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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信?”
“旧情人。”宜室一吐为快。
尚知马上咧开嘴笑。
“不相信?”
“算了吧,你知我知,汤宜室根本没人追,捏造什么故事。”
宜定为之气结。
尚知走到她身边端详她半晌“老了。”他下结论“再也变不出花样来了。”他吻了爱妻的手一下,施施然走出房间。
宜室看着尚知的背影,他即使长到五十岁,也还是个愣小子。
宜室把信放过抽屉里,过一会儿,又取出来,撕成八片,把碎纸扔掉。
她不能解释为何要这么做,又觉得反应过激,忽然认为在一封无关重要的信上花那么多时间十分不值,站起来,推开椅子,便扬声叫小琴。
小琴出现:“是,妈妈。”
“过来我身边。”
女儿就是这点好,大到这样,宛如小大人了,仍然可以依偎怀抱。
小琴等着母亲吩咐,但宜室没有出声,过半晌,她才说:“手续办好的话,便要与你退学。”
“我有心理准备。”
“那就好。”
“我还要学中文吗?”小琴喜孜孜的问:“一向最怕背书。”
宜室一怔,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可见有许多细节有商榷的必要。
以前见女朋友嫁了洋人,生下混血儿,又住在外国,却苦苦逼那黄头发的孩子读上大人、孔乙己,便觉得好笑,现在,她要不要小琴放弃中文?
宜室终于答:“你父亲是教育家,问他好了。”
宜室不担心小琴,但瑟瑟呢,将来这孩子势必完全不懂书写阅读中文了。
宜室一阵惘然。
晚上,李尚知安慰她“人家批不批你做外国人还是悬疑,平白先操了心,多划不来。”
他学了乖,没把他与三叔之间的对白抖出来。
宜室在床上转个侧“你想不想去?”
“你去哪里,我便去那里。”尚知回答得很简单。
宜室很了解他的意思。
每隔一段日子,李尚知便代表大学外出开会,他一走,宜室便惘惘然,拿了手袋忘记锁匙,老像少了什么似的,晚霜也不高兴擦了,电视也不大看,晚上与女儿胡乱睡了算是一天。
感觉非常难受。
待尚知回来,问起他,也一样,无心开会,只看着表想回酒店打长途电话。
最后宜室不得不感慨地承认,他俩算是恩爱夫妻。
每次尚知都说:“我永远不再会一个人旅行。”
但公事公办,宜室的工作也不轻松,她不是常常拿得到假期跟着走。
宜室忽然说:“委曲你了。”
尚知一怔“话从何来?”
“要你从头开始找新工作,”宜室笑“不过,李尚知教授一定不输给外国人。”
尚知觉得宜室有时天真得似一个小孩子,不禁暗暗叹气。
一言提醒了他,第二天,他马上联络上机械工程系的倪博士。
他也不打算客气,开门见山的说:“倪博士,听说你在多伦多当过一年客座讲师。”
“八五年的事了。”
“情况如何?”
倪博士只是笑。
李尚知拍一拍额角,情况若是大妙,人家就不会回来。
果然不出所料,倪博士说:“宁为鸡口,莫为牛后。”
“职位还容易找吗?”
“要看机缘巧合,全世界好的岗位都难找,你我在华南已有十多年功力,算是开国元老,待遇不错,怎么,想到别处发展?”
李尚知笑答:“有这个打算。”
“那么去之前,就该预先应征申请职位。”
“谢谢你倪博士。”
李尚知当然明白。
宜室辞去工作,有一千样事可以消磨时间,而且都为社会认可。
他呢,他能不能够这样轻松?恐怕不可以,一个正在盛年的大男人坐家中无所事事,不愁衣食,也怕闷死。
真是棘手。
尚知想起新婚不久,小琴刚出生,他自理工学院离职出来,大约有半年时间赋闲在家,那种滋味,若非亲身经历,难以想像。
这件事原本早已淡忘,此刻却幽幽钻上心头,李尚知不想再经历类此惶恐。
那一段日子,他只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心特别怯,面孔特别木,手脚特别软。连书都看不进去,也不想与婴儿亲近。
看见宜室一早辛劳地出去上班,内疚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等她下班,更加难受,六个月就使李尚知老了十年。
幸亏宜室一点怨言也没有。
宜室那时年轻,吃了苦也不知道,待明白过来,苦头已成过去,也只得作罢。
往后夫妻俩对这段不愉快的日子一字不提,故意要将之从记忆中剔除,也做得很成功,但是今天李尚知却把细节一一都想起来。
宜室不是一个健忘的人,是手头那笔遗产壮了她的胆子,真不知横财是帮了她还是累了她。
当务之急,李尚知马上把他们两人共有财产算一算,连他的公积金在内,数字不算难看,他这才松出一口气,没想到一轮混战,居然也挣下一点积蓄。
那个下午,李尚知亲自用电脑写了好几封信到加国各大学去探路。
虽没有朋友,也有相识,他的人缘不错,应当很快会得到回音。
回家途中,尚知买了一份温哥华太阳报以及一份多伦多星报,交予宜室。
瑟瑟问得好:“有没有月亮报?”
小琴附和:“对,为什么从来没有月亮报。”
宜室取起报纸,匆匆翻阅,到了买卖楼宇一栏,便停住不动。
民以住为天,穿什么吃什么反而有极大的伸缩性。
“妈妈,为什么外国人的报纸都叫凯旋、时报,而我们却有成功很、光明报。”
宜室拾起头来“各处风俗各处倒嘛。”
她拨电话,接通了便与对方谈起来,两个女儿见她忙,便去看电视。
“玲玲,你是买房子专家,全世界大城市都置了产业,”宜室笑“我有事情教。”
那位太太也笑“岂敢岂敢,别打趣我。”
“打个譬方,在温哥华买房子要注意什么?”
