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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兴安派待了大半个月,海潮决定该是返回长白的时候。

    呼颜克虽然还想留人,最后仍尊重她的决定,但执意要送她回去。

    “别跟我争,海潮。”还未到真正别离的时刻,呼颜克的神情已经是一派黯然神伤了。“我对你是相聚难,别离更艰。何况朱长乐身上有伤,虽然已痊愈大半,但一路上都是山路,没人照应总是不安。反正,我也要派人沿途打点,干脆就派自己去。”

    “你”望了他一会儿,海潮知道劝服不了他,无奈地叹气道:“随便你吧。”

    “谢谢你。”

    这三个字却如千斤石头压向海潮心头。明明是他施予恩惠,反而向她道谢,教她如何承受得起?

    但不承受又不行,已经负他这么多了,不能连他的痴心也狠心拒绝,那无异将他推进痛苦深渊。至少,在她可接受的范围内顺他的意吧。

    抖落唇边的一朵苦笑,海潮只能望着他欣喜离去的背影发怔。

    不求今生,但修来世。

    他真的能这么想吗?

    呼颜克的想法自然不那么单纯。

    他也知道海潮对风扬用情至深,他想在短期内让她忘了风扬,无异是缘木求鱼。而生命是那样短暂,尤其是两人都已迈入中年,剩下的日子还有多少?他必须把握每一个可以和海期相聚的时日,不管是以朋友的身份,还是有幸成为爱侣,只要能时时见到她,便已足够。

    他是下定决心,以后的日子要和她长相左右。如果她不愿待在蒹葭园,那么,他就追随她到天涯海角,即使待在长白山风扬的墓前守墓都无所谓。

    主意打定后,呼颜克将兴安派里的事务交给胞弟呼颜难打理,带着徒弟呼冶达护送海潮一行人回返长白。

    沿途有朱长乐说说笑笑,众人也不无聊,晓行夜宿了的半个月,顺利回到长白。

    以掌门古振塘为首的长白派众人见到海潮等人顺利将海宁带回来,都十分欣喜,但呼颜克的再度来访却让他们错愕不已,但表面上仍能维持着礼貌。

    “令师谢世时,我很遗憾未能在他灵前祭拜,这次有机会再度造访贵派,呼颜克希望能到风前掌门坟前致意。”

    就算呼颜克前倨后恭的态度令人生疑,古振塘也没表现出来。对方都客气有礼地提出请求,自是无法拒绝,古振塘只好命门下弟子准备香烛祭品,率领相关人等陪他往风扬长眠之地致意。

    站在风扬的坟墓前,呼颜克默默垂首,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旁的海宁心情十分激动,甚至是悲痛的。

    明知他是亲生父亲,却无法像想柔一样以女儿的身份拜倒在坟前悼念、哭泣,连来祭拜都要以呼颜克的名义才显得名正言顺,她这个当女儿的何其可悲呀!

    而这样的悲痛还不能逢人诉说,就连同父异母的妹妹她都犹豫着是否能告诉她,又要如何告诉她。想柔知道后会不会愿意认她这个姐姐,她一点都没把握,只能默默在心里反复思量,犹豫再犹豫。

    “宁妹妹。”

    一只温暖的手悄悄从身后握住她,海宁不需回头,便从那温柔的声音及温暖的掌心知道是朱长乐。她下意识的紧握了一下,心中的伤痛奇异地缓和了。

    “古掌门,刚才在令师墓地附近看到一栋尚未建成的屋舍,那是做什么用的?”呼颜克默待完毕后,转向古振塘问。

    “海师叔之前曾提过要在先师坟前与家师母结草庐而居,我们便趁她前去贵派接回海师妹的这段期间,予以兴建,再过些日子就能完成了。”

    “是海潮要住的呀。”呼颜克看向海潮,后者像是没听见他们的谈话似的,目光仍垂注着风扬的坟墓。“不会太寒酸吗?”

    迸振塘俊眉蹙起,表情微显气恼。这家伙以为自己是谁?有什么资格做这种批评!

