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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四年,春,通州黄河、淮河交界处。

    “开坝啦!”几个人拿着锣四处敲响,把近午才刚沉寂的市街又闹得鸡飞狗跳。

    有人顾不得看店、有人顾不得买货,午休的人被惊醒,打骂孩子的吓停了手,全马上穿上衣鞋,匆匆的往堤防跑去。

    这是入春以来,黄河第一次泄洪,积了一季的冰雪,在天暖之后,成了势不可挡的大水,若不稍微疏导一下,将可能祸及附近民居乡镇,或误了南北的漕运,对地方官而言,都是抄家的死罪!所以,春祭及开坝都是年初时的头等大事。

    但对百姓而言,泄洪纯粹是看热闹,五道闸门一开、滔滔白浪如五条巨龙般翻跃而出,丈高的水奔跳狂滚,景象多壮观呀!因此,每一开坝,河岸及堤防皆处处挤满人潮,争着看大水,几乎到了险象环生的地步。

    仅管官府不断的呼吁,每年也都有人被推挤落水,但老百姓就是不怕,只要锣声一敲,众人会就不顾一切地汇集而来。

    然而,仍是有人不赶这股风潮。在空旷的街道上,闲闲的走来三个和尚,年纪最长的身材中等,一脸斯文祥;三十出头的那个,看起来器宇轩昂,青光的头仍难掩其俊秀之姿;最年轻的,晒得精瘦黑黝,嘴旁常挂着笑。

    说他仍是和尚,其实也不太像,因为没有飘飘的海青、没有化缘的钵,有的只是一身短衫绑腿裤,一个包袱,看起来倒像是会武功的江湖人士。

    直到他们自称是少林寺和尚,大家才恍然大悟。

    “这些店家也真不怕偷哩?”瘦黑黝的和尚说。

    “如果反清的行动有这么一窝蜂就好。”俊秀的和尚说。

    “到了通州,离北京就近了。”一脸斯文的和尚说。

    突然,靠河岸的人群起了騒动,一个横天巨浪打来,在尖声喊叫中,有人哭着说:“我的侄儿落水了!”

    三个和尚马上往岸边跑去,其中精瘦及俊秀的似乎深谱水性,连五湖四海都看透了,这点小小的浪又算什么?

    他们如鱼般地在狂啸的水波里沉浮,一会儿,四个跌进河中的娃儿就被快手快脚地救了上来。

    岸上的人鼓掌叫好,孩子的父母跪地感谢,其中一个颇有头面的中年汉子,还拉着湿淋淋的两人说:“我开的客栈就在河口,师父们若不嫌弃,就到我那儿歇歇,换了这身衣裳。”没下水的和尚双手合十说:“多谢施主盛意,我们乃方外之人,只适合住寺庙,没有宿俗家之理。”“唉!我们这最近的庙还得走上半天路程,到时只怕两位师父受了风寒。”中年汉子热情的说:“情况紧急,凡事都有通触的时候嘛!”

    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斯文的和尚问俊秀的那位“月漉,你看呢?”

    在这三月天,虽说春暖花开,但空气中只有一丝寒意。

    化名月漉的顾端宇点点头说:“我们就暂时在这里歇息一下吧!”

    中年汉子自我介绍,说他叫做曹千里,他领着顾端宇三人来到“曹升客栈”后面围观的群众直跟到店门口方才闲散。

    曹千里为他们开了客栈中最好的房间,一看到墙上有挂画和床上有丝被的摆设,斯文的和尚就说:“曹掌柜,我们出家人食住简单,有个柴房、马厩就够了。”

    “不!你们是曹家的大恩人,救我一儿一女之命,我自然要奉为上宾了。”曹千里热情的回答。

    “无名,我们就承情吧!”顾端宇说。

    曹千里一听两人互唤的名号,脸色马上一变,极小声地说:“月漉和无名你你们是指天为父,指地为母,洪福齐天,门楣光耀”

    暗语一出,精瘦的和尚马上关起门。

    无名间:“你是谁?”

    “我除了开客栈,还负责召集漕运工人。”曹千里高兴地道:“我早听说你们在南运河的事迹了,就一直等着哪一天你们能北上山东及河南呢!”

    “你就是通州曾掌柜?”顾端宇微笑地说:“没想到我们就这样结缘了。”

    “是呀!”曾千里对那位精瘦的说:“想必你就是天望了吧!听说你生于海、长于海,难怪身手如海中皎龙!”

