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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飞机轰鸣里,我现,崇光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顽劣的少年了。他安静、沉默,像所有那些成熟的男人一样,年轻的脸庞上甚至有些沧桑,眼角装点着两个被风雪轻轻吹亮地冬日清晨。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像小声哼歌一样,说:“没事,我陪你啊。”
我心里的恶毒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消散,于是我说:“是啊,陪得了半年一年,然后我还得送你。”
他没有说话。安静地站在机场周围上演的巨大的悲欢离合里,风吹不进他的羊绒风衣,他地眼睛藏在我的身后,藏在羊毛帽子和浓密的头下面。我温暖得像要睡过去一样。
我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只是我打开门的时候,看见坐在客厅里等我的顾里、nei1和唐宛如。他们望着我的眼神,让我感觉自己三分钟之后就要死了。
我平静而缓慢地拖下自己的围巾、大衣,放下自己的包,解散扎起来的头。整个过程里,我都没有说话,他们也不知道说什么。
我慢慢走过他们身边地时候。顾里说:“你饿地话。厨房有我带回来的”
我停也没停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然后打开我房间地门。拉起窗帘,把暖气开到最高,然后上衣、裤子都没拖,就倒进了厚厚的被子里。
像是迎面被睡眠突然猛烈一击,我在两秒钟里,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崇光坐在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
主治医生望着他年轻的脸,好像有些觉得可惜,问他:“你真的改变主意要进行手术了?之前只有5o成功率的时候,你不想做。而现在病情比以前要糟糕,手术成功的几率大概只有15,你还是想要做么?”
崇光的脸笼罩在台灯金色的光芒里,散着软软的梦境一样的柔光,他点头,说:“我想活下去。”
从来没有过的漫长的窒息的梦。
却是温暖的,滚烫的,像是冬天裹在被子里围坐在壁炉边的早晨那么暖烘烘的梦。
梦里顾里好像帮我端了一杯红茶过来,她亲切地坐在床边上,摸摸我的额头,然后又帮我掖了掖被子,然后忧伤地看着我说:“你知道么,你看起来就像漫画里的那些人物一样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网点,你毛孔也太大了吧?”
梦里唐宛如也在,她非要死命挤到我的被子里来,被两只黄鼠狼拖进了厨房,不知道是不是丢进了沸腾的大锅里,我恍惚记得做梦之前顾里有问我饿不饿来着。
梦里南湘睡在我对面的床上,她的床又大又漂亮,是深檀木色的古典欧洲床,我记得曾经在法国文艺史的图册上看见过。还有又高又软的枕头,和暖洋洋的羊毛被毯。她在翻一本画册,和以前一样,懒洋洋的,特别好看。
梦里到处都是一片舒服的暖金色,像奶精放得过多的咖啡,甜甜的烘焙味道。梦里我昏睡着,枕头边上是kao着床头看书的简溪。他好像是在帮我念一个故事,又好像只是自己在看书,他戴着老花眼镜,我从来没有看过他戴老花眼镜的样子,有点像童话故事里的白胡子老先生。我记得自己在梦里呵呵地笑着,然后被他伸过手抱进他的腿上,暖烘烘的感觉。
梦里我好像是醒了,然后简溪合上书,问我要不要吃饭。我点点头,刚要起来,看见窗户外面在下雨,崇光站在雨里看着我,他的头上、脸上、黑色的西装上,都是湿淋淋的雨水。一缕黄色的路灯笼罩着他和他头顶上连绵的冬日寒雨。他隔着玻璃窗和我说话,我却什么都听不见。简溪在我身边搂着我,看着我着急起来。崇光在雨里看起来特别悲伤,但脸上又好像是兴奋的表情,他最后开心地冲我挥了挥手,看口型好像是说“那我走啦”我着急地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来打给他,结果电话“嘟嘟嘟”的声音一直持续着,他都没有接听。
窗外是一模一样的雨水,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金色的雨里。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顾里坐在我面前。她在灯光下看起来漂亮极了,比南湘还要漂亮。
我挣扎着像被人打过一样痛的身体坐起来,问她:“几点了,天亮了么?”
顾里摇摇头:“还没,不过这是第二个天亮了。你睡了快四十个小时了。”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顾里把手伸出来递给我,说:“宫洺一直在打你的电话你回一个电话给他吧。”
她和我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我的眼睛。我看着她伸出来的手,不想去拿手机。手机上的那个绿色信号灯一直跳动着,提醒着我有未接来电。
我说过,我特别讨厌上海的冬天。
像是永远都穿着湿淋淋的衣服站在冰冷的寒风里。灰白色的气息,淡寡的天空,连鸽子都不会飞,只会躲在湿漉漉的屋檐下面,把脖子缩进翅膀里。
城市里到处都是穿着高级皮草的人,她们像一只又一只动物一样,捂着鼻子愁眉苦脸地路过那些乞丐,路过廉价的路边小摊。
深夜里所有人都消失了,躲回他们充满暖气和地热的高级别墅,或者躲进廉价的薄被子。他们孤独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上海,和这片天空下灰蒙蒙的岁月。只剩下裹着厚厚塑料大衣的环卫工人,用他们冻得通红的手,在深夜里扫着大街上腐烂的落叶。
外滩沐浴在寒冷的雨雪里,黄金般的光线病怏怏地照着旁边的江水,江面上漂浮着死鱼的尸体,没有飞鸟啄食它们。
整个上海像是满天缓慢漂浮着微笑的摄魂怪,雨水就是他们的亲吻,他们祝福每一个冬天里的人,新年快乐。
我坐在出租车里,穿过了这一切,像看着一个悲观主义者设计的橱窗。
到达医院的时候,我看见了手术室外坐着的宫洺和kitty。
我朝他们走过去。
宫洺听见声音后转过头来,他看见了我。
我从来没有看过他脸上的这种恐怖表情,像是电影里邪恶的巫术师,狭长的眼,白色的牙齿,裹在连身的黑色长袍里。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目光里的阴毒像月光下的海浪翻涌不息,潮汐声是他巨大沉重的呼吸。
他一把捏住我的下巴,用一种比窗外冬天还要寒冷的语气,对我说:
“你离崇光远一点,越远越好。”
“他是我的。”“你有多远滚多远。”
然后他把我的脸,重重地朝旁边的椅子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