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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抬头忽视那人。她这才发现,她面对的是昂昂七尺之躯,那人身材硕长,一顶陈旧的便帽,直压他英气十足的浓眉,年轻清俊的五官,有乡下人少见的聪明气质,她几乎看呆了。
“你可具凶呀!”那人扬扬眉,不甘示弱说:“还那么用力推人。帘布是挂的,你明明放在地上,我当是毯子,当然要踩下去啦!”
惜梅没想到他竟敢顶嘴。瞧他一身做粗工的对襟杉及长裤,又提着木炭,想必是哪家的学徒或长工,见到她非但不唯唯诺诺,反而如此大胆无礼!
惜梅一向不是端架子的主人,但他那肆无忌惮的态度,轻浮调戏般的审视,再再令她火冒三丈,她一辈子从未这么被冒犯激怒过。
她正想严厉训斥他一顿时,竹竽上的绣绢又飞走一块;这回是鸳鸯图案的枕中,风一转,竟挂到相思树上了!
她忘了骂他,只急得用命令的口吻说:“快去把它拿下来!”
“我为什么要去?既不是我弄的,我也踩不到它,挂在上面挺好的呀!”他闲闲地说,还带着笑容。
竟连命令都不遵守,这还有天理吗!生平第一次,惜梅发起小姐脾气,气呼呼地说:“大胆刁奴!你竟敢又顶嘴又不听从命令,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难不成是黄家小姐吗?”他一脸逗弄。
“我就是!”惜梅气极了说:“你再不把树上的枕巾拿下来,我就告诉你老板,辞了你,让你没饭吃!”
“原来是黄家大千金,我好怕呀!”他说,眼里仍充满笑意,一点悔惧都没有。
惜梅恨得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来。只见他斯条慢理地走到相思树下,轻轻一跃,就把枕中取下来。
他把粉红枕巾递到她前面,她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你该说声谢谢吧!”他的笑容更大。
“我没有去告发你,就不错了!”她一把抢过枕巾,想走进房里,永远别再见到这可恶的狂人。
“看你这凶查某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小姐的气派,说话像个婢女,怎能怪我着错呢!”
他在她身后说。
“你说什么!”
惜梅回转过头,那人已提着木炭往厨房去了!
她跺跺脚,今天是撞了什么邪了?会那么倒霉,去碰到一个疯子!也许她真该去告他,让他不敢再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了!
带着起伏不定的心情,她准备到宽慧的卧室,抱抱两个小外甥女就回家。
经过长廊时,昭云在厨房那一头喊住她。
惜梅走近一看,昭云正捂着右颊,脸上有痛的表情。
“怎么啦!”惜梅关心问。
“刚才泡茶,不小心被开水溅到的。”昭云苦声说。
“你泡茶又不是第一回了,还这么不小心。”
惜梅说着,便拿开昭云的手,那原本细嫩的脸颊,起了两个珍珠般的小水泡,上有酱油和青草油的青青红红涂抹痕迹。
“我赶紧回家,帮你拿些治烫伤的葯物,才不会留下疤痕。”惜梅说。
“等一下。”昭云拉住她说:“你先帮我把茶端到客厅去。”
“我又还没进你家门,你就支使我啦!”惜梅说。
“不是啦!我二哥回来了,人才刚刚到。”昭云看着她说:“你们可真心有灵犀一点通呀!”
惜梅一听,心里慌乱,她这可不是来得太“巧”了!她急急说:“那我更不能帮你端茶了,我得走了!”
“拜托啦!我妈叫好几声了,我这脸怎么能见人呢?”昭云哀求着。
“自己哥哥,有什么见不得的?”惜梅反问。
“不是啦”昭云支吾说,脸上有红晕:“还有客人啦!是我哥的同学邱纪仁。”
“哦”惜梅恍然大悟,把声音拖得长长的:“是邱家少爷,要来说亲事的,对不对?”
“乱讲,人家只是来玩的!”昭云颊上红晕更深:“好惜梅、惜梅姐姐、惜梅嫂子,就帮我一次嘛!”
