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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他搂住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啊。”
七月的天空,少了澄蓝,多了橘红。空旷无垠的死海沙漠像一片风乾的枯叶,皱弯著,扭曲著,在毒辣的太阳下挣扎著。
一望无际的沙海,放眼所及生机全无。几具凌乱的骆驼骨架泛著白惨惨的光,透出肃杀的气息。灰沙、烈日、酷热、乾旱,所有的元素都构成死亡的要件,这裹是死神之国、骷髅之地。
太阳渐渐向西偏斜,将天边烧得通红,而在落日的尽头,沙海上缓缓移动著一个小黑点,再近些看时,才知道那是一匹高大的双峰驼,两个里著厚厚灰布的旅人坐在驼背上,朝著夕阳的方向赶路。
在太阳沉入地平线,黑夜完全统治大地之前,孤身旅人遇到一队由道林贩运布匹和瓷器到利迪斯去的商人,这也是他们一个多月来首次在沙漠中见到人迹。确认没有威胁后,商队首领古达威向这两个陌生旅人发出友善的邀请。
旅人之一以常人少见的矫捷身手跳下驼背,他是个高大的黑发男子,身材像杨树一般挺拔修长,容貌英俊而端整,气度不凡。阅人无数的古达戚相信他必定出自名门,而真正令他大吃一惊的却是另外那个旅客。
黑发男子伸手将同伴抱了下来,那人似乎有病在身,软软依偎在他怀中。黑发男子将他抱到营火前小心翼翼放下,裹住头部的厚布松脱滑落,一头黄金般闪亮的秀发乍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竟是个女人!
火光照耀下,她的面容秀丽绝伦而缺乏血色,双眸一如冬日晴空般蓝得不可思议,这样的美貌即使是皇族贵胄中也是稀有的,此刻竟能在这荒凉的沙漠中碰见,古达戚差点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见到什么传说中的妖精或仙女。
“罗亚”罗亚刚准备去安置骆驼和扎下营帐,莎曼马上有些慌乱地低声叫了起来,同时伸出双手摸索著。
“别怕,我在这儿。”罗亚赶忙握住她的手,柔声说;“我只是去扎营,很快就回来,好吗?”
她点了点头,神情仍有些不安。
迸达威仔细盯著她的眼睛,才发现她视线空洞涣散毫无光彩。
是个瞎子哪!迸达戚暗暗惋惜地想。
“您想喝点儿水吗?”他忍不住轻声问。
莎曼猛地一缩,像是他的声音有刺,脸上浮起害怕的神情。
“对不起,我太鲁莽了。”古达威赶紧道歉。这美人像一尊精致至极的手工瓷器一样,脆弱得一碰就碎,叫人心疼得只恨不能棒在手心里细细呵护。
“不!是我失礼了,我很胆小,常常会被声音吓到。”莎曼羞怯地轻轻说,嗓音像春天的夜莺一样柔和悦耳。
“呃,那位男子是您的丈夫吗?”古达威有些冒昧地问。
“嗯。”她微一点头,脸上的笑容如梦似幻,瞬间照亮所有人的眼。“他叫罗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离这么近,古达威清楚地看见她所穿的毛裘,饶是见多识广的他也不由吃了一惊那是非常稀有的黑貂皮,价格甚至高于同体积的黄金!看来这位美人的出身极为不凡,说不定是某国的贵族闺秀,可是,哪有贵族会孤身在这沙漠中旅行的?
一时间,古达威对这对夫妻的身分产生极大的好奇心。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像这样孤身在沙漠里行走是很危险的,如果顺路的话,就跟著我们商队一起走吧。”他热心地建议著。尽管已经是别人的妻子,这等美人能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由罗亚决定,他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治好我的眼睛。”她的笑容收敛了,一层轻薄的忧伤像清晨的雾一样笼罩在她身上。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的眼睛是天生的吗?”
