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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龙福海带头鼓掌为台上捧场,真是大开庆功会一样。
叶眉便想到龙福海将罗成合围了。
赵平原也挺虎气坐在他老爷子后面看戏。
不知什么人从甬道走过来,向赵平原抬手致意,他便弯下腰挤出座位匆匆出去了。叶眉一甩头发跟了过去。赵平原到了剧院休息室,听六七个人焦急地汇报着什么,他抱着肘横眉立眼听完,三下两下做了吩咐,众人匆匆走了。
叶眉挡在了他面前。赵平原抬眼说:“你找我?”
叶眉不说话。赵平原抱起双肘看了看叶眉:“我怎么看你有点来者不善?”叶眉说:“你说你是君子还是小人吧?”赵平原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是君子是小人也都犯不着你呀。”叶眉说:“堂堂正正说明话就是君子,鬼鬼祟祟说暗话就是小人。”赵平原拖长声唉了一声:“我说,大记者说话可不要带刺。我这个人还就是明人不做暗事,你到天州问问,别的没有,这点名声还有。”
叶眉说:“那你散布什么谣言,说省委要调走罗成。”
赵平原觉得有点滑稽地冷笑了:“你这帮衬也帮得太没道理了吧?我说罗成又没说着你,碍你什么事?话我说了,我传了,你打算把我怎么着?”
叶眉说:“我不能把你怎么着,我就说你散布谣言不地道。”
赵平原抱着双肘往后退了退,把叶眉从头扫到脚:“我散布什么谣言?我这个人从来不假招,你们等着下文件吧。”
叶眉知道天州的博奕到了紧要关口,她一定要帮帮罗成。
她手里握着一张王牌,她已经查明举报信是龙少伟所为。夏飞在天州,听说他很快又回省里,她要让他把话带给夏光远。她打了夏飞手机,并不深究他为什么冷淡自己,骑上摩托就去天州宾馆。正是雨季,刚晴了没一天,晚上又开下了。叶眉没带雨衣,水淋着自己落汤鸡,匆匆上了楼。推门一进夏飞房间,夏飞先愣了:“怎么湿着就来了,下雨天不会不骑摩托打个车?或者让我开车接你。”叶眉放下头盔,夏飞从卫生间拿出干毛巾递给他,她擦了擦湿透的衣服和手臂,又擦了擦裙裤和腿,便算利索了坐下。
夏飞在她一旁坐下:“看你这样儿,肯定是急事。”
叶眉双手往后掠了掠头发:“是有急事要和你说。”夏飞又站起:“要不要拿件我的t恤给你换上?”叶眉说:“就这么着吧,先把话说了。”夏飞又坐下。叶眉说:“很对不起,一上来还是和你说罗成的事。”夏飞思索起脸来,很风度地点了一下头。叶眉说:“听赵平原到处散布,说省委要下文调罗成走。”夏飞说:“我也这么听说。但我不过问这些,不能告诉你确切消息。”叶眉说:“这是不公正的。”
夏飞笑了:“我们叶眉什么时候用开落套的旧术语了?”
