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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之时,她已完成了施救,丢开金针,瘫坐在榻边,无声地流着泪。汗水浸透了身上的短襦,顺着她的额头流到脸上,混合着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
屋里奇异地安静了片刻。庾立蹲下身,扶住瘫软的穆清,低声安慰。那边顾二娘脸埋在自己阿母怀中,嘤嘤地发出泣声,全没了平日里的跋扈样。一时都没有人说话。
不出一会儿,出门请医的小厮来报,已请了相熟的医来,大家都整肃了,忙将老先生迎了进来。自有家仆过来多点了一盏灯,老先生坐到榻边,一眼看到顾彪耳垂上的血珠,微微颔道:“幸而贵府竟有通晓古医籍之人,已先行料理过,或许可保顾先生一命。”
大郎形容略有尴尬,仅作揖称谢,并不多言其他。老先生细把了一回脉,观了一会儿颜色,退到隔间,对大郎说:“风为春季主气,且风者,病之始也。顾先生是因感了风邪,气血逆乱,才猝然浑昏仆,以致半身不遂。须得在指尖耳垂等血行凝结处,刺破皮肤,放出一两滴淤塞之血,方才有望保了性命,却不能保十分,十之四五罢了。余下也只能制了五邪菖蒲汤加几味续命的药,熬了喝去,看各人造化。眼下该做的,贵府上已有先行过,某这就去开了方,若是顾先生能转醒,尽快喂了药才好。”说罢,便要了笔纸,自去开了方。
大郎遣散众人,只留了他自己和二郎,并两位夫人照拂。穆清好言恳请大郎允自己在榻侧看顾,没想到大郎只淡淡的说了句,“恐人多手杂,乱了方寸,况且眼下天也晚了,阿爹需要静养,不相干的人暂先散了吧,若一时阿爹醒了,再遣人送消息去。”
一句“不相干的人”,听在穆清耳朵里,说不出的滋味,虽说素日以阿兄称呼大郎二郎,但他们毕竟未能当真将自己看作家人。无事时,还能以礼相待,有了些许变故,就成了不相干的人了。不仅自己,就连庾立也是如此。
“走罢,回去等着。”庾立站起身向大郎行了个虚礼,一手扶稳她还有些踉跄的脚步,一边轻声说到。
走到院门口,庾立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正往外走的杜如晦,想到方才在屋中,他定定地为她作保,要为她承担后果的一席话,其实甚是不妥,又想到穆清在危急中向他说的那句话,心中不由分出了许多枝杈,念着手中还搀扶着的穆清,终是未能开口,只默默地扶着她走回漪竹院。
一直将她送到屋中坐下,差了阿柳去打水来给她盥洗,又好言劝慰了几句,穆清却无心应承,推诿说累,使小丫鬟送走庾立。
一应洗漱完毕,穆清打发了阿柳去外间睡了,自己因不知阿爹那边何时会有消息传来,准备着随时去探视,故和衣斜靠在床榻上,听外面已报过二更,双眼酸胀,努力撑着眼皮,心里又惦念阿爹,无心睡眠。争持了一会儿,昏昏睡去。
眠却无好眠,一夜噩梦连连。忽梦见阿爹再不能醒,家里每一个都在责骂她,两位兄长,两位阿嫂,阿母,甚至庾立,怨骂声漫天,无处躲藏,她害怕地逃出府,却一脚踏空,掉落到水中。眼见越挣扎沉得越深,几欲窒息。好容易手扒到岸沿,顾二娘突然出现,脸上笑盈盈的,手里捏着一根长长的金针,猛扎刺她的手,她支持不住,又复沉到水里,使劲地挥着手,想努力抓住什么东西,可是什么也抓不住,只能无助地沉下去,透不过气。
屋外报五更,猛然将她从梦魇中拉回,赶紧坐起来,揪起衣领,大口大口地呼吸,发现枕头湿了一大片,衣衫尽湿。定了一回神,便唤阿柳服侍梳洗。才刚梳好了鬟髻,外面就有小厮来报,说阿郎转醒了。
穆清顾不得遮去眼下的阴影,匆匆赶往顾彪院中。入得院中,未进屋,却见屋里屋外家仆小厮进出来往,好不热闹。进屋探视,阿兄阿嫂俱在,穆清忙行礼唤兄长,两位兄长冷淡地应了,她并不放心上,急忙往榻边去看阿爹。
顾彪虽说已醒,神智却不甚清晰,目珠浑浊,见了穆清,颤颤地伸出手。穆清忙送过手去,顾彪无力地握住,费力地想要说话,口唇动了几动,竟不能言。大郎忙上前,收拢了阿爹的手在被里,“阿爹才刚醒,还是多歇着罢。”又转头对穆清说:“小娘家的莫添乱,同和二娘顽去吧。”
穆清无奈,只得一步回头地离了大屋。此后每日俱是如此,只能探望阿爹一回,便被请了出去。阿母那边终究还是没有瞒住,为宽舒阿母,穆清终日在跟前服侍。只是这陆夫人的形容,倒叫人有些发瘆,她并不伤心流泪,亦不着急探视,日日整理着一些旧物,一边万分珍惜地摩挲,一边告诉穆清这些物什里牵扯的旧事,多于顾彪有关。
顾彪出生这样的门阀大族,又是这样的名望,一生竟只有陆夫人一个伴着,并无其他妾室,两人情深意重地携手了十余年,旧年往事,淡然静好,听着听着,穆清自顾流了几道泪,陆夫人拿手绢替她擦过,找出一支简单的流云纹的赤金簪道:“我未到笄年便嫁于了你阿爹,到了及笄那日,因已为人妇,本不必再行及笄礼,可你阿爹还是亲手锻了这金簪,替我簪了在发间。”痴痴想了一回,又轻拍着穆清的手,慈和的笑道,“本以为此簪没处传了,幸而得了我的七娘,如今这便传于了你,将来再传于你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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