“是个意外。”她淡淡地回答“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迸达威还打算继续问下去,莎曼却轻轻叫了起来“罗亚。”
“嗯。”罗亚出现在古达威身后。
迸达威诧异地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听见脚步声。这男人走路轻得像猫,而他瞎眼的妻子却能分毫不差地察觉到丈夫的接近。
真是对神秘而令人注目的夫妻!
迸达威好奇的目光被一对凌厉冷苛的眼睛逼了回去。
罗亚的眼眸中涌动著怒气与警告,他不喜欢有人这样死盯著自己的妻子,尤其是个摆明大有兴趣的男人!
迸达威只好讪讪地收回视线,开始大声吆喝手下搬运货物时小心轻放。
吃过简单的乾粮,除了放哨的人之外,所有人都围挤在营火前闲聊。赶了一天的路,难得有这么一段放松的休闲时间。
商队向导范勒大叔一边吸著水烟,一边口沫横飞地讲著他所听闻的各种奇闻轶事,从独龙河的水怪到巴格拉城堡的神秘钟声,从利迪斯的贵族继承仪式到腓陵顿的甜稻米罗亚夫妇也坐在稍远的一角,静静地听著。
“话说十多年前,古国伊林梅尔发生政变,当时的宰相杀死国王,自己坐上了宝坐”范勒大叔又灌了一袋烟,开始讲一段异国历史。
“这些我们早就听说了呀!”年轻的骆驼夫唐宁嘴快性急地打断他的讲古。
“换点新鲜的故事来听吧。”
“没耐性的家伙!”被人打断话头的范勒大叔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话说伊林梅尔国王被杀之后,王后就带著小王子和小鲍主逃到国外。当时利迪斯、腓陵顿和咱们道林三国,都不大希望因为收留流亡的伊林梅尔王族而跟新王翻脸,又想为将来的局势变化留点筹码,于是安排他们居住在三国边境的交汇处其实也就是三不管地带啦。让这些王族自生自灭好了,大概三国都是这么考虑的。”
“后来呢?”唐宁再次性急地插嘴“小王子和小鲍主难道不想为父王复仇,重夺王位吗?”
“当然想啊!不过他们要军队没军队,要钱没钱,拿什么去复国?如果这世上只靠决心与勇气就能成功的话,每个人都可以当国王啦!”范勒大叔冷笑地戳破唐宁幼稚的想法。现实不是童话,没有相当的势力而空想复仇,只不过是在沙上堆积城堡的狂热愚行而已。
“多可惜!”唐宁大大地叹息一声“王子和公主应该从此过著幸福的生活,传说里都是这样的啊。”
“本来是有机会的。”范勒大叔抽了口水烟,慢条斯理地说。
“哦?”唐宁的精神又来了“什么机会?”