叶眉说:“我这是情急之中找不到利索话了。我想告诉你,如果在天州罗成问题上做出错误的抉择,任何一个领导都是耻辱。”夏飞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别这么一惊一乍,我不想搅到这个事里头。我能以人格担保的是,我至今没在老爷子那里说过罗成一句不是。咱们绕开这个话题好不好?”叶眉想了想,把急劲儿去了一半:“告诉你一个情况,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愤愤不平了。”
夏飞一伸双手:“我听你说。”
叶眉说:“那封寄中央寄省里满天州散发的举报信,其实是龙少伟策划的。”夏飞倒有些诧异了:“你怎么知道?那是打印信,据说举报人连指纹都没留下。”叶眉说:“不同的打印机有不同的笔迹,这你能理解吧?”夏飞是聪明人,想了想就点头了。叶眉说:“我请在公安部的朋友鉴定过,那封举报信和龙少伟公司里打印的有些材料,出自同一部打印机。”夏飞低眼沉吟,双手相互摩挲起来:“这确是低劣一些。”
叶眉说:“我相信这件事有足够的道义力量说服你。”
夏飞说:“说服我有什么用?”叶眉说:“你过两天就回省里,希望你把这个情况带给你父亲。”夏飞说:“我刚才说了,我没说过罗成一个不字,但我也不愿意去说有关他的其他话。我答应过你完全中立。”叶眉一下坐近夏飞:“夏飞,这件事无论如何希望你做。罗成过去被闲过十年,现在放虎归山好好干了一阵,要是被否定了,那对于他这个从政的男人就太惨了。”夏飞低着眼想了一会儿,竭力找回自己的风度:“我们叶眉从来只知道关心自己,现在也知道关心起别人了。过去有人说你像男孩,现在倒女性感大发扬了嘛。”
叶眉说:“我现在明白,我过去可能是还没有遇到真正的男人。”
夏飞脸色一下暗了,咬着嘴唇漫不经心似的沉吟了一下,打趣一笑:“和叶眉相处这么长时间,我才知道,我还不算真正的男人。”叶眉一下摁住夏飞的手:“你是。”夏飞说:“别安慰我了。”叶眉说:“你确实是。你做事堂堂正正,是真正的男人。”叶眉低下眼:“但我对你可能不合适。”夏飞从叶眉手下抽出手,反过来拍了拍叶眉:“不是你对我不合适,可能是我对你不合适。”
叶眉急切地说:“我可能对谁都不合适,我希望咱们今天不讨论这个问题。我今天只是来求你帮一个人。夏飞,你也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我希望你伸出手,帮助另一个需要帮助的真正的男人。”
五
罗成持续高烧几天,终于退了下去。他一清醒,对形势立刻有了判断。他对守在病床前的田玉英说:“这几天情况不对呀,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田玉英看了看他:“还不是怕影响你休息养病。”
叶眉推门进来了,罗成把话问到她头上,叶眉说:“等你恢复过来再说吧。”罗成抬了抬打吊针的手臂:“请医生把吊针给我下了,我完全正常了。”
贾尚文来了,跟着洪平安也进来了。
罗成说:“我怎么觉得这几天天州形势不对呀。烧糊涂时懵懵懂懂,这一清醒,就觉得有问题。”叶眉、贾尚文、洪平安交换了一下目光。贾尚文说:“我今天就是想来和你谈谈这些事。”几个人拉过椅子坐下了。贾尚文说:“这几天天州出了一些事,他们看你高烧不退,没敢告诉你。咱们从黑三角回来第二天,你已经送到医院,龙福海就召开了常委会,把咱们在黑三角的决议整个推翻了。”罗成一下坐了起来:“那些决定停产的煤井煤窑又都开工了?”洪平安说:“还没来得及真正关井停产,关井停产的决议就被否决了,所以实际上一天产也没有停过。”罗成瞪眼了:“简直是乱弹琴。他们搞的什么名堂?”他问贾尚文:“你和孙大治都去了黑三角现场,在常委会上为什么不据理力争?”贾尚文扶了扶眼镜,一脸困难:“真是不好意思面对你呀。那天龙福海整个搞了一个合围,我们俩也没守住最后阵地。嗨。”
罗成说:“你们也随大流了?”
贾尚文一脸愧色,叹气地点了几下头,说道:“我过去也下过矿井,还在矿井干过两年,知道你说的是对的。这两天越想越觉得黑三角悬,真要发生重大事故就晚了,我也是想了又想,决定来找你。”
罗成又问叶眉、洪平安:“还有什么情况?”
