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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备受凌辱
屋子内剩下了霍少珍一人干站着,显得如此的错愕、委屈与无助。
罢才高骏的反应,对她是至大至重的侮辱。
比跟她吵一场架,甚或对她拳打脚踢,还要羞辱她。
斑骏原来压根儿看她不在眼内。
因为在他眼中,有位不可侵犯的、至高无上的女神贝欣。
霍少珍怒火冲天。
她决定大不了一拍两散。
果然,她到贝欣的办公室找贝欣去。
贝欣正在为一家新开的超级市场备货,贝氏的香烟分销公司很自然成为其中一个重要客户。
当贝欣听罢了霍少珍的来意后,头开始霍霍霍地跳跃。
无疑,她的神经扯紧了。
从来不抽烟的她,也在台面上那些贝氏分销的香烟堆内,胡乱地抓起一包“三个五”拆开,把香烟抽出来,打算吸食,以镇静神经。
不管贝欣是怎样结的婚,说到底,她现在是高骏的妻子,她并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些乱子。
即使明知这是一场政治婚姻,她的自尊也是会自然而然受创的。
女人的本能反应就是提出一个疑问,为什么自己的吸引力如此薄弱?
一条橡筋,也会在日子有功之后才会呈现疲态,为什么在用了不多久,就成了可弃置一旁的废物?
当她回去面对丈夫时,她得到了一个很好的答复,高骏说:“霍少珍事件是过去的,远在未认识你之前认识的一个人,跟你的魅力无关,况且,请别委屈自己,你知道在今天不是很多人能跟你比较。”
这个答案无论如何是令贝欣舒服了一点。
“可是,她怀了孕了。”
贝欣依然是迷惘且焦虑的。
一个女人跑到自己跟前来,告诉她已怀了自己丈夫的骨肉,那种震惊还是隐隐然起着作用的。
“高骏,你怎么处理?”
“并不需要处理。”
“你不处理,可烦到我头上来,我可要处理呢!”
“为什么你要处理?”
“她怀的是你的孩子。”
“贝欣,你知否这年头已有确实有效的避孕丸和一切的避孕工具,故此,她要怀孕,是她个人的事,我并没有同意。对我不同意的事要我负责已经说不过去,何况要你去承担,是不是太风马牛不相及了。”
贝欣愕然。
“或者,”贝欣说:“她爱你。”
“是吗?有这种事吗?”
“你没有想过?你不相信?”
“如此顺理成章的事,怎么不相信?贝欣,以我的条件,霍少珍真心地爱上我有什么值得怀疑。如果她爱我,那么,孩子大可以留在她身边作个纪念,我没有同意她怀孕,我更没有承诺长期以至于生生世世的以爱还爱。”
“爱要有那么多条件吗?”
“你问霍少珍是不是无条件的爱着我?如果是,她来找你騒扰你干什么呢?不就静静地等在那儿,盼望我有空时去见她一面。她尊重我的自由与抉择,那才是无条件地相爱的基础,对不对?她现在是这个样子吗?”
“你完全的不动心?”
“我应该为这种女人动心吗?”
贝欣默然。
好一会,贝欣才说:“你一点歉疚都没有,对她没有,对我也没有。”
“没有。对她固然没有,对你也不必有。”
贝欣闻言,稍稍激动,问:“为什么?”
“贝欣,我不是说过,别把高贝欣的角色演得过分投入,呗,你会很辛苦。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一场商业合作,是人际关系上最亲密的结盟。在世界上,我仍未找到有另一个女人可以取代你在我感情上、事业上、家族上的地位,那就很不错了。”
贝欣咬咬嘴唇,道:“霍少珍明天来向我要答复。”
“你要我帮助处置掉她吗?”
“是帮我吗?”
“对,帮你。是你惹来的麻烦,一早别听她哭诉就成。”
贝欣苦笑:“如何个帮法?”
“团结就是力量,我和你一起跟她见面,只要我们手牵着手让她亲眼看到,她就会知难而退。”
贝欣永远没法忘记霍少珍在翌日走进她的办公室来,看到了高骏搭着妻子的肩膊,两人亲热地迎接她的那副表情。
怕是一些沙场上的将领,听到全军覆没的消息时,那个绝望的、备受凌辱的表情就是那个模样。
谤本不需要作任何处理。
霍少珍知道大势已去。
她那个尴尬到不知如何是好,是要依然落落大方地打招呼,抑或干脆掉头就走的表情,太显着可怜相了。
这叫贝欣心上不安。
她不知该不该同情霍少珍。
贝欣本来想把一笔钱塞给霍少珍,把她打发掉。
但当她把整件事分析一次之后,她就出不了这阔绰的一手。
因为贝欣不能同情,也不愿同情一个刻意制造一条生命去作为满足私欲的人。
女人要成为强者,主要的条件是脑扑服那生活上对女性特有的不公平。
霍少珍爱上高骏,他却始乱终弃的话,霍少珍依然坚持把孩子养下来,作为一个刻骨铭心的印记,自己靠自己的双手把孩子带大,自己靠自己的双脚站在人前干活,自己靠自己的心神去静静地怀念一段人生的情缘。这样做,霍少珍才是强者,才值得同情,才值得帮助。
慷慨应该施之于那些值得支持的人与事之上。
如果因为自己今日拥有财富,而盲目地毫无宗旨与选择地施予援助,那只不过是她贝欣的愚昧与对家族资产的不负责任了。
贝欣目睹霍少珍有点步履蹒跚地离开她的办公室,她的眼眶忽而有一阵温热。
贝欣是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为了女性的荏弱和愚昧。
她原本是个不会流泪的女人。对贝欣而言,只在发觉自己有极大的喜悦,与别人有无尽的哀痛之时,她才有哭的冲动。
除了通过霍少珍的落败,反映出女性的悲哀之外,贝欣对高骏的所谓不忠,只有微微的不安。
她知道那是女性的本能反应。
贝欣想,从前嫁给叶启成时,尚且可以叫自己善尽妻子的责任,直至到恩尽义绝的一天。现今嫁进高家来,也就该尽自己的本分,把这个角色演好吧!
在迫不得已之时,她或会训练自己稍稍抽离角色,透一口气,再重新投入。
正如高骏拍拍她的肩膊,对她说:“不怕,你慧质兰心,且冰雪聪明,什么样的人生角色都难不倒你,慢慢适应下去就好。”
这等于说类似霍少珍的情况会陆续出现在他们的婚姻之中。
贝欣必须习惯,不能以此烦心。
事实上,高骏的风流是个性,哪儿会甩得掉?
