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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予蓝有事相求。”
“说吧!我做得到,一定不推托。”
“要是青儿、橙儿、墨儿有消息”
“放心,如果她们捎信儿来,我一定马上找人通知你。”穿过几个回廊,她们站在一处大厅入口。
“予蓝先谢过。”
“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里面找张总管。”说完,婆婆走入门里。
厅里传出做法事的杂嚷声、女人从喉间发出的嘶吼声,他们正在替“二少爷”做法事吗?
若传说是真,报应是真,老天帮了她们姐妹第一遭,接下来,就轮到她出手。爹爹,您睁睁眼,仔细瞧清楚,女儿绝不让您沉冤不白!一个凄然的冷笑偷偷浮上唇角。
身着素衣的小女生红着眼睛从厅里冲出来,一不仔细,撞上在门边候着的予蓝,予蓝连连后退几步,最终还是往后跌落地面,小女生有她在前面挡着,反而没事。
“你是哪里来的贱婢,敢堵在这里挡我的路?”一边说着,脚用力踢过,在予蓝的腰侧留下一记青紫。
予蓝没回话,连忙起身退到旁边。
她就是传闻中骄傲蛮横的大小姐?人长得清灵秀丽,但是那股高高在上的骄气,实在让人受不了。爹爹怎能忍受这种人近一年?轻鄙的眼神和大小姐对上,她冲过来又是了个巴掌。
“谁准你用这种眼光看我?”
大小姐的个头比予蓝大,她怒气冲冲地扯住予蓝的辫子,予蓝痛弯身子。
“发生了什么事情?”牙婆走出来,后面跟着张总管,三姨娘和二小姐。
“采欣,怎发这么大的火?今天是你哥哥的法事,你别生气啊!”三姨娘宜夫人忙走过来劝解。
“这个死奴才挡了我的路,还欺负我!”她双手用力推过,又把予蓝推上墙壁。
宜娘看见予蓝脸上的红印,心下明白采欣又欺负人。
她陪着笑说:“采欣,别生气,她是你大哥哥的奴婢,初来乍到,还不认识你,等会儿我会教训教训她,教会她以后不能对你无礼。”
“什么大哥哥,我的亲哥哥死了,他已经躺在棺木里了,那个瞎子才不是我哥哥!”她朝宜娘扬拳,一点不尊重她是长辈。
“是是是,采欣说的都是,不过你娘心情正烦呢,你先回房休息休息,等会儿气消了,再回厅里陪陪爹娘。”说着,她对张总管一使眼色,总管会意,走向前。
“大小姐,我陪您回房,今儿个上街,我看见有几个捏得活生生的面人儿,就顺道买了回来,我陪您回房看看”
他们两人走远,宜娘轻叹,回头看看予蓝。“你是蓝丫头?”
“是。”予蓝低头。
“以后少在大小姐面前走动,她是会记恨的。”
“予蓝知道。”就是这个记恨脾气,才让她针对爹爹吗?
尽管婆婆口中的话只是谣传,但予蓝已经主观地认定玉姨娘和采欣。
“你跟牙婆道再见吧,我领你到大少爷房里。”她牵起傻愣愣的女儿,退到一边,让予蓝和牙婆说几句话。
“婆婆,您对我做的一切,予蓝铭记在心,终生不敢或忘。”
这一说,婆婆不禁红了眼眶,这孩子比她家里那几个十七、八岁的孙女儿,都懂事贴心啊!
“你是个晓事懂义的孩子,婆婆对你很放心,只不过为奴为婢,都是身不由己,有委屈多担着,有苦恼别记恨,一切全是命,凡事看开些,婆婆等着十年后领你出去。”
“谢谢婆婆。”
“去吧!以后有困难找三夫人帮忙,她也是穷人家出身,对我们下人多有一份怜悯体恤。”
转身,颔首,她随着宜夫人脚步走去。
“唉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走过几个小园子,穿过几处楼阁,她将宜夫人的叮咛一句句记到脑子里。
“或浅是个好孩子,眼睛虽然看不见,仍是一派温和大度,跟着他不会委屈。只是二姨娘心中有结,尤其碰上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心里难免不舒坦,也许她会处处找碴,你多替大少爷担着,知不?”