洪平安说:“还有就是出现了新一轮匿名信,连你没时间送省委调查组,有时间去看守所看犯人,都上了匿名信。还说你利用下煤井考察之机,同省报记者叶某在煤井黑暗角落里鬼混,把叶眉也捎上了。”罗成一拍床:“这简直是一帮小丑,你都耻于和他们交手。”他问:“还有什么?”洪平安看叶眉,叶眉说:“大概是赵平原的老子赵彪带来的小道消息,赵平原到处传播,说省委很快就要调你走。”
罗成脸色阴狠,他冷眼思忖了一下:“马上打电话,请孙大治过来。”洪平安掏出手机打了电话。叶眉劝他还是躺下。他说:“这怎么还躺得住?管他调令不调令,现在没调我呢,我就要先管管事。”
孙大治很快到了,一进门就说,他来过一次,看罗成昏睡着,没打搅就撤了。
罗成说:“闲话不说了,尚文刚才讲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咱们三人在黑三角做了考察,开现场会做了决议,你们为什么不坚持己见?”孙大治难堪了。贾尚文说:“我这两天和大治又沟通过,他也有反思。”孙大治扶了扶眼镜,对罗成说:“尚文懂煤矿,把利害给我讲了一番,我也觉得龙福海在你缺席的情况下召开常委会,否决黑三角现场会的决议是不妥当的。因为你毕竟是在掌握了充分第一手资料之后,才做出那样的决策的。”罗成说:“过去的话不谈了,二位现在有没有己见?”
贾尚文说:“我想了几天,觉得必须重新恢复黑三角现场会的决议。”
罗成看孙大治:“你呢?”孙大治说:“我觉得你主持黑三角现场会形成的决议是慎重的,可以建议常委会重新讨论。”罗成对洪平安一伸手:“给我手机。”洪平安掏出手机问:“是不是打老龙?”说着摁了号码,接通了递给罗成。
罗成说:“听说常委会开会否决了黑三角现场会的决议。”
龙福海一接罗成电话,就稍有些头大,他啊了两声,说:“本来想等你病好再开,但是开发区上下群情激愤,连夜打来报告,要求常委会审查黑三角现场会的决议。为了大局稳定,也是为了开发区巩固发展,所以常委会九个人一致意见做出了决议。”罗成说:“我认为这个常委会决议是错误的。我这里和大治、尚文刚碰了头,我们三人一致要求重新召开常委会,再讨论此事。”龙福海在电话中有些恼了:“他们二位在常委会上也是举手的,怎么出尔反尔?”罗成说:“他们当时迫于某种潮流没能坚持己见。二位现在就在我身边,你要不要和他们直接通话?”
龙福海说:“你先安心养病吧,等你病好了再说。”
罗成说;“我现在就出院。”
六
马立凤听说马大海被抓,眼直了半天。
她想去火车站看一眼马大海从火车上被带下来,想想那里人太多,干脆开上车带上自家小保姆来到看守所大门不远处一片树荫下等候。过了一会儿,警车呜呜到了,马大海被从车上带下来,马立凤注意到公安对他的态度还比较和平。几个押送的公安将马大海送进去后,坐上警车走了。马立凤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她对小保姆说:“把东西送进去吧。”小保姆提着一大袋日用品下了车,走近看守所大门,马立凤看见有人把东西接了进去。过一会儿,有两个人送着小保姆一同走过来,其中一个是看守所所长。马立凤下了车窗玻璃,他们俯下身说:“马秘书长,东西已经给他了,生活上您尽管放心。”马立凤说:“我没有来过。”两人点头说:“您是没来过。”
马立凤拉上小保姆开车走了。她今天一定要让马大海一到看守所就接到家里送来的东西,这样马大海才知道姐姐马立凤还在遮半边天照管他。小狼崽不慌才不乱套。
马立凤到了家立刻换了一脸的孝顺灵活,张罗母亲一起吃饭。母亲看她吃饭走神:“你心里有啥事,看你饭也没好好吃。”马立凤收回神来,一笑:“机关的事七扯八扯的太多。”说着连夹几筷菜,大口吃出一个让老太太放心的香来。老太太唠叨说:“你俩兄弟有一阵子不回来了,连电话也没给家打过一个。”马立凤说:“年轻人忙着做生意,忙过这一阵就回来了。”老母亲说:“告诉他们别太贪心,差不多就行了。”
