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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师：
你好。昨夜失眠，大概是睡前喝了乌龙茶的缘故，凌晨三点仍无睡意，于是起坐披衣，读你发过来的几篇小说。
吉红的爱情以前读过，暂且放下。
第一篇挑了素素——灰姑娘终于和王子结合了，可幸福的味道里已经有了秘而不宣的变异，灵敏如女子素素，自然会耸起鼻子。于是，这似有若无的异味里也就有了惘惘的威胁。你好像故意不给我们一个安稳的收束，谁知道呢，那个不可知的未来。
接下来是大家来欢乐—— 一次人到中年的集体狂欢，却带来了梦醒时分的怅惘凄凉，谁说“四十不惑”也许，人生的困惑才刚刚开始。
幸福在哪里——颓丧的中年气息愈加浓厚，婚姻呈现出一地鸡毛的无意义，幸福在哪里呀幸福在哪里，幸福也在小朋友的眼睛里吗“小朋友”的时代是回不去了“幸福”却愈发暧昧、可疑起来。
正兀自在灰蒙蒙的情绪里发呆，结伴同行却有了峰回路转的意思。姑姑这个知识女性不雅的呼噜声，让对婚姻失望的钟欣有了相濡以沫的感悟和温情。“她想，不管怎样，她都要和刘明好好谈一谈了。她可不想像父母一样一辈子都不能好好地结伴而行，但也不想像姑姑一样独个儿走一辈子，看看独个儿让她放纵成了什么样子，竟男人一样地打起呼噜来了。”我有理由相信今天的素素就是明天的钟欣。但结伴同行能有效的杜绝呼噜吗——我没有信心，一位成功男士的身边，往往就躺着一个疲惫得直打呼噜的黄脸婆。
基于这一点，我更欣赏树之恋笃实的人生底色，这一次“结伴同行”终于有了一个美好而并不虚妄的目的地——世纪花园。我不知道这一篇在你心里的分量，它倒是我此番夜读最喜欢的一篇，张弛有度的节奏、有克制、有分寸的情感都是我喜欢的，相似的阅读体验在读张爱玲、王安忆时也曾有过。温暖究竟是好东西呀——特别是在这样的寒夜里，哪怕琐碎一点，凡俗一点，结结巴巴磕磕绊绊一点，也足够抵御“死生契阔”的荒凉。虽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和那“白头偕老”没有什么分别，但还是更喜欢这个“携”字，只一个提手旁，便有了说不出的亲昵，说不出的从容，不仅肩并肩，还手拉手呢；便有了男人的尽心呵护与女子的小鸟伊人。就像小说中，老头儿在自行车座上为老伴缚的棉垫，那份透着热络的武断和恰倒好处的强硬，我喜欢。
是啊，谁又能说得清，那坚硬的，未尝不是柔软的；那抑郁的，未尝不是激情的；那现实的，又未尝不是浪漫的
我愿意相信，树之恋是你此时的心境。
读至此，才陡然发现，今夜，在冥冥之中，我竟走过了一条关于爱情、婚姻、幸福的曲折之路，一夕是百年啊，所幸幽幽暗暗之后，人生终于有了蓦然回首时的些许温暖和亮色，于是，我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到这里，就到这里吧。
天色微明。不知明晚，我是否能禁得住茶的诱惑——毕竟，失眠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早安，以后再聊。
小友 杜霞
2002年1月8日
杜霞：
你好。很高兴看到你的信，关于几篇小说的话也说得好，尤其树之恋的说法，十分感谢。
你的阅读理出的思路让我更看清了矛盾的自己，即，生活的底子是多重色调的，它们交织在一起，让人一言难尽。正因如此，才更想说点什么。而什么才更能将这难言的什么说得清楚些呢，大约只有小说能来承担了。
我自以为生活上我是个悲观主义者，理性、感性都是的，你这样集中地一读，倒让我对这悲观产生了怀疑，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反更多地存留着与悲观相悖的温情与乐观？我真的非常不想承认这一点，因为对生活我的确没有过什么乐观，若真有，我宁愿说，它是在我无防备的时候忽然侵入到我的梦里的，真实的我对此则没有一点办法。可是，谁能说潜意识就不是真实呢？
祝一切好！
何玉茹
2002年1月8日
原载读书时报2002年9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