    “哪里!和月漉师兄比,我还差一大截呢!”潘天望谦虚地说。

    两方同事相见,自然就热切地谈论起来。

    话说康熙元年,在永历帝、郑成功、张煌言、鲁王相继死亡,郑经困于台湾,定远候失踪后,内陆反清复明的活动几乎已经沉寂。

    在这期间,游走于东南的一些江湖侠士及下层民众,就慢慢形成秘密结社的方式,据说,领头的就和几个和尚有关。

    无名、月漉和天望三人从不承认什么,他们最初的目标只是在控制长江、黄河的南北运河,这运河可是全国经济的命脉,主导南方之粮往北输送,如果一断,北京的民生及防卫皆成问题。

    他们最早由浙江开始,在运河重要据点和工人打成一片,为工人发起类似帮会的组织,以谋其?缓笤傩牡丶尤敕辞甯疵鞯乃枷耄刺斓鼗峄蚝槊诺闹髦肌?br>

    当然,在清廷政权日渐巩固时,这些都进行得十分艰难而缓慢,无名就常说:“我已不求朱家天下再兴,只求汉人民族意识觉醒而已。”

    彼端宇则只知道一直往前走,南明已不存在,满清非我族类,所以,他像生活在地底的世界,带着僧道的面具,一镇又一镇地飘泊,还包括被一个微笑所追赶。每当月夜,银光晒满地,那微笑就会出现,蛊惑他、啃咬他,他所打的坐或参的弹,就一声声化成“阿绚。”

    阿绚回京后过得如何?是否嫁给某公侯王爷,过着尊贵的福晋生活?顾端宇从不敢打听,怕自己会揪心难受。

    没有人晓得,那四个月和阿绚的种种纠葛,由敌对到相爱,已成为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在他最沮丧的时候,一直不断地给他鼓励及勇气。

    而他也始终相信,他那年在原山寺的离弃是对的,因为,唯有如此,他才能无牵无挂,阿绚也才能幸福快乐。

    他只是怕月夜,阿绚的笑会令他辗转难眠,孤独似乎变成人生最不堪的事。有时,他还真想停止飘泊,回到竹屋,而那儿有阿绚在等他?然而,他明白这是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成真的妄想。

    曹千里答应替他们引见附近几个重要的船主后,便赶着下楼照顾生意。

    黄昏时分,旅客陆续上门,经过一天辛劳的人,也聚集在客栈中喝酒。掌灯没多久,就有胡琴琵琶声传来,由于顾端宇本身熟悉音律,便很自然的坚耳聆听。

    一曲又一曲,那带着京音的姑娘唱得还真不错。顾端宇绕过看书的无名和正在学运气的潘天望,悄悄来到外面的走廊,隐身在木柱后,看着下面的热闹景象。

    在一阵掌声后,听众又起哄:“大妞,你们刚由京里来,唱点紫禁城最时新的曲吧?”

    大妞凤眼儿一溜,和胡琴老爹私语几句,便对大伙儿说:“我就来一首‘格格曲’吧!这曲儿在黄河以北可流行了呢!”

    她一说完,使用细柔的嗓音,幽幽地唱道

    年复年,此情莫言

    送复送,君心辗打

    长复长,妾意缠绵

    难更难,他生重见

    月漉波烟

    情深处,断云残水总相伴

    彼端宇一听到月漉波烟,整个人就傻住了!全世界明白这典故的,除了他,就只有阿绚了,而这歌又叫“格格曲”莫非真是阿绚做的?

    现场的人大声说好,但也有人问:“这曲加此哀怨感人,怎么会和满洲格格扯上关系呢?”

    “这是有故事的。”大妞一本正经地说:“相传在多年以前,有一位格格呃,我们当然不知道是哪个亲王府的啦!那位格格爱上一个南明将领,他们男的英俊,女的美丽,彼此难分难舍,誓言要同生共死。可惜他们身分悬殊,被人活生生地拆散,那位格格被迫回到北京,痛不欲生,所以才有这‘格格曲’呀!”

    “这根本是瞎编嘛!格格和南明将领,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两人间差了十万八千里,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嘿!都是你们说书、唱曲的在唬人。”前排有人不信地说。

    “那位南明将领怎么了?有没有被杀?”另一个听得认真的人问。

    “故事传说,他就此失踪了。”大妞回答。

    “当然是被处决啦!”有人做出砍头状,又问:“那位格格爱上逆贼,下场又如何呢?”

    “自然是很惨啦!”大妞一副很哀伤的样子说:“大清家法极严,她任性纵情,犯了规矩,据说被判终生监禁,一辈子得待在那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呢!”

