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痛苦的理想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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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喜爱文学的人们来说，戴厚英的名字并不陌生。这位饱经忧患、英年早逝的女作家，以其诗人之死、人啊人、空中的足音三部力作，完成了反映当代知识分子生活的三部曲。

    对中年女知识分子形象的出色塑造，是戴厚英小说的一个主要特色。在空中的足音中，作者以其曲折迭宕的故事情节，富含哲理而诗意浓郁的语言，成功地塑造了云嘉洛这一鲜明形象。

    我想，就作者而言，是想客观而诚恳地塑造一个“人”的形象。这个人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立体感的。因而她既有优点，也有缺点，既有坚强的一面，又有软弱的一面。实际上，作者达到了目的。读完小说，活现在我面前的，正是这样一个坚强的弱者，一个软弱的强者。用小说中另一人物方兴的话说：云嘉洛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而且前面还应该加上一个形容词：痛苦的理想主义者。

    小说从云嘉洛因人事纠葛而从省城大学转回故乡宁城师院从教起笔，把主人公放在错综复杂的人物矛盾中加以描写，让读者通过主人公的言行去认识她、把握她。这样给人以真实可信的感觉。有一句话说：如果把天下每个人都放到矛盾的处境中压榨一下，一定会榨出人类的全部弱点。正是在各种各样的矛盾关系描写中，云嘉洛以其活生生的“人”的形象跃然纸上，真切可睹。

    云嘉洛是个理想主义者。

    她有极强的事业心。尽管生活上几经挫折，事业上屡遭失败。然而，她仍不甘虚度光阴，不愿让宝贵的生命在无休止的人事纷扰中浪费。在几乎是被排挤回乡的情况下，振奋精神，对自己的后半生作了初步设计——目标：做一个正直的人、真诚的人、有用的人；途径：教学和写作。她热爱生活，总是以自己的一片挚情对待别人，从不矫饰，不虚伪。无论是在对老同学的态度上，还是在对宁城师院各种人事关系的处理上，都体现出这一特征。然而这样做的结果固然换得大多数人的以诚相待，却也不可避免地被一部分人所不容。这表明她为人处世的理想主义——把人都想得同自己一样真诚。她热爱青年，勇于接受青年们的挑战，并积极学习，更新自己的观念，力图跟上时代的步伐。对方兴、武雨露、容荣、许萌萌等年轻人，她不是以长辈自居，居高临下，而是象朋友一样平等相待，主动去了解她们、理解她们。她赢得了青年们的尊敬和友谊，也遭到了道貌岸然者流的非议。然而她不在乎这些，仍坚持自己的观点，坚守自己的信念。她坚信生活是美好的，未来是美好的。不管一切如何，她愿意执著地追求美好的一切。她的确是个理想主义者。

    她更是一个痛苦的理想主义者。

    她是在对省城大学里的复杂人事关系感到无聊和厌倦的情况下返回故乡的，因而心理上存在一种潜在的摆脱欲。她是把故乡当作一位能安慰她、体谅她、理解她的母亲来投奔的。所以，初到故乡与同窗故友相聚时，她陶醉在对儿时美好时光的回忆中，心中充满了对朋友的挚爱，对未来的向往。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一幅幅真实的生活画卷展现在她眼前。从容易的拙劣手段、两面三刀，到于白水的贪财犯罪；从东门望柳的恼人纠缠，到孟之男的恶意中伤；从与老师孟跃如复杂的感情纠葛，到论著当代人与当代文学出版后遭到的众多非议、打击，她认清了自己的处境，懂得了“只要活着，就永远不能摆脱种种人事纷拢”的现实。她没能找到自己理想中的天地，痛苦也就成了她生活中不能缺少的一味作料。

    性格即命运（这也是戴厚英一本书的名字）。云嘉洛在现实中屡屡受挫固然与她的才华成就遭人妒忌有关，但更主要的却是她的个性使然。她的心灵和性格都缺少弹性，耐磨力太差，三磨两磨就要冒出火花。正是这坚而不韧的个性加上横溢的才华，使她成了一朵带刺的玫瑰。也正是这身刺，使她到处刮刮搭搭，难以起飞。“世界上完全没有刺的人恐怕是没有的，不过有的人把刺露在了外面，有的人把刺掩盖起来罢了。所谓锋芒毕露的人其实并不可怕。”而云嘉洛正是这样一个“并不可怕”的“锋芒毕露”的人。这给许多怀着不同目的阻挠她前行的人以可乘之机。她的言谈行止给人留下了足够的把柄。加之她是个单身女子，自然会不可避免地遭受飞短流长的人身攻击（这是许多人擅用的最拙劣、恶毒却又最有效的手段）。她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内心十分痛苦，只是不在别人面前流露罢了。“女人要干一点事情，必须比男人更坚硬。”这只是说表面的克制力。貌似坚强，实则脆弱，外刚而内柔，这恰是许多在事业上有成就的女人的共同特点。女人毕竟是女人。女人的细胞里天然蕴蓄着温柔。而知识女性又比一般女人的感情更加丰富、细腻而敏锐，只是对事业的强烈而执著的追求将这些暂时掩盖住罢了。别人不理解，以为她们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这使她们承受着双重的压力与误解。云嘉洛正是这样一个女性。她对自己的老师孟跃如有着深深的眷恋。这种感情是朦胧不清的。当她确知老师也在深深地爱着自己的时候，她是矛盾的，又是勇敢的。她也渴望有家庭的温暖、亲人的抚慰。然而有谁能理解她？强者自有强者的痛苦！

    尽管几经生活的洗礼磨炼，云嘉洛对生活的认识日趋于清醒的现实主义，但她仍是个痛苦的理想主义者。其实，正因为现实的不完美，才产生了理想。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必然要产生痛苦。就这个意义来讲，所有的理想主义者都是痛苦的。

    人是需要一点理想主义的，即使是痛苦的。我欣赏云嘉洛，尽管她不是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