    “不会!”海潮抬起眸冷冷地看他。

    呼颜克知道她被惹恼,随即陪了个笑脸“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从宁儿那里知道,你住在家里时,也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怕你不习惯。”

    “这就不劳呼颜兄忧心了。海潮一向随遇而安,琼楼玉宇可住,野地露宿亦无妨,一座草庐便可栖身。”

    还真的生气了,连语音都回复到之前待他的冰冷态度。

    呼颜克懊恼自己太过莽撞,急思补救之道,语气和缓地说:“你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没话讲。”说完,他转向古振塘“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古掌门是否愿意成全?”

    既然是不情之请,他又何必成全!

    心里虽这么想,古振塘仍客气地回答:“呼颜掌门但说无妨。”

    “贵派为海潮盖的房子附近仍有块一亩的空地,我也在想在那里结个草庐而居。”

    “什么?”别说古振塘意外了,在场的人无不面面相觑,既而无法置信地瞪向呼颜克。

    他却缓缓一笑,自嘲地解释道:“人到我这年纪,朋友已不多,更应该把握相聚的日子。令师已然过世,我不想再与海潮分离十八年,只愿与她朝夕相伴,看是在令师坟前守墓也好,还是有幸携手浪迹天涯,都将是此生最大乐事。还请古掌门成全。”

    “这个”古振塘将眼光递向秀眉夹紧的海潮“七师叔?”

    呼颜克的请求令海潮哭笑不得。不是不了解他的痴心,但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太明显了!教她如何面对同辈的师兄和晚辈的师侄?

    “兴安派事务还需要呼颜冗多费心,这么做不好吧。”她委婉地拒绝。

    “海潮,你毋需担心这点。”他微笑道,明锐的眼中含着露骨的情意“我已经决定将掌门之位交给阿难,以后将是无事一身轻,无论你到哪去,我都愿意追随。”

    “你这是何苦!”她的头好痛,没想到他会这么黏人。

    “我说过,我一点都不苦。”那沙哑的声音里蕴含着无限情意,令海潮有些慌乱,更糟的是,她不知道该如何使这些慌乱平息下来。

    懊答应他吗?

    她茫然地看向风扬的墓碑,墓碑无语,可呼颜克灼热的视线却始终盯在她脸上,坚决地等待她的回答。

    拒绝不了的,她苦涩地想。因为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回报不了他的痴,才更不忍心回绝吧。

    “随便你。”

    呼颜克差点欣喜地欢呼出声,幸好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只纵容嘴角的弧度扬高,眼神炽热而真挚地看向海潮,低声道:“谢谢你,海潮。”

    又是这句话!海潮无奈地低着头,没勇气承受在场的其他人好奇探询的眼光。

    呼颜克转向古振塘“古掌门,海潮答应了,你应该也不反对吧!当然,这件事我会让门下弟子去办,不会麻烦到长白派。”

    “呼颜掌门太客气了。”古振塘无法拒绝,只好答应下来。

    稍后,回到长白派内,他跟风想柔独处时,后者忍不住嘀咕道:“大师兄,你不觉得呼颜克变得很奇怪吗?”

    “岂只奇怪!”古振塘咕哝回道。

    “就是说嘛!还记得爹刚过世时,呼颜克趾高气扬地来到长白派,一副除了海师叔外,长白派就没人的样子。这次和海师叔回来,却变得温和有礼,左一句古掌门,右一句古掌门,全没当初倨傲无礼的样子。”

    “是因为海师叔吧。”

    “任谁有眼睛都看得出来!”想柔没好气地道“可你不觉得她这样太过分吗?就在爹的坟前提出那种事。”

    “什么事?”古振塘显然没师妹想得多。

    “说什么不想再跟海师叔分离十八年,只愿与地朝夕相伴,看是在爹的坟前守墓也好,还是有幸携手浪迹天涯,都将是此生最大乐事!什么嘛,这分明是向爹示威!”她愤慨地道。”有那么严重吗?”

    “当然有!海师叔也真是的,为什么要理那个呼颜克,她不是很爱爹吗?”

