。卿九言是卿家大当家的,是卿氏三兄弟的父亲,且不说年纪足可做红瑚的爹,众所周知的,他对自己的元配夫人敬爱有加,红瑚她竟然毫不在意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么?

    她已不是焰娘,自己也没必要再和她说些什么了。

    “站住!”身后传来红瑚的冷叱声,显是对她的行为相当不满“你瞧不起我是吗?你以为你比我好得了多少?连卿洵那个怪物都愿意陪,你比我还贱。”一向没有感情的卿洵竟然救了个女人,这事在第二天便在府中传开了,红瑚身为主人,又怎会不知,只是她没料到的是那个女人和自己竟来自同一个地方罢了。

    焰娘背对她站了半刻,突然爆出一串娇笑,转过身时,又变得风情万种“卿夫人何时听说过不贱的焰娘?可是再下贱的焰娘也不会否认自己血液中流动的是火焰之神的血”

    “我说过我不是焰娘!”红瑚忽地将古琴扫落地上,几乎是尖叫着道,似乎这样便可将一切否认。只要想起焰族男人们对自己不公平的对待,她就会变得歇斯底里。

    美目飘过摔在地上断了几根弦的琴,焰娘点了点头,俏脸上依然是不屑的媚笑“是,卿夫人果然不是焰娘,血液中没有流动着阿古塔家族对乐器的狂热崇拜。毕竟奴家便从未听说过哪位阿古塔会毁坏乐器的。”

    红瑚闻言站了起来,纤手紧握成拳,不知是因焰娘的话,还是因自己天生俱来对乐器的精擅,她纤柔的身子轻轻颤抖着。

    突然,她伸手解开盘扣,在焰娘愕然的表情中,一把脱下短褂,露出里面藕色绣着芙蓉的肚兜。她脸上并没有丝毫赧色,显然早已习惯别人的目光。一旋身,她将雪白赤裸的背部转向焰娘。

    焰娘微惊,只见在那片雪白如玉的背上赫然横着一条尺许长弯曲丑陋的疤痕,像盘着一条蜈蚣般恐怖吓人。

    “看见没有。”红瑚一边优雅地穿上衣服一边冷笑“我身上阿古塔家的血早在蒙都之战的时候已还给了他们。我和焰族人再没有任何关系。”她端庄地坐下,看着焰娘的目光中流露出骄傲、怜悯以及鄙夷。

    “蒙都之战?”焰娘惊呼,出生以来首次失态。这场战争是焰族和强悍的地尔图人为争夺广阔丰茂的蒙都草原而发生的规模始无前例的大型战争。在此战役中双方死伤均惨烈无法计数,焰族虽取得最终胜利,但也因此而大伤元气。“十年前?你怎能加入那场战争?”这简直就让人无法想象。

    红瑚没有回答,目光朦胧地望向亭外小溪,思绪随着溪水的流动飞得很远很远。

    见她久久不理自己,焰娘皱了皱眉,大感没趣,边往外走边道:“奴家要走了,改天再聊吧。”口中还是如此说,她心中却是暗暗祈祷两人别再碰面,这女人怪怪的,一点也不好招惹。

    “等一等。”红瑚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了焰娘一跳,她回转身疑惑地看向眼前这冷傲的美人儿,不知她又有什么要说的。

    “你是哪家的?”红瑚的口气变得和缓,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神很温柔。

    焰娘一挑秀眉,好奇地想探知什么事可令她变得如此,但随即将这种想法强压下,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一件好事,对她们尤其如此。

    “成加。”她从不讳言自己的姓氏,因为这对她毫无意义。

    “成加?”红瑚怔忡“成加”很久了

    一个满头银发,却俊美无俦十分爱笑的男孩浮现在她眼前,令她眼眶微润。在蒙都之战中,她还了阿古塔的血,却欠了明照成加一条命,她记着从不敢忘,只是怕今生怎么也还不了啦,因为被逐出的焰族女子是永生永世都不能回去的。面前这女子和他会是什么关系。

    “是啊,成加。”焰娘笑眯眯地跃到亭子栏杆上坐下,此时她反而不急着走了,耐心地等着红瑚回神。

    “焰娘成加。”良久,红瑚突然唤道,清灵忧郁的目光仔细打量起焰娘来,渴盼从她身上寻找到一丝一毫那人的影子。许久,她失望地垂下眼睑。没有,一点也没有,虽然都爱笑,但一个让她觉得纯净温暖,一个却让她想到不好的东西。

    “叫奴焰娘就成了。”焰娘柔媚地笑道,柔若无骨地倚向身旁的柱子“姓对于焰族女儿没有丝毫意义,不过是方便你我站在一起时好区分罢了。”她眸中幽晦难明,让人不知她在说这话时心中想到了什么。

    并没理会她的废话,红瑚收摄心神,冷淡地问:“明昭成加是你什么人?”她神色之间一片冷漠,并不显露丝毫渴盼知道的急切,仿似只是随口问问。

    可是焰娘却知道这事对她一定很重要,虽然相处只是片刻,焰娘却已了解到她是那种决不说废话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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