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水乡是西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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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次醉在西塘无月的夜晚！

    现在，我又站在了西塘的廊棚之下，看着小船悠悠地从一座座桥下穿过，看着枕水而居的人们在太阳底下悠悠地翻着烘青豆，切着八珍糕，蒸着粉蒸肉，从容地清点着精致而又缓慢的日子，我竟然无语！无语了！

    我其实是想说点什么的。很想说点什么的。我脚下的一切突然间慢了下来，从都市生活的快板节奏，一下子跌入西塘古镇那份舒缓悠忽的慢板之中，或者说跌入桥下慢吞吞的流水里。时光如流水般倒了流，眼前的景象变得熟识，竟是儿时外婆家的样子。小桥、流水、人家。那份接近远古的澹泊与恬静，恍惚间使人以为误入了清明上河图的一截画卷。江南水乡，人民纯朴，乡风温婉，古俗遗韵，至今仍然氤氤在长街小弄。画卷里的西塘，还是一首诗，一阙词抑或是一首小令。

    据当地的朋友介绍，在西塘，有五支河流。为什么是五支而不是六支或七支呢？我想：“五支”可能象征着“五行”“金、木、水、火、土”五行缺一不可，五行相生并相克着，一环扣一环，井然有序，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视野里的万事万物。另外，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还有“五音”“宫、商、角、徵、羽”五音缺一便不成调。西塘的古人一定是深得传统文化之精髓的，将“五行”、“五音”之理运用于居住环境里，营造成一种悠长而又深邃的生活氛围，让镇上的居民诗意地生活在水乡域府。五支河流，均枕着人家。家家户户门前都有河埠头，洗菜淘米、清洗便桶、浣衣汰被全在河埠头进行。门前的河水悠悠，枕前的岁月一样的悠悠。

    没想到，小小的西塘竟有这么多弄堂，有心人数了数，有一百二十二条之多！弄堂长短不一，宽窄不等，纵横交错，井然有序地分布着。我喜欢有弄堂的地方。每到一地，遇有弄堂，总要去走一走，慢慢地品味着岁月间的千风万雨，品味着曾经在弄堂里发生过的美好与惆怅；走进了弄堂，也就潜入了一部如同弄堂那般深长的历史，人的心绪也会变得如同弄堂那般的悠长悠长！西塘的弄堂让我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情与感动。说说那条紧挨着种福堂的石皮弄。全长六十八米，两旁是大宅高墙，最宽处一米，最窄处仅零点八米。胖子过窄处颇有些困难了，两个瘦子在此相遇，只能侧身而过。两面的楼上打开窗户，两家主人可以倚窗而谈，或握手道贺。如此诗意的生活，让我们忍不住放轻脚步和呼吸，举头向天，静静地捕捉着历史的声音！

    较之于弄堂人家，我更爱枕河而居的住户。河边有宽宽的廊棚，廊棚外有浅浅缓缓的台阶，洗涮甚为方便。河里有船，船上有农民们运来的农作物，要吃，就买一些。买者在岸上，卖者在船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生意就在细声软语之中做就了。若是遇到雨天，生意人可以到廊棚里来，一可躲风避雨，二可趁此机会歇歇脚。廊棚人家大多做些小本生意，设个小店，卖卖土特产与生活用品，或在门口座个炉子，烘一些青豆卖与顾客，小富即安，也堪称足。这样的日子，谁不爱过呢？当皇帝哪有做西塘人舒服，不必上早朝，不须阅奏章，要多自在就有多自在！在这里，没有繁文缛节，只有从容宁静；没有声色犬马，只有清风明月。你可以把西塘当作一幅画来欣赏，你也可以把西塘当成一首诗来吟咏，当然，还可以把西塘当作一部纸香扑鼻的旧书来读。如果把西塘读成一本演义，那味道就更好了。

    西塘特有的环境，造成了西塘人温和中庸的性格。没有大富，没有大贵；没有大悲，没有大喜。小日子悠悠地过着，犹如小船儿在门前悠悠地过。只知道门前的太阳从东边升起，慢慢地落到西边去了。日子就在这样的往复循环之中渐渐地老成现在这个样子。现在的西塘看起来真的是老了，老得有如西塘的瓦当陈列室里陈列着的瓦当一样老，一样地意味深长。故人们纷纷前来游览西塘，其实是来咀嚼一段又一段老在了岁月当中的西塘册页。行在西塘的弄堂或廊棚里，感觉每步都踩着了历史或者说文化。仿佛穿越时光邃道，回复到了古代的某一个朝代，在那个朝代里，可以感受到现代人感受不到的那份恬淡与宁静。让自己在都市中日渐锈蚀了的心，如同一片枯叶放在清水里，慢慢地舒展开来，缓缓地绽放。西塘是新旧文化的一个交接口，坐在西塘的随便一个地方，就可以怀旧，就可以憧憬。让思绪一忽儿跑到古代去，一忽儿逸到下一个世纪。

    最喜无月的夜晚，坐在临水的窗口，细斟慢酌，就着西塘淡泊的风，下酒。夜色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河水两岸屋檐下的红灯笼次第亮了起来。霎那间，所有的实物都隐去了，虚掉了，惟留下一点又一点的红色在风中微微地晃动，倒映在河面，漾成碎碎片片的涟漪。此时正是乘船夜游的好时光。带着五分酒气、三分诗意外加两分聊发的少年情怀，坐于船中，顾左右，瞻前后，前后左右黑幕之中全是红色的灯笼！一点连着一点，一片连成一片的红色，把现实中渐渐生出寒意的那颗心徐徐地温热了起来。紧接着，眼角边沁出一股潮热之气。今夕何夕！今夜何夜？我近视着的眼里看到的一切是多么美好呵！虚虚幻幻的，迷迷离离的，若隐若现的，稍纵即逝的，醉意里竭力想抓住又抓不住的那份美妙；诗意里竭力想吟唱又吟不出的那句诗句；朦胧里想喊出的那一声亲切的呼唤却怎么也喊不出；耳旁边听到的一声声船儿戏水的响声，还有哪座桥头传来的江南丝竹之清韵，将我五分的醉意变成了十分！

    醉了醉了，我沉沉地醉在西塘的夜色里，犹如醉在深深爱着的恋人的怀抱里！

    酒醒时分，才明白，为什么梦里水乡是西塘了，因为日渐奔走着的那颗心疲乏了，倦怠了，就想寻一个可以安置身心的地方，来为自己的精神找一个家园，为自己的人生找一个精神背景。那个家园就是西塘吗？不，是那一个总也走不进去又很想走进去的梦里水乡西塘！

    这个时候，西塘已经不是原来意义上的那个西塘了。当然，坐在船里的那个我，也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