    “想柔,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三师叔去到兴安派后,曾经捎回一封信报平安。他回来时,我向他探询过此行的经过。他告诉我呼颜克为了海师叔痛改前非,将十八年前还是马贼帮的兴安派改造成在镜泊湖畔安居乐业的良民,并为海师叔建了座蒹葭园。你应该念过诗经的蒹葭篇吧,那园内的一景一物全以诗经里的诗句为名,他之所以掳走海宁,便是为了要海师叔到兴安派看这座蒹葭园。你想想,如果你是海师叔,见到呼颜克以十八年的痴心为你建成的园子,有可能一点感动都没有吗?”

    想柔听得目瞪口呆,小脑袋瓜里仍然很难想像那副情景“三师叔真的这么说吗?我倒要找海宁问个清楚。对了,你觉不觉得海宁对呼颜克的态度也很亲热,好像一点都不怪他把她给掳走。”

    “三师叔告诉我,海师叔之所以留在兴安派做客,便是海宁促成的。”

    “这么说,我还真的要找海宁问个清楚了!”

    时间过得好快。

    海宁记得初上长白时,还是寒冬刚去,天气回暖的春季,现在连炎夏都到了尾声,风起时,可见落花成雪,纷纷坠落,如此季节更迭的快速像极了她这阵子的经历。

    回到长白有三天了,当夜想柔便缠着海宁秉烛夜谈,要她将被呼颜克掳至兴安派的经历说一遍。面对与自己同出一源,因而相似的眉眼,海宁却只能避重就轻,许多盘据在胸臆间无法排遣的心事终究只能梗在喉头咽了回去。

    应该告诉想柔吧?

    可说了又如何?

    但不说,她继续留在长白就有意思吗?

    海宁清楚地知道,就连朱长乐都在等她作决定。

    他充满耐心、体贴的等待,总是让她窝心,可这样的耐心、体贴的等待不可能是无限期的。身为辽东王府世子的他,为她离家的时间已经够久了,辽东王随时会派人召他回家。她是他的未婚妻,到时有什么理由不随他回去?

    心里虽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依然只能叹气又叹气,犹豫又犹豫,独自走在静寂的院落反复思量。该去找想柔吧?这意念才掠过她脑中,抬起头便发现人已来到想柔所住的玲珑馆。

    “海师妹。”爽朗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古振塘从玲珑馆内走出。“你是来找想柔的吗?她不在屋内。”

    “古师兄。”海宁轻柔地唤道。

    这是她回来后,头一次有机会和古振塘独处。

    想起近两个月前,还曾因单恋他而陷进悲苦的情绪中,如今那分感觉却随着喜欢上朱长乐而云淡风清,她不由得感慨万千。

    看来还是娘当初说的话对,她对古振塘的感情终究不深,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过来,喜欢上朱长乐。

    “你找想柔有事吗?”他陪她走出玲珑馆的院落,往师母所住的苔枝缀玉楼而去,心想想柔可能会去那里。

    “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找她聊聊。”

    “师妹一个人吗?那位朱世子没跟师妹在一起?”古振塘蹙起眉,突然有不好的预惑。

    自从朱长乐来到长白派做客,好几次他都见到朱长乐将一干女居诤得哈哈大笑,想柔也在其中之一。

    “我有点头痛,睡了一下午觉,醒来后,连阿丽都不晓得跑哪里去,更别提遇到阿乐了。”

    “现在头还痛吗?”他关切地问。

    “不碍事了。”她浅浅一笑“对了,大师伯母近来的情形可安好?回来后,我还没拜见她呢。”

    “还不是老样子。”古振塘苦笑“她的记忆回到以前的时光,不过这样也好,师母要是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误杀了师父,一定会痛不逾生。”

    “是呀。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比知道了要幸福多了。”

    听出海宁的话若有深意,古振塘疑问地挑高一边的眉毛,海宁却不欲与他深谈,连忙转移话题。

    “之前我听想柔提起,古师兄与儒剑玉侯关长风订下了中秋之约,要再度切磋武艺。现下都快入秋了,古师兄似乎没有进关的打算。”

    “先师突然谢世,让我措手不及,月前已遣人送了信给关长风,将中秋之约改到明年。”

    “这样呀。”听到这里,海宁心中一动,澄亮的眼眸里生出一抹向往。“久仰儒剑玉侯有关内年轻一辈第一高手之称,真想一见他的丰采。”

    “海师妹要是有兴致,到时候可与我们同行,正好跟想柔做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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