女人与高尔夫球是他用来平衡身心疲倦的消遣娱乐,他对贝欣说:“四十岁到五十岁的男人,需要高尔夫球,更需要女人。五十岁到六十岁,既要女人又要高尔夫球。六十岁到七十岁呢,可以仍要女人,但非要高尔夫球不可。七十岁以上,视个别情况而定。”
然后,高骏补充:“名媒正娶的妻子呢,什么时候都位高权重,富贵中人,难得会抛弃糟糠之妻,你尽管放心。”
贝欣被高骏弄得啼笑皆非。
当然,贝欣是别无选择的,连在最跟她谈得来的祖母章翠屏跟前,贝欣都不可以把自己新角色的难演之处透露,免她老人家担心。
在章翠屏跟前,贝欣必须摆出一副完完全全云开见月明的欢快模样。
她与高骏是城内人眼中最匹配的、遍身镶满钻石的金童玉女。
尤其在章翠屏眼内,必然是贝戴两家庇佑而撮合成的宿世良缘。
如果让祖母知道那是惟一可行的夺回产业的途径,章翠屏必然歉疚难堪到一个可以导致意外发生的地步。
章翠屏一生所受的刺激已经够多了。
贝欣谨记这一点。
笔而在祖母面前的她,尤其欢欣。
这天,她跟章翠屏在园子内散步谈心。
贝欣总喜欢把商场内听回来的笑话,给祖母说:“昨天晚上酒店业大王郑余在那新落成的君度大酒店宴请我们一班朋友,席间高骏发起了一个讲笑话比赛,每人要讲一个笑话,看谁的笑话最有意思最好听,冠军奖是在君度酒店度一个周末,吃最名贵的菜肴,兼听全菲律宾最有名的乐队演奏音乐。结果呢,我得了冠军。”
贝欣笑着向祖母炫耀。
章翠屏欢快地问:“你讲了个什么笑话了?”
“我说,高骏老是喜欢在假日出海潜水打鱼,我总有点担心,怕他遇到鲨鱼,不准他出海,又怕过分霸道,后来给我想出了一个应付鲨鱼的方法。”
连章翠屏都紧张起来,说:“你的是什么办法?”
“我教高骏,万一遇到鲨鱼,立即把自己的面罩拿下来,上鲨鱼看清楚自己的脸,然后说:”我是中国人呀,中国人是吃鱼翅的,问你怕么?‘保证鲨鱼吓得掉头就走。“
这么一说,笑得章翠屏连眼泪水都掉出来了,拍着手掌说:“是值得拿冠军。欣儿啊,这笑话是笑中有泪有哲理呢,我们中国人是多难兴邦,五千年来遇到的灾难,可真不少,就凭着一句‘我是中国人,我们是专对付侵犯我们的恶势力的’,就真是吓跑了很多企图不轨的人与事。”
“我不是以实际行动证明了我的信心,而且已经获得很好的回报了吗?我新婚时是中国宣布在九七年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之初,市面上一片萧条,我却趁低吸纳,把大量优质地产买进来,现今基本法草拟妥当后,人心稳定下来了,我在地产上捞的一笔可真不少呢。”
章翠屏说:“我记得我父亲在世时曾对我分析过世界大势,他说经济主要是两种势力的循环,一种是生产力,负责生产工农商百业;另一种就是消费力,把这些工农商百业产品消耗掉。哪一个国家拥有这两股势力,始终是大赢家。当时的赢家是美国,将来,有哪一个国家能在这两股势力上跟中国相比?我父亲还说,再不会有第三次世界大战了,一国征服另一国,靠的是经济战役,故而,明天的中国必然会成为世界一等一的强国。欣儿,我们明天会更好。”
“奶奶,在贝氏的董事局会议上,我力陈你这套观点,既对中国表示信心,还等于认定一国两制在香港施行实践的支持,且我认为要开始在中国投资上注意了,现在香港有很多人把资金流往美加,我认为是失策的,美国经济已是强弩之末,不如发展中的中国,可以有很多方便。”
“贝刚怎么说?”
“他老是有点意气用事,爱跟我唱反调。”
“那你怎么处理?”
“属于贝氏家族名下的物业,我们的股权占一半,我反对卖,自然卖不了。我认为应该买进来的地皮物业,贝刚又投反对票,那只好原封不动,其他有关投资政策亦然。”
“那么,我们这一房控制的资金呢,你可以自由处置,你打算如何?”
“自然是对香港前景继续看好,在贸易和地产上,我一直下注于中国大陆;在股市上,我早已趁低吸纳香港股票经纪牌照,我看股市在不久将来会大旺特旺。奶奶,你是个垂帘听政的老佛爷,你说呢?”
“准奏!”
祖孙二人哈哈大笑。
“奶奶,告诉你,我在高家获得的信任和支持反而多,老爷对我这趁低吸纳的策略言听计从,如果我的眼光差,这次押不中,可是高贝两家都要受损。”
章翠屏朗声道:“不会的,押得中是赢,押不中也是赢。”
“奶奶,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是中国人,中国政府请英国撤出香港,取消国耻,对这个行动还不支持,慌忙走资,这算赢还是算输了?”
贝欣抱着祖母,说:“奶奶,你真好。”
章翠屏说:“有资格随时离开香港到哪儿去都受欢迎的中国人,决定不走,留下来与香港共存共荣,那已是中国人赢了。既是不走,为何不以平常心处理业务,现今遍地都是便宜货,就把它们尽量带进你的贝氏来才对。”
“太好了。我才刚捡了几桩地产平货,其中一间是在半山的花园别墅,比贝刚那幢还要宏伟,还要雅致,地位还要好。我和高骏打算留为自用。”
章翠屏说:“那当然好。”
“奶奶,我希望你和叶帆都跟着我们一起住,一则屋子大,房间多,没有什么不方便;二则我希望你能住回半山去,比以前的贝家住得更舒适更威煌,这是我的心愿。”
章翠屏点点头道:“世事如棋局局新,哪儿会想到当年章家小姐嫁入贝家,住进贝家山顶大宅,会有被人摈逐的一天?当我住在钻石山时,也没想过真能收复失地。
第五部分
第2节有苦自知
“欣儿,只要高骏没有反对,我搬回来跟你住是愿意的,只是叶帆未必会答应。”
说这最后的一句话时,章翠屏的神情有点奇怪。
贝欣立即紧张地说:“为什么?”
