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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向南点点头和那个后生走到了并肩,问道:“你是哪个村的?”
“孙堡的。”后生答道。
“去县城?干啥?”
后生脸红了,支吾了一下,回头朝那个女子瞥了一眼“去照个相。”
“照相?”
“刚订了婚。”
李向南不禁为小莉的判断力惊叹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又和小莉走到一起时,问道。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一眼看去的感觉。”
“这可是艺术家的天赋。”李向南说“来,我也考考你,你看看这换豆腐的,能看出什么?”他们路过的这家门前台阶下,正停着一副豆腐挑子,拿毛巾擦汗的老汉正和站在门口打听价钱的主妇对答。
“拿什么换哪?”
“黄豆黑豆都行,一斤换一斤半。”
“要小米、玉米吗?”
“不要。”
“拿钱买呢?”
“两毛六一斤。”
“拿粮票换行不?”
“行,两斤粮票换一斤。”
“你等着。”女人转身进门了。
“一看,这卖豆腐老头就是个光棍汉。”小莉说道“那位大嫂肯定儿女都大了,不在身边。”
“你能看出这些来?”李向南又惊讶了“好,这些先不说,你从他们刚才的对话中能知道什么有关农业生产和经济方面的情况吗?”
“你问这?”小莉费解地看着李向南,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告诉你好吗?”
小莉点点头。
“第一,现在粮食集市上,黄豆黑豆卖三角九、四角钱一斤,对吗?”
小莉转着脑子核算了一下,一斤豆子换一斤半豆腐,一斤豆腐卖两角六“对。”她点了一下头。
“第二,这老头家不缺口粮。他村里其他人家也不富余豆子。”
“嗯是。”
“所以这老头不是山上的,是这川地的。”
“这一眼能看出来。”
“第三,现在粮票在有些场合也起着钞票的流通作用,合一角三一斤。第四,这一点结合上咱们县城镇居民粮食供应的比例和牌价——这供应比例和牌价你知道吧?”
“知道。”
“这结合着就能推算出,现在古陵粮食集市上,麦子三角八一斤,玉米一角四一斤,高粱一角三一斤,小米三角钱一斤。”
“你是不是打听过?”
“不,我这是算出来的。”
“怎么算?”
“这个算法稍有些复杂,有时间我给你细讲。”
“那我去集市上核对一下。”
“不用,你问问这卖豆腐老头,他肯定知道。”
小莉走到卖豆腐的老汉面前,问道:“大爷,您是哪个村的?”
“我宋庄的。”
“大爷,这会儿去集上称点麦子、小米、玉米,您知道价吗?”
“麦子,三毛八,好点的三毛九,差点的三毛六七。玉米一毛四,小米是三毛。你们这是打外地刚来的?”
“是。”李向南也走上来,他掏出烟递给老汉一支,老汉慌不迭地推让着,连连谢着接过来,李向南给他点着了火。
“大爷,您家几口人啊?”李向南和气地问。
“我是一个人吃了全家饱,光棍一人。”老汉喷出烟来笑呵呵说道。
李向南和小莉含笑对视了一下,都为对方的判断惊叹着。
“你们宋庄学校前面那段拐弯坡路修好了吗?”李向南又问。
“修好了,修好了。”老汉连连点着头说道“坏了两年也没人修,一下雨就翻大车。前两天县里来的李书记下了指示,不修好,就把公社大队干部都抹了,这不是都怕掉乌纱帽,才三天就修好了。昨儿早晨都走大车了。”
“咱们县新调来县委书记了?”小莉看着李向南惊异地问。
“好像是。”李向南一笑。
“你还不知道?”卖豆腐老汉说道开了“这可算个青天大人。”
“青天?这么叫可不好,把他要叫垮了。”李向南说道。
“大伙儿现在都叫他李青天——连山上村子都这么叫。我们村的海狗,老婆被公社干部糟蹋上吊了,自个儿还被戴上坏分子帽子,冤了十几年,告天告地告不准,这不是李书记刚来,就给他申了冤。”
买豆腐的大嫂拿着碗从院门走出来。李向南打量了她一下,冲老汉道了再见,提起旅行袋和小莉一起又往前走了。
“你怎么不打问打问那个大嫂家的情况了?”小莉问。
“你的艺术直感我完全信得过,免验了。”李向南风趣地答道。
“嗬,工业术语也上来了。”小莉说“你是理智思维型的大脑。”
“咱们这不成了互相吹捧了?”李向南哈哈大笑。
小莉也被他的笑声感染了,快活地笑起来。“哎,新调来的县委书记啥样?”
“平常样吧。”李向南含着一丝幽默说道。
“是老的还是年轻的?”
“还算年轻的吧。三十一二岁。”
“结婚没有?”
“结没结婚有什么关系?”
“这一点对判断他很重要。”
“听说他没结婚。”
“三十岁了还没结婚?那不是性格孤僻,就是事业家,要不就是野心家。”
“这么绝对?”
