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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奇怪的嘁嘁嚓嚓声,让他皱眉冷瞪孤僻的小人儿。

    [我这里不是已经帮你叫吃的吗?]她却在那里啃刚才从公司勒索来的科学面。[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随便吃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她已经够挑食──专挑垃圾吃,害他想尽办法都无法以营养的东西填饱她单薄的身子。

    乐乐空洞地望着自己露在被单外的脚趾,啃着干燥泡面嘎嘎响,不觉好笑。

    [安阳就好象我这包科学面上的航天员,来自某个叫做开会的星球。偶尔离开会议室,才会到外层空间探索。探索完了,就又回到自己的星球,继续开会。]

    很有趣的比喻,但他没心情陪她闲扯。拿起房间电话,就请客房服务过来熨烫他的西装,准备回办公室。

    [我回家了。]

    [我今晚也会早点回去,有拍卖会演奏的问题要跟你说。]

    [我说的是,我已经回妈妈家去住了。]

    他这才停下整理衣装的势子,愕然冷睇。

    [我早就回家去住。因为年底的教会活动、年初的学生音乐发表会、农历新年的活动、你拍卖会的演奏,我需要更密集的练习。我们新家那台直立式钢琴不行,我必须回老家用那台平台大钢琴练习。]

    [为什幺?]

    [因为触键不同,这是比较技术性的问题。通常演奏场合多半是用平台大钢琴,所以用同类型的琴来练习我会比较容易临场掌握──]

    [我问的是,你为什幺要搬回去住?]他声音轻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她已经搬回去住几天了?他为什幺都不知道?她为什幺到现在才跟他说?要练琴,回老家练就可以,为什幺要住回去?

    乐乐淡然地继续啃食泡面,任安阳去应付叩门前来的客房服务。

    问题仍究是问题,静静的悬疑。

    他脑袋里一片混乱,但是两点要开的部门会议占满了他的思绪。项目执行必须要跨部门的协调与主管支持,如果他再搞不定这团乱局,大家领完年终奖金后,明年新春开工就等着跑掉一票人吧。

    台湾的格局就这幺大,市场规模也是,遑论政策与主事者的无厘头。你何苦浪费你的时间和才华在这里瞎耗?

    你正在迅速流失许多切切向你招手的机会?

    他除了面对公事私事一团乱局,还要分神应付其它公司这类深情款款的撩拨。可是一天就只有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可用,他实在榨不出更多的时间来思索他和乐乐的问题。

    她也很乖,从不拿这些事烦他。就是因为她乖过头了,更让他心焦。

    [我还正想着你什幺时候才会找上门来。]

    康妈妈风姿绰约地环胸倚在她个人会客室桌旁,笑容冷艳,胸前挂着带炼的名贵眼镜,完全看不出是叁个大人的妈,倒像洋酒广告中的刚棱美女,孤高而神秘。

    [很抱歉打扰您的上班时间。]

    [坐。]

    助理小姐端进方才指定的咖啡,恭敬伺候,不时情不自禁地多瞄安阳两眼,觊觎他令人脸红心跳的奇异魅力。

    [关于乐乐搬回您那里住的事──]

    [你打算怎幺处置?]她淡雅而不着痕迹地堵住他的致歉。

    [当然是接回我那里去。]

    [这样做,问题还是没有获得解决。]被冷落的小人儿随时会跑回老家去。

    [我最近事情太多,才会疏于关照她。]

    [只要有空,什幺人都可以把该做的事处理好。差别只在于真正有本事的人,连在最忙的时候都能把每个细节照料到。]

    所以这不是时间问题,而是能力问题。

    安阳双眉深锁,垂睇自己倾身交握的双手。

    [我必须向您坦诚,我在处理关于人的事情上,一直有障碍。]

    [那你还真是娶对人了。]

    她莫名逸出的咯咯轻笑令他调起冷眸,难以辨识这位精干妩媚的丈母娘究竟是敌是友。

    她浅啜咖啡,靠入沙发神游好一阵子,心思缥缈。

    [我刚嫁给康爸爸的时候,也是为同样的问题折腾了好久,大概到老大生下来之后才有了转机,不然我们可能早就闹离婚。你和乐乐现在也不过分居而已,情况还不坏。]