“请教宜夫人,大少爷那边只有奴婢一个下人?”
“是啊!这是玉夫人的主意,不过你放心,大少爷那里地方不大,整理起来不会太辛苦,你主要的工作是照顾大少爷,他眼睛不方便,生活琐事你要多费点心。”
“予蓝懂。”
一路走、一路偏僻,人烟逐渐稀少,走过梅花院落后,她来到茅屋面前。
一幢小小的茅屋前种了几竿修竹,两畦瘦菊,和前面的大屋园林、小桥流水,有着天地之别。
大少爷居然住在这种破地方?这位玉夫人的心结还真大!她在担心什么?担心大少爷年长当家,报复亲娘被夺夫之恨?
“以前这里是下人住的地方,自从买了西侧土地增建房舍后,这里就没人住了,感觉上似乎有点荒凉,不过,我倒觉得挺好,所以二姨娘提议让或浅住进这里的时候,我没反对。”
为什么?话虽没问出,但问号已在她脸上勾勒成形。
宜夫人笑笑解释:“湘楼是大夫人的旧时居处,从湘楼、书斋到茅屋这块地方,很少会有人踏进来,住在这里自成一局,你们可以避免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茅屋后面有扇木门,推开门走出去就是大街,进出很方便。再过几年,你身量长足、会升火做菜了,我就跟老爷提提,在这里弄个简单灶房,让你不用绕远路到厨房拿膳食。”
“宜夫人,予蓝可以的。”她脱口而出。
“你会做莱?”有一分诧异,那么小的孩子啊!她打心眼里喜欢这女孩,要是自己的女儿也能像她唉一
“予蓝的娘亲身体不好,爹爹在外工作,家事全由我们四个女孩分担,厨房事为难不了予蓝。”
“你真是能干,那等二少爷的事处理好,我再跟老爷提提。”
“谢谢宜夫人。”
“进去吧!”她握住予蓝的手,一起走进茅屋。
“或浅,我帮你带来新丫头,她叫孟予蓝,还是个孩子,以后你要多关照她,两个人好好相处哦。”
“三姨娘,谢谢您。”虽然被打断沉思,他仍不疾不徐,一派温文有礼。
予蓝看着眼前高过她两个头的男生,他长得很好看,浅浅的笑、淡淡的眉毛扫出两弯溪流,他脸上是一径的柔和,他是个不太有脾气的人吧!
他的脸和娘一样,有着太久没照到阳光的苍白,过度瘦长的身量略显病态,仿佛风一来就要往后倾倒。
“我先回去了,否则二姨娘太久看不到我,又有话好编派。”
“姨娘慢走。”相较起刚刚那位大小姐,他的确是有礼得多。
站在正前方,看他一眼,予蓝心中有轻鄙,因为他是苏家人,因为他无力反驳自己的境况;但予蓝心中也有怜恤,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受屈的一方。
哼!家大业大又如何?他还比不上自己,至少自己拥有爹娘的全心疼爱在他们还没过世之前。
“孟予蓝,我可以喊你蓝儿吗?”他主动伸出友谊的触角。
“不可以,你要唤我予蓝,只有爹娘才能叫我蓝儿。”她口气十分不友善。
“你不喜欢我。”眼睛看不见,让或浅其他感官变得敏锐。
“有奴婢必须喜欢主子这条规定吗?”
她不懂自己为什么敢在他面前尖锐嚣张。是欺他无能?是为着在他面前安全无虞?还是因为她太笃定他?