“她那份工作干得很开心,上司对她赞赏有加,叶帆人是绝顶聪明的,对金融事业怕也有些天分,且又勤奋得不像话,自然很快就获得重用。
“现今我跟她同住是顶开心的,有时我嘱佣人弄好晚饭让她下班回来吃,结果,晚饭变成宵夜,最近更发展至宵夜变成早餐。这几年,叶帆的全副精力都浸在工作岗位上,得到公司的破格提升,事在必然。”
自从叶帆坚持自己谋生,进了金融圈子,在诚发金融集团任事之后,很少机会与贝欣见面,固然是彼此都忙透了,也为两人之间的心理障碍日重一日。
心病这回事,很难找解葯,日子有功,就有可能成为绝症。对于生活工作都在两个不同世界的贝欣与叶帆,更是越来越缺乏沟通与谅解了。
有时,贝欣连想起从前种种与叶帆携手奋斗的好时光,心都会痛,倒不如不想它就算了。
这番苦衷又是章翠屏所不知道,也不方便让她知道的。
贝欣买下了半山的华宅,除了视之为一项商业上的明智决策外,也为让章翠屏重新以君临天下的气势,回到贝氏家园的区分上安居,也同时为了房子宽敞,可让叶帆安心与他们住在一块儿,早晚见面的机会多些,自然容易找到机会,冰释前嫌。
笔此,当贝欣听到章翠屏表示叶帆不会搬来同住时,她是紧张的。
贝欣忙问:“叶帆工作顺利,就不可以搬来与我们同住了吗?那有什么关系呢?”
无疑,贝欣的反应是过分强烈的,这令章翠屏有点不解。
她平心静气地向贝欣说:“叶帆前两天才兴高彩烈地回来告诉我,她升职加薪了,有足够的能力搬到外头去住一个小小鲍寓,这也是现代职业女性的习惯了罢。”
还未听章翠屏说罢,贝欣就忙叫起来:“不成。她这样做不对,她不应该。”
“欣儿,你干什么呢?你根本都不明白叶帆的心态。”
“奶奶,我是太明白她的想法了。”贝欣仍然有气在心头。
章翠屏于是问:“很好,你说给我听,叶帆要搬出去是什么个想法了?”
这么一问,贝欣辞穷了。
立时间,她无法不支支吾吾,涨红了脸,不知所措。
章翠屏把贝欣的表情看在眼内,她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和想法。
章翠屏很认真地说:“叶帆的确是个很难得的女孩子,她天性很纯朴,带一点倔强,非常的能吃苦。我很喜欢她,甚或应该说,我真心真意的把她看成个承欢膝下的曾孙女儿看待。
“欣儿,你必须明白一点,在爱护叶帆的同时,不应是长期庇荫她,而是要帮助她独立成长,正如过往你帮助她站起来在人前干活一样。
“难得叶帆有这种独立的意愿和能力,她要到外头去生活,宁愿从自己的工资中取出一部分来付房租,也不让自己长期依靠家庭,这番志气是可嘉的,我不能因为喜欢把她留在身边做个伴,就抹煞她的自由和自主。”
“奶奶!”
贝欣是有苦自知。
如果叶帆真的一如章翠屏的看法和分析,那么,她要求独立生活,是没有不成全她,且为她欢呼的道理。多难得她宁愿靠自己而生活,这是她自尊自强的表现,贝欣是会跟章翠屏一样,来不及高兴的。
但,贝欣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
叶帆之所以要独立,是一种发泄怨恨甚或有报复意识的一番行动。
她要脱离贝欣的影子,不再依靠她一丁点而活下去。
贝欣焦虑与痛心的是她和叶帆的距离已日甚一日。
贝欣觉得她是被冤枉的。
命定的缘分也没有眷顾着贝欣,反而要她独力背负这沉重的十字架。
再说,贝欣心里想,要她承担罪名不要紧,只要叶帆能健康快乐地成人长进下去便成。
健康的不只是身体,更重要的是心智。
快乐的也不只是精神,基础应建在正确的人生观念之上。
她如许历尽艰辛地把叶帆从一个生不如死的阶段抢救过来,她不甘心就此功亏一篑。
包令她心如刀割的是,自从婚礼之后,叶帆对文子洋的行踪,只字不提,不闻不问,视他如云云参加婚宴的嘉宾中一员,筵席散了就是散了,不一定有来往。这个决定其实是叫贝欣心痛欲绝、肝肠寸断的。
她都忍住了。
为的是要活下去,且是好好地活下去。
那就不能让一切有可能演变成生活病毒的细菌滋长。
她对文子洋的感情一旦被纵容,贝欣知道其破坏力是锐不可当的。
只要一个不留神,稍微松懈,贝欣知道自己就会不顾一切地飞奔到文子洋的怀抱里,让他携着自己的手远去。
贝欣拼命地工作,雷厉地兼顾发展贝氏与高氏的业务,让自己每晚睡到床上去时,疲累得连梦都不可能有,这才安全。
否则,梦里若是见着青葱草原一片,文子洋轩昂地站在草原上向她挥手的话,她在蓦然惊醒之后,感动且眷恋梦中的执手双牵,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这几年来,严厉的自我约束,是一个极度艰辛痛苦的心路历程,贝欣都未曾埋怨过半句。
现今不公平到要她负起一手摧毁叶帆心智精神健康成长的后果,她实在忍受不住了。
可是,她的反常表现,非但没有得到章翠屏的同情,且有了一重她们祖孙之间从未有过的误解。
章翠屏认真地对贝欣说:“欣儿,为富不仁,比贫而当娼更可耻。或者我今日说这些话是夸张了一点点,但我有责任提点你,不要因为你有了门第财产,就以为有了天下间的一切,可以有资格运筹帷喔,呼风唤雨,就能主宰别人。权力与地位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就是让你滋生一种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霸者心态,总有一日你会在这种心态的滋扰之下灭亡。
“所以,欣儿,别以为你曾是叶帆的救命恩人,你现今又有财有势,你就对叶帆有种占有欲。她还是应该是她自己的,有她的独立思想与自由,我相信她会发展成长得很好,可能比你更好。”
贝欣激动地拥抱着章翠屏。
她几乎要哭着叫出声来道:“奶奶,奶奶,情况不是这样的,好冤枉呀!”
当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她改口道:“奶奶,奶奶,你教诲的是,我会谨记。”
当章翠屏随高骏夫妇搬进山顶豪华住宅去时,叶帆是兴高彩烈地忙着替章翠屏布置好她的睡房,然后还抱着章翠屏的腰,亲昵地说:“我的好太婆,我一有空就来探望你。”
章翠屏用手敲叶帆的头,道:“等你有空才来看太婆的话,等于望眼欲穿,你快要在商场上搏杀到六亲不认了。”
“你放心,凡是对自己重要的事,就必有空去做;对自己重要的人,就必有空去见。太婆,你对我而言是重要的。”
章翠屏道:“你逗得我呀,开心透了。”
“那就好。”
章翠屏握住了叶帆的手,问:“有比我更重要的人没有?”
叶帆一听,再看章翠屏的神色,自明所指,于是仍硬装着俏皮,道:“没有呀,怎么还会有比太婆更重要的人了。”
“你别油嘴,我是认真的。”
“我跟你一样,也是认真的。”
“你骗我年纪大,记性不好了。欣儿结婚的那天,你不是携了一位医生来给我介绍,还告诉我,他是特别从美国赶回来看你的。你当时那副甜腻腻的表情,让再深度数的老花眼也看得一清二楚,他的人呢,回了美国去吗?”