马立凤说:“您放心吧,有我照管他们呢。”
龙福海也听说马大海被抓了。
龙福海说:“这次你倒沉得住气,对我都没有提。”马立凤开车和龙福海一起去天州宾馆,她说:“说也没用,我也看明白了,天州不把罗成干掉,什么乱子都会出来。”龙福海点头:“你能看清这个大局,就是进了一大步。现在到了关节眼时候,每一件事都要摁住。罗成在医院里躺了几天,又要猛虎出洞了,要求重新讨论黑三角。这次我准备大摆龙门阵。他要开常委会,我不但同意还要扩大,到时看我怎么收拾他。”
车到天州宾馆,龙福海说:“我去看赵彪,你去看夏飞,这两个都是关节眼。你看完夏飞,可以到赵彪房间来找我。听说叶眉这两天来看过夏飞,他们也在摁这个关节眼。记住,一定不要为难夏飞。”
马立凤说:“这你大可一百个放心。”
马立凤先让龙福海出车进宾馆,她在车里等了等,拉开距离才又进了宾馆。到了夏飞房间,夏飞正在收拾皮箱。马立凤说:“刚听说你来。上次你来,龙书记请你到家里吃饭,我没安排好,你说这次来要去龙书记家里吃饭,还欠我一顿情。怎么没照面就匆忙走了?”夏飞站在那里,一时有些尴尬。马立凤没等他多说就接着说:“我对龙书记说了,夏飞忙的是自己的事,咱们天州现在情况又特别一点,又有举报信,又来调查组,夏飞不愿意给夏书记添麻烦。咱们不要为难他。”夏飞虽不便这样承认,但也解了尴尬,笑着说:“谢谢马秘书长关照。”马立凤说:“但龙书记白主任说了,不为难他,但也不能冷落他,让我过来看看你,等以后天州局势和顺了,你高兴到家里走动,就来走动。”夏飞很高挑地站在那里,伸着双手说:“谢谢。”
马立凤坐下说:“你在天州还有什么事要我们帮着办的,尽可张嘴。”
夏飞也客气地坐下了:“目前没有,以后要有随时会请你们帮忙。”马立凤说:“难得你这样做什么事从来不打夏书记旗号,大家想请你吃顿饭都请不成。不像有些人,和夏书记什么关系都说不上,可动不动就喜欢说自己是夏书记派来的。”
夏飞一定听出了此话含义,随便摇头一笑。
马立凤说:“我这是扯了一句闲。我对罗成没有别的意见,就这一条,动不动喜欢打着夏书记旗号。这我坦率向省委调查组皮副部长讲了。”
夏飞依然显得隔岸观火地一笑。
马立凤便继续消费对方的客气:“还有一条,说来也无关紧要,到哪儿他喜欢带上脸蛋好看的女记者。我估计他想上镜有这样的脸蛋衬托着有点气氛,但实际上影响不好。”夏飞因为客气只能听着。马立凤却知道,该说的已经说了,站起对夏飞说:“本来是看你的,怎么闲扯开这些了,你就当耳边风,这耳朵进那耳朵出就行了。还是刚才的意思,天州你以后常来常往,有事要办就打声招呼。龙书记的话,你把整个天州都当做自己家就对了。”
夏飞站起来笑着说:“替我谢谢龙书记白主任的关照。”
马立凤知道自己摁夏飞这个关节眼摁得很得力。有的时候对人说话要隐蔽意图;有的时候对方明知你意图,你也要把到位的话说出来。就好像买东西,明知推销商为了推销会讲得天花乱坠,可他讲得妥当还会打中你的心。
这样得意着,马立凤坐电梯下几层楼,推门进了赵彪房间。不光龙福海在,魏国也在,还有魏二猛、龙在田、十来个黑三角开发区的大小头目们。
一群人正围着大写字台铺纸倒墨,请赵老给黑三角题词。
赵彪七八十岁的人,晃着额头凸起的大脸,拿着笔笑呵呵问众人:“题什么好?”魏二猛弓在一边,一脸滑软的笑:“就请题黑三角开发区前程远大。”龙福海在一旁挥手说:“这条不错。题完了,在黑三角开发区立个石碑,镀金刻上。”赵彪有点颤颤巍巍地一个字一个字写着,写完直起腰看着摇了摇头:“不理想。”魏二猛把墨迹淋漓的纸慢慢抻到地毯上,赞叹道:“非常好,这幅就这样了,请赵老再写一幅。”说话人多手杂地又把纸铺在写字台上。赵彪老态从容地站在那里,笑问众人:“再写什么?”魏二猛挠挠头说:“就写两个大字,腾飞。”马立凤一进来接过话:“龙书记在黑三角已经题过一条‘做天州经济腾飞的龙头’。”魏二猛连忙说:“重了重了。”
