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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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嚷嚷着,他被癞皮狗踩得一身乌黑,心中正自不甘的要找人出气。
“嗯?”男子斜睨了他一眼,眉宇威严顿生。
“这这位爷,您、您慢走。”不知怎地,那中年富商见了他的神色,不禁胆怯了起来,立即陪笑的说道。
男子一笑,牵了女孩的小手,转身走出了酒楼,武人和文士两人恭敬的垂手跟在他后头。
那中年人心中虽有些不爽,却也莫可奈何。瞧那丢在桌上的荷包,金丝银线绣得十分华丽精细,一眼便知是名贵之物,但引起他注意的,却是那荷包的布料。
“这是名贵的天纱紫绸啊!只有皇宫才有的,这青年相公难不成是宫里的人吗?”
风呼呼的吹,两旁风景不住的倒退。
她抓着马背上的鞍头,小脸蛋仰着,让风迎面吹过,脏乱的头发在这中飞舞,心中兴奋难捺。
她生平首次骑马,一路上不安分的左扭右动,贪恋的瞧着这匹美丽骄健的四蹄动物。
只见座下这匹马通体青毛,甚是骏美;忽想起庙口说书的曾提过世上有龙马,只要一扯它背上鬃毛,就会口吐黑气,她年纪小玩心重,也不及细想,小手便往那座骑领毛一扯。
只见胯下骏马两眼一竖,抬首长嘶了一声
没吐什么黑气出来,倒是险些将她翻了下去。
幸好坐在她后头的男子骑术甚精,即时抱住她瘦小的身子,单手一控缰绳,立即将马身稳住了,否则这么摔下去,一身小鼻头不残废也得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
“爷,小孩儿不分轻重,莫摔了贵体,让我来吧。”那黑脸武人见状,拉拢马头靠了过来,伸手就要将她从主子怀中抱过去。
“不妨事,”男子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圈揽着她小小的身子,胯下青骄马仍不安的踩踏,鼻孔喷气。“青骄是沙场名驹,这等小事,一会儿就没事了。”
男子显然很懂马的脾气,果然没多久,马就平静了下来。只听见他清叱一声,它发开四蹄,继续赶路,后头两骑一左一右的跟着。
“永远记得,善待你的坐骑。”呼呼风中传来男子的声音,她想转头,却让狂风吹舞的头发给遮住了视线,看不到他的脸。
只听见他的声音从后面断续传来:“在沙场上,坐骑就有如你的手足一般。”
“老子才不信你这颗大王花椰菜上过战场。”她不服的哼了一声,但却隐约感觉到他这番话颇具信服力,仿佛来自长年的浸淫。
男子对她无礼的表态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三骑四人在官道上疾奔了一个多时辰;好风景看腻了,颇觉无聊,小口打了个呵欠,眼皮越来越重,不久就支撑不住,身子向后一歪,倚在他怀里睡着了。
“到了。”男子的声音唤醒她。
她揉了揉眼,在马上坐直身子,映入眼中的是座很大很大的宅第
有朱红大门、蟠龙牌楼、长廊飞檐,气派非凡,简直就是座小小的皇宫。
她从未去过皇宫,只知道世上最华丽的房子叫做皇宫;自然她也看不出这栋府邸不仅仅是华丽,而且它的格局和西陵皇宫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象征九五至尊的蟠龙壁。
男子一踩马蹬,翻身下马,继而长臂一伸要将她抱下马来,听到旁边一个声音说:“爷,让小的来吧。”铁塔般的男子立在她身后,正是贴身的黑脸武人。
男子点点头,便转身直向大门走去。
她让黑脸大汉抱下马之时,仍然不住的东张西望,眼底心中充满了惊叹和疑问。
她是名街头弃儿,以破庙为家,一生中看过最大的宅子就是镇上富商王大财的宅第;可是王大财的房子和眼前这栋比起来,简直就是破柴房。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她一脸迷惘的往前走,沾了泥的破鞋底踏过了白石龙纹地板,留下两行小小的乌黑脚印。
到了大门前,她仰头望着梁上悬的匾额,蓝底金字,弯弯曲曲的文字,她一个儿也不识,不知上头写着的是什么人的府第。
“小心门槛。”那文士好心提醒,她踉跄了下,有惊无险的跨过了几乎是她半身高的门槛。
“这是什么大仙的庙,老子从未见过这么高的门槛。”她心里头暗骂着。
入了大门,房内的景象更令她不敢相信
雕梁画栋,触目尽是金碧辉煌,水阁长廊,入眼皆是雍雅高贵。
她不禁张大了嘴,喃喃说道:“老子这下真是住进九天水晶宫了。”
只见紫袍男子背负着双手走在最前头,紫袍衣角飘扬,脚步起落间自有一股闲雅威严,文士和武人则将她夹在中间,左右随行着。
如此,三个大众和一个小女孩,在曲折的长廊上行走,每到走廊转角处就有人立在那儿垂手鞠躬,令年纪幼小的她浑身不自在。
在受了七十三个大人的鞠躬礼后,她被带到了一个叫做“红纹鸽”的地方。(她当然不识得“弘文阁”三字,只是听那些大人如此说的)。
“先把她身上的泥尘洗干净吧。”紫袍男子一声令下,几名婢女马上拥上前来。
“你们要干干嘛?放、放开啦!”她大吼大叫地挣扎着,男子却是唇边带笑的倚门观看这一场混乱。
婢女们七手八脚地把她托到澡堂,二话不说的扒开她身上的衣服,一勺冷水当头淋下,她抱着赤裸的身子又叫又跳。
婢女们口中“好脏、好脏”的念着,手上使劲搓得她几乎皮开肉绽,待将她全身洗净后,套上粉紫色的衣裙,拿起象牙齿的梳子,手捺着她的顶门猛拽,把那一头纠结的黑发驯服。等她被折腾得头昏眼花,让人牵到书书房,外表焕然一新,脑子却是昏昏沉沉。
“啧啧!”那文士见她梳洗干净、换上新装,忍不住称赞道:“爷,您瞧瞧,果然是人要衣装,小乞儿一洗干净就变成可爱的小姑娘。”
紫袍男子闻言走近她身前,修长的手探向她的下颚,俊雅的脸庞凑近她,呼吸几乎要吐在她脸上。
她跳开一步,两眼亮晶晶的瞪着他,一脸警戒之色,说:“你到底是什么爷来着?”她还不习惯和陌生人如此亲近,尤其对方是名成年男子。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男子反身入座,那只优雅的手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说道:“我是大王花椰菜。”
被他这只软钉子一挡,她嘟嚷着:“花椰菜也有分王家种的、李家种的吧?”
