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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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会怀念最初写字时的那种心情，以及感觉。不必太多在乎段落之间的安排，语句的长短，甚至字词的圆润或者声音。最关键的就是：从一开始落笔，就是无比急切的，想要把自己的某一种想法表达出来。于是整个过程注重的都是表达，一切词句的出现，也仅仅是为着表达。可是写字的时间长了，慢慢悲哀的发现，文学和科学毕竟是有距离的，文学的文字要代给人的，不仅仅是对于一个事物的看法，观察，思考，更是一种享受。表达是肯定要做的一件事情，但还要优雅的表达出来。理想的要求恐怕是让一个个无语的词语，有声有色的说话，甚至表演起来。于是一切都要成为被关怀的对象：单个字的音律，一个句子的节奏，整个片断的互相衬托，再以至于这一切之中所包含的和谐及联系，和最初企图表达的思想。这正如一个逐渐步入人生深处的中年人，慢慢的学会了宽容，学会了节制，学会了幽默。便开始用缓慢而充满磁性的声音，给自己或者别人讲一个并不新鲜的故事，但是引人入胜，也不侵犯善良的人的眼镜。让人愉快的接受，并且充满兴趣和耐心的读下去。

    或许这就是许多写字的人都向往的一种境界：从容。这时候你再回首看那最早写过的文字，你就会更深切的知晓，仅仅为了表达一种想法的文字是粗暴的，甚至蛮横无理的。叙述的激情象难以控制的野兽，左突右奔，始终没有找到一个最好的切入点，或者用力的方式。造成的效果就是给特别关心想法之外的人，带来了极大的视觉和口感上的伤害。说的严重一点，其实这种做法也伤害到了思想本身，让本来应该闪光的想法，逐渐的掩埋在荒芜的文字杂草当中，以至削弱，乃至消失。

    可是在到达从容的地步之前，我还是在屡次，顽固的怀念那些先前粗糙的文字。我觉得，这样的文字还是有一定价值的。这价值就在于，它注重思想的精确，以及表达的实质，远远超过了对于字句的拿捏。这一点犹如沙石中间的金子。这时候的文字，还远远没有沾染上很多的表情：炫耀文字的流畅，炫耀步伐的从容，炫耀感情的细腻，炫耀思想的深沉。一句话，炫耀写作者所拥有的智慧。

    可悲的就是，所有的写字者，都在一一踏上这样一条无法抛弃的道路。然而更可悲的是，当我们的文字越来越圆润而富有美感的时候，并非每一个人都清醒的记得，我们之所以做这样一个转变的初衷。所以在寻求内容与形式和谐统一的道路上，在试图用更好的文字表达思想的过程中，我们逐渐走到了岔道上，离原先的目标越来越远。忽然惊醒的时候，居然发现除了铿锵有力，委婉入耳的文字之外，我们在表达上一片苍白，毫无血色。

    我该怎么说呢。我觉得是不是文字应该在追求文学特性的不变法则下，还是要拥有一点血性。就像一个人，优雅的举止下，还应该拥有着一颗相当的心灵，一个完美的个性。想一想我们最初写下的字吧，那是多么与文学性相背的难看文字，但是那又是一种多么可贵的表情。我们甚至还没有把读者考虑在内，我们甚至还没有为了一个转折和起承，编造出一个未曾经历过的事件或者感动。这一点本身并非不好，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讲，无论小说还是散文诗歌，我们的作者都在不停的编造，编造出另外一种生活来。可是我要提醒的是，最初写字的人，是多么的真诚：字句的表情和本人的表情无以伦比的一致。我们看着一些粗糙文字的时候，仿佛就象看见了那个伏案写作的人，一脸的赤诚，满腔的信任，对于自己的文字看的比面包和水还要重。

    写字时间久的人，文字便有了一副别样的表情。如果不是已经到达了理想的境界，我们很容易就发现，这是一种怎样的表情。这是一种异样的表情，这是教训的表情，这是嘲弄的表情，这是自以为是的表情，未经苦痛就已经超脱的虚假表情，未经投入就已经感动的表情。就是带着这种种表情的文字，试图站出来，安慰人，愉悦人，甚至想叫人流下泪来。这本身，就是一件多么令人怀疑的事情。

    在寻求更优美的表达的路上，我还是在考虑，是不是既要善用手中的文字，还要让手下的文字，适当的保留一些本真的表情，我们在生活常态中所习惯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