    “骗人的啦!既是终生监禁,哪还能写词给别人唱哩?”不信的人说。

    “唉!真可怜呀!”相信的人直摇头叹息。

    终生监禁?地牢?那些字眼不停地在顾端宇的脑?锘厝谱牛趺纯赡苣兀酷拂牒蛙怯鸩皇腔岷煤谜展怂穑克窃趺椿崛盟诘乩卫锬兀?br>

    彼端宇整个人摇摇晃晃的,若非在二楼,他真会冲下去质问。不!没有人可以给阿绚委屈受,她是他爱的人,应当幸福才对!他手握着木柱,木柱都出现裂痕了。

    有人在他的肩上轻拍一下,无名的声音传来“传闻多半夸大其实、不可以当真。像你明明在这里,没有被处决,三格格当然也会好端端的待在她的府邸里,没有被监禁。”

    “万一他们说的是事实呢?”顾端宇痛苦地问。

    “应该不会吧”无名紧蹙着眉说。

    “你还记得阿绚那最后的一笑吧?多奇怪呀!她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呢?”端宇看着他说。

    无名轻叹一口气后才回答“你这几年身在佛门,心里却都一直惦记着她,对不对?”

    彼端宇没想到他有此一问,也显出自己的儿女情长,因为阿绚,再念佛千年,他的心也静不下来。

    无名看见他神情,只淡淡地说:“反正我们都到通州了,你何不去北京看个究意呢?”

    彼端宇的的脸上满是迟疑,真的可以看吗?他只不过是要确定她是否幸福快乐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如果她一切安好,那他就能够放心地继续浪迹天涯了。

    芮羽也听到那首“格格曲”了,由月漉和波烟二词,她知道是出自阿绚手笔无疑,但怎么会流传出去的呢?而街坊间的说法也太离谱了,惨到南明将领被处死和格格幽禁地牢的结果,引出不少人的眼泪,然而,也因为如此,大家才不会联想到阿绚。

    阿绚目前的情形是处在半幽禁的状态,不过,那也是她自己要求的。

    三年前的春天,他们一路回北京,阿绚始终不言不语,身体极虚,脸上罩着浓浓的愁意,只有面对兰儿和征豪时,才会露出一丝笑意。

    早在格格堂时,岱麟便和芮羽商量出一个能够转圜的方式,再往京上奏。说东南不靖,乱事频生,耿仲明死,耿继华伤,因此无力保护三格格,令三格格三次为逆贼所绑架,数月之间,身心皆受重创,已无能完成太皇太后指婚的美意,故遣送回京。

    奏摺一到,京师震动,而阿绚一回到忠王府,忠王爷和辐晋见爱女失神憔悴的模样,都不禁老泪纵横。

    芮羽也是泪流不止,这三次的绑架,阿绚不肯明说,谁也不清楚,只知道阿绚爱上顾端宇,而顾端宇为了躲她,竟剃发为僧。

    这种异族间相恋的苦,芮羽也曾经历过,那是人间最无奈的痛楚。但男命与女向又有不同,岱麟爱上汉人,人称他是英雄多情;阿绚爱上汉人,则极有可能被家法处置,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极力说服岱麟要为阿绚掩饰的原因。

    进宫觐见太皇太后时,又是另一场惊心动魄的场面。

    慈宁宫中,年方九岁的小皇帝也在座,他一见阿绚便说:“阿绚,你怎么变成这样?耿家是如何待作的?朕非要办他们不可!”

    “皇上!”太皇太后轻喝道。

    在一一叩礼后,岱麟以奏摺为本,再将南方的情况说了一遍。

    小皇帝听完后,像小大人般皱着眉说:“又是这批逆贼,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不会再闹事呢?”

    太皇太后将目光转向芮羽“这批逆贼中,可包括你的兄长顾端宇?”

    芮羽一时无言,岱麟正要回答时,阿绚却抢先柬奏“回太皇太后的话,绑匪中有顾端宇,就是因为芮羽福晋的原故,他们才平安地放了我,求太皇太后不要因此而责怪芮羽福晋。”

    “本官被弄得糊里糊涂的,还不晓得要责怪谁呢?”太皇太后看着他们三人,老觉得事情并不单纯,但岱麟做事一向可靠,所奏之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现在耿府的情形如何?”

    “耿仲明已死,爵位悬虚,正等皇上定夺。”岱麟回答。

    “当然是收回爵位啦!”小皇帝说。

    “皇上,此法不可。台湾尚有郑氏逆贼,留下靖南王爵位,才能达到以汉制汉的效果。”岱麟说。

    “皇上对东南局势尚未研究透彻,回养心殿后,可要加紧功课。”太皇太后指示完,又说:“如今耿继华不娶三格格,自然不能越过耿继茂去袭承王爵。对了!佟太太一行人呢?”

    “还在福州待旨。”岱麟说。

    “禀太皇太后,阿绚的奴婢霞儿已成了耿继华的侍妾,还望太皇太后成全。”阿绚说。

    太皇太后有些惊讶,随即说:“这不是太委屈了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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