男子微微一笑,说:“我姓风。”
她一番白眼,说:“姓风的又如何?好了不起么?”
男子听了微笑不语,放下手中茶碗,说道:“你问完了,该换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总不成姓老名子吧?”
她头一撇,说:“老子不爽告诉你。”
他听了笑道:“那么,老子姑娘,在下请问,别人怎么称呼你的呢?”
她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一下,扳着手指头数着:“菜摊贩子叫我小浑蛋,肉脯店的老板叫我死小孩,庙口的好兄弟叫我小贼王,我叫自己做老子。”
男子听了哈哈大笑,剑眉一舒展开来,温雅中更显英挺,说:“这些都不算名字,看来,你真是个无父无母的弃儿。这么吧,我给你取蚌名儿。”
他低眉沉吟道:“该取什么好呢”
偶然间瞥见书房屏风上挂着的袍服,袍上绣了只四爪紫龙,便道:“你就叫紫龙吧。”
那叫谭生的文士拍扇叫道:“妙哉,妙哉,珑者,美玉也,紫又是您的服色,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小姑娘就如一方璞玉,要在您手上琢磨才能成大器。”
男子听了谭生的话,只是笑笑,也不纠正“龙”和“珑”之别,反正他也只是随口取的,未放在心上。
至于不识字的她,根本就分辨不出“紫龙”和“紫珑”有何差别,反正听起来都一样,倒是心底老大不爽快,她瞪着眼前这两个大人,没好气的说道:“喂喂喂!又不是小猫小狈,随便乱取名字。”这主仆两人一搭一唱,有无把她摆在眼里啊!
谭生颇为诧异的说道:“爷从未赐名于人,这是你的福分哪。”
她小手一叉腰,下巴骄傲的抬起,说:“谁稀罕他给老子取名字?就连玉皇大帝也管不着我。”
“任谁也管不着你么?”只见姓风的男子呷了口茶,悠闲的说道:“你以后要住在我府上吧?”
“这”她犹豫着,真是让他一语劈中了要害。这姓风的男子模样斯文,说话却是暗藏锋利,一个不小心就让他砍个措手不及,无法招架。
须知,人的天性皆是喜好舒适,一旦踏入这华丽温暖的大宅子,想到要再回去破庙里过着风吹雨打的日子,任何人都会犹豫再三。
男子续道:“还是你想流落街头,天逃邛肚子?想想看,每年一入隆冬,街上死尸遍地,个个冻得青紫,等天气暖和起来,冰一融,臭不可闻,你如此瘦小,说不定明年就有份了”
“”他的一番话让她想起去年冻成冰条的庙口兄弟们,小脸有些苍白。
“也许不到明年,今年冬天就呜呼哀哉了。”男子摇头叹息,仿佛已看到她凄惨的死状。“唉,可惜、可惜,你是个挺机灵的孩子,就这么死了”
“我”她终于开口,欲言又止。
“你还是不肯留下来么?唉,瞧不出你小小年纪,骨头却这么硬”他无视于她,自顾自地说着。
“我想”她有些窘的搓着手,觉得更难开口了。
他继续说道:“你这一走出去,就成了孤魂野鬼,咱们也算有一面的缘分,初一、十五,我会吩咐人备好香烛好好祭拜的。”
“我、我、我要留下来啦!”她终于忍不住跳起来大吼,小脸胀得通红。
“当真?”男子听了剑眉一挑,露出不信的神色,唇角却微微的上扬。
“嗯。”她艰难的点头。
“不后悔?”他故意再问一次。
“老子从来不做会后悔的事。”她以壮士断腕的悲壮口气回答。
“不是老子,你现在有了新名字。”他盯着她,沉声说道。一得到她的承诺,他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风趣尽去,威严顿生,立即以长者的姿态纠正她。
“哼。”她头一撇,不理会他。
他剑眉皱拢,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一大一小的身影对立,男子的修长身材更显得她的瘦小。只听见他沉声道:“我是这宅子的主人,而你既然选择留下来,就得乖乖听我的话,不是吗,紫珑?”他低唤她的新名字,温文的嗓音中有抹慑人的威严。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不情不愿的点头,应了声:“喔。”那表示从此承认他给她的名字,并且承认他有权加诸在她身上的管束。
“聪明的孩子。”他含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她抬起脸,望着眼前这名男子
他俊逸温雅、玉树临风,俨然是一派贵公子的模样,但言语举止间却又有种令人不及招架的锐利。他究竟是温文的凤凰,还是凶猛的豹子呢?
她虽然聪明,却还不到深思的年龄,当满满一桌的菜放在桌上时,她瞪大了眼,什么也不及想了。
只要明天也有饭可吃,管收养她的是皇帝之尊还是阎王老子。她狼吞虎咽之际,心中如此想着。
于是,老子更正紫珑从此便在风府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