“还不是同这里一样,地段分贵贱,地皮尺寸千万要合标准,否则难以转手
“一二o英尺乘三十三英尺是不是?”
“你看,你都知道,还来套我口风。”
宜室笑“那些房子的图样美得叫人心悸。”
“是,而且仍然不贵。”
“对,买得起。”
两位女士谈得投机,你一句来我一句去,对答如流,眉飞色舞。
“如果要看得到海景,价钱还是不便宜。”
“可是到了那边。交际应酬势必大减,在家的时间比较多,对着湖光山色,心情宽朗舒畅。”宜室说。
“那就要看个人的经济情形了。”讲得实情实理。
宜室见对方这么热心,干脆闲聊几句,直到尚知探看她,做一个扒饭的姿势,她才放下电话。
尚知笑说:“女性说起电话来,电话会融化爆炸。”
宜室忽然想起副刊上有位专栏作者,每隔十来廿无,就必撰文庆幸本市电话收费廉宜,说得虽嫌琐碎,却是真象。
到了外国,要与旧友谈天说地,却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要付出昂贵的代价。
尚知看见宜室发呆,用手推她一把“说的是什么国家大事?”
“瞎聊而已。”
“对了,后天我母亲生日。”
宜室答:“我并不敢忘记,早备下四色大礼,前去拜寿。”
尚知看她一眼,不作声。
宜室说下去:“有穿的有吃的有用的,还有一副新的麻将牌,连玩的都替老人家想到,算不算周全?”
尚知轻轻说:“人活到耄耋,真不容易。”
宜室叹口气“可不是,不知要历劫多少苦难。”
尚知接上去“如今儿孙满堂,吃口安乐茶饭,即使政肆一点,略见霸道,也值得原谅。”
宜室笑了,这个孝顺儿子,兜了圈子说来说去,还不是叫妻子包涵他母亲。
确要饮水思源,小琴瑟瑟的体内也还流着老太太的血液,承继了她的遗传因子。
第二天,宜室趁午饭时间到领使馆去,表格上有一项条件需要征询。
但见偌大的会客室内人山人海,挤了怕没有三五百人,座位不够,鱼贯站在门口,两个穿制服的管理员正在狐假虎威,挥手吆喝,叫诸人守守秩序。
这是怎么一回事。
宜室还没有见过这等场面,挑了一位衣着体面的小姐轻声问:“这是干什么?”
对方打量宜室,见她衣着合时,化妆明艳,分明是同类,于是答道:“你不知道?每个星期三中午这里都举行讲座。”
“啊,”宜室并不知有这样的事“说些什么?”
“你收到验身通知没有?”她像是老资格。
“还没有,我正在填申请表。”
小姐笑道:“不干你事,稍后再来。”
宜室道完谢,放弃询问,匆匆离弃那个地方,内心犹自不安。
上次置身群众集会,还在大学的礼堂,气氛完全不同,年龄相仿,旨趣相同的一班年轻人有说有笑,不知多么愉快。
罢才那个大堂里却容纳了各色人等,看得出职业环境教育水平无一相似,大部分人精神紧张,心里只有一个目标。
走到大厦楼下,抬头一看,发觉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宜室才松出一口气。
像一切略为敏感的人,她顿时失去胃口,回到办公室,见贾姬桌上有只苹果,便顺手取饼咬一口。
贾姬诧异“为何神情大异?”
“你有所不知。”宜室叹一口气。
“怎么不知,你这症候,迟疑不决,患得患失,内心矛盾,唉声叹气,叫做移民病。”
宜室一怔。
贾姬笑“不止你一个人这样,我有个亲戚,病入膏肓,签证期限已届,夜夜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宜室微笑“那也太严重了。”
贾姬问:“你呢,填妥表格没有?”
“还欠良民证。”
贾姬点点头“对,这张纸不可少。”
宜室不服气“看你,一副笃定的样子,没有任何打算?”
“大不了嫁到津巴布韦去,哈哈哈哈。”
宜室见她这样游戏人间,丢下吃了一半苹果,回到自己房间去。
下午一连串电话,手下办事不力,又生一阵子气,就把领事馆那一幕冲淡。
晚上宜室靠在床上看小说,小琴进来,磨着母亲,要安装一具独立号码的私人电话。
这样简单的事,本来宜室一口就应允,此刻却说:“我们这个家就快解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琴怀疑“我们今年就走?”
“那倒不会。”
“至少还能用一年,妈妈。”
“好好好,你自己去办,我来付款就行。”
小琴拍手“用我的名字登记?”
“随便你。”
小琴欢呼一声,奔出去。
宜室看着女儿背影恻然,一点点小事就令她这么高兴,为什么不纵容她呢,将来要吃的苦头多着,父母未必帮得到什么。
她总会长大,必须辛劳工作,面对复杂的人事倾轧,稍迟又一定会卷入恋爱漩涡,偶一不慎,便焦头烂额。
人生路上荆棘多,风景少,苦乐全然不成比例,趁现在小孩要求低,多给她欢乐也是应该的。
又不是宜室一个母亲这样想,所以新一代儿童多数早被宠坏。
尚知进来,看见宜室愣愣的看着天花板,便说:“有什么心事?”
宜室答:“旧情人来约,内心忐忑:出去好,还是不出去好?”
李尚知见妻子同他耍花枪,不禁嗤一声笑出来。
宜室不敢诉苦,这件事,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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