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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他去大学报到的那天晚上,家里终于只剩下夫妻两个人了,王海德对叶子湄说出了一切。

    叶子湄傻了半个钟头,接着就哭,哭了一宿。

    这个小孩是他们亲手养大的,他亲他们,爱他们,依赖他们,从来不曾害过他们,他们能怎么办?只能永远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田丰读大三那年,回家过暑假。王海德和叶子湄特别高兴,天天给他做好吃的。他像其他小孩一样,小时候不爱吃东西,大了之后就好了。

    就在那个暑假,王海德又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那天下午,他和叶子湄到附近的菜市场买菜,钱没带够,他让叶子湄继续转悠,他回家去拿钱。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听见屋里传出了一阵奇怪的动静,马上警觉起来,趴在门上仔细听,怎么都听不出田丰在干什么。最后,他绕到窗前,朝里看去,大吃一惊——田丰的床上密密麻麻摆满了牙刷,有几支牙刷把儿还扭动着;床头趴着一个很像婴儿的东西,只是拖着一条细长的尾巴!

    当时,田丰穿着鲜艳的女装,正背对着窗户,他像个巫师一样扬了扬左手,床上那些“牙刷”就嗖嗖嗖地从床上跳到了地上;他又怪模怪样地扬了扬右手,床头那个像婴儿的东西就围着他奔跑起来

    王海德愣了半天,终于离开窗子,走到了家门口,用钥匙打开门,进去了。

    田丰卧室的门关着。

    王海德喊了一声:“田丰!”

    门开了,他藏住了女装,只露出了脑袋:“爸,回来啦!”

    王海德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谁在你房子里呢?”

    田丰笑嘻嘻地说:“我养的宠物,你别管。”

    王海德没有再说什么,拿上钱又出去了。

    他再也没见过那些像牙刷的虫子,还有那种像婴儿的动物,不过,那一幕他终生难忘,每次想起来,身上都会起一层鸡皮疙瘩。

    田丰毕业了,王海德和叶子湄感觉他们彻底完成了抚养他的义务,总算没辜负1977年大年初七他投奔他们一回。

    大学毕业之后,田丰去了新加坡,两年之后,他又回到了中国,创办了情网。

    王海德和叶子湄渐渐老了。

    他们是一对平凡而伟大的夫妻——田丰小时候被遗弃,他们养育他,把他当成亲生的;当田丰成人之后,有了辉煌的事业,他们只把自己看成是养父养母,从来没指望他报答,从来不给他添麻烦。

    田丰给他们钱,他们不要;田丰给他们买东西,他们不要;田丰给他们雇保姆,他们不要;田丰给他们买房子,他们不要这对倔强的老夫妻只花自己的退休工资。

    他们很敏感,从来不去田丰的公司,他们不想让公司的人看到田丰的父母如此普通

    也许是天意,上个月初,田丰回家了,非要接他们去公司看看,老两口拗不过,专门换了新洗的衣服,然后坐进一辆高级轿车,去了情网的办公大楼。

    他们没想到,儿子办公的地方那么豪华!

    田丰领着他们在大楼里转了一圈,然后带他们回到办公室休息。他的事情很多,刚刚陪着父母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人进来找他,他出去了。老两口在办公室里枯坐了一个多钟头,一直不见儿子回来。王海德站起来走了走,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份文件,瞄了一眼,竟然看到了“王海德”和“叶子湄”的字样!他不知道他和老伴的名字怎么写到儿子的文件里了,很好奇,就拿起来看了看——那正是“多明镇”的实验策划案,十分详尽。

    看完之后,王海德什么都没说。

    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他退休之后,一点点远离了社会,很多东西他都不懂了。对于文件上的内容,他同样不敢怀疑,儿子要做的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后来,田丰回来了,他要带老两口去吃饭,王海德和老伴死活不去,非要回家。田丰没办法,只好派车送他们回家。

    第三天晚上,王海德和老伴一起看电视,恰巧看到了曲添竹那个失踪案。联想到田丰桌面上的那份文件,王海德马上明白了,这个姓曲的女孩做了田丰的实验品。

    就像当年王海德发现田丰偷吃制药厂的化学原料一样,经过激烈的内心斗争,最后他决定闭嘴。他只对叶子湄说了这件事。

    老两口担心儿子出事,又牵挂那个无辜的女孩,又害怕又着急。

    后来,经过多方打听,他们得到了曲添竹家的住址,而且知道,这个女孩由于受到强烈刺激精神失常了。老两口立即有了负罪感,他们商量了半宿,第二天找到了曲家,提出把曲添竹领回去,由他们来照顾。曲添竹的母亲谢绝了他们。最后,他们拿出了不多的一点积蓄,给可怜的曲添竹留下了

    王海德讲述的时候,叶子湄一直坐在旁边抹眼泪。

    讲完之后,王海德不安地看了看周冲和绿绿,很小心地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有罪?”

    绿绿知道他说的是“包庇罪”只是不会用词。她的眼睛湿了,说:“你们老两口这辈子付出了那么多,怎么会有罪?你们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王海德搓了搓粗糙的大手,说:“哪家父母不养孩子,没什么好的。”接着,他又小心地问了一句:“那我们的儿子有罪吗?”