    如果这是讽刺,他很佩服丈母娘功力的高明,但他目前没这心情。

    [请问您当时和爸爸的问题是]

    [他是个梦想家,整个人的生活态度都太理想化、太乐观。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康家富不过叁代,偏偏他就是这个第叁代。跟他这种满怀梦想的大少爷结婚,几乎是他在天天作梦,我在时时盘算,替他买单。]

    这的确和他跟乐乐的情况雷同。

    [我受不了这种完全没有长远计画的生活,完全不按部就班的步调。我要有确实的定期存款、固定的收入、正常的作息、长期的保险和投资,他没有一项做得到。可是,只有一样,我做不到而他却做得到。]

    他极力压抑的迫切,闪动在他伪装冷静的双瞳中。

    她苦涩一笑,明白那种心情。

    [他活得比我快乐。]

    这一句淡淡地,却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灵魂。他很想轻蔑地回答,快乐算得了什幺,却发觉自己的生活已经紧绷到连挤出一个笑容都做不到。

    [爸爸过世前是做什幺的?]

    [他是教会的传道人。]康妈妈无奈耸肩。[我连到现在都还搞不清这到底算什幺职位。有讲道和传教的责任,却没有牧师或长老的头衔。事情做得不比人少,地位却不比人高,好象每个人都是他的老板,谁都可以对他下命令、发表高见。]

    他眯起冷眼。[那里不是教会吗?]

    [是教会,不是天堂。]她瘫靠椅背,环胸咧开明艳笑容。[所以你在社会上碰到的问题,教会里也会有。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人的问题。]

    [但是乐乐似乎很擅长跟人相处。]毫无问题。

    [她这点跟她爸爸一模一样。]笑容逐渐转为深邃的无奈。[她从小就跟爸爸比较亲,一天到晚粘在一起。爸爸疼她爱她宠她陪她,只要是她想要的全都买给她。]

    [钱却是您在赚、您在付?]

    [钱我付得起,可有很多钱买不到的,自她爸爸过世之后,我就不知道该怎幺给她了。]

    感情与关怀这类东西,太抽象,太主观,没有一个放诸四海皆准的执行程序可循。

    [乐乐虽然是我生的,老实说,我对这个女儿,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她很少拿自己的事烦我,所以我也一直以为她没什幺烦恼,却又常常被她突来的举动吓得不知道怎幺办才好。例如,她退出欧洲钢琴大赛的事,和她跟你结婚的事。]

    安阳静得慑人。冷冷地,隐藏自己对乐乐这方面了解的一片空白。

    忽然一阵细微的响声抛来,他反射性地快手一抓:一串钥匙。

    [帮我个忙。在我到家之前,把你家的宝贝搬回去吧。]

    他同意。已经豁出去地忍痛请了半天假,就非得把这事搞定。

    安阳前脚才走,这层状似气质优雅的行政部门立即陷入狂热的喧闹中。

    [康姊,你的女婿怎幺这幺帅?]

    [我还以为他是下一季宣传广告的模特儿!]

    [怎幺会是康姊的女婿呢?]

    众家娘子惋惜哀叫。心动的刹那,也是心碎的开始。

    [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幺觉得。]康妈妈孤冷地咬着低卡巧克力饼干棒,遥睨已不见安阳背影的门口招待处。[所以我绝对要他赶快把乐乐带离我的房子。]

    她才不要让这幺性格的男人看见她在家中没上妆的[欧巴桑本色],宁可把女儿撵出家门,也要维护她尊贵冷艳的完美形象。

    [康姊]下属们暧昧笑吟。[你该不会跟我们一样,也对他一见钟情吧?]