赵彪拿着笔说:“要不就到此结束吧。”
马立凤说:“哪能啊,好不容易求您一回墨宝,一定得多求两幅,不能白请您看戏。”赵彪同一屋人都开怀大笑。赵彪和蔼地指着马立凤:“就请秘书长说一句吧。”
龙福海极助兴地指着马立凤:“这是赵老给你表现才能的机会。”
马立凤掠着头发想了想:“您不提腾飞,就题蒸蒸日上吧。黑三角所有的题词中,没有这四个字。”魏二猛一群人都拍手称好。赵彪说:“那我就写蒸蒸日上四个字,前边再写一行小字,书赠黑三角开发区,各位看如何?”众人说好。马立凤又哄赵老和全场高兴:“您可别忘了落款,没落款,这蒸蒸日上也就不值那么多钱了。”
赵彪及满屋人哈哈大笑。
龙福海在笑声中一派江山大好地说:“谁也挡不住黑三角开发区蒸蒸日上。”
七
罗成周五中午出院,直接去参加市常委扩大会。医生看着窗外的暴雨说:“你应该再在医院里休息治疗两天。”罗成说:“你们已经多扣了我两天。”他和接他的洪平安、罗小倩一起往外走。到了住院处门口,叶眉收着雨伞迎面进来。洪平安说:“一块儿上车吧。”洪平安把车开过来,罗成坐前面,叶眉、罗小倩坐后面。
洪平安一边开车一边说:“今天的扩大会整个是围剿你的阵势。”
罗成指了指后面:“当着小孩不说大人事。”罗小倩说:“我什么都知道。”
车先到了罗成家,放罗小倩下车。罗小倩对父亲说:“你不要太激动,你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罗成说:“今天是你生日,爸爸开完会就回来给你过生日。”
车往市委开的路上,洪平安说:“你一看会议室的布置,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叶眉坐在后面说:“要调你走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估计你在这个会上会孤军奋战。”罗成黑着脸没说话,莫名其妙地想到烈士上刑场。他聚了聚精神,试着自己能不能扛住这一搏。他又想到大禹。他相信大禹绝不是官僚,而是身先士卒的百姓首领。想着大禹千里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也是一个体魄过人的铁汉。
车破着大雨到了市委办公楼,几个市委办事人员迎上来:“罗市长,人都到齐了,就等你了。”罗成一看表,离开会还有十分钟,这真是摆好了阵势等他。
叶眉说,她就在楼里等着常委扩大会开完。
罗成和洪平安上楼推开了会议室门,一屋人早已坐好,见他进来都转过脸来,气氛异常。长圆桌首端坐着龙福海,两侧坐着常委们,末端的座位留给了罗成。罗成坐下,发现一左一右是孙大治贾尚文。龙福海一左一右坐着许怀琴、龚青琏,再过来一左一右是马立凤和纪简明,再过来是范人达、蒋政和。这也真成了一个层次分明的坐法。扩大会自然是扩大常委以外的人,副市长魏国、文思奇、阮为民扩大了进来,宣传部长张宣德扩大了进来,还有就是魏二猛、龙在田等三四十个黑三角开发区的大小干部。洪平安、王庆因为罗成事先力主,也被通知到会。不是常委的人两三层包围了常委会议桌。罗成注意到龙福海那一头墙上挂了两幅刚裱好的大字,一幅是“黑三角开发区前程远大”还有一幅是题赠黑三角开发区的“蒸蒸日上”四个大字,落款都是“赵彪”
罗成心说:这可真是拉大旗做虎皮了。
龙福海也便拉大旗开始了,他一指身后两幅大字对全场说:“这两幅字大家都看到了,是赵老亲笔所题。咱们黑三角开发区是天州经济腾飞的龙头,是大有发展前途的新生事物,被上上下下所关注。开发区是上马还是下马,是巩固发展完善提高,还是否认它抹杀它取消它,这是一个大事大非。前些天,罗成同志带了几个人去黑三角考察,做出关闭开发区百分之八九十煤井煤窑的决定,还提出开发区体制是否需要存在的问题,开发区广大干部反应强烈,第二天就送来连夜写就的报告,告状的信更是包围了市委,寄到省里的也很多。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紧急召开了常委会,撤消了罗成在黑三角做出的决定。本来,”龙福海一指全场:“问题算解决了,黑三角局势稳定人心安定,煤炭生产蒸蒸日上,不仅赵老听了汇报翘大拇指高兴,省里观摩天州梆子会演的各部门领导也赞不绝口。但是,罗成同志坚决要求再开常委会重议。据说,还代表尚文、大治二位的意见。”