    绿绿看了看周冲,周冲说:“叔叔,您等一会儿,我跟我女朋友商量点事儿。”

    王海德顿时紧张起来,叶子湄也不哭了,愣愣地看了看周冲,他们可能以为周冲和绿绿就是法官了。停了一会儿,王海德赶紧说:“好的,好的。”

    总共就一室一厅,周冲和绿绿只能去卧室。

    周冲把门关上之后,突然说:“这个田丰很可能不是人生的。”

    绿绿:“嗯?”

    周冲:“我只是一种怀疑,也许,他是某种化学污染孳生出来的物种”

    绿绿没说话,她觉得周冲一语中的了。

    她在小城读书的时候,在家里的卫生间看见过一种黑色的飞虫,像米粒那么大,用手掌拍死之后,只是一抹黑色的粉末。它没有血,没有肉,也没有五脏六腑,却活着,而且长着翅膀四处飞。(我家的卫生间里也出现过那种飞虫。我是作者。)在京都的家里发现那种怪虫子之后,她就曾怀疑过,那套房子太老了,周冲又特别爱干净,卫生间里放了太多化学洗浴用品,说不定,那种黑色的飞虫,那种像牙刷的怪虫子,都是某种化学生物。

    既然有低级化学生物,就一定有高级化学生物。

    比如田丰。

    他并不是人类的双性人。

    他不是父母所生,他天生就没有性别。

    从原始的动物本性来说,爱情的目的是繁衍后代。他不是爱情的结果,他是化学污染的恶果。

    化学的,生物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是两个死对头。

    正如田丰所说,他有爱他的爸爸妈妈,他有亲情;他在社会上地位显赫,也有很多真真假假的友情;只是,他没有爱情。

    因此,他对人类的爱情充满了仇恨。

    也许,他躺在制药厂库房里哇哇大哭的时候,已经具有成人的智商,已经可以在阴暗的下水道里来去自如地觅食,他只是选择了王海德,希望进入一个温暖的家庭

    周冲又说:“你还记得那个盲人吗?他曾经去过东郊化工厂,转了一圈又出来了。我想,他很可能是田丰的同类,都是不死人。他之所以去化工厂,是因为那里有他的食物。他明明是个盲人,在没人的地方却奔走如飞,那是正常人吗?他回到家之后,我们还听见他说——别抢啊,你们十一个,人人有份,吃吧吃吧——那么小的房子,怎么能装下十一个人!肯定是十一条虫子,或者是那种像婴儿的怪物,它们都喜欢吃化学原料”

    绿绿:“你是说那些生物都是田丰的同类?”

    周冲:“我不确定。”

    绿绿:“他们会不会是进化关系?”

    周冲:“什么意思?”

    绿绿:“从虫子到那种像婴儿的怪物,再从那种像婴儿的怪物到不死人”

    周冲摇了摇头:“我他妈怀疑,那些生物都是田丰身体的一部分。”

    绿绿一哆嗦。老实说她没听懂,越懵懵懂懂越觉得这句话瘆人。

    周冲:“王海德不是说了吗,田丰曾经穿着女装,像个巫师一样手舞足蹈,那些生物就动起来了。而且,田丰的左手没有拇指,右手没有中指,我觉得那些生物就是他的拇指和中指!”

    绿绿又一哆嗦。

    那种怪虫子在她家出现过,就是说,那是田丰的手指从她家卫生间的地漏里伸了出来

    那种像婴儿的怪物在坟地里出现过,就是说,当他们逃出“多明镇”之后,田丰的一根手指始终在追随着他们

    绿绿:“现在怎么办?”

    周冲:“我们应付不了这个东西,报警吧,逮住他,化验一下dna就知道他是不是正常人了。”

    绿绿:“警察会信吗?”

    周冲:“动员这对老夫妻跟咱们一起去作证。他们是田丰的养父养母,警察能不信?”

    绿绿:“他们那么爱他们的儿子,我觉得他们不会去。”

    周冲:“试试。”

    商量了一会儿,两个人从卧室走出来,老两口紧张地望着他们,似乎在等待宣判结果。

    周冲坐下来,缓缓地说:“叔叔,阿姨,田丰的所作所为是违法的,至少他犯了非法拘禁罪。他不但害疯了曲添竹,也给很多人的心理造成了一辈子都抹不掉的阴影。前天,我和我女朋友还差点被他害死,只是我们命大,逃出来了。明天,我们要去公安局报案,希望你们能出面作个证。我相信,虽然你们爱他,但你们是深明大义的。”

    老两口互相看了一眼,叶子湄又开始抹眼泪了。

    王海德低低地问:“让我们做什么?”

    周冲:“你就把田丰从小到大那些反常举动讲出来就好了。”

    停了停,王海德又问:“他会被判刑吗?”

    周冲:“那是法院的事,我不知道。”

    王海德点着了一支烟,大口大口抽起来。

    过了一会儿,叶子湄擦干了眼泪,大声说:“你们放心吧,我们不护孩子!老王,你说呢?”

    王海德终于说话了:“国有国法。明天我们跟你们去公安局。”

    周冲高兴地说:“谢谢叔叔,谢谢阿姨!明天一早,我们来接你们!”

    然后他站起来,小声对绿绿说:“我们走吧。”

    绿绿朝窗外看了看,黑暗深重,她看着老两口突然问了一句:“田丰最怕什么?”

    老两口一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互相看了看。

    绿绿:“从小到大,他最怕什么,比如水、火。”

    王海德想了想,说:“噢,他好像对草药过敏,有一次他感冒了,我带他去药房抓药,进门之后,他闻到那股草药味就晕过去了怎么了?”

    绿绿:“我随便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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