惜梅忍不住被她逗笑了。她原也不是什么扭怩的女子,端着茶,大大方方和哲彦打个招呼,又何妨!
“好吧!你可欠我个人情哟!”惜梅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惜梅拿起描金漆的淡青茶盘。因为用的是自家产的乌龙茶,茶叶不可放太多,得用稍烫的开水,既是重火,就以陶壶来泡,陶杯来盛。
她将茶端到客厅口,深深吸一口气。
厅内摆着福州运来的红木家具,太师椅、大理的桌,墙上几幅字画。比较有异国风味的是,带着大铜锤的白鸣钟及两把日本的古剑。
她把茶放好,仍空无一人。她觉得奇怪,也同时放下一颗忐忑不安的心。
人似乎都在茶行里,催茶偏催那么紧。
正要离去,门帘掀开,有人走进来。等惜梅看清楚是方才在天井中遇到的大胆刁奴时,他已往太师椅一坐,准备喝茶了。
“放肆!”惜梅喝了一声:“这是主人的坐椅、主人的茶,你怎么可以乱坐乱喝!”
他吓了一跳,等知道是惜梅时,马上露出一副相当开心的笑容,英俊的脸带着轻佻说:“椅子是给人坐的,茶是给人喝的。我是人,为什么不能坐、不能喝?”
她稍稍平息的怒火,又被激上来。但她在黄家也只是客,不好呼上叫下的赶人,只忍着气说:“你要坐、要喝茶,就到下人房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不懂吗?”
“下人也是人,哪儿喝都一样。”
他嘻皮笑脸他说完,端起茶杯便往嘴边送。惜梅气不过了,拿起茶盘就往他手一挡,茶杯斜倾,滚热的茶就淋到他腿上,他惨叫一声。
“你活该!”她带着复仇的快意说。
惜梅回到厨房,仍十分激动,一张俏脸乌云密布。
“怎么啦?”正在照镜子看水泡的昭云问。
“你说天底下有这种人吗?”
惜梅才说到一半,阿枝嫂就匆匆走进来,叫嚷道:“三小姐,你刚才用的青草油呢?邱二少爷不小心被热茶烫到了,需要擦一下。”
“你快拿去。”昭云递上小瓶子说。
“邱二少爷?”惜梅傻了眼,她结巴地问:“你说,你说他现在人在客厅吗?”
“是呀!腿都红肿一片了。”阿枝嫂又火速离去。
天呀!惜梅捂着火烧般的脸颊,她闯大祸了!
“惜梅姐,你到底怎么啦?像见到鬼了?”昭云狐疑地看着她。
“没没什么。我我回去拿一些烫伤的葯来!”惜梅语无伦次的说。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绕着小路快步走回,内心纷乱不已,脸上的赤热久久不散!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她从来不是那种坏脾气、颐指气使的女孩子,为何碰到邱纪仁,就完全失去理智,几句话就可以激得她方寸大乱!
这位邱二少爷也真是的,好好的衣服不穿,偏要一身灰溜溜的田庄人衫,又桃木炭、又粗鲁又无文,怎怪她有眼不识泰山呢!
其实她早该警觉的。他若是真的工人或伙计,绝不敢如此无法无大的与她争论。他这么有恃无恐,和她一句来一句去,她就该先问明他的身分!
如今想这些却太迟了!他和哲彦是好朋友,以后又可能成为昭云的夫婿,迟早要见面的人,却有那么尴尬的开始,她像泼妇般推他又烫他,简直羞死人,挖个地洞钻都不够!
她愈想心愈凉,十分忧戚地回到朱家,吩咐伙计送葯去黄家,便闷闷地关在房内,望着一窗绿竹发呆。
去年秋逃讴亲后,哲彦常回来看她,两人客气地聊天,偶尔会提到纪仁。哲彦对他满是赞赏,说他多优秀聪明,多有正义感。
哼!优秀聪明?她看他却像无赖一个,粗野又轻浮!害她表现得不得体又不庄重,他不是说她讲话像婢女吗?
半斤八两,谁也怨不得谁!