叶帆自知无所遁形,也趁机在章翠屏跟前说一两句心里话,好发泄一下。
“不,他没有回美国去,他在这儿的特为美国人服务的医院工作,同时考取本城的行医执照。”
“当然是这样子安排才好,别是重利轻分离。”
叶帆立即阻止章翠屏说下去,她道:“太婆,我们不可能进一步发展下去,你别寄予什么期望。”
“为什么呢?”这回是章翠屏紧张起来了:“太婆阅人甚多,我看那医生是顶敦厚的人,别错过难得的人选。”
“是人家选不上我,他另外心上有人。”
叶帆终于把话说清楚了,当场吁一口气,整个人有种舒畅的感觉。
“你不是说他专程为你而到香港来?”
“是的,来了,就在本城重逢了他的旧情人。”
“他打算跟他那旧情人结婚?”章翠屏急问。
“没有,他并没有这个打算,最低限度目前或短期内都不会有,以后就很难说了,他给我的印象是他会冲破重重障碍去争取一个美满成果。”
章翠屏一拍大腿,跷起大拇指来就赞:“这男人真是有志气,是要这样子立定志向披荆斩棘才好。我告诉你,小帆,他有他努力,你有你努力,逐鹿中原,看到头来鹿死谁手。”
“什么,太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还不明白吗?既是都末盖棺定论的事,你就放弃,太可惜了。我鼓励你跟他的旧情人斗一斗,只要哪一方面都比她出色、比她强、比她好,就会把你爱的人抢回来。”
叶帆定睛看着这位精神奕奕、身经百战的老人家。
“小帆,我说的是真心话。这年头,谁强就是谁胜,最后的一笑在谁身上,怎么能一早就论定?你就看贝家的变幻,看太婆本身的变易,就知道世情难料,有一半以上的成果在乎本身的奋斗。如果我当年认定大势已去,不挣扎求存,今日欣儿哪能当回名正言顺的贝氏第四代继承人。所以,小帆,只要强化自己,不要放弃。”
“我不会赢她的,我是个残疾人。”
“对,我差点忘了这一点,那就更加对你有利了。”
“为什么?”
“因为你本身有缺憾,如果你各方面都比对手出色,只输在这缺憾上头,是虽败犹荣,更是非战之罪。万一你赢了,对方无话可说,等于你已让赛,她非输得心服口服不可。小帆,哪有这么着数的一场仗你不去打,是不是?”
“太婆,你做我的军师、后盾、总指挥。”
“当然,我习惯垂帘听政。”
两人才这样笑作一团时,贝欣早已在房门出现。
所有的说话,她都听到耳里,记在心上去。
贝欣不得不苦笑。
造物弄人竟到了这个田地。
她跟叶帆之间的开战,由最爱她俩的章翠屏来策动,将来会演变成一场什么样的战役,真是不堪想象。
贝欣决定要防范于未然。
早早在问题未曾认真恶化之前,设法消弭它,才是当前急务。
惟一可行的方法就是釜底抽薪。
也就是说解铃还需系铃人。
于是贝欣下定决心调查到文子洋的消息后,就到港平医院去找他。
在作出这个决定之前,贝欣几个晚上没有睡好,心情是七上八落的,比较她在会议室内决定一桩几亿元的生意还要紧张,更害怕得失。
苞高骏结婚不知不觉已好年了。换言之,贝欣已有一大段日子没有跟文子洋相见了。在这期间,她几乎有一分钟的空余时间,脑子里都会想,会不会一转身,就看见文子洋了,他仍在城里吗?她从来没有探问过。
幸亏贝欣的顶层富豪生活和企业经营很能把她的全部精神时间霸占住,她才不会作痛苦的无谓之思。
正如叶帆提议过的,她和贝欣之间不必再提起文子洋这个人。就让这个名字、这个人、这段情缘枯死掉,贝欣把她和文子洋之间的交往定格在当年广州火车站上,其余的皆视为幻觉。
直至现在,不得不面对问题,寻求彻底解决的办法。她不能容许情况有任何恶化。
他俩在医院内病人休憩的后花园相见。
坐在那张室外用的铁皮椅子上,在温软的阳光之下,有无尽的舒畅。
如果他们是可以喁喁细语的情侣,那么,就是世间上一幅最美丽最可爱的图画。
可惜,情况不是如此。
远观是一对壁人闲坐于繁花盛草之间,近看却是两个各怀心事的并不能相亲相爱的天涯可怜人。
文子洋说:“世界上的事情太不可逆料了,又是几年光景了,当我正要打算放弃那个期盼你来找我的希望时,你就出现了。”
“子洋,一切都是命定的,是不是?”
“是。”文子洋说:“我只能和议,不可能当你有着有夫之妇的身分之时,要求你重新考虑过往的情分。”
这么两句说话令贝欣,活像是在大太阳下决斗的人,被对方锋利无比的箭,贯穿心房,连哼一声也没有机会,就与世长辞。
第五部分
第3节公私不明
贝欣在最困难的日子里,都从未想过最好活不下去,一了百了。
她如今竟有种不如归去的惘怅。
贝欣甩一甩她那头短发,道:“我们只能谈将来。子洋,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你不是已经知道我在这医院工作了,且最近已考取英国执照,可以自由选择行医开业或继续在医院服务。”
“你不打算离开香港回美国去?”
“如果离开香港,也不会回美国去。”文子洋摇头,道:“我要留在华人社会服务。我本来是要回国内去,但如今觉得可以留在香港,或更需要留在香港。”
“为什么?”
贝欣问文子洋的这句说话时,眼神是热炽的。
文子洋却望向远方,道:“有两个原因。不回外国人地方发展的抱负是肯定的,留在香港因为这不单是华人社会,且很快就要回归祖国,住在此城跟住在国土上任何一个城市,主观感觉上是没有分别了。而且,我觉得香港在过渡期内更需要爱国爱港的人去支持。”
文子洋把眼光收回来,看着贝欣,问:你还记得我父亲吗?“
“记得,当然记得。”
“我是他的儿子,当年中国更多危难,他尚且回去尽他的责任,何况是现今的我。”
“文老师在天之灵一定安慰。”
“贝欣,我会积极地在香港工作生活,甚至希望更直接地对本城作多一些贡献。在九七年来临之前,本城一定有些人感到不安,所能引起的动荡可大可小,多一颗对香港前景与对中国民族信任的心,都能起积极的安抚民情作用,这是我的基本责任。如果在环境与条件许可之下,我还会同时投身政坛,在香港回归的前途上当个勇兵。”
贝欣听罢,开心得忍不住握住了文子洋的手。
“子洋,你的这个志向真是太好了。”
“多谢你的鼓励。”
当他们互相凝望时,像触电似的震撼着贝欣的心。
贝欣高估了自己,她以为这次跟文子洋重聚,有个很严肃和很重要的目的,为此,她会把持得住,对文子洋不会动意动情动心,可是,情况并不如此。
原来文子洋这男人真是不宜与之相见,相见而知道依然相爱,知道相爱而同时又知道不能相近,是很难受很难受的一回事。
贝欣想把手抽离,可是文子洋把她的手握得更紧,道:“你还没有听我说及第二个原因。”
贝欣在文子洋凝望她的眼神中早已找到答案,不必他说了。他说了,只会叫贝欣更心痛。
贝欣奋力地对自己狠下心来,先把手抽回,然后道:“把你的第二个原因放在一个值得你爱的女孩子身上吧。”
“你是指自己。”
“不,子洋,你知道我在指谁。”贝欣情急地说:“只要你不嫌弃小帆的残疾,她什么都比我好,最低限度不比我差。”
“如果残疾的人是你,我肯定不会嫌弃。”
贝欣咆哮道:“文子洋,你别不公平到要给我做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好不好?”