孙大治、贾尚文坐在那里困难地顶住压力。
龙福海接着自己的话:“在这种情况下,我和其余几位常委碰了头,决定不但召开常委会,而且召开常委扩大会。真理越辩越明,与会者都可畅所欲言。”
全场静了一下。
魏二猛弓着身站了起来:“我们认为开发区只能上不能下,详细的理由在报告中都写了。今天我特别要重申的是四点。一,认为开发区煤炭生产有安全问题因而必须关井关窑是没有道理的,我们认为,整个开发区煤炭生产具有完善的安全保障体系。当然,同全世界全国所有的煤炭生产一样,绝对的安全是没有的,我们绝不能因为个把伤亡事故就取消黑三角的煤炭生产。二,开发区成立近三年来,给国家上交税收近两千万,这个贡献是不容忽视的。三,消化了一万多农村剩余劳力,扩大了社会就业。四,开发区是天州的新经济区,难免有这样那样的不足,诸如环境污染等问题,但应该在前进中解决。”魏二猛最后说:“我们的结论是,开发区除了个别煤井煤窑需要整顿再生产,绝大部分煤井煤窑都不能关。在这个经济基础上,开发区的体制才有综合发展的前景。”
罗成知道,今天龙福海可以当首领,有人冲在前面为他厮杀。自己必须独挡四面。他说:“魏二猛刚才拿黑三角煤炭生产与全世界全国煤炭生产相比,还讲煤炭生产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安全,那我在这里就要说明,煤炭生产有一个数字,叫做万吨煤死亡率,这是衡量安全水平的指标之一。而黑三角开发区近几年来表面上没出现过死伤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的大事故,但小事故接连不断,万吨煤死亡人数不仅远远高于国际先进水平,远远高于国内大中型煤矿平均数字,还大大超过中小型煤矿的平均数字。”
魏二猛一指身边一个干部:“我们管理局统计处有人在。”
罗成立刻跟上了话:“你们的统计我看了,全区八百多个煤井煤窑,绝大多数伤亡事故你们都没统计。我一个井一个井做了调查,只要矿主将伤亡事故略做赔偿平了,你们都没有进入统计数字。”魏二猛说:“不存在这种情况。”他身旁不远处那位统计处长站起来还没开口,罗成就给了他一句:“你要坚持出伪证,就要承担全部责任。”那位处长干站了一会儿,坐下了。
空气很紧张。龙福海脸色不好。
罗成接着驳斥:“今天讨论黑三角开发区的安全问题,为什么没把天州煤矿叫来?开发区八百多煤井煤窑不仅自身存在重大安全隐患,还因为四面包围天州煤矿打断水层,成倍增加了天州煤矿井下水,一旦发生重大事故,哪位敢承担责任?”魏二猛身旁的龙在田说:“我们安全处技术处都来了人,他们保证不会发生这类情况。”罗成指了指龙在田用手介绍的几位:“你们这几位安全处技术处处长,凭什么保证你们的煤井煤窑没打断水层危及天州煤矿?”几个人嗫嚅道:“我们对各煤井煤窑准许采掘范围做了规定。”罗成说:“你们下井看了吗?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的一纸规定什么作用也没起呀。”龙在田嘿嘿了两声,给几位处长补气:“我就下过几个井,没问题。”罗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龙在田,你在今天这样一个严肃的会上敢妄言,胆子也太大了吧。你说说你下过哪几眼井?看到了什么情况?”
