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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谈谈到九点多。
他看看表“糟,我约了人,迟到。”匆匆赶出去,两人乘不同的车分道扬镖。
世贞回家收拾行李。
她一直不知道身外物只有那么一点点,一只小小行李箱已经可以装走,一共几套衣服,千多本书,以及若干日用品。
雅慈回来,看到了,无言,握住她的手,恋恋不舍。
“不喜欢,再回来。”世贞失笑,如何走这回头路?
“我恨适应新环境。”“别忘记继续联络。”
“知道。”世贞与雅慈拥抱。她付清了欠租。
无债一身轻,公司车在楼下等她。
当晚她搬进新居,那完全像另外一个世界一样,宽敞宁静,什么都是现成的,不必她费脑筋。她拨电话给姐姐。
宇贞在那一头正预备睡,听到是妹妹声音,有点害怕,又是什么事?她能力有限,爱莫能助,世贞一开口,即是陷她于不义,故此语气甚为冷淡。
“这么晚可是有要紧事?”
“我搬了家,把新地址电话告诉你。”宇贞十分意外“好,我写下来。”“我工作地方则是”“找到新岗位了?”更加纳罕。
这个不长进的小妹彷佛在一夜之间脱胎换骨。
“时间不早,改天再谈。”宇贞挂上电话,对丈夫说:“你来看,这是世贞的新住址。”那吴兆开懒懒接过,瞄一瞄,双眼忽然睁开“招云台?”
“可不是。”“她何来的本事住招云台?”两夫妇啧啧称奇。
“周末请她来吃顿饭问个仔细。”世贞没听到,世贞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
梦见一整幢招云台都是独居女人,一人霸一个单位,每个人都认识童保俊。
早上,犹记得这个梦。
她去上班,电梯门打开,不同年龄性别的人进来,她才放下心。
不,不全是童保俊的女人。
世贞被这种想法吓一跳,那么她呢,她可是什么身份?
电梯已经到了楼下,后边的人请她让一让,她才如梦初醒。
世贞在童氏做了三个月。
她十分勤力、称职、低调,学得很快,也懂得应用、实践,她与童保俊,并无进一步发展。
一日开会到深夜,童保俊累到极点,忽然叹口气,揉揉双眼,问世贞:“我们什么时候私奔呢?”世贞不动声色,静静答:“待我查查约会簿。”其余的同事都笑了。
世贞不知人家怎么想。
姐姐来约过几次,她都推掉,不是抽不出时间,而是觉得亲人声音中有太多好奇。
除此之外,生活还算愉快。晚上很少出去,下了班就往家钻,享受独居清静,握着一杯茶,坐在露台上,久久不厌。
她的前途仍然不明。可是至少知道明天一早该往何处去。
那天,她回到公司,一贯向童保俊报到。
老刘见到她,马上站起来“王小姐,”他很直接地说:“童太太在里边。”世贞马上领会,静默地退后两步,不知怎地,脚步有点踉跄。
她一声不响转回自己房间。心有点忐忑,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
不做惯贼的人看到别人顺手牵羊已经吓得心卜卜跳。
然后,老刘匆匆进来,忘了敲门“王小姐,童太太就快巡到你处。”世贞手足无措,不知藏往何处,连忙收拾一下杂乱桌面。
说时迟那时快,脚步声已经传来,办公室门忽尔被推开,童保俊探头进来“这是我们的推广经理。”世贞屏息。
一位女士在门外轻轻站住,客套地问候,并没有进来的意思。
那位女士一头银灰色头发,穿珍珠色套装,戴红宝石耳环,年纪约六十上下,保养得极好,神色不怒而威,分明是童保俊的母亲。
她只在门口瞄一瞄,并无多大兴趣,随即往别的部门去了。
世贞掩上门,靠着墙,呼出一大口气。啊,她还以为是年轻的童太太。
童保俊稍后过来,伸出舌头喘息作惊魂甫定状,世贞不禁好笑。
“没想到我那么怕母亲吧。”世贞温和地答:“不是怕,是尊重。”童保俊靶慨“你说得太好了。”世贞要到这个时候才恢复常态。
她发觉衬衫背后已经汗湿。没有做贼心也虚,真不是那块料子。
她发青的脸到此刻才慢慢转为红润,接着,耳朵脖子都发起烧来。
童保俊看着她晶莹的面孔,忽然问:“工作还习惯吗?”
