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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o年代初期的上海英、美公共租界区。
今晚是上海商界大亨宁亚夫名下的基金会举办的第一届中国青年钢琴家比赛之夜上海滩有头有脸的名流全来参与盛会,将物阜人盛的南京路挤得水泄不通。
提起宁亚夫可大有来头。
二十五年前他在英国留学时,结识了运输业巨子霍普子爵的千金文莲娜。不久后,两人结离夫妻。
宁亚夫携妻回到上海,在岳父的支持下,将宁氏的资金投入了纺织、金融、运输近年来更插足娱乐界,成为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商业巨子,和上海各界的关系良好。
由于妻子喜爱音乐,宁亚夫对上海音乐界的支持不遗余力,这次举办钢琴比赛,也是为了讨好妻子。
优厚的奖金吸引了中国音乐界绝大部分的年轻钢琴家热烈参与,在上海设备最完善的戏院同台竞技。
这是上海音乐界历年来最大的盛事。冲着宁亚夫的面子,包厢和所有座位在多日前即预订一空。音乐会开幕前的十分钟,大部分的空位都已坐满,走道上挤满寒喧的人们。
然而这番喧闹,全在会场灯光暗下之后,化为一片岑寂。在主持人介绍评审和举办这次比赛的意义,并请宁亚夫简短致词后,比赛正式展开,会场里只剩下悠扬的钢琴乐声线绕。
楚安平匆忙从黄包车跳下来时,有莫札特最高杰作之称的c小调奏鸣曲k、457正从第一位参赛者飞舞在黑白对比的琴键上的灵动指间倾泻而出。
戏院外的楚安平当然听不到优美的乐声,此刻她的心情如火在焚烧。她知道自己迟到了,季晴八成在大发脾气。她躁急地往戏院人口冲,没注意到从左方迎过来的人,一头撞进对方宽阔结实的怀抱,哎睛一声,娇躯被弹的往后倒栽葱。
幸好那人及时扶住她。
“小姐,你没事吧?”
低柔悦耳的嗓音从安平头顶上方传来,亲切和悦的语气令人心生好感。她抬起眼皮,当视线捕捉到男子年轻帅气的面容时,心跳紊乱了起来。
他或许不是她见过最英俊的男子,季晴的哥哥季群比他更形俊美,可是他身上有种季群无法比拟的气质,一种成熟男子的气定神闲。顾盼之间所流露出来的飒爽之色,暗示着他是个感情与理智都很强的人。拥有理想与浪漫性格、兼具强烈现实感的男人,最容易令女人倾心,何况他还有双她见过最温暖、美丽的眸子。
就是他的眼光让她无法移开视线,不自觉地迷失,忘了来此的目的。
“小姐?”那人漂亮的嘴型轻扬,淡柔的笑意飘起。
安平脸一热,发现自己还倚在男子怀里,惊慌地挣扎退开。男子很绅士地等她站好,随即放开扶在她腰间的手。
“我没事。”她羞赧地朝他点头致意,迅速闪进戏院,往后台的方向快步奔过去。
男子不舍地以目光追逐她美好的背影,优闲的脚步也往她消失的方向踱去。
安平来到后台休息室,跟门口的工作人员胡乱颔首打招呼,走向内进一间最宽敞华丽的休息室。娇滴滴的抱怨声从里头传出,她瑟缩了一下。
“季晴,还要一段时间才轮到你,安平应该很快会到”极富安抚人心扭力的男中音温柔地响起。
“她明晓得这次的比赛对我很重要,居然还迟到,太可恶了!”季晴忿忿不平地发脾气。
“也许有什么事耽搁了”
“有什么会比我的事更重要?”
“季晴”
“对不起。”安平推门进去,秀丽的脸上那两道弯弯的柳眉微微蹙着,绵密的睫羽遮住心里的不满。季晴仍是那样唯我独尊的娇蛮,以为自己的事最重要,完全不管别人的死活。
“你总算来了!”季晴在兄长出声前,尖刻的叫道。她柳眉倒竖,不满地瞪视梳着两条麻花辫,身穿素花旗袍的安平。
那微微低垂着的楚楚可人素颜,一如以往般惹她心烦。她不是讨厌安平,甚至对她有几分喜欢,只是安平恬淡安适的高雅气质,不知为什么总让她有压迫感。
她宁季晴是上海之花,人称小太阳。美艳的外表、傲人的家世,放眼全上海没几个女子可以跟她比。只要有她出席的场合,她耀眼的光芒会让在场所有美女失色。
可是楚安平的美,却是她的光芒无法折损一丝一毫的。即使身穿粗服、一张淡淡的素颜,安平不管面对任何人、处身任何地方,仍是一迳的气定神闲,安之若素,宛如天边的明月,皎洁的月华不因仰头观视明月的人之贵贱而有所分别,令周边的人感到借然自在。
这让好胜心强的季晴不开心。她不习惯跟别人分享荣光,更不喜欢有人分散了众人对她的注意力。若不是原先要帮她翻谱芷梅秀笨手笨脚,教了十几遍还不会,一心求胜的她才不会找安平呢。
楚安平是她的钢琴指导老师楚逸轩的女儿。近几日楚逸轩身体不适,钢琴比赛迫在眉睫,都是安平陪她练琴。她的听力绝佳,将季晴的小缺点一一指出,令她琴艺精进不少。
她是该感激她的,可是今晚的比赛对她十分重要,安平根本不该迟到!