“我没有,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我忍耐得住。”
“你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当然知道,贝欣,你也公平一点,我在香港已经安定下来多年,我没有找过你,我都在自行计划自己的生活与工作。我的心灵取向与决择是不必騒扰任何人,也不受任何人騒扰的,这份自主自尊,你应该明白吧!”
贝欣哑掉了。
她从没有想过,这么多年了,她的确一直深爱着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值得她爱的人。
这份发现给予她的力量与鼓励,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贝欣现在相当清楚的一点是,文子洋一天静静地爱着自己,他都不可能再爱上其他女孩子,当然包括叶帆在内。
这么一个心结必须解开。
释放文子洋,才有机会释放叶帆。
至于贝欣自己,她抬头望着滟蓝澄明得似一湖清水的天空,忍不住笑起来。
人生数十年,有如此一个好男人矢誓相爱,夫复何求!
她会永远珍惜着今日文子洋对她说的话,直至她贝欣活完这一辈子。
活下去而有这分心头的肯定舒畅,贝欣是太太满足了。
“你笑什么?”文子洋问。
“笑你。”
“笑我,你觉得我可笑?”
“是的。”贝欣道:“子洋,你晚上若睡不着时,请打开电观,收看那些所谓粤语残片,你会认为剧情相当老土,什么女人不要爱富嫌贫,父母都希望女儿钓个金龟婿等等,可是,现实情况跟这些桥段是很相似的。”
“贝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明白吗?那么,我把这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件事告诉你。
“我接管了高氏的连锁超级市场、百货店、水果专卖店宰等的业务之后,曾下令为了要提高生意额,凡是放在我们管辖的连锁百货商号网络内的任何货品,必须要以销量来定夺货品在商场内摆放的位置。换言之,哪一种货品有市场,多客户购买,我们批准的进货额就大,也会容许那些畅销货式放在最好最显眼的位置上,绝无人情可讲,也绝无偏私可言。
“这个政策一经推行,果然全线营业额上升。
“为此,跟我们对立的另一个信记连锁店网络,竟在市场上散发谣言,说我贝欣仗着在高家的地位,令贝氏分销的香烟受益,分明不算好卖的香烟都分布在高氏连锁网络之上,这种公私不明的营业手腕不值得市场内其他货品支持。
“谣言一起,我们辖下连锁店的生意就难做了,各种百货业的负责人都起了疑心,问长问短,乘机要求担保进货额,又要争夺放置货品的位置,令我们在行政上增加极大的困难。
“我召开了紧急会议,各部门经理问我如何对策,有些建议安抚客户政策,有些认为在公关上下功夫,更有认为对提出要求的客户多让步。”
文子洋忍耐不住,问:“你怎么处理?”
“我答:”‘事情很简单,你们只须各就各位,按公司规定办事,不偏不倚,坚持到底,一个月内保证你们比以往更顺利。’“散会之后,我致电本城有名的诚发金融集团主席,请他代我以高价收购整个信记连锁店网络。
“一个月之内就办妥此事,信记融入高氏集团之内,一律跟高氏既定的政策行事,且所有百货业内的供应商更无可选择地与我们合作,跟我们的本子办事。日后的事实会证明给他们看,即使是贝氏负责分销的香烟,有哪种牌子的销路没有达到我们百货店的既定水平,一样踢出局外。
“一场风浪,消失于无形。”
“你的故事讲完了?”文子洋虽然觉得这个情节很有商场气派,很有点惊心动魄,但仍未明白贝欣说出这故事的目的,如何跟她仰天长笑扯得上边。
贝欣于是跟着解释了:“我仗的是什么呢,是财大气粗。没有高氏长媳的地位与权力,没有贝元的遗产与高家的庇佑,我不能在商场上运筹帷幄,一掷万金。
“子洋,你非身历其境,你不会知道那种仗着财雄势大而权操生死,呼风唤雨的力量,能为我带来极大的满足感。
“这就是说,粤语残片中所说的为了追求富贵荣华,不惜牺牲一切,不惜耍弄一切手段,其实是真有其事。惟一的不同之处是粤语残片的结果,总是那些贪图富贵的人最终倒下来,悔不当初。
“这种结果不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因为贝家与高家加起来的财与势在香港是两棵盘根大树,任何风雨都不可能令我们动摇谤本。
“今时今日,我对上层圈子内的各种权力与资产斗争的戏是上了瘾了。
“很简单,我只会为自己集团能不能拿出多少个亿在市场上耀武扬威而睡不牢,不会再为其他人事而稍稍分心失眠。
“我最好的合作伙伴是高骏,因而我也只能最爱他。
“这种解释,子洋,你清楚了吗?”
文子洋没有做声,他眯着眼,忍着痛,看着眼前的贝欣。
他觉得跟前的女子是有点变了。
最低限度的确不似旧时模样。
这些年,文子洋在香港居住,也的确有些经历令他大开眼界,这是个令他要重新适应的社会。香港人勤奋拼搏,没命地往上爬,一天之内做两天甚至三天之事,故而整个城市活泼、生动、出色、精彩。在这些成绩后面,除了是人们的血汗之外,也有很多很多的暗箭、阴谋、诡计、陷阱。
别以为商界才会有肮脏的勾当,干净得发亮的医院内依然有明争暗斗,别说院长的高位,多人在虎视眈眈而至各出奇谋,就算护士之间争着晋升,所产生的派别和权力斗争,也令文子洋侧目。
前些时为了医院内护士值班的更期,分了两大派系,都各自巴结医生,拉拢他们的支持。文子洋身在其中,不是不感染到权势在本城内的感染力。
医学界尚且如是,何况商界,纵使贝欣以前是清纯的,她现在也可以如那些上了毒瘾的人一样,跟权势富贵相亲相爱,不可分离。真是这个情况的话,也不出奇。
贝欣倒抽一口气,对文子洋说:“我此来只不过是想玉成叶帆的好事,她是个跟你很匹配的女孩子。
“很简单,你们都很天真,有你们的理想,都会一致,都会协调,在你们单纯的理想之下在香港生活,会愉快的。
“我相信叶帆会比我更欣赏你刚才所说的那个为国为民的伟大志向。”
“你不是已经认同?”