“还好。”“男同事有无约会你?”
“没有。”怎么可能,再呆的笨人也知道老板对她有意思,连说声早都可免则免。
偏偏童保俊明知故问:“啊,为什么,你拒人千里之外?”世贞并没有娇嗔地打蛇随棍上:“人家怎么对你你不知道?”
她只是老实地答:“我已对约会游戏丧失兴趣。”
童保俊罢想开口,老刘却在门口说:“老太太还有话说。”他只得前去侍候。
世贞连忙脱下外套,凉一凉背脊。
迄今她不知道世上是否有一位小童太太。
这时,同事已把大叠文件放在她面前“世贞,劳驾你看看。”世贞不得不收拾心猿意马。
老刘又进来“王小姐,童太太今晚请大家吃饭。”世贞十分委屈“我有约。”
老刘笑了“今晚还是我岳母七十大寿呢。”“怎么办?”
“老板为大。”世贞叹口气“你说得对。”
“七时正,森悦酒店的西菜厅。”哔,连更衣的时间也没有。
同事们其实都已经很累,可是统统都还得强颜欢笑前去饮宴。
世贞一到便坐在长桌后边位置喝啤酒,由童保俊把她叫到前座去,上次来这,她正失业,窘到极点,正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她不敢多话,只是赔笑。
老太太精神奕奕,丝毫不见疲倦,把一干年轻干部斗得东歪西倒。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有人偷偷抱怨应付加班费。
好不容易散席,童保俊与世贞同车。
他说:“母亲对你的印象不错。”不见回答,自驾驶盘转过头去,满以为她在踌躇,可是不,她已经睡着了。
样子可爱,一如稚童,头歪在一边,丰满的嘴还张开一点点,像还想说什么,可是支撑不住,随即堕人梦乡。童保俊不由得笑起来。
年轻真好,这样睡十多分钟,张开眼睛,又可以熬到天亮,早几年他也做得到。
到了今日,他总得找一张床,平平躺下,起码睡七八小时才叫休息。
全盛时期已经过去。
他想在那样柔软的唇上吻一下,他在该刹那并无其他意思,就像一些大人忍不住搂抱亲吻活泼可爱的幼儿。但车子一停,世贞即刻醒来。
“啊,到了。”她说。
趁她未推开车门,童保俊说:“下星期,你与王子恩一起陪我到新泽西走一趟。”
“那张合约还未谈拢?”
“去年他们派人来,今年很应我们走一次。”“呵,礼尚往来。”
“再见。”世贞推上车门,朝他摆摆手。
她打一个呵欠,抬头看去。都会的夜空永远是浑浊的灰色,远处有霓虹灯橘红的反光。她盼望看到蔚蓝色丝绒般天空,观看铺天盖地灿烂星光。
可见前辈们说得对,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世贞连妆都未卸,就倒在床上熟睡。第二天上班,她在电梯碰到营业部王子恩。
随口便说:“子恩,你有现成的美国旅游签证吧。”王子恩一怔“谁去美国?”