“没有这条规定,不过我希望你不是我的奴婢,而是我的朋友。”
“朋友?”他居然向她索讨友谊!?他很寂寞?算了吧,他是苏家人,永远也不会成为她的朋友。
“不行吗?有奴婢不能当主人的朋友这条规定?”他抢走她的话反问她。
“当不当奴婢我不能选择,但是当不当朋友,我有权利说不。”她固执。
“予蓝,你真的只是个孩子?”他发出疑问。
“我十岁了,不能算孩子。”她大声回他。
“我十五岁了,比起来,你只是个孩子。”
她沉默。
如果她只是个孩子,她应该留在爹娘的护翼下享受天伦,她应该只有欢乐没有忧愁。贫困的家庭、逢变境遇,让她无权当个孩子。
“为什么不说话?”他空洞无神的眼睛对上她。
“我的身体是个孩子,但是心,不能不长大。”话毕,泪落她好想当个孩子啊!
她的话引出他满腹愧疚。哪对父母舍得孩子出门遭人轻贱,要不是不能、要不是不得不她离了家,就不能再当自己是个孩子
“予蓝我很抱歉。”他急急起身,撞上桌缘,差点摔倒。
她忙走向前,在慌乱中扶住他。
他的手划过她的脸颊,侵染一片湿气,站直身,他发觉她才到自己胸前,直觉地,他揽住予蓝瘦弱的身子,让她靠在胸前,倾听他的心跳。
“不要伤心,以后在我面前,你就当个任性的孩子吧!”
予蓝摇头,不要他这样待她,她宁愿他像二小姐,宁愿他很坏很坏,宁愿他欺她、虐待她,好让她有充足借口恨遍苏家人。
哀过她柔软长发,她的心,他懂。
四年前一场火,烧死母亲,烧断他的亲情,当年父亲没接他回家,他心底再清楚不过一个废人,当不起苏家儿子。
十岁的他,不哭、不嚎、不抗议,并非为着懂事,而是洞悉世情,他明白自己必须迅速长大,才能生存于世间。
予蓝和他是同一类人,看见她,他看见当年孤独、挣扎的自己,他打定主意,要护她、爱她,用爱弥补起自己的缺憾。
他任她在胸前哭泣,她的泪侵上他的衣襟,在他的胸口染上一片温热,暖暖的气息自胸口钻人心脏,在那儿烙下心动。
好久好久再没人让他感觉心动
那些年,娘在世的时候,常在他胸前哭泣,她不求爹爹回头看她,却不能阻止自己不委屈。
娘抱住他,不犊旎断掉泪,不停不停说:“没关系,娘有你就够了,你会爱娘一辈子的,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习惯当支柱,他为母亲撑起一个温馨世界,为自己支起一片天空。
然他瞎了,他还能为胸前这个女孩,撑出一个世界吗?咬咬唇,胸前的温湿还在。
不管!他一定要为她撑起天空,天空下无风无雨、无悲也无泪。
“我只是个奴婢。”擦去泪水,自爹爹死后,予蓝再没有哭过,这场泪刷去她压抑多日的伤心和悲恸。
“你不是,你是我的亲人,你会嫌弃我当你的亲人吗?”
嫌弃他?仰头,看上他那张清俊秀朗的脸庞,他的浓眉、他无神的大眼、他宽宽的唇、他柔和斯文的脸庞她要花多大的力气去拒绝这样一个“亲人”!
又想哭了,伏进他的胸口,她瘦弱的手臂圈住他的腰。
他很高兴,自己又能被人需要,大手用力环住身前的娇弱。
“别担心,我会爱你一辈子。”
轻易地,他在她眼前承诺下自己的一辈子。
有没有后悔?没有!也许是他太年轻,不理解一辈子有多漫长、遥远;也许是他太自负,认定自己能保她一世平顺;也许他是单纯感动,被她的泪、她的痛
他让一个不能当孩子的孩子,挑动了多感的心。怎能不疼,怎能不爱?她让他无望的生命,重新变得重要啊!
“说话要算话。”爹娘都说过要疼爱她们一辈子,哪里知道他们竟半途而废。
他笑了,伸出小指头说:“一定。”
予蓝的手勾上他的,多日不见的笑容重新映上她的脸颊。
茅屋是残破的,北风是凄寒的,几竿修竹在屋外呜咽,寒菊只余几瓣残艳。但茅屋里,一室春暖,两个未成年的少男少女,决定倚靠对方、当彼此的一世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