“安平,你别介意季晴,她对这次的比赛很看重,才会—”
“哥,错的人是安平,她迟到了!”季晴气嘟了小嘴。臭哥哥,每次都护着安平,好像错的人是她,而不是安平。
“季晴”
“宁大哥,别说了。这事是我不对。”安平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愁意,微蹙的柳眉下,一双杏眼似乎闪烁着晶莹泪光,令人看了好生心疼。
宁季群心情一沉,隐约猜到安平迟到的原因。
“安平,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楚老师”
“爸爸下午又不舒服了。我就是忙着请医生,才会耽搁”
“天哪,安平,你怎么不早说?”季晴轻嚷了起来,走到安平身边握住她的手安慰。“楚老师要不要紧?”
其实她的心地很善良,只是自幼备受娇宠,难免任性、不懂体谅人。
“情况控制住了,可是”
“安平,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我看还是送进洋医院。我有个朋友在著名的圣仁医院当医生,可以帮你安排”季群的话还没说完,三声有力的扣门声自外传来。
“说人人到。”他耳朵一耸,从敲门声猜出来人的身分,微笑地对门外的人道:“请进。”
木门被人推开,高大挺拔韵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安平的眼光和来人对上,露出惊讶之色,男子还不及表示什么,季群已上前欢迎。
“齐韶,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被称为齐韶的男子,笑眯眯地回答:“我答应过。”
“齐大哥。”季晴一反平日的刁蛮,娇怯温柔地喊道。
“季晴,预祝你有好成绩。”他的眼光赞赏地在季晴华美的白色礼服上溜了一圈,很快移向安平。
之前匆匆一眼,未能尽窥安平的秀色,再次相逢,发现眼前的少女有种超脱喧闹尘世的清新。
匀秀舒展的五官极其秀丽,不同于季晴的美艳,她的美是含蓄内敛的温柔,秀雅若新月清辉,令人一见便很想亲近。
“这位是”他含笑地朝安平点头,仿佛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安平对于他没提起之前相撞的意外,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一层。
“这位是楚安平小姐。安平,他就是我刚才提起的在圣仁医院当医生的朋友齐韶。比赛结束后,我请齐韶帮你安排送楚老师进医院的事。”季群热心地为两人做介绍。
安平落落大方地和齐韶寒喧;由于很快就要轮到季晴上场,两名男士便告退了。安平帮忙季晴准备好套谱,和她一起到舞台入口预备。
等到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结束,热烈的掌声归于沉寂,宁季晴才缓缓走上舞台。
由于前几位参赛者清一色都是男性,所以当穿着白色西洋礼服的季晴凌波微步地来到舞台中央,台下观众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全盯着这位有上海之花之称的美女。
不愧是宁亚夫的女儿,才十八岁的她,仪态雍容有度,那双和她母亲同样美丽的蓝眸,闪耀着宝石般的光辉,照得人意乱情迷。加上雪肤皓齿,微笑时露出浅浅梨涡,风情令人倾倒。
她莲步轻移来到钢琴前坐下,众人的眼光也追逐她到那里,但自然地将等在那里的楚安平一并收入视线。一种迹异于宁季晴艳丽绝色的清雅,缓缓沁入他们的感官中,坐在宁家包厢的齐韶,感觉尤其强烈。
季晴身边的楚安平,虽只穿了件不起眼的素色旗袍,乌黑的秀发纺成两条油亮的大辫子垂落胸前,整个人却像株雪地的芷梅一股滑新高雅。
她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即使隔着老远,他仍仿佛可以看得见那双清灵眼眸里顾盼生妍的丰姿,闻见她身上特有的少女幽香。
他看见她在季晴旁边的凳子上坐下,黑白分明的眼睛专注地盯视着摊开的琴谱。季晴放在琴键上的手开始移动,幻想与即兴味浓厚的贝多芬升c小调第十四号奏鸣曲“月光”的第一乐章在她飞舞的指间流动。
他觉得安平对这首曲子的了解不亚于季晴。
琴虽然是季晴在弹,但安平心里也有自己的一架琴吧,才能在恰当的时机如此迅速确实地帮季晴翻谱。
她的神态始终维持着从容优雅,如古代仕女般端庄,坐在凳子上的腰身挺直坚定,纤细得仿佛不盈一握。她的眼光是那样专注,专注得宛如翻谱是生命里最重要的工作,容不得她出丝毫的差错,这使得她肤光如雪的玉容笼罩着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
除了这些以外,每当在季晴纤美秀长的指下跳跃的音符,出现极细微的不流畅感觉,安平浓密有致似两弯垂柳的眉便会轻蹙起来。他很好奇她如何从乐章与乐章的转折,音符与音符间的连贯中,听出那些微的小瑕疵。
他个人是因为养父钟爱见多芬的音乐,自幼聆赏得来的经验,安平呢?看她小小年纪,不比季晴年长,如何答成这样的音乐涵养?
直到季晴弹奏完毕,退离舞台,齐韶仍在想这个问题。身旁的季群出奇不意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吓了他一跳。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季群俊美的脸上泛起一抹顽皮的笑意。
齐韶笑着摇头,看进他蓝的有如天使的服眸,那双承袭自母亲的眼睛,让季群更加俊逸出众。
宁家的男女主人为了致词方便,坐在楼下的贵宾座,宁家的包厢由他们两人独占,是以季群不怕被人听见两人的谈话。
他若有所思地凝视好友,刺探道:“你一直盯着舞台,是在看谁?”
齐韶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不善说话的他,有些窘迫地痹篇季群探究的眼光。
“你问这个干嘛?”
“你不像是在看季晴弹琴,倒像是盯着安平。怎么,你对安平有意思?”
“你说到哪了?”齐韶难为情地涨红脸。
他是被楚安平吸引,可要说到进一步,那就太早了。
“有没有嘛?咱们交心也有两年了,这种事可别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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