世贞即时明敏地改变话题:“你到过大峡谷没有?”王子恩笑“到了纳华达,自然只余进赌场的时间。”一开口便讲错话。童保俊想必尚未宣布。
昨晚他送她回家,一定有许多人看见,她最好紧闭着嘴,一语不发。
世贞忽然觉得寂寞,从前上班,与同事打成一片,吵吵闹闹,嬉笑诉苦,痛斥老板,不知多开心但,凡事都得付出代价吧。她朝王子恩赔笑。
唉坐下,老刘便进来说:“王小姐,老太太与童先生今早已赴新泽西。”世贞又一怔“有急事?”老刘不作答。
又是秘密,简直不能开口问任何事。世贞只得维持缄默。
老刘说:“王小姐,这是你的飞机票,请你明朝起程。”世贞睁大双眼,她以为此行已经取消。
“王子恩与我一起去吗?”老刘迟疑片刻“我不知道其他人的事。”他出去了。
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意思吧,明天就得上路。
世贞速赶案头工作。那天下午,公司来了稀客。
世贞到接待处一看,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姐姐,你怎么来了。”宇贞一脸笑容,手抱幼儿“我们在附近医务所打防疫针,顺道过来看看。”幼儿睡得十分平稳,世贞笑“个子大了许多。”她请姐姐到会客室喝杯茶。
宇贞打量她的办公室,啧啧称奇“你也该下班了吧,我还没去过你家呢,不如一起走。”世贞说:“我明早要出差,今天要晚下班。”宇贞却道:“不如先回家休息一下,然后再回来赶通宵。”都替她想好了。
世贞只得笑笑“好吧,一起走。”“先叫部车。”
“不用,我有司机。”抱着小孩的宇贞不由得艳羡起来。
原来年轻女性的出路多得很。十五分钟车程就到了世贞新家。
幼儿仍然憩睡,世贞把他轻轻放在床上。
宇贞四周围三观“客厅家具尚未置妥?”“没有空,也无客人,因此耽搁下来。”
宇贞站露台上看风景“这里一站可以大半天。”世贞赔笑。
孩子醒了,世贞连忙去找开水冲你粉。
听得姐姐说:“将来我们上学,报阿姨这地址,阿姨家附近多好学校。”世贞有点心酸,帮得上忙她一定帮,可是,这不过是一间宿舍,并非永久地址,她际遇上落甚大,姐姐未免高兴得太早。“你有空来吃饭。”
“知道。”姐姐语气比早些时温柔亲切得多。
“我叫司机送你返家。”
“有时我们看医生,问你借司机,不知可方便。”
“你尽管拨电话来。”姐姐离去,世贞收拾行李,干脆拎着行李到公司开夜车。
在电梯里又碰见王子恩。
他朝世贞笑笑“明早往美国?”消息己经传开。
世贞脸上的无奈是真实的“听差办事。”王子恩笑说:“我打算下个月辞职。”
世贞意外“另有高就?”“是。”
“恭喜你。”怪不得他愿意与她攀谈。
“子恩,”世贞鼓起勇气“你怎么看我?”王子恩一怔,随即笑笑说:“聪明,直爽,愿意助人。”“谢谢你。”
“不过,要把握机会,莫错失良机。”世贞这才真正p激起来“是。”“恕我多嘴。”
“不,子恩,你是一番好意。”他笑笑下班去了。
世贞在办公室耽到天亮,做妥所有公事,她拎着行李直接往飞机场。
清晨,一人坐候机室喝黑咖啡,远处还有三两名单身人,环境异常凄清。
一个年轻男子朝她走来,世贞抬起头,看,总有人前来搭讪,她放心了。
若果不再有人注意,那才惨呢。
那男子却说:“小姐,请帮我填这张表”他有几项不大明白,分明是第一次出门,世贞一一为他解答,心中略觉彷徨,她希望他是纯粹攀谈。
时间到了。
清洌的空气永远有寂寞感觉,一上飞机找到座位,她便蒙头大睡。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世贞刻意充内行,不动声色,沉着应付。
到了目的地,过海关时并无太大滞留,她叫计程车到酒店去。
房间一早订好,不劳她操心,童保俊住在同一旅舍,她即时向他报告她已经到了。
他不在房间,她留言。
正是晚饭时候,她到附近小店去买三文治吃。
四周围都是洋人,这才切实知道置身外国,小时候一直盼望到欧美留学,她微微笑,趁这趟出差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回到房间。电话铃正在响,世贞跳过去取听筒。果然是童保俊。
“我在一一零三号,你还不过来帮忙?”当然,她是伙计,他是老板,可是,也自粕以问问旅途可愉快吧。
童保俊与律师正在套房的客厅里商洽合约,见到世贞,他松口气“细节你们谈,我要追看篮球赛。”世贞不知是荣幸还是无奈。
她金睛火眼看起合同来。
