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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月的季节里，是可以嗅出丝丝夏日的味道的。比如，偶尔那么几天，有着充沛的阳光，把本是宁静的晌午，烘烤的略带焦躁，比如，临旁的广场在冷寂了一冬之后，突于某个月朗星密的夜晚，像约定好似的，聚集了众多游人。其中，有的老人单套一件马甲，背手信游，步伐也显得轻盈。孩子们脖上挂着一个不大的水杯，三三两两的围在喷泉周遭，没了父母的禁令，只等那冷了一季的泉水喷薄而出，而后看谁的衣服湿的最多最透
我的骨子里是神往夏天的。夏虽然躁动，但无处不蕴播着浓烈的生意，比之春的不温不火，秋的深沉肃穆，冬的萧杀凄凉，夏若一个沉醉了的少年，自身本已蓬勃着无限的生命力，又有了陈酒的撩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或指点江山，或纵情天地，尽有诗意栖息其中。
我给女友小小说这些时，她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诗意总是不适生存的，你只看了这些，却没看见，那些被夏日骄阳烤的枯黄的野草，皴裂的大地。”
没过几日，天连热了几天，我忍不住穿上短袖，又没胆量外出，只在屋子里乱转，聊以表达自己一腔思夏之情罢了。小小看了，抿嘴一笑，指着窗外道：“你和它才是一对。”我定睛望去，窗外不知何时盛开了簇簇鲜艳的花朵。
那是一只孤独的海棠。它周遭的树却还是光秃秃的，只懒懒的吐着几个嫩芽绿叶，如阅尽人情冷暖的老人，油滑沉着，不到万不得已，是决不肯再为这变化无常的世界早付一丝激情，又若被冰冷的冬凉浸到心的伊人，冷漠而又恐惧的推开这似曾相识的温暖抚摸，懦弱而坚韧着，是执意不再为谁打开心扉了。
“它和你一样，因为思念夏天，早早就换上这层繁华的外衣了。”小小说着，揪下一朵花插在自己头上“漂亮吗？”她问，我撇撇嘴。“你别皱眉，不用我摘，它早晚也会和它们一样的。”她用手指着周遭那些冷漠的丑东西。
“夏天就要来了，是它们要和它一样！”我挥挥裸着的臂膀抗议。
我于是就对小小讲夏天的故事。讲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年，是如何在团团浓密的栀子花下，亲吻拥抱，一阵微风吹过，偶尔还能有几片花瓣落到头上，落到几片稚嫩的唇间，那少年便吐了舌头，把花瓣舔到嘴里，细细咀嚼，在口腔里成泥，成汁，缓缓咽下，一股沁人的烂香涌上心头之后，彼此的唇便更加香甜可口。讲那些黯然失意的少年，是如何在深夜的马路上，或空旷的广场，抱以罐装的啤酒，自醉自娱，醉到无法自拔，便仓皇倒在地上，那是夏夜的地，少年感到地核深处总传来一阵脉动，是一颗忧伤的、滚烫的心所致。讲拿着装满昆虫瓶子的孩童与盏盏暧昧路灯间的约定，讲道道长满野草的土坡之上密麻的伏着些不肯归家的贪婪学生，他们的眼与嘴同时对一种叫“库迪”的野草渴望，讲大坝两岸盛开的如烟槐花，讲田野间翻滚的麦浪和个个孤独的垛子
她起先是摇头，后来见我讲的高兴，便不再吭声。这些我都看在眼里，那时，我只是想，夏天就要来了，她马上就会明白的。
其实早在那时，我就该发现，我们乃是两个世界的人，两个注定不能相容的世界。我无法接受她对夏的不动容，就像她无法接受我对夏的偏爱，我说，我爱你永不会变，她只冷冷的说，谁知道呢，事事难说。她有着春的理性和秋的深沉，而我注定了的，恰恰只能给她一个夏日的世界。
分手是在劫难逃的事。
但我大抵还是想着，夏就快到了，她总会明白自己错过什么。
她走后的一段日子里，天开始阴晴无定。早早就装了冬衣于一个箱子里，没想到，夏天都快来了，这鬼天气竟还会再冷到让我瑟瑟。又悻悻的搬弄起箱子，只一打开，顿觉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刚刚褪去的冬全都藏尽于此，与那些暗色毛衣上泛起的球纠结粘连。便逃也似的离开那箱子。
有那么一天，早早就听说济南将迎来一场大雨。裹着被子，掀开窗帘，定定的观望。结果，没等来一场大雨，倒是悉悉索索的几个雨点，绵绵软软的从天而落，徒有雨的形式罢了。
夜里入睡前，听了一阵懒散的风声，就合眼了。等到再起床时，听见院外几个晨练的老人议论：“呵，哪有什么大雨啊，昨天那也叫雨？”接着是一声紧起一声的扫地声。哗哗的声音，格外刺耳。掀开窗帘时，心却惊住了。那株海棠已光秃秃的，只剩下些黄绿的、哀怨的叶，满地满院尽飘着些粉红的花瓣，环卫工人巨大的扫把一抹，地上就有了几条曲曲折折的血痕。
我疯似的跑到院子。真的就没剩一朵？只这几滴小小的雨珠，就能凋敝这一树的繁华？前前后后仔细搜寻，只有几片叶子后面瑟缩着几朵破败的花房，上面零星的垂着些瓣，片片花瓣被水纠结在一起，不得舒展，一副痛楚的样子。我为之轻柔的分开那些瓣，每剥开一朵，都会从裸露的花房里坠出些极冷的水珠子。落在手心，落一滴，便引出我的一个寒战。
裹着那些厚重的冬衣，屈辱的躺在床上。透过窗帘的一角，看见海棠周遭的那些东西，却越加油绿葱茏了。是以这油绿、这葱茏作嘲笑，作尽是自得的教导，对那海棠，也对我。
嚎啕着，想借恣意的泪水以冲刷心底的幻灭。只听院外几个老太太缓缓走过，交互低语：“这是谁家呀？哭这么大声，不影响邻居吗？”
我听了哭，却在心里怒吼着，连哭也不能尽然？
连哭也不能尽然。