    [那当然。]她感慨万千地啃啃啃,埴补空虚。[他上门来提亲时,我还一度以为他是要我嫁给他呢。]

    全场尖叫,热血沸腾。

    里面嚣张的吵闹,连远在楼梯间的电梯口都听得见。一名男性业务员尴尬地站在高大魁伟的访客身旁,两人沉默地等着龟速电梯。

    [你们这部门的上司跟下属处得真好。]安阳望着顶上楼层灯号冷道。

    [呃,是啊。业务员难堪地笑笑。[因为康姊因为她不但很好相处,人又很幽默。同样是工作,在协理手下即使也有很重的业绩压力,还是会做得很开心。]

    看来乐乐的遗传,其来有自。

    他就做不到。

    去接乐乐的途中,他几度差点闯越黄灯。他状似淡漠,等待红绿灯时,大手却不住地缓缓抓放着方向盘。

    星期五下午,哪来这幺多的人?都不用上班上学吗?

    当他飞车赶抵乐乐家的独门华宅,屏息以待,却没有听见任何琴音。她不是说要回老家练琴吗?为什幺没有声音?还是她跑到什幺地方去了?

    他记得她每周的行程内容。周五既没排课,也没有打工或教会活动,她不可能不在。蓦地,某种难以捉摸的不确定感,令他隐隐不安。

    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

    沉重的挫折,在他进入康家大门后,随着一阵隐约的笑声转为疑惑。

    康家位于南台北的山区,原本是在建商悉心规画下的整座高级独栋住宅区,经济景气时曾红极一时,堪称当时业界皇冠顶上的宝石。可是连年的景气萧条,产业外移,失业率攀升,政局糊烂,房地产也受到严重波及。当年名贵的山区住宅群,现在冷僻如荒山野岭,不及捷运附近便利。

    由于康家是倚山而建,一进屋内虽是挑高达两层楼的豪华客厅,整座房宅的结构却是往下延伸。地下一、二楼分别是卧房、书房、起居间、撞球室,各种卫浴设备,以及可观赏整座山谷绿意的大片窗景。到达最低层则是储藏室、洗衣间,和整座叁温暖室,设备齐全到堪称私人spa中心。有时在其中泡澡之际,窗外山谷正好渐起山岚,袅袅白雾与室内热气的氤氲,仿佛融为一体,让人有置身露天山林温泉之感。

    笑声就是从那底下传出来。

    他认得乐乐的笑语,但另一个低沉而青涩的嗓音,他不认得。

    谁?什幺人和乐乐在底下?

    [矿泉水、啤酒、可乐、果汁,要哪一种?]

    [沛绿雅。]

    [好吧。]娇美的甜嗓有几分无奈,赤脚奔跑在木板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又这样。安阳下楼之际不忘暗怒。早就告诉她不要老是光脚丫跑来跑去,她不但不听,而且他听出她现在两脚还是湿的。

    [拿去!]

    [谢啦。]一阵静默。[我们什幺时候开始?]

    [等我泡够了再说。]

    [干嘛,今天心情这幺糟?]

    [对呀。]她无奈得很。

    对方邪笑。[那让我来使你心情变好吧。]嘿嘿嘿!

    [少来!]娇声尖叫,惊惶警告。[手拿开!不准碰,否则我翻脸了!]

    [靠,你胸部真的变好大。]低嗓赞叹。[我以前就觉得你料够多了,没想到你还在长。]

    [不要乱摸!]混蛋色狼!

    [你每天挺着这两团都不嫌重吗?]

    [手拿开!]乐乐尖吼,真的给惹毛。

    [你乳头挺起来了!]那人放声发表惊人发现。[你怎幺这幺有反应?未免太敏感了吧,你这小荡妇。]

    [滚开啦──啊啊啊!]

    一阵激烈的跌撞声,立刻引发惨痛哀号。

    跌在地上的两人蓦地怔忡,一丝不挂的乐乐被压在另一副修长精瘦的赤裸身躯下,两人呆呆望着前方莫名出现的一双穿着拖鞋的大脚。

    [安阳?]乐乐傻眼。

    俯压在她身上的人也愕然抬起俊秀的脸庞,直瞪安阳肃杀的阴森面容。

    以身形来看,这位少年显然比乐乐还要高和健壮。而现在,正赤裸裸地压贴在乐乐柔软娇腴的身体上──那副除他以外没人碰过也没人可以碰的娇躯!

    安阳气爆,面容狠狠抽动。

    少年恶意朝他扬起一边嘴角,痞痞一笑。

    [嗨,我是乐乐的初恋情人,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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