他向哲彦告状怎么办?万一他烫得严重怎么办?哲彦会一笑置之,还是因此看轻她呢?
还有昭云
有人在敲门,惜梅打开一看,是大伯母。
“哲彦来看你了!”春英说。
天呀!惜梅忙对镜整装。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不!不可能!邱纪仁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只晓得是黄家小姐。黄家各房小姐那么多,他哪指认得出!
“上个粉吧!哲彦还带了一个朋友来,是从大稻埕来的邱二少爷。”春英又说。
什么?邱纪仁也来了?这下子当面对质,跑也跑不掉,一定会闹出一场风波,千万见不得!
“哎哟!大伯母,我的肚子突然好痛,恐怕没办法见客。”惜梅马上弯腰哀叫,一副痛不欲生状。
“怎么啦?刚刚才好好的,是不是中午吃坏了?”春英忙摸她额头及脉。
“我也不知道。”惜梅按着肚子说:“我必须去厕所。你代我向哲彦道个歉,说我生病,今天不能见他了。”
“他难得从台北回来一趟呢?”春英迟疑着。
“我这样,能见他吗?”惜梅又哀叫一声。
“好吧!我待会叫你阿公给你看看。”春英说。
大伯母前脚踏出,惜梅就从后门溜走。穿过竹林、田埂路、茶园,来到一个可俯瞰秀里镇的小山的。
因是冬季,草木萧条。秀里溪在山脚鸣咽着,时见时不见,沿岸有妇女在洗涤衣物。阳光反射水面,闪着翠玉水晶般的莹洁光芒。
她是想见哲彦的。上次他回来是半个月前,众人环绕下,也说不上两旬话。毕业及考试在即,他夜以继日拚着,返乡时间必定愈来愈少;接着去日本,又隔山隔海了。
她自幼就和哲彦玩在一块,两人还同上阿公的私塾。他没有哥哥哲夫的锋芒外露,总是憨憨的。她当他是哲夫的弟弟,压根没想到长大后会嫁给他。
哲彦到中等学校后,才慢慢崭露头角,形成自己的风格。直爽、重义、踏实、坚持理想,是他给她的印象。
那段时间,两人各忙课业,很少机会遇见。偶尔匆匆一瞥,他都会先脸红低头。即使惜梅开始看爱情,仍没把哲彦当成未来夫婿的人选,或甚至幻想的对象。
她内心若有什么欣赏的男性典型,就是哲夫了。
哲夫英俊潇洒、文质彬彬,既多情又善吟咏,曾参加过诗社,汉诗及日本俳句都能来上几句。
他和宽慧是惜梅认为最郎才女貌、金童玉女的一对了。
哲夫在日本求学时,所寄的情书,惜梅都拜读过。讲春之落樱,秋之枫红,再加上缠绵俳恻的相思在其中,真正叫人动容。
惜梅还记得,宽慧在油灯下读信,每每至脸泛红晕、双眸流光,让人如何不怀想爱情的神秘与伟大呢!
这也是惜梅在众多说媒亲事中,对哲彦首肯的原因。虽然哲彦不爱写信,喜欢棒球和剑术,和哲夫个性不同,但同胞兄弟,浪漫的细胞应该不会差太多吧!
惜梅对哲彦的感情是在文定之后才开始的。一种女人有了归属的宿命观,一旦如春芽苏醒了,就不由得把身心全部的相许,都寄托在未来良人的身上。
他们之间终会迸出美丽的火花。
她有些期待哲彦赴日留学,希望距离及思念,会激发他写情书的灵感,为他们的爱情和婚姻做个永恒的见证。
惜梅坐在山坡上,愈想愈觉前景美好。突然邱纪仁的脸冒出来,那调侃、不怀好意的笑容,如泼她一头冷水。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如果她今天不去黄家就好了!现在惹了这桩事,就家心头飘块乌云,沉甸甸的驱之不去,真让人难过。
道个歉可以了事吗?
不!他也应该说声对不起!
唉!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是先回家再说。她出来已经够久了,再不回去,大伯母恐怕要打捞茅厕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