罗成一指记录的秘书:“会议有记录,你要对你讲的每一句话敢于负责。”
龙在田飞快地眨着眼睛,看了看魏二猛不说话了。
龚青琏坐在龙福海身旁昂着小脸讲话了:“我觉得讨论问题要心平气和,要允许大家畅所欲言。”许怀琴坐在龙福海另一边也说了话:“不能别人一讲话,就拿要承担一切后果来堵人嘴。”罗成坐下了,面对全场说:“如果是观点,尽可以畅所欲言。如果要讲实证,我再一次重申,每个人务必讲真话讲实话,要对自己的每一句话负责。”他接着说:“刚才魏二猛还讲到开发区近三年上交税收近两千万,准确的数字是一千八百七十七万,难道账仅仅就这么算吗?开发区几个乡在未成立开发区前,也有若干税收,虽然不多,也不能抹掉,最重要的是,三年来税收一千多万,但是破坏的环境旅游资源,我初步估计了一下,价值几个亿。”
龚青琏说:“这可能太夸大其词。”
罗成说:“黑三角开发区的几个乡原属女娲县、太子县、西关县,山上植被丰厚,水资源也丰富,现在全遭破坏,要整治如故,没有三四个亿下不来。这一损失我还会请北京来的专家考察组计算。我们不能做一个短见的政府。举个例子,如果我们随随便便将黄河长江搞干枯了,你们说,整个中国从大资源上算损失多少?黑三角开发区同样是这个道理。”罗成停一停接着说:“黑三角开发区现在有一万多人在挖煤是不错,但是我们开发了绿色经济、旅游经济,同样可以消化剩余劳动力。卖摊位卖准许证是容易的,但容易的事又常常是不负责的事。我们要合理配置资源,组织最好的经济发展模式,才是负责的。这我也就讲到了魏二猛说的第四点,所谓开发区是天州的新经济体制,我要不客气地说一句话,”他面对着全场,也面对着龙福海:“目前黑三角开发区其实就是一个没计划没规划乱卖国家资源摊位的收费处。”
龙福海拍桌子暴怒了:“你说别人岂有此理,你这才叫岂有此理。”
马立凤一看龙福海大盘脸都气歪了,立刻跟话:“罗成同志这样讲话,确实太过分了。”魏二猛、龙在田等人说:“我们坚决反对这样污蔑黑三角开发区。”许怀琴说:“这是老龙同志几年来亲自抓的典型,随随便便就全盘否定,太不负责任了。”龚青琏在她对面也说话:“这种说法确实有点过分。”纪简明似乎也需要在龙福海如此暴怒时有个表示:“无论如何,把开发区说成收费处是不太合适的。”
龙福海有了帮腔气势足了,也从容了,大手一挥全场:“这不是我龙福海一个人的作为,事关天州市上上下下和开发区上上下下多少人的辛苦工作,怎么能随随便便一风吹呢?”
罗成隔桌对着龙福海说:“我刚才讲话是尖锐一些,关于黑三角的话,我已经憋了好几个月了。”龙福海冷刺地说:“终于还是憋不住了。”罗成说:“确实是憋不住了。”他一指窗外白花花的暴雨:“你们看到这大雨没有,黑三角开发区相当一块地盘就在女娲县,女娲县能出女娲的传说,就因为那是个低涝多水灾的地方。地上闹水灾不是开玩笑,如果天州煤矿井下闹水灾更不是开玩笑,你们不怕承担责任哪。”
龙福海恼火地说:“你满口责任责任,你说话负责任吗?”