“伊林梅尔的莎曼公主,据说长得非常美丽动人,利迪斯的萨丁王在打猎时遇到她,一见钟情,决意要迎娶她为利迪斯王后”
听到“莎曼公主”这个名字,一直静静靠在丈夫怀中聆听的莎曼猛地打了个寒颤。
“去休息吧!”罗亚想抱起她,但她却摇了摇头。
“那太好了!我就说嘛,王子和公主都该过著幸福的生活才合理啊!”“我还没说完哪。’”范勒大叔看他一眼“可借红颜薄命;在婚礼前夕,莎曼公主不幸从楼梯上摔下来,香消玉殒了。”
“啊?!”唐宁为这样的结局面呆若木鸡。
“所以说,年轻人,不要把世界想得太美好。其实就算莎曼公主真的嫁给萨丁王,也不一定就会幸福啊,说不定还会被当成政治筹码,萨丁王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多情男人,而且新娘死得也太巧合了点,谁知道其中有没有别的内幕”范勒大叔唠唠叨叨地教训著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身为行商,切记要怀疑一切才不会傻傻被骗。
被了!听到这儿,罗亚决定离开。他轻松地抱起妻子,向远处的帐篷走去。大部分人发出或轻或重的失望叹息,他们贪看美人都来不及了,谁也没注意范勒大叔在罗唆些什么。
沙漠的夜空澄澈无比,群星闪耀。银河倾泻着壮丽的星光瀑布。阵阵锐风掠过沙丘,发出刺耳的尖啸,像是沙漠的呻吟与悲泣。
一条厚毛毯小心地围在莎曼身上,接著,一个宽阔而温暖的胸膛包容了她。
“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的故事呢,成为传说中角色的感觉好奇特。”
她依偎在他怀中,微微地笑着。
“不用理会他们。”他拥紧她的娇躯,暗恼那些人的多嘴。
“他们并没说错啊,伊林梅尔的莎曼公主已经死了,现在活著的,是罗亚德莫尔的妻子莎曼,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你后悔吗?跟著一无所有的我。”
“我很幸福啊!”她伸手摸索著他的脸庞,温柔地描画著他的每一寸线条。
“像这样靠近你,在你怀中听风吹过沙漠的声音,我想要的幸福就是如此啊!”“但是,”他凝视着她含笑的唇“光复霍恩家族在伊林梅尔的王权,是尼奥王子和你从小的梦想不是吗?”
“对我来说,复国是一个纠缠不散的阴魂,它贯穿我的童年、我的生活、我的一切,所有人都告诫我为了它任何牺牲都值得,但我始终不明白,复国真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灵魂也可以放弃”她迟疑了一下,低低说道:“或许我真的是个叛徒,我背叛了我的祖国、我的父母兄长,背叛了那些爱我的人们,懦弱地不肯承担应该背负的责任,所以上天才惩罚我变成瞎子。”
“嘘!”他以指封住她的唇“你的眼睛一定会治好的!”口气里有著绝对的坚定。
“治不好也没有关系啊,只要能在你身边,即使永远看不见也不要紧。”她搂住他的腰,心满意足地靠在他胸口。
他静静地搂著她,感受到怀中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呼吸和涌动在心口的暖暖的甜蜜。
“罗亚”
“恩?”“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他纳闷地问。
“因为我害你破坏了对你父亲的誓言,害你和我一样成了背叛者,现在还要拖累你,”她的声音闷闷的,带著微微的饮泣。“虽然你从来也不说,但我知道你心里很在意,我从不想让你为难的。”
“你没有让我为难。”他抚摩著她的秀发,落下细碎的吻。“我也不明白复国是否真的那么重要。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开始怀疑人生的意义,但我父亲坚持应该忠诚的誓言,所以我决定照他的话去做。年岁越长,怀疑越深,然而我告诉自己有那样的想法是罪恶的。我没有勇气摆脱誓言、荣誉以及随之而来的责任,我不敢面对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只能自欺欺人地以逃避来减轻痛苦,直到那一天”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她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多度懦弱与虚伪,或许对他们来说你是个叛徒,是个懦夫,但对我来说,你是个使我终于有勇气挣脱枷锁,追求自由的英雄!”他将脸深埋入她如云的秀发“也是我最甜蜜的梦想,莎曼!”
“罗亚,我爱你。”
“我心亦然。”
将怀中的娇躯拥得更紧些,罗亚微笑了。或许,他可以带著莎曼穿过这片沙漠,去看看另外一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或许,就这么一直一直地走下去,永远也不停。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好像有无限的可能性,好像什么都无所畏惧,不管是生存还是死亡。
“听,沙漠在唱歌,我最喜欢的声音!好希望能一直一直唱下去,永远也不要停。”莎曼孩子气地呢喃著,闭上了眼睛。
是的,沙漠的歌声将永无休止地唱下去,当他们变老、死去,沙漠仍将歌唱,但是,至少歌声中曾经记下过一对男女的爱情罗亚德莫尔和莎曼德霍恩的爱情,而且,那也将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他们还有无数个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