贝欣点头,道:“理想永远漂亮,否则怎能叫做理想?是否能实现是另一回事。在回归途上,我相信还会渗入很多其他杂质与困阻,不是你和我的一厢情愿就可以清洗与克服。最低限度,在我的这方面,还有别的很多切身利益需要照顾。叶帆和你从前就已携手做过很多公益,你们是会很登对的。”
“这一点容我自己考虑。”
“对。”贝欣站起来,道:“我告辞了。”
文子洋没有送贝欣步出医院,他只呆望着贝欣,有一种令他遍体生寒的感觉,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的认为他与贝次的情缘就此终结了。
如果贝欣刚才的表白有几分真,她都不应是文子洋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爱侣。
当贝欣挺起胸膛,依然踏着那双高跟鞋,步履轻盈地走出医院,司机把那辆银蓝色的劳斯莱斯开过来后,贝欣忽然象那些在田径场内冲刺完毕的健儿,双手紧扶车门,几乎是晕倒在车厢内。
她现今才明白:世间上那种苦打成招的痛楚,是可以蚕食到人的骨髓里。
惨绝人寰的不是酷刑,而是那个冤屈的罪名。
贝欣奇怪她经历了这一次的变幻而不曾奄奄一息的病倒。
是不是她在事业上的一帆风顺,的确令她精力充沛,真是连她自己都混淆不清了。
旁人眼中的贝欣,当然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
自从闷声不响,以高价收购了信记集团的连锁网络,她掌握的百货业更是业绩辉煌之后,再加上押在地产上的重注,已因着香港的地产业在中英联合声明的确立与基本去草拟成功之后,令市场信心复苏的情况下,不住地回升上扬。再加上当八七至八九年,不少香港企业移资美加,贝欣却独树一帜,奋勇投资国内地产,到了九十年代,贝欣的留港爱港决策使她本人的资产与高氏资产都增值多倍。
市场人士对这颗亮晶晶的企业红星,有一个称誉,叫贝欢做“女凯撒大帝”
因为凯撒大帝的名言是:“我看到了,我来到了,我征服了。”
贝欣是企业空间内的一只振翅飞翔的秃鹰,她在作万里翱翔,只要看到猎物,就俯冲下去,将之噬食。她是不大管大地上在发生些什么,似乎她的坚定意志与方向,主宰了她的行动。
从不失手。
从无败绩。
对于当时雄霸天下的凯撒大帝,都有反对派,都有人想把他置之死地而后生。
包遑论贝欣。
在商场上,她每赢一仗,就证明有一个失败者,这些败军之将,有半数不甘不忿,不肯心服口服地俯首称降的,自然成为贝欣的死敌。
这些敌人在未曾有实质的行动和成果报复于贝欣时,他们以为最有效也是惟一的能伤害贝欣的,就只是四出发放谣言。
贝欣那顺之者生,逆之者亡的女凯撒大帝形象开始牢牢地建立起来。
最大力的附和者自然是输得最惨的贝刚家族和高骢、高骥等等的亲戚。
贝欣只能坦然地把这些伤害和冤屈她的情况照单全收。
她倒是不以为然,也没有看成是一件烦心的事。
别人怎么看她,对她的影响迹近于无。
这些能以功利为大前提而对她施以暗箭的人必不是永远的敌人。
只要有一天贝欣对他们有利,便会立时三刻摇身一变,成为贝欣身边摇旗呐喊的兵丁。
贝欣最紧张祖母、叶帆与文子洋对她的感觉与观点,为了他们长远的安乐起见,她尚且可以忍痛误导他们,委屈是甘之如饴了,又怎么还会紧张那些市场内的褒与贬。
她下意识地也有时是刻意地让她的恶名远播,毫不解释,她盼望能借助这些不利于己的谣言,拉近叶帆与文子洋的距离。
往后这些年,贝欣的预料是不差的。
第五部分
第4节晋升机会
这阵子,文子洋跟叶帆恢复了颇亲密的来往。
除了主观的意愿之外,事实上,文子洋与叶帆也真有足够的客观条件成为一对谈得拢,甚至可以并肩作战的朋友。
他们都本着原本在求学时期就已发挥得很好的,对华人社会的爱心,盼望能在香港这个后过渡期内做一点事,作出实际的贡献。
文子洋对叶帆讲了他父亲的故事,说:“我骨子内流着父亲的血,他在牛棚受尽磨难时,仍没有对国家埋怨半句。其后,‘文化大革命’过去了,他放出来之后己垂危,重托了崔昌平医生照顾我,临终时,父亲对我说:”‘你到外国受教育是好的,学到了别人的长处优点,回来教育我们中国人。
“‘子洋,你什么都可以做,只不能假借中国与中国人的种种困难为借口,而引入外国的势力对祖国进行欺压。
“‘中国人的传统是士可杀,不可辱。对我们国家只可以关起门来提出建议和要求,打开了门,面对世界,必须团结一致。’”这是我父的遗言,是他惟一嘱咐我的说话。“
叶帆很是感动,道:“对的,我们回到香港来,更贴近祖国一些,做多些对民族有利的事是责任。我看这回归之前后,总有很多情况需要我们坚定的意志为香港的前途争取的。”
“你愿意分你的心神与精力在公益之上?”
“从前不是这样吗?做了义工,一样能把书念得好,考取奖学金。如今一边参与香港的公益,一边在工作岗位上努力,不见得会顾此失彼。”
文子洋高兴地说:“你能有这种信心就好。”
“当然有。”叶帆的情绪这阵子的确因为与文子洋恢复了正常而颇密的来往而提高了,她兴致勃勃地告诉文子洋:“我服务的诚发金融集团最近要提升一人在商人银行方面当经理,虽然经理头上还有高级经理和董事,但怎么说也是行政管理层了,能攀升这一步,是一个突破。
“你的意思是说,你有这个晋升机会。”
“争夺这个位置的人很多,到最近,以过往功绩表现而论,我已入围了,只在我和另一位男同事之间挑选一位。”
“女权至上,拥护你。”文子洋呐喊。
叶帆笑起来了,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努力表现当然是为争这个经理宝座,因为照目前市道复苏得如此迅速而言,我相信上市与集资的活动会不断增加,能在商人银行业务范围内成为成员,前途是很好的,我相信我会出人头地。”
“很好,我会为你这位未来的女强人欢呼。”
“可是,路途还遥远呢,今次能晋升的话,就是走了捷径,否则,只不过是走得辛苦一点,绕了个大圈子,多费了力,终于会到达目的地的。”
“我对你完全有信心。你爬上方淑娴家,对她履行诺言的故事,仍历历在目。”
叶帆笑了,道:“回想起来,那个攀楼梯的困苦过程真是宝贵的经验,现在每逢遇到困难,我都十分轻松地克服过来,没有什么大不了,怎会辛苦得过从前。”
文子洋也兴奋地说:“太好了,中国人什么苦头没有吃过,养尊处优的是欧美人士,他们穷不得,捱不惯,我们却已有困苦免疫能力。”
文子洋兴奋地紧握着叶帆的手,道:“告诉你,我决定从政,直接为香港人服务,好不好?”