龚青琏坐在龙福海一边说了一句:“干脆把咱们天州的所有生产都停了,就什么安全事故责任都不用承担了。”马立凤帮腔:“不能说掉一两架飞机,就停下全世界的航空啊。”罗成对这种胡搅蛮缠十分愤怒:“现在的问题是,明明看到一架飞机有重大安全隐患,我们不让它停飞,难道不是犯罪吗?”
龙在田在外围嘿嘿了:“罗市长您不该老这样吓唬人。”
马立凤平时八面玲珑阿庆嫂今天有点赤膊上阵,她说:“我们这些人都是要在天州长干的,要对得起上上下下和老百姓。不能像有些人,明天就可能拍拍屁股走了,今天大刀阔斧说话全不负责。”这句话在罗成就要被调走的一片传闻下,显得十分毒。
全场冷成一个冰窑看着罗成。
罗成脸色不好地站了起来,因为晕旋,他忽悠了一下,坐在他身后的洪平安伸手扶他,他拒绝了。他站稳了自己,对全场说:“我也许是在天州干不长了,但我在一天,就要坚持一天己见。我郑重要求今天的常委扩大会重新审议上次常委会的决定,立刻把该停的煤井煤窑都停下来,进行全面整治。”他举起拳头大声说道:“你们没下过井,不知道那里危在旦夕。”
龙福海却对他的激动无动于衷,居然当着众人面掏出烟来,独自一点,撂下打火机说:“既然罗成要求重新决议,常委十人都在,就决议一下吧。我个人认为,”龙福海举了一下手:“黑三角开发区要上不能下。关井关窑是错误的,要坚决否定。”龚青琏也举了一下手:“我同意老龙的意见。”许怀琴也举了一下手:“我也同意老龙的意见。”马立凤举了一下手:“我同意老龙的意见。”纪简明停了一下,半举了一下手:“我觉得做安全大普查是必要的,个别问题严重的煤井可以停产整顿,整个开发区还是要发展。”再过来范人达、蒋政和两人面对面看着,龙福海一指二位:“你们的态度呢?”两人为难了一会儿,范人达说:“我情况不太了解,罗成讲的安全问题确实很重要,但是不是需要这么大比例关井停产,我还吃不准。”蒋政和立刻附和道:“我也基本这个意思。”龙福海说:“不勉强你们,呆会儿你们想举手支持也来得及。”
他隔过二人问罗成一左一右的孙大治和贾尚文。
贾尚文涨红着一张胖脸,摘下眼镜又戴上,表不出态来。孙大治让到最后说:“我还需要再考虑。”贾尚文又困难了半天,不敢看龙福海也不敢看站在一旁的罗成:“我也再考虑考虑。”龙福海一指对面站的罗成:“就算这后四位都弃权,你罗成现在一比五也无法通过新决议否定常委会旧决议。”他又非常严厉地一指蒋政和、范人达:“你们现在考虑好了没有?”蒋政和、范人达低着脸把手草草一举。
龙福海说:“罗成你看见了,现在已经一比七。孙大治、贾尚文,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事关重大,弃权总不是上策。”
罗成一指龙福海大声说道:“我们不能成为历史的罪人。”
龙福海却唱戏般地哈哈大笑了:“太言过其辞了。”
马立凤挺着身坐在那里跟话:“真是太言过其辞了。”龚青琏手撑着下巴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有点言过其辞。”许怀琴也跟了一句:“太言过其辞。”
罗成站在那里孤立无援地喘着粗气。他扫视了一下会场,合上笔记本,有些疲惫地说:“那我只能宣布退出这个常委会。”龙福海说:“那是你的自由。”罗成又看了看全场,拿起笔记本疲惫地转身准备往外走。会议室门被撞开了,是市委办公厅的一个副主任,年轻人的眼睛瞪得像一对铜铃。
龙福海虎起脸“这是干什么?”
年轻人报告:“天州煤矿被淹了,二百多人被封在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