“我们规榘是如此这般不过可以让步到”童保俊在房扭大电视机声浪,十分喧哔,世贞过去轻轻掩上门,瞄见他在喝啤酒。
对方代表问:“你老板一贯作风如此?”世贞答:“不,只当他觉得合同太噜唆的时候。”对方无言。是要有一个中间人做这腌事。
到了最后,连世贞都光火,直斥道:“十五年来合作无间,为何到了这个时候才吞吞吐吐,有什么困难,照直说好了,童氏不会受不起打击,别浪费时间好不好。”对方律师竟一声不响马上收回合同。
代表说:“我们下星期初再回覆阁下。”两人开门离去。
世贞跑到门前去踢一脚。身后有笑声。
可不就是童保俊,他已关上电视机。
他叹口气“做小生意最屈辱。”“也不是每次如此。”“十次有九次够了没有?”“不至于吧。”“嘿,已是最乐观的想法。”他坐倒在沙发上,又开了一罐啤酒。
英俊的男人穿便服往往更有魅力,他看着世贞微笑,彷佛已浑忘适才不快之事。
他说:“告诉我,旅途可愉快吗?”“辛苦不要紧,可是没有合约带回去”“别把这种事放心上。”他摆摆手。世贞吁出一口气。
“家里把这盘生意交给我,我无法不打理照顾,真烦,巴不得一走了之。”“去哪里?”世贞温和地间。
“到波拉波拉那样的岛屿去,在山上盖一座别墅,看着大海,天夭喝果子酒,醉了睡一觉,醒来刚好观赏儿阳。”世贞听了不禁心旷神怡“那才不枉一生。”童保俊长叹一声“待家母驾返瑶池后才有希望实践。”世贞骇笑,他在诅咒母亲?
“来,世贞,坐得近一点。”世贞坐到他身边。
“家母一生饱受创伤,我不得不作出让步。”“这叫孝顺。”“世贞,我喜欢听你说话。”他握住它的手,她以为他会吻她,可是疲倦的他忽然松了手,反一个身,睡着了。世贞嗤一声笑出来。
奢望办事至筋疲力尽的他们还有心情浪漫实在是太过天真丁。
世贞回房休息。午夜,他醒来,找她聊天。
“这两年童氏生意并不理想,耍整顿不是不可能,但是我心不在此,有人为着争名夺利愿意斩下一条手臂,那不是我。”世贞叹气“你还诉苦,那我呢,我还时时庆幸我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呢。”
“世贞,你确是可爱。”世贞搓搓手“好歹来这世上一场,且闯它一闯,光怪陆离,看个饱,当享受。”童保俊笑了。
世贞终于趁这机会问:“你为何聘用我?”童保俊一愣,大大讶异。“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世贞怔怔看住他。
他很平静的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世贞张大了嘴“那又何必叫我天天上班十二小时。”“相处时间长了,彼此才有了解。”世贞疑心“你肯定这不是一物两用?”“不,我不会叫心爱的人吃苦。”世贞松出一口气。
“回去我们就宣布订婚。”“我并没有答应呢。”世贞抗议。
童保俊诧异“签雇员合约之际你没看清楚小字,最后一行说:合约一年后乙方自动成为甲方家奴,不得有二心。”世贞微笑。
她此刻的想法异常实际,她在想:姐姐的愿望可以实现了,将来,小孩读书之时,一定可以报招云台的地址。是她命中该有这颗救星。
第二天早上,她过去敲他房门,找他外出观光,房门打开,她吓一跳。
连忙称呼:“童太太。”一点不错是老太太,双日炯炯有神,穿戴考究合时,语气冷淡客套“是王小姐吧”记性十分好。她怎么会在这里?
只听得老太太说:“我也在等他。”世贞唯唯诺诺。
“不怕你见笑,家就在新泽西,他偏偏要住酒店。”这一切,世贞也都是第一次听说。她装作一早都知道的样子。
老太太忽然转过头来“王小姐,来,请到舍下走一趟。”世贞为难,她不想去,可是又不能不去。
老太太已经取饼外套,世贞连忙帮她穿上,她挽起世贞的手臂,走出房间。
“王小姐,说几个笑话给我听。”世贞暗暗叫苦,她哪里会说笑话,还世上又何尝有什么可笑之事。她只得赔笑。
说也可笑,童家大宅就在酒店不远之处,世贞知道这一区叫玫瑰谷,真没想到童保俊情愿住在酒店,他们母子感情肯定不是最融洽。
屋子有私家路,林荫深处,世贞看到一幢鸽灰色三层楼大宅,车子停下,有佣人来开门。
世贞心想,且看看室内陈设如何,有些大屋只剩一个壳,室内陈旧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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