“太好了。”叶帆开心得雀跃起来。
两个朋友情不自禁地拥抱欢呼。然后才忽然觉得尴尬,就分开了。
叶帆急忙地抓住另一个话题,以掩饰她不该有的过分喜悦和兴奋。
“我给方淑娴回信时,会得告诉她有关你从政的消息,她的来信老叫我问候你。”
“是吗?她现在仍在三藩市,生活可好吗?”
“不错,过去的苦难已成过去了,她一直跟我有来往,还待我照顾彼得。”
“彼得?”
“你忘了吗,我那只宝贝沙皮狗。”
“我没有忘记,不是说彼得已经老死了?”
“是的,方淑娴经常代我去扫墓。”
“嗯。”文子洋道:“你仍挂念彼得。”
“一辈子忘不了它,它对我的恩惠至大至重。”
叶帆说到这儿,忽然的脸色一沉,她不愿意再想起彼得对她的恩惠,如果连这小狈的恩义也忘不了的话,她应如何面对贝欣了。
这些年叶帆的心理压力非常沉重,在文子洋还没有出现,或应该说在他真正的身分没有揭露之前,叶帆一直以为她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贝欣。及至文子洋对她表示了不可能忘怀旧爱时,叶帆尝到了生命没有文子洋的那番滋味,她才蓦然发觉失去了他会是如此苦痛与失落。她几乎对上天发重誓,只要有一天文子洋回到自己身边来,她将不惜以任何代价交换,惟其叶帆可以仍然幻想与文子洋的情缘得以再续,她才有力量奋勇地生活下去。
叶帆没有想过,造物弄人到如此残酷的地步,正当文子洋打算尝试解开自己的心结之时,那个心结缚得比以前更紧,因为贝欣出现了。
如果文子洋的恋人不是贝欣,叶帆还会好过一些。
最低限度她可以正如章翠屏教导她的,拼死力跟情敌搏一搏。但对手是贝欣的话,叶帆就丧失了参赛的资格了。
叶帆不可能理直气壮地跟自己的恩人决斗,要叶帆不战而败,那份委屈至大至重。
抑压的情绪令叶帆产生很多下意识的言行,都是针对贝欣的,她只是不承认,甚或不肯察觉罢了。
笔而,叶帆一直有股不能解释的冲动,要在事业上有成就,要在生活上尽坑诶立,要在精神上表现畅快,一切一切都是为了潜意识里脱离情敌的照顾,她认为这样才最能保持自尊。
在文子洋面前,她是更怕提及贝欣。
她们之间的问题令她痛苦,她不要再去想它。
因而叶帆对文子洋说:“不要提起小彼得了,否则,我会想起另一位在加拿大已去世的好朋友添伯和我那位一直不知行踪的父亲。子洋,让我们谈些开心的事,如果我真获晋升,就请你吃一顿丰富的晚餐。”
文子洋问:“机会大吗?”
“难说了。”
“当今之世,已不再重男轻女。”
“但今时今日仍讲关系,靠人事。”
“对方很有关系,很多人事?”
“简直锐不可当,他父亲是汇业银行董事,世家子的父荫不可轻视。”
“你也有你的援引。”文子洋指的当然是与贝欣有关。
“不,我没有。就算有,也不会运用,只靠自己。”
叶帆的反应是强烈而肯定的。
文子洋正不知如何回应时,恰于此时在他们的眼前有一个情景出现,把他们的视线吸引着。
文子洋正在把汽车停在酒店门口,准备与叶帆走进酒店的咖啡室去吃下午茶,就见到一个熟悉的男士跟另一位熟悉的女士亲亲热热地走出来,上了男士的名贵座驾去。
那是高骏。
陪同着他上车的是近日城内颇多新闻的新星菲菲。
叶帆微低下头去,她打算装作看不见。
无疑,叶帆的心情与文子洋一样是复杂的。
完完全全地不辨悲喜。
照说,站在贝欣一边来看这种情况,是应该为她悲哀的。
但叶帆同时难免有着少许沾沾自喜,这证明了贝欣并不比她幸福,似乎心头就有点舒畅。
同样,文子洋一直禁捺不住他对高骏的复杂感情,尤其这阵子,他开始为了从政铺路,透过各种场合开始活跃起来,总会碰到高骏。
似乎高骏给文子洋的印象以及在其他人的心目中,他周旋于繁花盛草之中而成为一只受城内很多仕女欢迎的采花蜜蜂,是人所共知的。
这证明贝欣与他之间并不是一对完整无缺的夫妻,是不是就为文子洋带来一丝希望,还是为他泄掉了一口不自觉地屯积于心底的乌气?
无论如何,文子洋与叶帆是不会用这件事来作话题的。
相反,他们只会回避着,叶帆说:“这酒店有一种芝士蛋糕,极好吃,你等下试试。”
文子洋及时反应:“好极了,让他们为我泊车,快下来吧!”
另一边厢,反而是当事人非常轻松,高骏对菲菲说:“看到前面的那年轻人吗?”
菲菲说:“你的朋友?”
“不是朋友,一个是敌人,一个是亲戚。”
菲菲奇怪地问:“怎么个讲法了?”
“男的叫文子洋,是医生,听说他打算实际参政,参加立法局选举。那就是说,我会多一个对手了,看样子,我们大有机会选同一个选区。”
“你也从政,你有这个空吗?不用发展你的生意,还是你那贤内助很帮得你手?”
“要发展生意,就更要从政。”
“我不明白。”
“天子脚下好办事,因为政坛是权力中心,是重要消息发源地。”
菲菲皱了皱眉,很是不解。
斑骏笑道:“对你来说,太深奥,太复杂了,是吧?”
“那个女的呢?”菲菲问。
“我女儿。”
“什么?你有这么大个女儿?”
“正确的说法,是我太太的女儿。”
“也不对呀,贝欣很年轻。”
“她收养的。”
“嗯。”菲菲一想,吃惊地说:“糟了,他们刚才看到我,会回家去向贝欣告状。”
“告不入的,我不会罪名成立。”
“为什么?”