“他能力强吗?”
“别人说他可能有点吧。”
“那古陵就有麻烦了。”小莉自言自语道。
“怎么有能力倒麻烦了?”李向南问。
“你不了解情况,别问了。”
李向南又打量了小莉一眼。这位省委书记的女儿很有意思,她对顾荣的态度也颇耐人寻味。
“小莉。”随着一声叫,一辆自行车在他们面前停住。
两个人一抬头,正是顾荣。
“叔叔,我可在站台等你了。怎么也不见你来,东西又多,我又拿不了。”
“怪我,吉普车临时出故障了,只好找个自行车。”顾荣那张刻满有力皱纹的、有点虎相威严的大脸盘上堆满了长辈的歉意。看见旁边提着旅行袋的李向南,他怔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向南,怎么叫你碰上了?”
“可让我卖苦力了。”李向南开玩笑地双手把旅行袋提了提。
“来来,有功必赏,中午管饭。叫小莉帮着炒菜。”顾荣伸手把旅行袋接过来,放到自行车上。
“你和我叔叔认识?”小莉惊异地问。
“那当然啰。”李向南诙谐地一笑。
“从北京来一路上还顺利吧?”三人一同走着,顾荣推着车顺口问道。
“和那个林虹碰上了,还是面对面的座位。”小莉说。
“她去北京干什么?”顾荣又问,觉得失口,瞥了李向南一眼。
“谁知道她,可能是上访告您状去了吧?”
“你认识林虹?”李向南问小莉。
“她?哼,我早认识了。”
李向南看了看小莉。她对林虹的情绪怎么这样尖刻?只是因为林虹反对了她的叔叔顾荣吗?“你对她什么看法呀?”李向南不露声色地问道。
“对她能有什么看法?烂货。”
这句恶毒而又刻薄的骂人话使李向南震惊了。这难道是刚才那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吗?
“算了,不说这些了。”顾荣岔开话题“见到你爸爸了吗?”
“没有,我没去省里,直接回来的。”小莉答道,又接着自己刚才的情绪说“叔叔,林虹愿意告状就让她告,你什么也别在乎。关键是你把古陵的政局稳住就行了,主要是掌握住干部,别在县委内部出反对派。”
“好了,不谈这些了。你搞你的文学,少掺和政治。”顾荣连忙挥手打岔。侄女这些话当着李向南的面说出来,使他极为尴尬。
李向南打量了一下小莉。这个姑娘远不像刚才印象的那么简单。年纪轻轻还颇有权术。看来,这位省委书记的女儿将是整个古陵局势中不可轻视的角色。
“叔叔,新来县委书记了?他和你关系怎么样,融洽吗?你现在一定要笼络住他。”
“小莉你胡说些什么呀。你还不知道吗?”顾荣仰身大笑,连忙打断她的出谋划策。他指着李向南刚要介绍,又被小莉跳跃而出的新话题打断了。
“叔叔,这是开什么会啊?”小莉手一指,问道。
快进县城了。路边是县招待所,大门口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在他们旁边,一群两脚露湿的农民正围着一个农村干部乱哄哄说道:“我们天不亮三十里路赶来,就是为这事。一定把咱们意见带上会去。千万。”招待所门外好几堆这样的人群,都在闹闹嚷嚷说着什么,嘈嘈乱乱地快挤上街来。
“那墙上不是写着呢。”顾荣冷冷地一指。在招待所大院门两边的墙上贴着大幅标语:“热烈欢迎参加提意见提建议大会的全县各单位代表!”
“开了几天啦?”小莉问。
“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天。”顾荣答道。
“怎么叫提意见提建议大会啊,有这样的名?”
“这个名不好?”李向南问。
“提什么意见?”
“给县委提意见嘛。”李向南笑着回答。
小莉疑惑地看看顾荣。
“说穿了,是给我提意见。”顾荣冷冷地说。
小莉愣了:“这像个整风会。”
“那还用说?”顾荣没好气地说。
“整你?这是新来的县委书记搞的?”小莉说。
这时,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走过来,是县科委主任庄文伊。“小莉回来了?”他看见了小莉。
“回来了。”小莉答道。
“李书记,这是你要的材料。”庄文伊把一卷材料递给李向南。
“好。”李向南点头收下。
小莉惊愣了,看着李向南。
“总结大会准时开吗?”庄文伊问。
“还是准九点开吧?”李向南商量地转头问顾荣。
“可以。”顾荣表情冷淡地答道。
“那我走了,我正参加着小组讨论呢。”庄文伊匆匆走了。
“你就是新调来的县委书记?”小莉看着李向南问道。
“应该是吧。”李向南不失幽默地回答。
一米七八的高个子,黑而清瘦的脸,炯炯有神的眼睛,络腮胡,一身洗得发淡的深灰色确良衣服,裤腿挽到小腿肚,赤脚穿着一双旧凉鞋。
新来的年轻县委书记沉稳含笑地站在小莉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