“因为我是著名律师,会得为自己辩护。”
“你这么有把握,你那有名的女凯撒大帝,动不了我菲菲的汗毛,可是,她可以把你的一层皮撕掉。”
“这么恐怖么?”高骏轻松而俏皮地说:“那我还是不要狡辩,自首求饶,盼望轻判好了。”
斑骏不是说笑话,当天晚上,他很轻松地告诉贝欣,他看到叶帆跟文子洋在一起,走进大酒店去。
贝欣听了,很是高兴,不住地问长问短。
“在哪儿?
“他们亲热吗?
“是不是手牵着手?”
斑骏皱皱眉,问:“你倒真关心他们,为什么?”
“因为我想叶帆有个好归宿。”
“你是认真的?”
“为什么不?”
斑骏耸耸肩道:“我看你真是母性大发,关心叶帆多于你的丈夫。你根本问都不问为什么我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酒店门口,又不问我跟哪些人在一起。”
贝欣道:“这是我需要关心的范围吗?”
斑骏拍掌,道:“贝欣,你真是大有进步,适应得太棒了。”
“是你训练有素。”
“同时你也自信心强。”
“尤其对我们的这个组合。”
“对,这城内几乎没有别的女人比你更适合我,贝欣,我需要你,因而也爱你。”
斑骏抱着贝欣拥吻。
“以后更会爱得多一些,越来越多,生生世世。”
贝欣立即反应:“别多说这些漂亮话了,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有什么计划要我支持你?”
“我要竞选立法局议员,为九七年铺路。”
“高骏,你别开这种玩笑,你是真心关怀香港人吗?”
“为什么不?香港繁荣稳定,我才有大钱可赚。”
“别如此似是而非、断章取义地作为你打算从政的凭借。”
“不,贝欣,我考虑过,我从政是认真的,非从政不可。”
“为什么?”
“因为要助你一臂之力,你跟我结婚,成为我在高家内一只极有用的棋子,证明成功了。现在你在商场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要风刮得犀利一点,雨下得洒脱一些,扰要靠政治势力,越来越要靠政治势力。”
第五部分
第5节正人君子
“天!”贝欣拍额。
“你这么聪明的人,一说就晓。今日我有路子关系,纠集选民把我选中了,港英政府要买我怕,因为我可以站在他们一边,成为舆论内的一个声音,一个听政府话的声音是越来越值钱了。其实,这种做法不是我首创的,连传媒机构为政府讲话,都可以得到很多宝贵新闻,从而使广告收益增加,其他助长政府声威的势力自然得益更多。至于说将来九七年来了,中国也要统战。”
“好了。”贝欣不要听下去:“高骏,你别有风驶尽,请不要在政坛上霸占一个位置,而不是为民众做事,这是缺德的行为。”
“我不知道你这么有良知。”
“我有的,高骏,请相信我,如果你也是个有良知的殷商,我会真心地爱上你。我期盼着这么一天。”
“慢着,你的好意无疑相当吸引,但我们到目前为止,感情关系都维持与发展得很满意,不要多生枝节,更不要纯用感情来羁绊我,然后再晓以大义,我受不了。”
“高骏,如果你竞选,我不会投你一票。”
“对,因为你不信任我的诚意,那神圣的一票你留着自用,我只想你好好地扮演我的妻子下去,群众有一半以上是愚昧得会接纳假象的,且有你在我身边,支持我的人多着。”
贝欣叹一口气,没有跟高骏争执下去。
这些年,她习惯了。
斑骏是个怎么样的人,她也清楚了。
有时贝欣会得悲哀地想,为什么她一辈子嫁的这两次,都没有碰上正人君子。
这么个简单的对配偶的要求,原来是苛刻的。
贝欣无法不心如止水。
这天,她上贝氏集团开董事会议。
贝刚依然是主席,因为贝欣拥有贝氏一半的股权,于是出任副主席。其他一半的董事都是社会名流,以他们的名望来押阵,另一半则是贝刚所引入的执行董事,屠笑娟的兄弟屠佑亦已晋升执行董事,在议决政策时,贝刚的声音和势力是相当大的。
当然,贝欣有贝欣的想法。
在一般业务营运的方针上,贝欣并不介意迁就贝刚的决定。
这是为他留面子之举。
说到底,贝欣仍顾念他是同根而生的亲人。
以前他对章翠屏的尖刻,应该已经告一段落了。
况且业务营运上有错误,他们仍是大股东,直接受害的人是贝氏,他们承担得起后果,只要不殃及其他无辜的投资者、小鄙东以及职员就成。
但在整体集团的一些牵动到声望与影响到外间人利益的计划上,贝欣有她的处事法则和坚持。
这么多年在商场上,她站得稳,是因为她潜藏于骨子里向那份正义与公平,商场上的人其实眼睛是雪亮的,有很多人妒忌她而造她的谣,同样有很多人敬佩她的办事作风而与她携手合作。
贝欣倚仗的资产不是身家,而是她的信誉和原则。
这些资产是艰辛地一手建立起来的,等闲不容易让它亏损分毫。
笔而当贝刚在董事会上提出贝氏要发行新股集资时,贝欣非常敏感而小心。
她发表意见,道:“这是个业务营运发展的好计划,但我们贝氏集团需要资金吗?集资的目的如果没有把握为股东引入利润,是绝对不可以胡乱发新股的。”
贝刚说:“现今市道正有上扬之势,股市开始畅旺,正是集资的好时刻,如果我们已有肯承包的证券包销商,是没有风险可言的。”
“是贝氏没有风险可言,并非小鄙东和市场鄙民没有风险可言。”贝欣立即更正。
贝刚当场脸河邡赤,正要发作,屠佑冷静地补充:“副主席的意见是绝对正确的,我们已经在这半年为再集资一事,研究得非常清楚,整份完整的报告就在这儿,请各董事详细审阅。只简单一句话,就是这个在云南设烟厂的庞大计划,是一盘盈利极丰富的生意,贝氏的两个大股东绝对有财力独力承担起这项工程,毋须向市场集资,但这就变成了明明知道一口肥猪肉,而不让股东来分肥,实行由贝氏独吞,将来难于向民众交代,于是才有这个再集资的计划。”
这样子一说了,果然贝欣就心神舒缓,基本上不但同意集资的计划,而且认为照顾小鄙东,让他们加股进来获得良好回报是贝氏集团董事局的当然责任。
一经贝欣点头,贝氏集团董事局就一致地认为集资计划可以按部就班地进行。
屠佑说:“各位董事当然可以在审阅了增资计划后,提出你们的各种疑问。但目前我们需要选定一间代表贝氏的律师事务所以及证券包销商。”
屠佑向贝刚打了个眼色,贝刚于是说:“我认为律师事务所不宜外求了,就用高富律师事务所代表我们吧!”
贝欣随即道:“不,我反对。”
贝刚问:“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避嫌,我不希望高骏得了这单生意。”
“就因为你个人要避嫌,赢得公严正直的声誉,而要另找一间律师事务所,花更大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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